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主神的积怨由来已久,何止成千上万年,歇斯底里的模样,已经成为无能者的常态,像是一张难以揭下的面具。
冒……涅涅不说话了。
万苍站起身来,缩小版的鸿念剑在他手里滴溜溜滚了一圈:“但凡沾了主神的边,你们一个个不是讲谜语,就是变哑巴,什么都要靠本尊自己猜,偏偏本尊都猜得大差不差,真没劲。”
“若本尊不猜,不问,不寻找事情真相,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兀自沉吟的涅涅,从万苍的话语里品出了点不对劲,厉声质问:「万苍,你别随时随地都发疯,这样会害死……你究竟想做什么?!」
万苍摇了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相反,本尊现在很累,什么都不想做了。”
涅涅狐疑道:「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耐心了?我警告你,你不要自寻死路,他才没这么容易对付!」
阳光一点点隐没,空气逐渐变得湿润起来,就像是要下雨的前兆。
本尊能感知到外界变化了。
万苍发现了这细微的不同之处,长眉一挑,径直迈步朝前走:“不是本尊对你有了耐心,而是你变弱了,不再值得人费心对待——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在智商上,都变弱了。”
「该死的,你不要说话了,我说了我不爱听你说话!」
“本尊管你爱不爱听,惯的你!”
万苍每往前走一步,逐渐稀疏的雾气就后退一分,它极其富有灵性,仿佛能感受到恐惧,如同浑身战栗着一般。
这些雾气大概率是涅涅搞出来的,指不定就是真身的一部分,或者无形之物具像化的表现。
当真有趣。
“未知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可怕的,但在本尊看破你的动机和意图以后,你对于本尊来说,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万苍轻轻“唔”了一声:“本尊猜,主神制造出你以后将你遗弃,于是你不甘心,打算反咬一口,却始终无法摆脱主神的控制。”
涅涅再次沉默了。
在所有涉及主神的问题上,沉默就代表着大方向“正确”,如此看来,本尊又又又猜对了……
万苍丝毫不感到意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往下说:“后来,主神身陨,不知道什么原因,你却莫名奇妙地活了下来,欣喜若狂的你想要搞一点事来瞧瞧,按照你的言辞,必定不能是毫无意义的小事。”
“比如定下一个小目标,成为天地间的第二位神明,从此受到万人敬仰,不用再憋屈地阴暗爬行……之类的。”
故事是这么个故事,但他适当添加了一些符合人物性格的修饰语,无伤大雅。
「是,」涅涅似乎哽了一下,「我是想将他取而代之,怎么了?既然他死了,那我自然是最强大的……」
他难得如此坦率且心平气和地阐述事实,尽管他知道,自己当时几乎陷入了癫狂,在各种方面,寻求不同程度的认可……
但不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法摆脱名为“主神”的阴影,他生来就是不被世人是接受的存在。
可是,凭什么?
“一坨,”万苍面无表情地接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涅涅的沉思,“说真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该死的,你这个……」
“我什么我?本尊好得很,多谢关心。”万苍再次打断了涅涅的话,直白道:“根据几次见面得出的信息,现在的你越来越虚弱,别说成神了,就连炼化本尊的身体都做不到。”
“你之前说夺走了‘核’,想必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哦,抱歉,本尊差点忘了,你一直都没有自己的身体,带着别人的尸体乱窜,还在别人身体里钻来钻去的,就差安家了。”
「……随便你,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涅涅似乎自暴自弃了。
万苍刚说完那一大段话,就发现太阳穴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有点疼,但不多,他猜想大概是涅涅在释放精神攻击。
随便扎,反正这么扎是死不了人的。
就算本尊死了,该着急的还是这小傻逼和主神残念吧?一个两个的,都有求于本尊,本尊都有些分不清谁是主神了。
万苍越想越理直气壮。
片刻后,涅涅收回了这点无关痛痒的伎俩,咬牙切齿地回复:「是又如何?我再不济也比你好……你看看你,你哪点比得上他?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讨厌!」
如果主神是涅涅第一讨厌的人,那么万苍就是涅涅第二讨厌的人。
既然都这么讨厌了,还比比什么呢?
