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学得还挺快,他哥又专门交待了赶时间,几次之后教练就让他跟别的学员一块儿,开始学着倒车了。
就这么轮换着下来,陈涧觉得很有意思,甚至有种想开车回小镇的冲动,教练说今天的课结束的时候,他才发现天已经擦黑了。
而单羽也没在栏杆那边站着了,估计是风太大回车上去了。
跟教练道了别他就赶紧往停车场那边一通狂奔。
跑到车边的时候发现单羽正坐在车里看着手机,他一眼就扫到了手机屏幕上是他的照片,而且不是地板睡觉照,是烧烤聚会上拍的。
“照片发过来了?”他问。
“就修好了一张发过来让先看看感觉,”单羽熄了屏看着他,“你练完了?”
“练完了,进度喜人,获得了教练的高度评价,”陈涧往他那边凑了凑,“我看看照片?”
“其实晚上在他们电脑上看更能看出效果,”单羽说着还是打开了手机,递到了他面前,“就这一张,别的得等姚熠回去了慢慢整理了发给我。”
陈涧看到了自己拿着一把串儿站在单羽身后吃着的照片。
色调是暖暖的金黄色,他吃得很香,单羽笑得很……温暖。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是岳朗和单羽的私聊对话框,他愣了愣:“你用大号了?”
“嗯,要不怎么给我照片,”单羽笑了笑,“要加吗?回去加上。”
“好。”陈涧点了点头,把手机还给了他。
其实很想现在就加上,看看单羽以前叫什么,朋友圈里有什么……
……朋友圈不会是三天可见吧。
“跟陈小湖说的是明天还车吗?”单羽开着车出了停车场。
“嗯,”陈涧应了一声,“一会儿直接上山吧,我怕回了店里再出去就太晚了,让人等太久了不好。”
“他们才不会坐那儿等,”单羽说,“肯定吃上了,我们去了他俩就重新再吃一次。”
陈涧笑了起来。
这个季节,天黑得很快,车开上通往小镇的岔路时,天已经黑透了。
没有路灯的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车灯照亮前方,能看到细小的树叶和碎屑在风里飞舞着,有种下雪了的错觉。
很宁静。
属于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特有的宁静氛围。
开了一段之后,宁静就被打破了。
车外嘭的响了一声。
“什么声音?”陈涧吓了一跳,“爆胎了?”
“不知道,”单羽减了速,慢慢把车停在了路边,“下去看看。”
他俩穿上外套下了车,打开了手机的灯,围着车转了两圈儿,车轮是完好的,车身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
“可能是石头崩在轮毂上了。”单羽靠在副驾的车门边,抱着胳膊。
“可能,没爆胎就行,要不还得换胎。”陈涧用手机照着检查轮毂。
直起身的时候,一阵风刮过,单羽的头发在风里扬起。
虽然场景完全不一样,但陈涧还是愣了愣,脑子里闪过了单羽在观景台栏杆边回过头的那一幕。
让他呼吸短暂迷了路的那一个瞬间。
他站着没动,跟单羽面对面。
“嗯?”单羽偏了偏头。
陈涧没出声,耳边的风声这会儿格外响,轰轰的跟打鼓似的。
单羽也没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张开了胳膊。
陈涧几乎没有犹豫,像是被风推着一般,一步跨了过去,手从单羽敞着的外套里直接伸了进去,搂住了单羽。
扑面而来的暖意一秒钟之后裹住了他,他猛地收紧了胳膊,侧过头把脸埋在了单羽颈侧。
单羽的脖子很暖, 尤其是陈涧被风吹得冰凉的鼻尖贴上去时,甚至有些发烫。
他能感觉到单羽颈侧脉搏的跳动,和随着脉搏跳动一点点弥散开来的淡淡的海水气息。
突然袭来的强烈心慌。
有对于温暖的渴求。
也有对于未知的恐惧和无措。
他一动不动地就那么站着。
不想动, 也不敢动。
一直到单羽偏过头, 在他耳后轻轻吻了一下。
他才像惊醒了似的猛地抬了抬头, 接着偏过头重重地吻在了单羽的唇上。
风像是突然停止了。
车灯的光亮暗了。
脚下的地面也消失了。
人也像是突然失去了知觉。
