“她今天早上有工作，很早就出门了。”
陆时祈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有人觊觎他妈妈，他应该是不爽的，就像昨天那样。可这一刻还真没多少厌恶的情绪，内心居然很平静。
“大概中午的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在她回来之前，我会照顾你。”
裴慢慢低下眼，呼出一口气。
像是认命般地，主动地问：“……阿姨回来后，我走吗？”
语调软软糯糯，是小孩特有的奶音。
只是带着明显的不舍跟委屈。
陆时祈不解地问：“你走去哪里？”
“……走去外面，去叔叔婶婶家。”
陆时祈顿时双眼发亮：“你不想待在这里，你想回去了？”
这对陆时祈来说绝对是好消息。
要是裴慢慢自己想回家，那凌玥也不能强留，简直皆大欢喜。
然而裴慢慢拼命摇头，用全身表达着他对回去这件事的抗拒：“……我，我不想回去。”
陆时祈浅浅失落两秒。
“既然不想回去，那说什么去叔叔婶婶家，我还以为你想回去了呢。”
语气绝对算不上友好，甚至还有点咄咄逼人。
可这回陆时祈真没故意针对裴慢慢，他就是做惯了随心所欲的大少爷，从来想什么说什么，不必考虑他人的感受。
见裴慢慢沉默，才意识到用这样的语气不太好。
但要陆时祈主动解释认错更不可能。
场面因此陷入短暂而又诡异的小小沉默。
直到几十秒后，裴慢慢眨着不安的眼眸，小声嚅嗫道歉：“……对不起。”
“……”
陆时祈也没料到他会道歉。
而且还是这么乖巧顺从的道歉。
瞬间无比心虚，感觉自己成了坏人。
毕竟裴慢慢昨晚才经历一场紧急入院，现在也没完全恢复。
而自己答应了要照顾他，结果却连好好说话都做不到，还吓到了他。
看到裴慢慢巴掌大的小脸上，透着明显的苍白跟憔悴，陆时祈心里怪不是滋味，难得对什么感到后悔。

陆时祈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
如果裴慢慢是个熊孩子，进家门后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随心所欲，那陆时祈早就动手教他重新做人了。
根本不会给凌玥商量的机会，还能答应帮忙照顾裴慢慢。
可裴慢慢胆小内向——不管他内里是不是小绿茶，至少他的外在表现唯唯诺诺，态度卑微。
这就让陆时祈从根本上失去了强硬对待的必要。
向强者挑战是为了进步，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
此时此刻，陆时祈就有种被迫欺负了一把弱小者的感觉。
难以形容的后悔叠加着急躁。
还好旁边没人围观，不然让别人看到这幕，陆时祈大概要跳楼以证清白了。
正确的处理办法，是他马上向裴慢慢解释清楚，自己并没有多余意思。
可真要这样，陆时祈又拉不下脸。
特意解释跟道歉有什么区别？
居然让他跟小穷酸鬼道歉？开什么玩笑，绝对不可能的。
陆时祈想着，自己也没错啊，是裴慢慢主动要道歉的啊，他又没提这样的要求。
难道裴慢慢胆小懦弱也是他的错吗？
那以后还要不要聊天了？
他还怎么照顾裴慢慢？
陆时祈心里找了不少开脱的借口，可再开口时，明显控制放软的语气，还是出卖了他的底气不足。
“……对不起什么，好好的道什么歉，别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虽然用词依旧不见客气。
而人在尴尬的时候，果然会假装很忙。
说完上面这些，不等裴慢慢回应，陆时祈又主动转移起了话题。
“还有，你既然不想回去，那为什么这么说？”
“是觉得我们会送你回去？”
歪打正着问到了点上。
裴慢慢诚实地点了点头：“……嗯。”
还有种自己果然猜中的感觉。
但陆时祈很不解：“……为什么这么觉得？”
主要他们根本没这么做的道理。
前一天才将小孩接到家里，结果当晚就把人折腾病了不说，第二天还要送回去？
他们成什么样的人家了？
就算陆时祈不喜欢裴慢慢，也不至于对他这么黑心。