万苍简直听笑了:“本尊为什么要跟主神比,傻逼,时代变了……况且现在不是你想求本尊帮忙吗?说吧,你想让本尊怎么帮你。”
他居然直接反客为主了。
涅涅欲言又止:「我……」
紫金色灵力流转,鸿念剑恢复成原本的大小,朝前劈开一条裂隙。耳畔的风声越来越大,湿润的、新鲜的空气,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涅涅对空间的阻隔能力完全失效了。
万苍见状,也失去了耐心:“本尊给你三个数的时间,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三。”
「你这人怎么这样,呵呵,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一。”
「去你的,有你这么数数的吗,恶心人的玩意儿,我才不要求你!」
鸿念剑瞬间放大几倍,在空中打起了转,万苍直接忽略了数“零”的环节,翻身踩上剑身:“那就再也不见。”
他一溜烟儿飞走了。
弥漫的雾气一瞬间全部停滞在半空中,就像被人摁下了暂停键,正如万苍所猜测的那样,涅涅的能力越发退化,就连空间封锁的时间也变短了。
万苍拿主神脊骨做成的鸿念剑,要想破开他的防御,简直如同切菜一般,轻轻松松,他唯一的优势,只剩下了侵入旁人识海这一条。
甚至还有限制条件。
涅涅从震惊到不甘,再到无语凝噎,总共只用了几息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却比整个末法时代还要漫长。
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惹万苍?
都怪主神!
雌雄莫辨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风中凌乱地开口:「就是我没用我想求你办事好了吧?求求你了亲爱的魔尊大人你别走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再活五百年……」
出了封锁的空间,他的声音就不一定能达到更远的地方了。
“真的只想再活五百年吗?”空气中有破风声传来,不知谁轻轻地问了一句。
「五百年起步,上不封顶……」涅涅抽抽嗒嗒,吸溜了一下他不存在的眼泪。
听到脑海中重新变清晰的声音,万苍嗤笑一声:“就这点出息,之前拿着本尊的原身招摇撞骗,还以为你多能耐呢,还不是怕死……说说看,什么条件值得本尊跟你合作?”
刚才万苍其实根本就没走远。
鸿念剑尽心尽力地载着主人,毫无怨言,随着万苍的心念飞出了五里地,然后直冲云霄,又急转直下,在雾气无法达到的高空处,上下运动。
他不喜欢主神的做法,要了解更多的情报,没必要放走一个现成的人……哦不,是精准的“测谎术”。
以前的每一件事都与过卿尘有关,万苍受到涅涅的阴阳怪气,精神攻击,至今还觉得心有余悸……但他冷静以后,细细回来,发现涅涅根本就没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最过分的可能是盗走了尸体,指使魔族那些没脑子的下属办事,还有朔北城那一遭,让他动用了禁术……但主神总会恰到好处地连接忆桥,把万苍捞走。
万苍自认为这一世总能逢凶化吉,就连魔族都没有大规模地侵入仙门地盘,这才能叫真的“大气运”,不由得又在心里痛斥了一句“风长老看人不准”。
涅涅和主神就像是在万年后进行博弈,用的棋子叫“天下苍生”,只不过棋高一着的仍然是主神。
你主神还是你主神。
万苍不禁暗自发出感慨。
涅涅惊喜道:「啊,我亲爱的魔尊大人,欢迎您的归来……这么说来,您是愿意帮我了?」
“师弟,祝师弟,你在哪啊——我们平安无事,你还好吗,你听得到的话,吱个声啊——”
“祝师弟,你还在林中吗?我们必须得动身去东湖了。”
是程陵风和夙夜在寻他。
听到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万苍心里一动,点头道:“废话就别说了,直接点,你能给本尊什么,还有,需要本尊做什么?”
涅涅“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魔尊大人,我需要这天残秘境,助我力量复原——你不是被针对了?就是外面那群监管者弄的——至于礼物嘛,我会把另一半代表审判的天书交给你。」
半册天书就如此之强了,再融合成一整本,必定会产生更震撼的效果。
虽说涅涅在他面前是呆了点,但毕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难免有诸多底牌,不会这么轻易就将最大的筹码抛出……除非天书在他的手里,根本就是一张废纸!