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瞬间猛地淡出身体。
只剩下柔软湿润中带着一丝丝凉意的触感。
一切都凝固了的世界,是被路前方转弯的大片强光打破的, 光打在路侧的林子上,亮成一片。
接着是一声鸣笛。
陈涧猛地松开单羽,转身靠在了车上。
几秒钟后, 前方转过来一辆货车。
车大灯开着, 把路和他们的车以及靠在车上的他俩都照亮了。
陈涧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站着不动, 还是赶紧上车。
但单羽很平静地站着没动, 他于是也就跟着没动。
身后是车,面前是路边的林子。
他觉得单羽选择不动的原因可能是他俩这样子看上去很像中途一块儿下车尿尿的游客。
虽然很不文明,但合理。
大货车开过之后, 陈涧还是站着没动,脑子晕得很,乱七八糟的画面和乱七八糟的思绪。
“上车。”单羽抬手在他脸上轻轻弹了一下。
“嗯。”陈涧回过神, 应了一声。
从后门走到副驾车门,就一步, 陈涧用了挺长时间,单羽从车头绕到驾驶室都坐进去了, 他才拉开车门上了车。
单羽偏过头看着他。
陈涧被强烈的不好意思的情绪包围着, 连余光都没敢往单羽那边余, 只是能感觉到单羽一直在看他。
过了一会儿单羽才笑了笑, 说了一句:“安全带。”
“哦。”陈涧应了一声, 赶紧拉着安全带猛地一拽。
安全带卡死了。
他松了松劲,温柔地把安全带重新拉了出来扣好了。
单羽没再说话,伸手想开点儿音乐听听,但没找着,于是调了个电台听着,往小镇继续开去。
陈涧靠在座椅上,瞪着前方。
以前他经常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倒是难得地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脑子里全是刚才的那个吻。
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他揣在兜里的手一直在抖。
一路都没有再想过别的。
一直到车停下,单羽伸手过来在他脸上拍了拍,他才猛地惊醒。
……惊醒?
他愣了愣,转头看向单羽,又转头看了看外面。
车停在了盘山路边被清理出来的一片平台上,旁边是亮着灯的一栋建筑,招牌上写着:半山餐厅。
什么时候到的?
陈涧震惊地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已经快八点了。
“我操,”他非常震撼且不解,“我是睡着了吗?”
“我以为你晕倒了呢。”单羽说。
“你怎么开上来的?”陈涧看着他。
“抓着方向盘开上来的,”单羽说,“你不是说了么,盘山路,过了那几家民宿就到了。”
“嗯。”陈涧搓了搓脸,“我可能是又考试又学车的有点儿累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没事儿,”单羽说,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弹了两下,轻声说,“你要是不想去吃这个饭,我们现在可以下山。”
“没有不想去。”陈涧说,“我是刚才……还没缓过来。”
单羽笑了笑:“那等你缓过来了我们再进去。”
站在门口的服务员看到有车过来,从门里迎了出来,走到了驾驶室旁边。
单羽放下车窗:“一会儿的。”
“好的。”服务员礼貌地弯了弯腰,转身走了回去。
“人家这个迎宾,”陈涧忍不住说了一句,“真有礼貌啊。”
“定位不一样,”单羽说,“我们也不是做不到。”
陈涧想象了一下猪圈党站在门口礼貌迎宾的样子……感觉哪怕是胡畔站门口,那状态给人的感觉也礼貌不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
单羽几乎是同时也一块儿笑了起来:“我俩是不是在想一个东西?”
“应该是,”陈涧转头看了看他,笑着说,“大隐迎宾。”
单羽正笑着,手机响了。
他在屁股后头摸了半天,把手机从座椅缝里扯了出来,接起了电话:“别催,到了。”
“这有俩饿着肚子等你们吃饭的人呢!”岳朗说,“进来吃完了再他妈回车里去乐!”