裴慢慢低着头，语调失落沮丧：“……因为生病了，很添麻烦，我给你们。”
陆时祈的大脑自动进行语序修正，再结合一下前后情况，才明白过来，原来小家伙是担心自己因为生病被赶出去。
陆时祈沉默了。
这时想起昨天凌玥说过的一些话。
裴慢慢是个非常可怜的小孩，没有父母没有家，一直寄人篱下，辗转生活在各个亲戚家之间。
而亲戚们对他不算很好，仅限于让他能够温饱的程度。
光这么听说，陆时祈没什么代入感，也不是很能理解这种辛酸卑微。
可看着现在的裴慢慢，他似乎有些理解了。
再想起自己昨天对他的恶劣态度，才压下去的愧疚感也开始重新上涨。
虽然昨天的他不知道具体情况，可这也无法改变他是主动欺负弱小，主动没出息了一把。
昨天的他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他可以不喜欢裴慢慢，也可以怀疑裴慢慢动机不纯，但不管裴慢慢怎么样，他都不应该主动去欺负。
他决定把这句话刻进脑海，以后作为跟裴慢慢相处时的第一准则。
“……这算什么麻烦，生病不是很正常吗，谁都会生病，生病了就该去医院。”
破防的时候，连话都开始变多。
即便周围没有别人，裴慢慢大概率也听不懂，可陆时祈看上去很努力地想要解释什么。
“对我们来说，这种事才不算麻烦……也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让你回去的。”
而听到这句，裴慢慢黯然的双眸又有了光亮。
虽然语言表达能力有限，可他的听力没问题，基本理解能力也没问题。
“除非你自己想回去。”
听到最后一句，裴慢慢终于抬起头。
相比之前的苍白憔悴，卑微可怜，这会儿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眼眸重新焕发出了期待，水汪汪又亮晶晶的。
就像一只小奶狗，长卷睫毛扑闪扑闪，直勾勾地盯着陆时祈。
整张小脸瞬间变得生动可爱。
“我不会生病了！”
连说话音调都重了。
小家伙着急忙慌地大声保证，这还是今天语序逻辑最正常的一句话。
陆时祈大脑又空白两秒。
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一对上裴慢慢的双眸，他就容易反应迟钝。
……好像真的有点可爱？
不，不可能。
这绝对是他的错觉，要不然就是裴慢慢的绿茶招式。
对，倒很有这种可能！
……真可怕啊小绿茶！
昨天作为旁观者，看到他对凌玥这样，陆时祈心里只是不爽，没想到今天轮到自己，竟然就迷糊了！
不行，他要冷静。
可怜归可怜，但他也不能就这么被小绿茶蛊惑了！
“生病这种事也能自己控制吗……要真能做到，世界上就不会有人生病了。”
陆时祈冷酷地避开视线，转移话题。
“好了，你已经喝过水，该去刷牙洗脸，然后吃药了。等吃完药，再去吃早餐。”
“不过你才好一点，今天最多吃点容易消化的东西，不会再让你吃多了。”
知道自己不会被赶出去就行。
裴慢慢进入安心状态，小脸上可算有了些轻松自然。
因为是陆时祈将这个好消息带给他的，因为情绪正为这个好消息高涨着，他觉得陆时祈好像也没那么令人害怕了。
冲陆时祈甜甜笑了一下，乖巧应道：“……嗯呐！”
后续情况如陆时祈先前所料，等裴慢慢刷牙洗脸完毕，时间磨蹭过了将近二十分钟。
还好裴慢慢吃药时很乖很听话。
看得出来有些不情愿，眉头为难地皱到了一起，但不吵不闹，还是一口气喝光了。
药是需要饭前吃的，过一刻钟才能吃饭。
趁着这个空档，陆时祈带裴慢慢去量了身高体重。
结果令陆时祈相当震惊。
他知道裴慢慢身形瘦小，至少要比同龄孩子小一圈，这也是所有人用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事实。
可当真实数据被测量出来，他发现裴慢慢的身高体重居然还停留在三岁那档时，立即对裴慢慢之前的悲惨生活有了新的认知。
陆时祈自认平时够不爱吃饭了。
虽然他是天生的低食欲，不太容易有饥饿感，但他对自己的食量有很清楚的认知，知道自己就是吃的少。
