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十年前的笑话,竟然在此时一语成谶。更残酷的现实是,他做不到从日本游到法国,能活着从海底逃生已经拼尽了全力——甚至都不知道出没出日本国境。
他仰趟在坚硬的礁石上,望着蓝色的天空,再度想起了这句话。
天空的蓝色,是悲伤的颜色。
而拥有这样悲伤颜色的挚友,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身为魏尔伦的引导者,监视者,也是从牧神那里将他救出、知道对方所有秘密的兰波,只需要一眼,就能知晓魏尔伦当前的状态。
魏尔伦的核心是特异点——那无法用人力去测量的能量,却并不代表其真的无穷无尽。足够支撑魔兽维维尔毁灭世界的能量,对那个异世界的恶鬼来说却不算多,至少在经历了魏尔伦自爆和两次大幅度抽取之后,那原本看不到尽头的特异点,即将因为能量殆尽而消弭。
一旦特异点消失,也就代表了魏尔伦的彻底死亡。
千辛万苦赌上性命,最终只得到这样的结局,实在是难看的让人忍不住发笑。
这样想着,兰波真的笑了起来。随着喉咙间的震动,他剧烈咳嗽了一会儿,嗓子里全都是海水的腥咸味,胃里也有,又苦又涩,让人作呕。
伴随着笑意的还有无尽的冰冷,湿透了的衣服在海风的吹拂下迅速带走了他的体温。他下意识地想用异空间保存点温度,却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连抬起手指的力量都消失了。
【真是难看啊……】
他近乎绝望的大笑着,实际上能发出的也只是嘶哑难听的呻||吟,就像是濒死的脱水青蛙,狼狈又可怜。
“阿蒂尔,不要为我难过。”魏尔伦的状态出乎意料的比兰波好一些,不久前还意气风发的男人拖着沉重的身体坐起来,靠在身侧嶙峋的礁石上,缓缓安慰着自己的挚友:“我并不觉得悲伤,死亡于我而言从未可怕……这个结局,我很满意。”
兰波有气无力地问:“哪里满意?”
“至少……你还活着。”魏尔伦轻声说:“我在被吸收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另一个世界的影像。那个世界,我也变成了魔兽维维尔,在与中也的战斗中耗尽了能量。而你……已经死去了。但是死去的你因为担心我,用‘彩画集’将自己变成了异能体,在异空间中等待着预料中的那一刻到来……”
被告知死亡的兰波如同魏尔伦,他也没什么感觉。
在他成为谍报员的那一刻起,他在世人眼中就已经是个死去的幽魂。那个时候世界大战打的如火如荼,在国家级的战争中,哪怕是身为超越者,兰波也没奢望过自己肯定能成为活到最后的人。
“我是个愚蠢的人,阿蒂尔。一直承蒙你的照顾,麻烦你,哪怕你都死了还让你担心,害得你最终放弃人类的身份,化身特异点来救我。”
魏尔伦胡乱的说着,他仰望着与自己的眼眸同色的天空,露出苦笑:“很抱歉,阿蒂尔。我一直以为自己对你而言并不重要,我一直以为你的‘人类’说辞只是对我的善意安慰,我以为纲吉对我转述的话只是善意的谎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友谊,害的你失去记忆,失去国家,在这远东之地做一个小小的底层,挣扎着讨生活……”
这一刻,魏尔伦与平行世界的自己似乎起了共鸣,他再度回到了那个兰波彻底死去的世界,无力地看着他的挚友哪怕已经死去,也要用最后的力量给予他生存的机会。
他明明并无所谓活着,也并不恐惧死亡,他最后也没能和那个世界的中原中也达成和解,所以连遗憾都没有了。
可即使如此,即使连他自己都放弃了自己,他的挚友依旧没有放弃他。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该诞生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他的挚友依旧在消散前对他说,“你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我很开心”。
那个时候,他发自灵魂的希望活下去的那个人是兰波。
那个时候,连道歉和悔恨都是如此的无力和绝望。
——这个世界很好,非常好。他真的很满意这个结局,哪怕结局的终点是他的死亡。
“……你不用难过,保尔。”兰波却只是说:“加入港口Mafia的前七年你确实应该向我道歉,但是,后面的三年却不用。”
最初失忆的那七年,他生活的每一日都是一种煎熬,没有色彩的世界孤独且单调,无法追寻的记忆让他陷入泥潭,陌生的一切都让他焦躁难安。可是七年之后,他遇到了一个孩子。
一个乖巧的,怯懦的,却将他的世界染上了瑰丽色彩的孩子。
兰波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或许我没有机会遇到纲吉君,或许我会死在战争中,早早成为无名石碑上的一个刻痕。”
想到两个弟弟,魏尔伦失笑:“阿蒂尔,你可是超越者。”
兰波反问:“你不也是?”