陈涧能听到岳朗的声音,愣了愣,往餐厅的大玻璃窗看过去,现他们车头正对着的二楼窗户里,岳朗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指着他俩。
“啊?”陈涧看着二楼,压着声音,“他能看到啊?”
“我还能听到呢!”岳朗喊,“上来!”
按单羽的说法,岳朗夫妻俩应该不会等他们到了才开始吃,但陈涧看了一眼干干净净只有两杯柠檬水的桌面,感觉他们并没有先吃。
单羽也有些意外:“真饿着等呢?”
“要只有你,你看我等不等,”岳朗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放到了陈涧面前,“陈涧你先点。”
“小熠姐点吧,”陈涧想把菜单往姚熠那边推,“我都可以。”
他的确是吃什么都可以,特别是在饿了的情况下。
再说他实在也不太会在这种餐厅里点菜,弄不清菜量,也猜不出味道……
“那让单羽点,”姚熠说,“可别让我点,我点的菜你们肯定吃不下。”
“她都点没味儿的东西。”岳朗说。
单羽伸手拿过了菜单,随手把姚熠的参会证放到了桌上:“还你了啊。”
“用上了吗?”姚熠笑着问。
“拿了肯定能用上,”单羽看着菜单,“看看他们怎么商量的吧,估计还得扯两个回合。”
“他们不是已经答应了吗?”陈涧小声问。
“回头一商量肯定还得加点儿条件,而且还有几家姓陈的什么好处也没有也同意了的,”单羽说,“明天也会来找你加条件的。”
“啊……”陈涧靠到椅背上。
“没事儿,”岳朗说,“谈不下来就让他们找老板,单老板别的牛逼,谈判更牛逼。”
单羽笑了笑没说话,跟服务员开始点菜。
招牌菜点了几个,特色的点了几个,还要了一小份炒饭,交待了炒饭先上。
“漂流怎么样?”单羽点完菜问了一句。
“还可以,玩的人还不少,”岳朗说,“这么多不怕冷的人。”
“玩起来就不冷了,”姚熠说,“你们也应该去体验一下,真挺有意思的,今天我们后面那条船上坐的一家子都是本地的,就那个老镇上的。”
“改天咱俩去踩个点。”单羽偏过头跟陈涧说了一句。
“嗯。”陈涧笑着点点头。
“说真的,你们这片儿能开发的东西还挺多的,”姚熠说,“那谁你还记得吗?就是以前376班的那个大黑……”
“记得。”单羽说。
“他现在就搞旅游呢,天天跑线路,”姚熠说,“你哪天有想法了,我给你们牵个线呗。”
“哪个大黑?”岳朗马上问,“我怎么不知道。”
“一个同学。”姚熠说。
“一个男同学。”单羽说。
“哎呦这么巧啊?”岳朗说。
姚熠笑了起来:“你应该见过,大学跟我也一个学校,总跟那个谁,就个儿挺高那个,一块儿踢球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单羽说。
“哪个个儿挺高的啊,”岳朗说,“比我还高吗?”
“那没有。”单羽说。
“你也认识?”岳朗看着他。
“不认识,”单羽说,“我就气气你。”
“操。”岳朗笑了起来。
餐厅这个时间客人不多,上菜还挺快的,跟着上来的是单羽要的那一小份炒饭。
陈涧到现在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先上一小份炒饭,为了尽量保证能够食不言,单羽先用这一小份炒饭垫垫肚子,后面可以放慢速度,聊一会儿吃两口。
食间隔着言。
陈涧其实不太明白,单羽坚持守着这个规矩的原因是因为要守规矩,还是习惯了,还是方便他在不想说话的时候能有个理由。
但单羽这个性格,想说话或者不想说话,似乎也不需要一个理由。
面对岳朗两口子,单羽的话明显要比平时多一些,状态也更……说不上来,少了几分惯常的懒散。
陈涧这会儿才是真的食不言,只有聊到这两天的旅游情况时,他才能搭上两句话,一旦话题转移,他就只能沉默。
岳朗和单羽是多年的朋友,姚熠和单羽是高中同学,并且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同时属于单羽的过去和现在,包括未来。
陈涧安静地听着他们聊天,认真地吃着饭。
还好饿了。
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这家餐厅的菜好吃,或者是单羽很会点菜,总之陈涧吃得还是挺香的。
唯一不足的是吃得太快,单羽他们还在吃着,陈涧已经感觉吃撑了。
他靠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往单羽那边微微凑了凑。
单羽的身体很快也斜了过来:“嗯?”