万苍摇头:“不太够。”
涅涅笑得越发癫狂,甚至恢复了以前的味道:「别着急呀,我亲爱的魔尊大人,等你取得了天残秘境的本源,我再送一份大礼给你,有关你和你的道侣……包你满意。」
好端端的,提过卿尘做什么?
万苍瞬间皱起了眉头:“本尊不喜欢旁人威胁我,你的诚意如果是想拿本尊的软肋开刀,那么,这桩交易即刻取消。”
“你另请高明吧。”
「天地良心,我真冤枉,我亲爱的魔尊大人,」涅涅瞬间收敛了许多,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带上了些许哭腔,「怪我,怪我话没说全……我实话实说,我需要天残秘境的核心来恢复力量,待我恢复如初,可以帮助你修炼混沌之力,一举取代他,到时候,你想干嘛就干嘛。」
万苍不信:“你凭什么保证本尊能超越主神?”
「因为……我就是他的一部分。」
◎“花师兄,你怎么这么狼狈。”◎
这句话将万苍惊出了一身冷汗, 之前他推测涅涅只是某种阴暗负面的集合体,没想到瞬间被正主打了脸。
难道是本尊猜错了不成?
万苍眉头紧锁。
可仔细一想,涅涅除了沉默时透露出那部分“无法直言”的信息, 似乎每一次与他交锋, 话语都真假参半。
交易是真的, 涅涅想利用本尊是真的,怕本尊死也是真的……至于这句话, 谁信谁是狗,不如下次去问主神。
“祝师弟——你没死的话说句话啊——句话啊——”
“师弟, 你在哪?”
周身的薄雾散去,脑海中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只有程陵风和夙夜寻人的呼唤声越来越近,语气似乎十分急切。
涅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万苍跳下鸿念剑, 右手掐诀,虚虚向前一指,而后掌心朝上,紫金色的光芒从他掌心飞出:“去,把本尊的队友带回来。”
坐以待毙可不是他的风格。
光束冲天而起,在天际噼里啪啦的绽放, 五彩缤纷的光芒洒落, 映照出整片森林原本的模样,显得异常梦幻。大风忽起, 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紫金的光芒闪动, 化作绳索, 不一会儿就将两道人影绑到一块儿, 拖到了万苍面前。
万苍满意点头。
“……?!”背对背拥抱的夙夜和程陵风惊呆了, 他们挣脱不开,以为又遭遇了偷袭,结果抬头就看到了正在寻找的“祝鸿”。
程陵风呸掉嘴里的树叶,急忙关心道:“祝师弟,你没事吧?我们刚刚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攻击了,挣脱出来也没见到实体,奇了怪了!”
万苍心说“那是你们遇到了涅涅”,扫视着两人全身上下的血痕,掏了两瓶疗伤药丢过去:“二位师兄,药。”
不过还好,人没死,没死就约等于没事,但他可不想被人拖后腿。
早点痊愈就是帮本尊自己的忙!
在天残秘境中,灵药这等消耗品异常珍贵,越用越少,见万苍如此大方,夙夜和程陵风露出感激的一笑,毫不犹豫地吞服了药丸,伤势瞬间痊愈。
夙夜扫视着完好无损的万苍,笑容有些僵硬:“你但凡看一眼祝师弟,都问不出这么无脑的话……祝师弟当然没事了,有事的是我们。”
万苍抬手撤掉绳索,望着掌心一闪而过的紫金灵力,眼神微动,缓缓开口:“我没事,多谢二位师兄关心……刚才听到夙师兄提到‘东湖’,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是哦,东湖怎么了?”程陵风不解。
夙夜起身后,拍掉了程陵风头顶的一片树叶,语气有些凝重:“东湖那边有十几个小队同时开战了,听说大师兄也在那边,还被其他宗门的弟子缠住了……我怀疑,不止是我们,所有参赛的衍无宗弟子都被针对了!”
公鸡师兄怎么也去东湖了,还被人缠住了?按他的修为来说,不应该啊。
万苍有点疑惑,干巴巴地回了句:“是吗。”
“正是如此,”夙夜点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吧!”