空气陷入沉默。
两个世界级的超越者,却只能狼狈地躺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小岛上,一个人只能看着另一个人在自己的面前孤独的死去。
异国的长发男人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魏尔伦先一步说:“我不同意你用自己的性命救我……阿蒂尔,拜托了,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兰波不再说话。
他看着阴沉的天空,那美丽的蓝色,如同诗人的预言,也是悲伤的蓝色。
“这样就足够了,阿蒂尔,无需为我难过。”魏尔伦轻声说:“我有两个非常了不起的弟弟,非常棒的弟弟,我还有你,我已经……不再孤独了。”
兰波闭上了眼睛,有温热的水划过眼睑,没入发丝。
他缓缓说:“下雨了。”
“是啊,真不走运。”魏尔伦闭上眼睛,发出一丝感叹:“真冷啊。”
“嗯,真冷啊。”
——明明有那么多的话想要说,可是到了最后,在一方生命走入倒计时的此时,双方能说出口的,竟然只有一句可笑的“真冷啊”。
突然,岸边传来了他们之外的声响。
虽然没什么用处,但两个人的本能还是让他们睁开了双眼,警惕地看向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爬上小岛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神父衣袍,胸口还挂着一枚十字架,黑色的短发,无神的双眼,让这个异世界的来客充满了神秘与死寂。
“你是……?”兰波有些意外:“很高兴,你还活着。谢谢你当时出手救了我和保尔,请原谅我现在只能以这副难看的姿态对你说话。”
“我的名字是言峰绮礼。”瘦削的黑衣男人一边挤着身上的海水,一边走到他们的面前:“你们是纲吉大人的朋友,我自然会帮助你们,无需道谢。”
兰波没有说话。
因为看着他们的言峰绮礼,在笑。
那并不是什么友好或礼节性的微笑,而是显而易见的、愉悦的笑容。
兰波一路走来,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只需要一眼,他就猜到了言峰绮礼这个冷寂的男人的本质。
——他在为他们的痛苦感到喜悦。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扭曲之人。
兰波发出苦笑:“那孩子,还真是辛苦啊。”
总是不幸的遇到他们这样麻烦的人。
似乎冥冥中有着什么牵引,就在他吐出这句叹息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声:“保尔哥!兰波!”
这一声立刻引来了在场三个人的关注,魏尔伦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一圈在光影中隐隐绰绰的轮廓,但是他依旧笑了。俊美绝伦的流浪神明用着如同大提琴鸣响的温柔嗓音,对着自己的弟弟说:“恭喜你赢得了胜利……真是了不起啊,纲吉。”
原本纲吉还在对着应该不认识却又那么熟悉的言峰绮礼发呆,听到了魏尔伦虚弱的声音才猛地回神,随即大惊!
“保尔哥……啊,你等等,我现在就逆转时光——你抓住我做什么?太宰君!”
魏尔伦听到了那个他讨厌的人类少年的声音:“没用的,纲君,魏尔伦先生已经没救了。”
“你在说什么啊太宰君!保尔哥明明还活着!”
“纲君!”