“我去他们那个露台上看看,”陈涧低声说,“好像有个大壁炉。”
“那你去看吧,”单羽笑笑,“顺便考察一下,看看我们能不能弄一个。”
“……我现在下班了。”陈涧说。
“真的啊?”单羽看了他一眼。
陈涧笑了笑,站了起来,刚想跟岳朗他们说一声,姚熠已经笑冲他摆了摆手:“去吧,听到啦。”
餐厅有三层,二楼和三楼都有一个很大的平台,半开放式的,靠屋子这边是一个巨大的壁炉,或者说是火塘。
餐厅背对着老村的方向,面向着山林和河流,比之前能看到老村的观景台视野要更远一些,很开阔,景色更野,没有了老村的灯光,这会儿一眼看出去是银色的月光和山顶银色的薄雪。
有些清冷。
陈涧在平台的栏杆边儿站了一会,走到火塘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看着远处出神。
“要不要去陪陪他啊?”岳朗坐着的角度能看到陈涧,“在那儿愣了好长时间了。”
“不了吧,”单羽没有回头,“打扰他琢磨事儿。”
“你们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姚熠毕竟是个女孩子,敏感些,“感觉弟弟有点儿不一样了。”
单羽清了清嗓子,没说话。
“又抽你了?”岳朗问。
“你就是被抽少了。”单羽说。
姚熠笑了起来,拍了岳朗一下:“真要是又抽了,肯定不是这状态啊。”
“你俩能不能尊重一下伤员啊。”单羽说。
“还不尊重吗,我又没抽你。”岳朗啧了一声。
单羽往后靠到椅子上,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我觉得他……可能没什么安全感。”单羽说。
“是么?可能吧,”岳朗皱了皱眉,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你也是呢。”
“他一直是,”姚熠托着下巴,手指在脸上一下下点着,“表现形式不一样而已,刺猬多半都没有安全感呢。”
“你才刺猬,”单羽说,“你箭猪。”
“你哥们儿骂我是猪。”姚熠看着岳朗。
“是箭猪。”岳朗纠正她。
单羽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会儿帮你揍他。”岳朗搂了搂姚熠。
“没眼看,”单羽把杯子里的柠檬水喝了,“我过去看看,你俩一会儿下山吗?”
“我们去三楼拍夜景,”姚熠说,“你没发现我专门换了漂亮衣服来的吗。”
“……我刚看到。”单羽说。
“这种话就不用特地说出来了吧!”姚熠笑了起来。
“一会儿帮你揍他。”岳朗说。
“你卡带了吧。”单羽笑着站了起来,拿过外套穿上了,往陈涧那边走了过去。
陈涧坐下之后姿势就没变过,就那么伸长着腿靠在椅子里,胳膊肘撑着扶手,手指顶着太阳穴。
就这么举枪指着自己脑袋的姿势,起码二十分钟了。
“这火暖和吗?”单羽走过去问了一声。
“嗯?”陈涧回过神,转头看到是他,收了收腿,坐直了,“挺暖和的,刚加的柴,火大。”
这是张双人椅子,单羽走过去,轻轻踢了踢陈涧的鞋,陈涧往那边让了让,单羽挨着他坐了下去,往下出溜了一点儿,把腿伸长了半靠着。
“吃完了?”陈涧问。
“嗯,”单羽点点头,“他俩在三楼平台上拍照。”
“我们呢?”陈涧问,“回去吗?”