以前还因为吃太少被诊断过营养不良，体重一直低于标准，从未增重成功。
但他个子比同龄人高，起码有一点是超标达到的。
所以小家伙以前在过什么日子？
难道每天都不能吃饱吗？
回想起昨天，他那么能吃，吃饭又那么香的样子……明明很喜欢吃东西，却吃不到吗？
这得比自己吃的少多少，才会矮小瘦弱成这样啊？
陆时祈瞬间感觉肩上的任务变重。
不管怎么说，得先把小家伙养到这个年纪的标准身高体重吧，否则别人真会怀疑是凌玥虐-待小孩了。
记录完数据，陆时祈终于带裴慢慢去了餐厅。
他们家厨师一改往日颓废的状态，今天神采奕奕，仿佛准备了什么大餐，正等着他们。
结果只是普通的面条。
“听说小客人昨晚肠胃炎进了医院，今天我特意做了红糖面条，又能补充能量又好消化……先稍微吃点，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
陆时祈对此毫无食欲。
红色糖水里漂浮着一团白色细长的面条，光看卖相就很难让人提起兴趣。
但裴慢慢又不挑食，也是真饿了。
看到热气腾腾的面条，怎么样都得先来一口。
拿过筷子，夹起几根，吸溜进嘴。
非常丝滑的一套小连招。
厨师站在裴慢慢旁边，期待地问：“怎么样小客人，还好吃吗？”
而裴慢慢的回答也不让他失望。
小家伙扬起脑袋，眼眸里是认真的惊喜，称赞道：“好吃哦！甜甜的，好好吃！”
陆时祈简直不敢置信。
但厨师满面笑容，之前在陆时祈身上丢失的成就感，现在从裴慢慢身上找了回来。
终于有人能懂他做的食物了。
这碗红糖面条看着简单，实则也费了不少心思。
红糖是厨师从自己家里拿来的，这还是他托朋友特意从外省带的古法蔗糖。
不仅煮出来的颜色好，吃起来更是不甜不腻，清鲜爽口。
面条是早上用大米粉现擀的。
这款大米粉质量口感都很好，开袋就是满满的米香，做出来的面条也是细腻清爽，易于咀嚼消化。
很适合肠胃脆弱的小朋友吃。
反正裴慢慢吃很香。
糖水并不甜腻，入口清香，放到正适宜入口的温度，呼呼喝下一口，味蕾瞬间鲜透，整个人都像重新活过来了。
面条更是带着大米的香气，口感滑爽，不硬不软刚刚好。
好吃，爱吃。
裴慢慢半张脸都快埋进碗里，呼呼大吃，认真品味。
即便再没胃口的人，看到小家伙如此讨喜的吃相，都会觉得这是什么人间美味——连陆时祈都开始自我怀疑，难道这面条真是好吃的？

裴慢慢的恢复能力还不错。
昨晚的情况怎么都不算轻松，但早上他的精神就好了很多，吃东西也能有胃口。
不过起码得养几天，还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厨师给他盛的面条份量并不多，主要是汤大，看上去呼呼地吃，其实都在喝汤。
陆时祈对这种清汤面条根本不会感兴趣。
即便是用料再豪华丰富，带着各个国家风味的面条，他最多也就吃几口，主打一个尝过味道就行。
可看裴慢慢吃得这么香喷喷，他从不敢置信到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味？真有这么好吃吗？
陆时祈出言提醒：“你吃慢点，别吃这么急，今天也不能吃多了。”
裴慢慢一听，眨了眨眼。
低头看看碗里，甜甜的汤水喝掉了大半，漂浮着的面条已剩余不多，立刻放慢速度。
面条只剩这么一点点了，吃光可就没有了！他不能太快吃光，他得慢慢吃才行！
陆时祈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效。
没想到裴慢慢这么听他话。
心情因此不错了些，有一种很难形容，但确实会令他满足的成就感。
小家伙放缓了吃面速度，但看上去的美味程度丝毫没有降低，反而更认真了。
每一根面条都专心地对待，目不转睛，虔诚而又积极地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嚼吧嚼吧。
陆时祈终于没忍住：“这面条真好吃么？”
小家伙的面条才吸溜到一半，只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给予肯定回答。