“……”
“纲君,你心里应该明白。”
“可是——”
“纲吉君,没关系了。”开口的人,是兰波:“时间回溯的消耗和时间、体积有关,先不说距离保尔的核心崩毁已经过去几个小时,就说体积——”
如果倒流时间,最低的限度也需要将魏尔伦的时间倒流回化身魔兽维维尔的前一秒。但不论现在距离那个噩梦开始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多久,都无法避免一个决定性的问题。
——魔兽维维尔太大了。
小山一样的身体,固然比不上白色巨人那般庞大,亦是十几个少年人的身躯堆叠在一起,也远远比不上的。
这样的体积,哪怕只回溯一秒,都需要少年首领付出足以致命的代价。
所有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兰波一直都将最后的希望寄予魏尔伦的核心还完好……可惜的是,现实并没有给他们任何优待,一切都朝着无法回头的方向走去。
魏尔伦想要伸出手,再摸摸自己弟弟的头发,说起来,他似乎还从来没有抚摸过弟弟的本体,这让他有点遗憾。但是,身体的衰败别说让他抬起手,就连说话都是那么困难。所以,他只能尽量用轻柔的、不会让他的弟弟难过的声音问:“中也呢?”
“他开了‘污浊’损耗过度,我已经让森先生把他背回港口Mafia了。”回答魏尔伦疑问的是太宰治:“放心,他好的很。”
魏尔伦并不想理会太宰治,但确实因为对方的情报而感到安心。
上天又对他优待了一次,至少在死亡之前,兰波还活着呆在他的身边,他还能再见到泽田纲吉一面,还能得知中原中也已经安全的讯息。
这样或许已经足够了。
突然,冰冷的雨滴中,有一双火热的手掌覆盖在了他的双腕上:“保尔哥,中也怎么样,还是你自己确定比较好。”
他的弟弟笑着说:“别忘了,你还欠了我足足几十亿美金没有还呢。”
但是这一次,别说是太宰治,就连兰波都厉声阻止着少年首领,如果不是不能动,魏尔伦毫不怀疑自己看似温吞实际上从骨子里是个强势家伙的挚友,会直接用异空间将纲吉关起来:“纲吉君!够了!别说你已经经历了轮番的消耗,即便是你全胜之时,这也会要了你的命!”
“放弃吧……放弃吧,纲吉君。”
异国的男人似乎有瞬间的哽咽,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魏尔伦只能听,便是听都已经模糊了,他甚至不知道挚友这一瞬间的停顿是否只是他的幻觉。
似乎从未见到兰波如此严厉的样子,少年首领有些怔愣,随即笑了起来:“如果是‘过去’的我,确实是如此……但是‘现在’没关系了。”
“什么……意思?……啊,你——”
兰波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惊讶到失去语言。魏尔伦有些好奇,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说不出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光影,声音……便是连意识,也开始离他远去。
他的弟弟似乎是点燃了火焰,嗓音变的清冷,但是他周身带给自己的热度,从头到尾都温暖的让魏尔伦一度想要进入梦乡。
然后,他听到了太宰治悲伤而颤抖的声音:“纲君,这只是你的猜测,或许只是一个不留神,你就会……”
“抱歉,太宰,又让你担心了。”
“……值得吗?”太宰治轻声问:“你与魏尔伦先生相处不过两日而已,连‘哥哥’也定然是对方强迫你喊的吧……”
纲吉有些啼笑皆非的反问:“这不都是太宰你的计划吗?”
“我要的是魏尔伦先生的‘沦陷’。”太宰治回答:“可不是你的。”
“可是,感情这个东西是相互的,太宰。想要收获的话,就需要付出。”少年首领非常认真的回答:“如果真的要说,我当年和太宰你相处的时间全加起来,也不过零零总总不到一个月,但是,你却愿意挡在我的面前,做着你不喜欢的工作,为我遮蔽风雨。”
“不一样的……纲君……”
“可是对于我来说,是一样的。”
“……”
“你和涩泽先生都说过我,说我容易进入‘沉没成本’的陷阱。”有什么东西,从少年首领与魏尔伦接触的手腕处传了过来,温暖的,将他已经要失去感触的灵魂都燃烧起来:“这次也是,哪怕知道结局,我还是会忍不住。”
“……”
“保尔哥,我一定会带你回来,请你相信我。然后加入港口Mafia,一直干活干到你还清所有债务为止。”
魏尔伦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少年首领那如同解放语一样的吟唱。
“指环铭刻我们的光阴。”
在倒流时间的刹那,纲吉就知道很不妙。
确实如太宰治与兰波推测的那样,魔兽维维尔的体积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是进一步神性化的自己,也无法承受这样庞大的面积消耗。
即便他计算好了时间,精确到秒的地步,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自己不会真的要死吧?不不不,死应该是不会的,但是……不知道这一次会睡多久呢?再进ICU的话,大家一定会非常担心的吧?