“坐会儿吧。”单羽说。
陈涧没说话,靠回椅子里,过了一会儿也往下出溜了一点儿,跟他一块儿半靠在椅子里。
“想什么呢,”单羽偏过头看了看他,“在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
“什么也没想。”陈涧说。
“你猜我信吗?”单羽说。
“不信啊?”陈涧笑了笑。
“小豆儿都不能信,”单羽说,“我还比她大一岁呢我怎么可能信。”
陈涧笑了起来,低头揉了揉鼻子。
“是为了刚才……路上的事儿吗?”单羽问。
陈涧抬着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了:“我……不知道,说不清。”
“如果是为那个事儿,”单羽停了一会儿,看着他低声说,“你觉得不舒服了,可以当没发生过。”
陈涧没说话,还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
单羽也没出声。
身后火塘里的火烧得很旺,发出噼啪的细碎声音,不时有火星飞出来,又很快消失在夜风里。
“就是这个,”陈涧突然开口,“就是你这句话。”
“嗯?”单羽愣了愣,“哪句?”
“可以当没发生过,”陈涧转过了头,看着他,“如果我不记得,你就不记得。”
单羽没了声音。
“我很害怕。”陈涧说。
单羽没能马上说出话来。
陈涧这句话他甚至用了好几秒钟才想清楚大概是什么意思, 他完全没有想过,也没有考虑过的角度。
他看着陈涧。
视线又缓缓落在了他身后的火塘上。
火塘里的火这会儿烧得比之前更旺了,跳动的火苗带着金色的明亮暖光, 看着的时间长了, 眼眶都被闪得有些发热。
他轻轻叹了口气, 移开了视线,回到了陈涧脸上。
“无论什么时候, 只要你在,我就觉得挺踏实的,什么麻烦, 什么困难, 都不是事儿, ”陈涧看着他, “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你随时会消失。”
单羽没说话。
“你不在意别人消失,因为你自己也会随时消失。”陈涧说。
“我只是想, ”单羽撑着额角,一下下无意识地轻轻揉着,“给你留点儿余地, 给你一点儿思考的空间,你平时就想得挺多的……”
“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都记得,”陈涧说, “我不需要假装不记得。”
这句话让单羽微微抬了抬头。
是的, 陈涧说出来了, 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陈涧身上很重要的一个特质。
之前他一直想着的, 就像陈涧说过的, 他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喜欢什么人,他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除了妈妈之外,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亲密关系……他一直希望不要再给陈涧任何压力,不要推他,不要让他没有退路……
但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相同的,这么多年,陈涧碰到的所有困难和艰辛,全部都是他自己扛过来的,比感情更没有退路的生活,是他自己一个人面对的。
他不需要谁为他的感情刻意留出余地和空间,他能面对。
他想要的也许只是最简单的确定。
“我更害怕你也假装不记得了,”陈涧说完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有时候会感觉你很远……我是挺能琢磨的,我想过很多,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不能提的过去,越界了没,要越界吗,能越界吗……但你跟岳朗和姚熠在一起的时候,又不是这样,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在界线的那一边……”
“我这……”单羽竖起食指压在了陈涧嘴上,“你等等。”
他本来满脑子里都还想的是陈涧这样,陈涧那样……结果陈涧跟着就是一个回马枪,枪头直指他咽喉。
“没有界,”单羽手指还压着他嘴唇,“陈涧,没有界,没有越界不越界。”
“嗯。”陈涧看着他,应了一声。
单羽慢慢松开了手,陈涧吸了口气,单羽的手指又按了回去。
陈涧从鼻子里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单羽说。
“嗯。”陈涧应着。
单羽又等了几秒,才再次松了手,调整了一下靠姿,从兜里摸出了手机:“加好友吗店长?”
“嗯,”陈涧拿出手机,“那你小号还用吗?”
“用。”单羽说,“我大号头像用你照片你会给我下毒吧。”
陈涧看了他一眼:“那个照片,你拍了不止一张是吗?”
“建议你不要看,那是我自己留着的。”单羽把手机递到陈涧面前。
“单人独羽?”陈涧扫了码,问了一句,“头像是一根羽毛的这个?”