程陵风听到了夙夜的话,没有任何怀疑,掏出叶片似的飞行法器就踩了上去:“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们赶紧救人去,走啊!”
夙夜跟着跳上去。
就你们两个这点实力,真过去了不知道谁救谁,怕不是指望本尊救所有人吧?
万苍瘪了瘪嘴,默默无语地踩着鸿念剑,飞在前面领路。
要精准地了解到天残秘境中每支小队的动向,还派人追杀,只可能是看到画面的监管者,和身处秘境的参赛弟子合作了……
可是,为什么要针对衍无宗?
万苍忽然回想起涅涅说的,是“监管者”在针对他们,所以主导之人必定是监管中的一位,或者更多……弟子们只是负责出手的工具罢了,毕竟眼下,争夺积分是合法的。
过卿尘不会有危险吧?
万苍神情古怪,朝后面跟着他的二人说了句“快点跟上”,霎时将鸿念剑的速度催动到极致,加速了十几倍不止,风声在擦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
操纵着小叶舟的程陵风在风中凌乱:“祝师弟嗑药了吗,忽然冲这么快。看不出来啊,他竟然如此关心大师兄……他们师兄弟感情这么好的吗!?”
之前宗内还有弟子说,看到花长舟和祝鸿在吵架呢。
难不成都是在演戏?
“那当然,”夙夜往程陵风的脑门一敲,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古战场都是大师兄陪祝师弟去的——别废话了,祝师弟要没影了,快跟上。”
程陵风猛然点头,将灵力运转到极致:“哦哦,好好好!”
小叶舟“咻”的一下飙了出去。
东湖,岸边。
“识相的就乖乖把身上的灵药、内丹都交出来,我知道你们没有全部转化成积分,呵呵,别逼我们动手!”
“听话才能少受点苦头,别自讨苦吃,到时候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师兄,跟他们废话做什么,我们人多,直接把他们打服就行了!”
“哎呀师弟,别这么不讲道理,我们不仅要积分,还得要个人呢——说吧,贵宗的弟子‘祝鸿’在哪呢?”
“花长舟,你恐怕还不知道吧,祝鸿可是魔族内应哦。”
许多身着不同门派弟子服的参赛者,都七嘴八舌地发声威胁,此处一共有十多支小队,他们一个个都手持武器,形成团团包围之势。而最中心的,赫然就是以花长舟为首的衍无宗弟子们。
某位衍无宗弟子脸上和胳膊都挂了彩,神情紧张,咬着牙悄声问:“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站在他背后的花长舟脸色阴沉:“还能怎么办,你真想把积分交出去?那我们宗,还有机会夺冠吗。”
花长舟唇色发白,他背后有一片晕开的血迹,是第一次被包围之后,冲出重围时负的伤,没想到刚一到东湖,追兵接踵而至,于是又被迫打了一架。他境界虽高,却还要留神护着身后的衍无宗弟子,终究是有心无力。
在其他门派的围杀之下,衍无宗弟子们大部分都战至力竭了,刚刚那一架打完,该出去的都出去了,没出去的都在地上——全变成带血的尸块了。
花长舟的眸光十分黯淡。
他们衍无宗上次就没有夺冠,这次,他就算是身负重伤,只剩下一口气,横着被人抬出去,也必须得达到目标再离开!
因为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花长舟慢慢呼气,捏紧了手中带血的铁扇,试图调动全身所剩无几的灵力。
另一位受了腿伤的弟子扭头,带着哭腔道:“可是,我们的身份铭牌都没有了,都被他们抢走了,命都要没了……大师兄,他们不是要积分吗,我们给他们就是了,还有祝师弟,他真的是魔族内应吗……”
根据仙门大比的规则,第二轮团队赛中,属于每位弟子的身份铭牌都可以被旁人抢走。抢到之人无法虽使用此铭牌,传送出秘境,但仍可以摔碎铭牌。
失去铭牌的弟子则会感到恐慌。
因为这下是真的会死了。
花长舟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闭嘴,你难道想用我们辛辛苦苦得到的积分,还有同门的弟子,代替你去死吗?你以为交了人,这群人就会放过我们吗!”