抱着这样的担忧,少年首领睁开了眼睛。
睁开了。
……嗯?!!
纲吉迷茫的眨着琥珀色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面前的魏尔伦紧紧抱在了怀里。
北欧的流浪神明大口的呼吸着,湿透了的衣衫再度让他回温的身体变得冰冷。他颤抖着抱紧怀中的弟弟,发出细小的如同野兽的悲鸣。强大的将欧洲搅得乱七八糟的暗杀王甚至不敢回忆几秒钟前,自己刚刚恢复意识,就看到给予自己温暖的弟弟突然停止了呼吸,倒在自己身上的一幕。
就像是他在平行世界中,亲眼目睹兰波为了救他彻底离开。
对于魏尔伦而言,那是比他孤独一人活着更加痛苦的事情。
纲吉还莫名其妙呢,就被魏尔伦的巨力勒的差点吐出一口血来,登时痛苦的狂锤魏尔伦的后背。可惜失控的流浪神明根本不在意那对他来说如同挠痒痒一样的敲打,依旧沉浸在弟弟“死而复生”的喜悦之中。还是兰波实在看不过眼,松了一口气的异国男人努力拔高了声音提醒:“保尔,快放手,纲吉君很痛苦。”
挚友的呼唤总算让魏尔伦回过了神,他连忙放开了差点被勒昏厥的弟弟,担忧地问:“抱歉,纲吉,我太高兴了……你还好吗?”
“咳咳咳咳咳咳——啊,我、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纲吉心有余力地拍拍胸脯,赶紧从魏尔伦的身上爬了起来:“我……我感觉很好。”
他疑惑地歪过头:“或者说,感觉太好了……?”
刚刚才与白色巨人交战,再加上轮番使用时间的力量。在找到魏尔伦与兰波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非常难受,怕太宰治阻止自己前来寻找才故作无事的强撑着。但是现在……他感觉好极了。
“我觉得,现在的我还有力气再打一次白兰……?”
——为什么???
疑惑之中,太宰治的声音为他带来了答案:“因为‘这个玩意儿’吧。”
恢复到化身魔兽维维尔之前状态的魏尔伦虽然疲惫,但也仅仅只是疲惫而已。即便万分狼狈也依旧俊美绝伦的男人站起身,失去束缚的淡金色长发湿漉漉的披散着。他走了过去,身为“暗杀王”的他只需要一眼就能判断出那个趴倒在地的黑衣男人的状态。
——他已经死了。
不同于兰波,魏尔伦并不记的这个男人是谁,只知道对方称呼自己的弟弟为“纲吉大人”,并且听挚友的意思,对方似乎也帮忙将他从白色巨人的手中救了出来。可就是这样一个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家伙,现在却在没有任何敌袭的情况下,莫名其妙的死亡了。
离奇的连他都觉得意外。
身前的弟弟还僵立在原地,盯着地面上已死的黑衣男人发呆。魏尔伦将目光转移到还无力的仰趟在地的兰波身上,只得到了对方一个同样不解的摇头。
男人正思索着,身边的纲吉突然像是从梦中惊醒,惨叫着冲到了黑衣男人的面前,跪在地上将对方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你、你没事吧,喂!醒醒,醒醒啊!”
魏尔伦微微皱眉,还不及说什么,太宰治先他一步蹲在了纲吉的身边,轻声安慰:“纲君认识他吗?……不要难过了,我会查清楚他的死因,并安排人好好安葬他的。”
“不不不……”纲吉胡乱地摇着头,似乎是迷茫,也十分的担忧,却还有一种喜悦在其中:“他、这位先生他没死!”
魏尔伦忍不住道:“纲吉,冷静一点。”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纲吉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此战过后更加敏锐的超直感提醒着他,被他抱在怀中的黑衣神父哪怕停止了呼吸,没有了心跳,身体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也一定还活着:“他真的没死!”