“有点儿中二,别念出声,陈鱼落雁。”单羽说。
陈涧笑了笑,发过来了好友申请。
通过好友申请的瞬间,单羽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他的确是不太愿意在陈涧面前展示自己的过去,朋友圈倒是没太所谓,但有些过往是岳朗这种多年老友也只是但闻不语的。
也许界线是有的,只不过线的这边,只有他自己。
但刚才陈涧就那么一脚踩在了线上。
单羽的朋友圈不知道有没有分组,倒是没有任何时间限制的不可见。
不过最新的一条已经是四年前发的了。
这个时间让陈涧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就这么突然的,闯进了四年前的单羽的世界里。
-就到这里吧。
看时间,这句话应该是单羽举报方旭那会儿,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就到这里吧。
又好像是在时间里划了一道终止符,这之后,单羽就没有再出现了。
陈涧偏过头看了单羽一眼,犹豫着又看回手机上的下一条。
时间更早些,单羽发朋友圈的频率是周更。
基本都是一句话带几张随手拍的照片。
一眼看过去的感觉,就是单羽很能玩,朋友很多,每条朋友圈下面应该都有很多点赞和评论。
-吃个饭。
-跑山。
-健身房器械不归位的麻烦判一下死刑。
-是谁给我推荐的夜跑路线,根本就是小吃夜市地图。
-听练歌房跑调艺术家们的演唱会,学会了一首歌的八种唱法。
陈涧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条朋友圈下面配的图里他看到了拿着话筒闭眼高歌的岳朗,旁边还加了一张“冠军”的小贴纸。
陈涧又往下看了几条,只言片语里隐约能看到几年前那个五百二十七公里之外的单羽,熟悉而又陌生。
他还想继续往下看,但单羽就坐在他旁边,他有种当着人面翻人日记本的心虚感,于是退了出来,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回去再慢慢看。”陈涧说。
“差不多都那样,吃喝玩乐,”单羽说,“没正事儿。”
的确,从时间上来说,那会儿单羽有个公司,但朋友圈里完全看不出来。
不过陈涧自己的朋友圈里也同样看不到他真正的生活。
“也不能这么说,”陈涧想了想,“其实……你是个很牛逼的人。”
单羽笑了起来。
陈涧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单羽没说话,仰头枕着椅背,沉默了很长时间。
就在陈涧放弃了等他开口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句:“我们家的孩子,都挺牛逼的,除了我。”
陈涧愣了愣,看着他。
“上小学二年级之前,我大部分时间不住在家里,”单羽还是仰着头,闭着眼睛,“我爸学校离得远,周末才回家,我妈那会儿公司刚起步,工作很忙,我大部分时间住我大姑家,有时候住我二姑家……”
“嗯。”陈涧很小心地应了一声。
“他们对我都挺好的,”单羽说,“但是……我还是很想家,哪怕家里没人,我也还是闹着想回家,挺烦人的。”
“小孩儿怎么可能不想家。”陈涧说。
“我两个表姐都很听话,成绩很好,我爸是希望我在他们家里能受点儿好的影响,”单羽笑了笑,“但我就不是那块儿料,坐不住,话多,专注力也差……”
陈涧沉默着。
“大姑对我也挺严格的,没什么用,我好像永远都达不到他们要求,”单羽说,“还总生病,隔三岔五大姑二姑就得送我去医院……那么优秀的父母,我是一点儿好的也没挑着。”
陈涧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单羽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很难想象,甚至在亲耳听到的时候,也都有点儿不相信。
“我那会儿就会想,是不是因为我太差劲了,所以他们才不想把我带在身边的……”单羽说。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忙吗。”陈涧马上说。
“我现在肯定知道,”单羽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笑,“但那会儿还是会这么想,我所有的兄弟姐妹,表的堂的,都挺优秀的,你看刘悟就知道。”
刘悟是挺好的。
但不能这么比吧。
“是不是谁说你什么了?”陈涧问。
“没有,”单羽摇了摇头,“我妈一直说,他们对我的人生没有什么预设,并不需要我一定要成为什么样优秀的人……”
“这不是……挺好的吗?”陈涧低声说。
“失望透顶了才会这么说吧。”单羽说。
陈涧愣了愣。
“没有期待,就不会再失望了,”单羽声音低了下去,“但我还是在一直让他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