旁边的厨师就抢答道：“好吃啊，肯定好吃。”
最开心最有成就感的人，其实是厨师。
在裴慢慢到来以前，他已经快对这份工作绝望。
就算陆家钱多事少，是很多人羡慕的地方，可陆小少爷实在太难喂养，厨师每天都活在对自己厨艺的怀疑之中。
一天给他做几顿他就嫌弃几顿，不吃几顿，这谁受得了啊？
他起早贪黑去找最新鲜最好的食材，绞尽脑汁去想去配最好的做法，这些年业余时间去参加比赛倒得了不少奖，可一到陆时祈面前，小少爷就两字：不吃。
管你什么山珍海味，又是什么几代秘方，不吃就是不吃，给你脸了？
直到裴慢慢出现。
他从裴慢慢身上，得到了自己最期待最希望的反馈跟肯定。
昨晚厨师兴奋到差点睡不着，无数食谱在脑海里一个接一个浮现，他一身才艺终于有了能展示的地方。
虽然今天早上不幸从凌玥那里得知，小孩昨晚肠胃炎去了医院，今天得煮点清淡易消化的食物。
但看着小孩瘦弱苍白的模样，厨师心里已经默默计划起了自己的投喂大计。
等小孩恢复了，再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连面对一度让他失去自信的陆时祈，都有了些许膨胀，开始夸起自己：“这红糖不甜不腻，很爽口的，做面条的米粉也是又劲道又清爽。要是再加个蛋，再加点桂花圆子能更好吃……不过小客人暂时吃不了，所以只能先这样。”
又问：“小少爷要试试看吗？”
被陆时祈拒绝是意料之内的事，厨师已经习惯。
反正他从裴慢慢身上获得了充实的满足感，现在越看这小家伙越觉得可爱，越心疼越喜欢。
但没想到，这回陆时祈破天荒地答应了：“好啊，那麻烦给我也盛一碗吧。”
厨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位小少爷竟然主动要求吃点什么东西了？是世界末日到了吗，还是地球已经毁灭了？
但厨师也不敢有过高期待。
只是想吃，还没吃呢，按照他的经验判断，这位大少爷能吃几口还不一定呢。
因此厨师很冷静：“好，我现在就去盛一碗。”
几分钟后，厨师端着另一碗面条过来了。
对比裴慢慢那碗的寡淡，陆时祈这碗加了一颗溏心蛋，还撒了点桂花干做装饰。
没办法，谁叫这位少爷难伺候。
陆时祈先闻了闻，确实有股淡淡的桂花清香，不过看卖相还是没什么食欲。
他会想吃，单纯是看裴慢慢吃那么香，心里才有了几分想要尝试的好奇。
先喝了一口汤，再浅吃一根面。
如厨师所说，红糖并不甜腻，面条也很清爽。
但比起主食，这更像是种糖水甜品。
而陆时祈并不爱喝糖水，实物跟裴慢慢带给他的期待值也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也对，陆时祈失望地想，裴慢慢能吃过多少好东西？从昨天到现在，他吃什么东西不香？
于是连溏心蛋都没戳开，陆时祈就准备直接放下筷子了。
然而余光不经意往裴慢慢那边一瞟，小家伙的碗里已经空空，此时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碗。
双眼里满是遮掩不住的羡慕，视线跟着他筷子的动作移动紧盯，生怕错过哪个细节一样。
“那个圆圆的，是蛋呢。”
想吃的渴望全然抑制不住，但小家伙还要努力假装随意的模样。
“是鸡蛋吗，还是鸭蛋呢……”
厨师回答：“是鸡蛋呢，但是鸡蛋不容易消化，小宝贝现在还不能吃，等好了再吃吧。”
厨师自然也看出了裴慢慢的渴望，差点没把他心疼坏，小客人就这么明晃晃地变成了小宝贝。
不过裴慢慢没反应过来，也不相信有人会叫他小宝贝，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陆时祈碗里的鸡蛋。
水亮透黑的双眸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像极了懵懂卖萌的小奶狗。
又换上了新衣服，今天穿的是另一套小鸭子图案的毛绒绒家居服。
看上去白净清爽，可爱纯真，像棉花娃娃一样。
还有些病中的憔悴跟虚弱，整个人软软糯糯。