魏尔伦不知道纲吉超直感的强大,但朝夕相处的兰波和太宰治十分清楚。见少年首领如此笃定,太宰治也微微变了脸色。鸢眼少年伸出两指贴在死亡的男人颈侧,再度确认了对方确实没有脉搏后,看向了另一边终于恢复了点力气,慢慢悠悠从地上坐起来的兰波。
“……在我将保尔从白色巨人身体里拉出来的时候,是这个男人帮了我。与他一同出现又突兀的消失的,是几个有着青灰色皮肤、怎么看都不像人类的面具人。而他不仅躲过了那场爆炸,甚至在深海中活了下来,保持着意识与我们一同漂流到了这里。”
身为曾经最强谍报员的男人诉说着死者的异常,金色的眼睛看向了一脸兴奋喜悦的少年首领:“他称呼纲吉君为‘纲吉大人’,并自称‘言峰绮礼’。”
【泽田纲吉,你是上帝的荣光。】
这句话随着兰波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短暂的怔愣之后,纲吉高兴极了:“对!对!我认识他,他、我‘以前’一定认识他!绮礼先生!绮礼先生!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这样急切而喜悦的呼唤,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少年首领与对方的熟稔。这还是第一次,出现了与泽田纲吉“过去”有关的人。
太宰治鸢色的眼眸在一瞬间变得幽深。
而就在少年首领急切喜悦的呼唤声中,被太宰治与魏尔伦共同判定为“死亡”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纲吉大人,感谢你的关心。”言峰绮礼顺着纲吉的力道坐了起来,转过头盯着少年首领,用着不明意味的语调叹了口气:“你长大了呢。”
纲吉激动地手都在颤抖:“绮礼先生——”
“你似乎失去了所有记忆?”言峰绮礼淡淡道:“这样也不错……作为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
看到少年首领疑惑的目光,言峰绮礼做出解释:“我们之前是敌人……而你宽恕了我的罪过,愿意将我收入麾下,成为你的下属。那并不是多么愉快的回忆,忘记也不算坏。”
“绮礼先生,”纲吉现在更关注的是他的过去:“我以前是——”
太宰治握紧了拳,低着头没有吭声。长长的刘海遮蔽了他是双眼,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很抱歉,我不能回答你的疑惑,虽然我所知也并不多。”言峰绮礼给出了让少年首领失望的回答:“我能来到你的身边,是因为我与某个存在签订了‘Self-Geass-Scroll(自我强制征文)’,这是束缚于灵魂的绝对契约,我无法违背契约,告知你,你的过去。”
纲吉愣了愣,与抬起头的太宰治四目相对。
——眼前的场景何等熟悉,那所谓的契约,像极了当年港口Mafia的老首领对他一样。
毫无疑问,这件事定然与“布克”有关。
魏尔伦突然道:“纲吉,这个男人,依旧是个‘死人’。”
“咦?”
纲吉愣住了,他看向言峰绮礼,对方淡然地点了点头,并不忌讳:“我早已死在你的下属手中,子弹穿透了我的心脏。现在不过是借助了‘某种力量’才能以这副姿态重回人间,成为你的信徒。”
“信、信徒?!”
