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白衣,方能配得上卿尘美人。
这样才顺眼。
“师尊,季师伯说你有事要忙,所以迟迟未归宗,叫徒儿不要担心你,这怎么可能!”万苍替人清洁完衣物,仍不肯放下手中衣角,黑琉璃似的眸子异常清亮,含有无尽关切之情,“师尊这件衣服上还有血迹,不会是受伤了吧?”
过卿尘听到这番话,仍然没什么表示,但逐渐放缓了脚步。
万苍趁机加强攻势,语气更软了几分,摇了摇过卿尘的衣袖:“好师尊,求求你了,你理理徒儿吧,好不好……”
“至少也让徒儿弄清楚,你究竟为什么生气吧?”
事到如今,“祝鸿”竟然还在装傻,分明在刚才接到的纸鹤传音之中,季秋明可是大力褒奖:
“你这小徒弟果真是长大了,竟敢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长老团的质疑,非但没有哭鼻子,还呛了回去。那位长老的脸色哟,跟误食了毒蘑菇似的,特别精彩。”
“对了师弟。”
“不止如此,祝鸿英勇地应下了三月后的仙门大比,啧啧,还对主神起了誓,说‘死伤不论’。”
过卿尘捏碎了那只传音纸鹤,冷冷地回了句“多谢师兄告知”,头一回感觉开了眼。没想到做师父的不在,自家小徒弟被人拎去正殿开会,不但这么能折腾,而且成长迅速,能独当一面了。
如此有主见、有魄力,干脆明天就出师得了,还要他这个师尊做什么?
“你……”过卿尘薄唇轻启,对上万苍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听人一声声叫着“师尊”,尾音越发黏腻,忽然又不想说话了。
他以前为何没发现,这是头倔驴。
过卿尘皱了皱眉,深思片刻,忽然发现从他的师尊洛藏客开始,再到师兄季秋明,一旦认定的事,基本都不会改变,连大徒弟花长舟也是个死脑筋。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师门传承吗?
还真是半分优点都没有传承到。
过卿尘考虑到了整个师门所有人,唯独漏掉了他自己。在旁人眼里,分明仙君才是最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那个人。
万苍原本满心期待地注视着过卿尘,跟在其身边,耐心等待他开口,哪想到这人只说了一个字,就又变回了哑巴。
误会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于世。
比如前世盲目挖骨的傻逼举动,又比如他认为过卿尘两次身死……万苍身为魔尊,从来无需向属下多解释什么。
他的命令就是正确的。
如今,他重活一世,在斩断前缘,还不爱说话的过卿尘身上吃了瘪,这才后知后觉地了解到沟通的重要性。
万苍应下仙门大比这件事,七分做戏,三分真心。
更多的则是由于情势所迫。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佯装畏惧地跪在凌光殿里,等着那把名为“长老团”的刀子落下,砍得他个猝不及防,鲜血淋漓,这并非万苍的性子。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若想打肿长老们的脸,叫人永远闭嘴,无法生出半分质疑,最好的办法就是展现无与伦比的实力,一战成名。至于怎么战,如何出名,选择权仍然在他手中。
万苍喊了半晌,见人反应微乎其微,这会儿也赌气似的不说话了。
他牵着过卿尘的衣袖,控制了步调,微眯双眼,感受凉风的吹拂,嗅着由风送来的,身旁人的莲香。虽然二人还在冷战,但他就是感到无比的惬意与安心。
因为过卿尘是为了他回来的,为了做出这个决定的他,而赶回来的。
不是早就死去的祝鸿本人。
万苍好一番深思熟虑,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就算是他莽撞地应下了仙门大比,那也是顺势而为,并非没过脑子的决定。况且,他有把握在三个月内脱胎换骨,到时候取得一个好成绩。
干脆直接夺冠得了。
杀出一条血路来,一鸣惊人,正好给过卿尘长长脸。省得某些人闲得慌,整日盯着仙君不说,还盯着身为仙君徒弟的自己。
所以,这些人怎么不去关注他的公鸡师兄?凭什么只有本尊被长老针对,被戳着脊梁骨骂?
只要身处仙门,就没有公平可言!
万苍感到头疼,眸光几次明暗交错,思绪转回到过卿尘身上。想他魔尊一世英名,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就是撬不开好好师尊的那张嘴。
这还怎么愉快地沟通,增进感情?
万苍正想拟定多个计划,挨个尝试,是加倍撒娇示弱管用,还是殷勤黏人好使,就听到过卿尘清冷的声音,飘飘然传到耳中:“到了。”
什么玩意儿,这么快就到了,本尊还想多走一段路呢。
这是到哪来了。
万苍惊愕地抬头,就看到一个眼熟的,墨发银冠、长相俊美的男人。那人正看向过卿尘,恭敬地喊了声“师尊”,而后将视线转向万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赫然是他的公鸡师兄,花长舟。
“哟,这不是我那自信到要主动参加仙门大比,还向主神立了誓的小师弟吗?”花长舟的话语中满是戏谑,目光在万苍身上游离,然后在其那只抓着过卿尘衣袖的手上,微微一怔,“几日不见,你倒是……长高了。”
无了个大语。
“长高”这两个字怎么跟本尊过不去了,这是你们仙门中人心照不宣的,新的打招呼方式不成?