莫名让人有点想要欺负。
好像掐一下脸就会哭的样子。
陆时祈感觉不太妙，似乎心底有些不得见光的恶劣心思被激发了出来。
原本都不打算再吃，可看裴慢慢这样，他硬是又拿起筷子，将那颗蛋戳破了。
里面的蛋黄一半微微凝固一半流液，是颗非常完美的溏心蛋。
看到裴慢慢咽了咽口水，陆时祈又夹起咬了半口。
“……好，好吃吗？”
小家伙眼神里的渴望更不加掩饰，恨不得吃到这口鸡蛋的是自己。
因为他最喜欢吃鸡蛋了。
水煮蛋荷包蛋鸡蛋羹，煎蛋炒蛋，只要是鸡蛋，不管怎么吃，他永远都吃不腻。
而像这样的溏心蛋则是很少吃到。
光看就非常好吃。
红糖面条已经很好吃了，要是流心的蛋黄再加上清甜的糖水……这一口下去该是怎样的美味啊，他简直不敢想象。
可惜他不能吃，只能看着陆时祈吃。
而他越是表现得想吃，就越叫人想要欺负他。
至少陆时祈是这样。
明明觉得不过如此，但还是故意回答：“好吃啊，很好吃。”
然后在裴慢慢的目光注视下，吃光了鸡蛋跟面条，连汤水都喝掉大半。

这是惊世骇俗到能载入陆家历史的重大事件。
凌玥要在现场，大概会激动到直接落泪——他能像这样吃饭，真是人生难得几回，值得她暴食一顿来庆祝。
厨师在旁亲眼看着，也是全程震惊，全程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生怕自己的呼吸节奏出错，打扰了这位小少爷的进食心情，破坏见证历史的时刻。
陆时祈真吃完这些后，感觉竟也还好。
虽然味道不过如此，没勾起什么太满足的感觉，可好歹不难吃，至少能填饱肚子，还没多少甜腻感。
最大原因是他一直看着裴慢慢。
小家伙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神特别下饭，莫名让他心情变好，不知不觉就这么吃完了。
等到他吃完，厨师还不能回神，猛掐一把自己大腿。
淦，真他大爷的疼啊。
是真实的！
没有做梦！
厨师后知后觉激动起来，有种历经艰难险阻，终于获得了陆时祈认可的感觉。
“小少爷，要再来一碗吗？”厨师忙问。
这回陆时祈拒绝了：“不用了。”
这么一碗已在意料外，再多就是为难自己了。
但厨师还是很激动，准备等下回厨房哭一会儿。
只有裴慢慢浅浅失落几秒。
看着他跟陆时祈的碗被收走，他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现实，那就是他真没机会尝尝甜甜溏心蛋的味道了。
而且陆时祈那碗里的糖水都没喝完呢！
好浪费！
裴慢慢觉得自己能够帮忙喝掉的，他很乐意帮这个忙的！
可陆时祈跟厨师没人问他，他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碗被收走。
好在这点情绪来去皆匆匆，下餐桌没一会儿，小家伙就将这点遗憾抛到脑后去了。
虽然那碗糖水面条吃得很满足，可份量对裴慢慢来说还是少了点，再加在病中，身体虚弱，精神不过两小时，小脑袋就开始昏沉，注意力涣散。
但裴慢慢本人没发现。
小孩对自己的身体及感受很难有清晰的认知，反正只要还醒着，还能跑还能动，就觉得自己精神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是陆时祈及时发现他的精神变差。
——这是凌玥出门前特别提醒过他的一点。
“要是发现弟弟有些没精神的样子了，你就立刻要让他去睡觉休息，千万别任他醒着，不然很容易透支体力，到时候生病该更严重了。”
陆时祈还是很介意弟弟的称呼。
但他比前一天冷静很多，接受度也高了些。
也只能叫弟弟吧？不然还能叫什么？
难道称呼裴慢慢为这位小同志？
于是陆时祈压下心中的介意，假装没听到这个称呼，只问：“不至于吧，要是累了，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凌玥轻笑：“小孩子就是不知道的，等自己能意识到难受啊，一般都已经透支体力，情况很严重了。”
“你还小的时候也这样，上一秒还好好的呢，下一秒说倒就倒，可没少吓唬爸爸妈妈。”