“祝鸿是魔族内应”这件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反倒是眼前这些人,根本就不会这么好心。
谁都不能白白丧命!
只剩下左眼的衍无宗弟子骤然转首,右眼流下一行血泪:“你不要逼大师兄了……你以为我们不想活了吗,你以为我们都是在为什么战斗——你动动你的脑子,想想看,为什么四年前我们宗不是第一!”
受了腿伤的弟子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哆嗦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来。
花长舟声线冰冷:“因为本该夺得冠军的衍无宗弟子,都被杀死了。”
就连活下来的第二三名,也是受了重伤出去,最后领奖时都是季秋明上台代领,别说去开启奖励了,就连养好身体都用了半年之久,还几乎落得个神智不清的下场。
这在衍无宗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不是没人敢细想,没人敢讨论,而是没有人愿意深究这背后的真相……究竟是谁,非得置他们于死地。
是监管者吗?
上一届仙门大比时,花长舟因外出做任务,没有参赛,过卿尘并未以真身出现,这几位受伤的参赛弟子,到最后也没有讲出真相,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而今四年过去,尘封的记忆逐渐重启,再次遭遇可能与之前相同的局面,这才让衍无宗弟子们彻底慌了。
这边有修乐理的仙门弟子,东湖的战况估计已经传播出去了,似乎还夹杂着“湖内异宝”的消息,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宝物,只有精心布置好的杀阵,来的人只可能是送死!
得让祝鸿他们三个人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天残秘境中虽有很多限制,却并不禁止传音术的使用。花长舟左手悄悄掐诀,灵力纸鹤在他背后缓缓成型。
“都别嘀嘀咕咕的了,当我们不存在吗?”某位扛着大刀的锦涯宗弟子发出一声嗤笑,晃了晃手里的那一大串身份铭牌,“我数三个数,你们要是再不给个准信,那就——先摔碎你们的身份铭牌,再接着打如何。”
“啧,合情合理。”
花长舟垂眸不语,灵力纸鹤化作一道流光,企图从人墙的包围处溜出去,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剑光,无情斩断。
来者缓缓开口,嗓音是说不出的沙哑难听:“花道友,好久不见,这是想给你的小师弟通风报信吗?”
花长舟怒喝:“范建!”
“说了是‘范迁’,”范迁皱眉提醒,“这里可不是朔北城,没有仙君的纸傀儡,你什么都不是——”
“你都自身难保了,劝你不要再做徒劳之举,你那位祝鸿师弟,迟早会落到我们手里……听人说,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猜猜看,他们会不会死在半路上?”
这语气简直称得上恶意满满。
“不劳你费心!”花长舟捏紧了铁扇,直捏得青筋暴起,牙关紧咬,才不至于再多说一句。
他听到范迁一连提到数个关键词,就知道范迁还在斤斤计较,耿耿于怀。若放在平常,他定会毫不留情地怼回去,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身后还有许多衍无宗的弟子。
花长舟不能也不敢肆意妄为。
“三。”
范迁的话只不过是一段小插曲,该办的正事儿还得办,抗刀的锦涯宗弟子开始倒数了。
“二。”
衍无宗的弟子们瑟瑟发抖,努力缩在花长舟身后。为首的花长舟咳出一口血,抬扇挥出一道弧形,看起来岌岌可危的保护阵法成型:“你们好好呆着,如果只剩最后一名弟子,务必保住性命,将消息带出去,告诉师尊——”
“监管者们已被渗透,仙门百家异心四起,幕后之人未浮出水面。”
监管者在外面只能看到光影,却不能听到秘境中的任何声音,故此,必须得有人把话传出去,还必须得传给过卿尘,否则没人会信……
那他们和之前的师兄弟就都白死了。
衍无宗弟子们握紧手中武器,记住了花长舟的这句话,几乎要落泪:“势与大师兄,与我们衍无宗……共存亡!”
“共存亡”啊?