还只对着“祝鸿”叨叨。
万苍在看到花长舟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动了动眼珠,此刻正好翻了个白眼,随意躬了躬身:“花师兄好,一别数日,你看着也没有变矮。”
花长舟:“……”
天杀的小白脸,跟师尊一起走过来也就罢了,怎么这张嘴变得更贱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万苍捕捉到了空气中极淡的一缕笑声,猛然转首之时,正好瞥见过卿尘还没来得及落下的唇角。霎时宛如冷雪消融,春风拂面而过,他看得几乎愣在原地,收紧了掌心那一袂衣角,呆呆地:“师尊。”
“嗯。”过卿尘恢复了平常神色,惜字如金,终于给了万苍回应。
或者说,花长舟和万苍二人日常拌嘴,这一打岔,反倒让高高在上的仙君有了台阶下。
过卿尘和万苍一路同行,暗中打量着自家小徒弟,想到洛藏客说过的那句“你作为师尊,有时候要学会放手”,一边走一边想。
忽然感觉没什么可气的。
万苍不顾花长舟还在旁边,当即扬眉一笑:“师尊境界高深,心怀天下,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最最好的师尊!师尊肯定舍不得一直这么对待徒儿。”
冷淡待人,令魔心寒。
过卿尘听着这连环马屁,默默叹息:“长高了,心智得跟着成熟起来。”
万苍眨眨眼,忙不迭地点头。
别人怎么叨叨,本尊可不管,不过既然他家小白因为这件事笑了,还特意说了这么句话,那本尊勉为其难的,承认长高之事吧。
能让过卿尘笑出声的,都是好事儿!
“师尊,你带徒儿来这里,”万苍环顾四周,注意这地方异常空旷,唯有中央有一块石桩似的东西,心存疑惑,“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徒儿吗?”
花长舟听到万苍的自称,抖落着满身忽起的鸡皮疙瘩,回以更大的白眼。他接到过卿尘传音,来此等候,却没料到自家师尊一手算盘打得极好。
等下“祝鸿”肯定要跳脚。
过卿尘看向万苍:“你不是要参加仙门大比么?”
“是,师尊。”
“三个月,让长舟当你的陪练。”
花长舟抱臂站在一旁,没什么反应,但万苍果然大叫:“不行!”
【作者有话说】
万苍:不要师兄当陪练,要师尊,要师尊!
花长舟:你以为我想陪你玩过家家?
过卿尘:用鞭子,一打二?
万苍:好耶。
花长舟:……坏耶。
哦,拆了宗门倒是小事。
万一本尊面对花长舟那张臭脸,一个没忍住, 出手给人揍成半残可怎么办, 岂不是暴露了水平。
“师尊, 花师兄身为咱们宗门的大师兄,还要负责好多事情呢, 怎么能让他给徒儿一个人开小灶呢?”
万苍在这边据理力争,花长舟在那头不屑地抬起下巴, 用鼻孔对准自家师弟。恨不得当场来个过肩摔,将人直接摔得趴在地上。
他唇瓣微动。
“白痴,你以为我想当你的陪练吗?要不是师尊嘱咐,我都懒得来见你。”
万苍接到传音, 神色自若,只当没听到,继续对着过卿尘输出:“师尊,你看啊,徒儿是主动提出要参加仙门大比不假,就算要进行特训, 也要从最基础的招式练起, 哪能一张嘴就吃成个胖子,一训练就要劳烦师兄。”
“依徒儿拙见, 师尊之前亲自为徒儿演示的那套入门剑法就很通俗易懂,教的好极了!”
自己与剑道无缘, 故而师尊没亲自教过几次剑招, 这小白脸当着他的面如此说, 不是故意炫耀又是什么?
花长舟听得想掐人中, 连飞几个眼刀给万苍,后者无视了他的动作。
万苍完全没有气到花长舟的自觉,只想劝说过卿尘回心转意,开口抗议了好半晌,还提了“想要师尊教”,“不适应陌生环境”云云的。
一张嘴东扯西扯,说得那叫个情真意切,天花乱坠。
过卿尘略微歪头,从上而下扫视着自家小徒弟,睫羽轻轻一扇,狭长的凤眸辨不清情绪。
直盯得人不寒而栗。
仙君恢复严肃模样,压迫感还是很强烈的,万苍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忽然放开了那抓了一路的衣角。
过卿尘视线转向那一截随风飘飞的白色衣袖,缓缓垂眸:“祝鸿,长舟本就是你的大师兄,早你多年入门,熟悉宗内环境,修为又比你高出几个境界。”
“你不愿让他陪练,是有什么问题?”