言峰绮礼看着他,突然笑了:“泽田纲吉,纲吉大人,你是上帝的荣光。我将一切献给了上帝,自然也会效忠于你。只要是你的命令,我全部服从。”
纲吉目瞪口呆,一时间面前这个表情冷漠的男人竟然和涩泽龙彦重叠,让他连不能得知过去的悲伤都忘了。
【又来一个变态????】
太宰治终于开口:“纲君现在没有受到‘代价’的影响,也和言峰先生方才突然倒下有关吧。”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在少年首领期盼的目光中,言峰绮礼回应对方的好奇心,承认了太宰治的推测:“这是另一个契约——在选择追随你时,我为了获得更强的力量与‘格瑞儿’签订了‘单向命运共同体’的契约:其一是绝不能对你产生任何背叛的念头或行为,其二当你受到超过某种限度的伤害时,该伤害会全部转嫁到我身上。”
纲吉瞪大了眼睛,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哑口无言。
就像是太宰治引导芥川龙之介将保护他作为生命的意义一样,言峰绮礼的“契约”甚至比前者更加夸张和严苛。但是,现在的少年首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刚起步的懵懂少年,他已经过了会说出“怎么能这样”的年纪了。
太宰治歪了歪头:“我倒是觉得,这位言峰先生对这条奉献契约,感到十分的愉♂悦呢。”
言峰绮礼笑而不语。
纲吉:“…………”
怎么说呢,刚刚升起的悲伤情绪还没来得及体会,就被对方可怕的笑容吓得干干净净了。
走到少年首领身边的兰波将手放在纲吉僵硬的肩膀上,给予这个总是吸引来奇奇怪怪家伙的可怜孩子无声的安慰与支持。
他沉吟片刻:“那个能切断白色巨人身体的面具人,就是你所渴求的‘力量’。”
“那是拥有‘暗杀者’职介的从者,名为‘百貌哈桑’,是与英雄王吉尔伽美什类似的存在。”绮礼对纲吉解释道:“她能够根据自身的人格进行分||身,现在总数足有七十多人——你曾经亲手将他们全部杀死,重来一次,他们也是认可你的实力的,可以不用担心他们的忠诚问题。”
纲吉:“………………七十多人?”
“是的。”
“全部杀死?”
“没错。”
“一次性?”
“对。”
“我亲手?”
“全部都被你的火焰吞噬。”言峰绮礼有一点感叹:“委实令我艳羡,只恨当时的自己并不在事发地点。”
“…………”
此话一出,连魏尔伦的眼神都有点微妙地看向少年首领。
纲吉突然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怀疑。
——过去的他,是什么可怕的杀人狂吗????
…………
在确定了魏尔伦与兰波的安全之后,纲吉将三人留在荒岛,优先带着太宰治飞回横滨,之后安排直升机隐秘的将他们、尤其是魏尔伦偷||渡回横滨。
白兰的事情虽然结束,但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来说,麻烦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纲君真的打算将魏尔伦先生收做港口Mafia的第五位干部?”太宰治趴在少年首领身后,不高兴地戳着挚友的脸颊:“后宫又增加了呢。”
火焰状态的纲吉都险些一头栽进下方的大海里,他深呼了一口气:“太宰,再乱说我就把你扔下去。”
“不要,海水好咸……”太宰治抱怨着:“魏尔伦先生可是超级大麻烦,他被整个欧洲的黑白两道通缉,更同时是两大异能强国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行踪在横滨露了个彻底,港口Mafia之后一定会面临极其严格的审查。有两大国的施压,即便是官方那边也没法帮太多忙哦。”
“……我已经决定了。”纲吉沉吟片刻:“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旁人以为保尔哥已经死在白兰手中。”
太宰治又道:“兰波先生还活着的消息也被走漏了。”
“……”少年首领如果不是一只手托着身后太宰治的腿,现在很想揉一揉太阳穴:“……这也是个好机会吧,我知道的,兰波一直都想回国看看。”
“纲君还真是豁达,不怕好不容易收下的超越者先生跑了?”
“说实话,我觉得兰波不会。”纲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而且,不论他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尊重和祝福。”
“……”
少年首领疑惑背上挚友的沉默:“太宰?”
“没什么,只要是纲君的希望,无论怎样我也要努力达成的。”太宰治嘟着嘴:“反正官方的事情有森先生顶着就是,如果这个都做不到,他也就不配当这个代理首领了。”
纲吉在心里为森鸥外的头发点了根蜡,有些迟疑地询问:“太宰,你不高兴吗?……因为绮礼?”
“……那位神父先生可还有什秘密没有说呢。比如为什么在承受了你的伤害后,还能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太宰治将自己的脸埋进少年首领的脖颈,双臂紧紧环绕着对方的肩膀,低声问:“纲君就一点都不会怀疑他吗?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契约什么的,他怎么说都无所谓吧,你又不能和布克求证。”
“超直感告诉我,他即便有所隐瞒,但没有说谎。”仔细回忆了一下,纲吉回答:“虽然他说我们之前是敌人,我也确实有点害怕绮礼,但是……在逆转保尔哥的时间之前,我就看到了绮礼,但依旧放心的将后背展露在他的面前。或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下意识信任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