那就是谈不拢了。
“一。”
提刀的锦涯宗弟子落下最后一个数字,他手中十几块身份铭牌尽数碎成齑粉,接着一跃而起,肃杀的刀芒朝着保护罩落下。
花长舟飞身悬出,铁扇唰的展开,如同翩飞的凤凰,冷厉的寒芒一如既往,横扫而出。
“叮——”
扇刃与刀尖相撞,霎时火花四溅。
花长舟反手再出十几招:“别欺负我们衍无宗没人,你的对手——是我!”
“笑话,苟延残喘的衍无宗大师兄,也配当我冯智的对手!?”冯智手中刀势越发凌厉,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容:“范师兄,你就在那看着师弟动手不成!?”
锦涯宗的分级与衍无宗不同,没有名义上的大师兄,却有“挂名长老”和“带队弟子”,范迁是锦涯宗带队弟子,自然比寻常弟子的身份高了不止一点。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找花长舟以及花长舟师门的不痛快。
并不打算出手。
此刻,范迁提剑立在旁边,恢复了没有表情的模样:“花长舟你可以对付……我若现在出手,是趁人之危,师尊不喜我如此。”
冯智懒得搭理范迁,大刀连震,招式越发狠厉。而他面前的花长舟一边要分神维持着保护阵法的运转,一边要留心不被刀光所伤,气势逐渐衰弱。
“砰——”
重物砸地声传来,尘土飞扬四散。
花长舟被大刀震得倒飞出去,余光瞥见了蠢蠢欲动,正在用灵力轰击他所设下的防护阵法的其他门派弟子。
衍无宗弟子们脸色青白,口鼻流血,几乎是半跪着朝阵法注入灵力。
……这样下去不行。
“回!”花长舟召回了抛入半空,将半数其他门派弟子逼退的铁扇,他双掌翻飞,开始结印,手中红芒不断涌动。
衍无宗既然有“借剑诀”,可以无视法宝认主规则,借剑冢之剑一用,那么自然也有别的法诀,可以引爆本命法器。
“大师兄!”身后的衍无宗弟子都认出了这是宗门独有的禁术,双目红得几乎要溢出血来,“万万不可啊!”
“大师兄——不要啊!”
“我们还可以再撑一撑的,大师兄,那可是仙君送你的准仙品法器,你平常、你明明这么喜欢……”
本命法器皆是主人以灵力蕴养多年的心头至宝,如若碎裂,主人经脉寸断,与身死无异!
“再喜欢又有何用?”花长舟语气透露出几分薄凉,还带着些许自嘲:“师尊赠予我铁扇,也是希望我能够保护好衍无宗,保护好你们……我年少轻狂,自认为配得上这把扇子,所以一直不曾为它取名字,而今却要引爆他,换一线生机。”
他心意已决。
花长舟没再看红芒中心震动的铁扇,也没回头去看衍无宗的弟子们,只是喃喃道:“今日便为你赐名……叫‘忘生’吧。”
舍死忘生。
方能真正护住想护之人。
禁术施展过程中,忘生扇的颤动更加激烈,冯智的刀芒密不透风,却因准仙品法器自爆过程产生的可怖灵力波动,始终无法前进分毫。
冯智提刀蓄力,当空狠狠劈下:“该死的!给我——杀——”
身后的法阵传来“咔咔”碎裂之声,已到强弩之末。强悍的灵力波动压下,花长舟举起双掌,“砰”的单膝跪地,地面裂开了一道道蛛网般的纹路,他面带决绝,将手中涌动的红芒送出去。
这一击之下,唯有受他法阵保护的衍无宗弟子可安然无恙。
再见了,忘生。
再见了,师尊。
弟子距离你口中能“担当大任之人”了,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惜……
花长舟任命地闭上了双眼。
想象中的爆炸声没有到来,当头的刀没有落下,整个世界仿佛被人摁下了暂停键,猛烈的风声暂歇,地面上却出现了小雨落下时才会出现的湿润水迹。
这是……什么?
全身经脉胀疼无比,花长舟脑子转不动了,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手中的禁术不知为何停止了运转,仰头朝着天上望去:“怎么……下雨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却没有一丝风声。
“花师兄,你怎么这么狼狈。”熟悉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陈述着事实。
最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了东湖。
“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花长舟踉跄着站起身来,无力地推了万苍一把,唇边血流不止:“快走,快出去找师尊!告诉他监管者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