陆时祈有种黑历史被挖的感觉，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愿承认：“……怎么可能！”
“你要不信，等你爸爸回来问问，是不是这样。”
凌玥温柔地笑着：“结果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
但凌玥提到了过去，这些过去都与他有关，这又让陆时祈心情好转。
其实陆时祈最在意的就一点，并且从未变过。
那就是想要父母绝大部分的关注，不想将自己都觉不够的东西再分给别人罢了。
一旦得到被在乎被重视的满足，他就觉得照顾裴慢慢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发现裴慢慢的状态开始变差，注意力没那么集中后，陆时祈立刻要他躺下睡觉。
睡觉的地点还跟昨天一样，是在客厅里。
因为凌玥发现裴慢慢在那里睡挺好的，就表示不用轻易变动位置，还方便照看。
可裴慢慢真觉得自己精神不错，完全不需要睡觉。
最关键是这时还不到午餐点呢。
连午餐都还没吃呢，就要午睡了？
那午餐还有得吃吗？
裴慢慢非常在意这点，奈何对上一脸认真的陆时祈，他问不出口，只能听陆时祈的话，先乖乖躺下了。
舒舒服服的小垫子一躺，暖暖绒绒的小毯子一盖，裴慢慢只觉得身心放松，眼皮子竟马上开始变沉，还真想打哈欠睡觉了。
那瞬间的放松也让大脑里的戒备紧张松懈。
睁着迷迷糊糊的眼，他拖着长音，语调软软糯糯问陆时祈：“……哥哥，你睡吗，我旁边。”
可不等陆时祈是什么回应，自己又先被吓清醒了。
他竟然叫陆时祈哥哥了。
原本可是下定决心绝不这么叫的。
之前借住过的亲戚家里，孩子最会看大人眼色，发现大人不喜欢他后，便开始大胆拿他取乐，捉弄他或使唤他。
而裴慢慢唯一能由自己做主的反抗，就是不叫他们哥哥姐姐，在称呼上表示沉默。
他能感受到陆时祈对自己的不喜欢，但最大原因还是他害怕陆时祈。
直觉告诉他，要是他敢叫陆时祈哥哥，陆时祈绝对会生气。
说不定下一秒会瞪着眼睛凶他，然后冷冰冰地威胁：凭你也配叫我哥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光想就非常害怕。
裴慢慢恐惧地看向陆时祈，试图解释，可大脑因为过分紧张而空白一片，什么都说不出来。
庆幸陆时祈没有为难他。
裴慢慢脑内担忧的画面没出现，陆时祈似乎也挺震惊，却没计较，只说：“……我不困，你自己睡就行，不用管我。”
确定陆时祈真没生气，裴慢慢简直大松一口气。
太好了。
差点就以为陆时祈要发火了呢。
情绪坐了几秒过山车，再放松下来，倦意成倍，汹涌地将小幼崽团团包裹。
裴慢慢打个哈欠，脑子彻底不清楚了。
这一秒完全出于本能反应，竟冲着陆时祈笑了笑，然后发自真心地说道：“嘿嘿，哥哥，你真好。”
“……”
说完转身闭眼，表演一秒入睡。
没躺下之前还觉得自己精神不错呢，其实身体早就到人类幼崽的承受极限了。
小家伙安安心心睡去，徒留陆时祈对着他的睡颜震惊凌乱。
听到裴慢慢喊自己哥哥，陆时祈是该生气的。
何止生气，简直要滔天巨怒才对。
事实却是他傻眼迷糊了。
裴慢慢软软糯糯的语调就好像轻柔的音符，直接掉落在他心坎上。
他竟觉得这声哥哥挺好听的？
又看到裴慢慢冲着他笑，还说他真好。
这好像还是裴慢慢来到这里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自己哪里好了？
就因为让他睡觉，所以算好了？
某种怪异混乱的未知情绪在胸口无限膨胀。
陆时祈盯着裴慢慢，感觉他就像一道复杂无解的难题，毫无头绪，看不懂也搞不明白。
裴慢慢瘦小，脆弱，脑袋笨笨，说话还不清楚。
一来就抢走了凌玥的诸多关注，本该是他绝不可能接受的存在。
但是他身世挺可怜的。
但是他还挺乖巧听话的，随自己摆弄，说什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