过卿尘这会儿倒是舍得说话了,一开口就是几十个字。万苍在心里默默数了数,但没数清楚,只知道这人将他提出的诸多问题,统统驳回了。
语气强硬,态度分明,仿佛回到了二人最初相处的那种状态。
师尊不开心,就得装一个好徒弟,那可太简单了,他经验丰富。第一步,不就是无条件听从师尊的话吗?
本尊抗议无效,只能听了照做。
万苍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阖了阖眸:“师尊,徒儿方才只是感觉不大适应,毕竟以前不曾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修行过,又激动又紧张……”
“——徒儿没有任何问题。”
花长舟难得跟着万苍点头:“师尊说什么,弟子就做什么。”
“倘若有朝一日,为师让你们下手杀人呢?”过卿尘猝不及防地提问。
这又是什么怪问题。
过卿尘贵为仙君,一柄息冰剑随心而动,想要杀什么世人眼中的奸恶之人,难道不能亲自动手吗?
除非……
万苍闻言一愣,不敢深思,想要开口提问时慢了半拍,反倒是花长舟皱着眉头,沉声抢答:“师尊,您的话弟子自然会听,但得分情况。是要杀什么人,因为什么理由而去杀人,还有,如果真要下手的话,该怎样杀这个人。”
花长舟话音刚落,就传音给身旁的万苍:“蠢货,你难道听不出师尊话里的意思吗?!”
本尊听得懂,但是不想懂。
就算是日后恢复身份,魔尊万苍重临世间,这人身为仙君,肯定也会拔剑,照斩不误。会突然对自家大小徒弟说出这种话,只能说明过卿尘自身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现在就想谋求后路。
过卿尘这句话听起来奇怪,实则在暗示自家两位徒弟:就算以后下令需要杀他,必须毫不心慈手软。
万苍敛眸,露出个苦涩的笑容:“师尊,你想多啦。”
没有直接询问,亦没有胡乱发言猜测,这位小师弟居然不是傻的,花长舟瞥了万苍一眼,急忙接上话茬:“师尊有什么需要的话,不妨直言,弟子都会尽力去办。”
过卿尘面色如常:“为师随便问问,你们瞎紧张什么。”
旁人都可能涮人玩儿,你好歹是仙君,既然开了口,就不是一句“随便问问”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万苍幽怨地注视着过卿尘。
他恨不得飞身扑倒这人,再把满头漂亮的银白发丝撩开,敲敲看那颗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时响时不响。
好好师尊,怎么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吓人呢。
花长舟莫名松了一口气,但心中顾虑仍在,思忖再三,到底还是没忍住:“师尊,莫不是您的‘道’……近些日子又出现什么问题了?”
过卿尘看了眼花长舟,又看了看万苍,没说“是”,更没说“不是”。
这世间鲜少有人能伤到过卿尘,除非是他自己,难道衣袖晕开的鲜血,就是这么来的?
万苍心里“咯噔”一声。
“不必多虑,你们照顾好你们自己即可,”过卿尘微微皱眉,接着话锋猛地一转,“长舟,你师弟就交给你了。记得,人不能断气——为师会不定期抽查成果。”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定然不负师尊所托,”花长舟扬起单边眉毛,不怀好意地看了眼万苍,“……将祝师弟训练成能够入眼的模样。”
什么叫“人不能断气”,还有,什么叫“能够入眼”的样子?
刚刚过卿尘将本尊从卜月语那里要回来,难道不是要带本尊回应离天吗,这会儿怎么变成直接托管给花长舟了。
万苍正要出言询问,就见过卿尘消失在了原地,单单留下了一句传音:“祝鸿,你不是想参加仙门大比吗?”
“为师如你所愿。”
就说从刚才起怎么感觉怪怪的,这人果然没那么容易消气……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报复,偏生是打着“对你好”旗号的那种!
既然师尊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万苍忽然转向花长舟,一反常态,露出个友好的微笑:“那这三个月,就得麻烦大师兄啦。”
“大师兄”三个字咬得极重,但他眸含水光,尾音上扬,任谁看到了,都只会觉得万苍异常真诚。
等着瞧吧。
看本尊不变着法折腾你丫的。
先惹了师尊,又不想办法令人消气,转头就来恶心我是吧?你可真是跟我相亲相爱的好师弟呢。
花长舟就算猜不透万苍在打什么鬼主意,也知道这人是故意用这种语气说话,他重重一拍后者的肩膀:“好说好说,我身为师兄,暂代师尊履行职责,一定全力以赴,好好教导你这位小师弟。”
看我不把你训得趴在地上求饶。
万苍和花长舟此刻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正蠢蠢欲动地想开打,就听到天际飘来一句话,打断了他俩的动作:“必要的话,可以开启启阳峰的‘古战场’。”
这显然是过卿尘不放心自家两个徒弟,尤其不放心小徒弟“祝鸿”该如何巩固和提升境界,于是再次传音,特地来指点迷津。
传音是有距离限制的。
除非以纸鹤作为载体,指定接收的目标,否则根本无法保证声音能传到这么远,如此看来,过卿尘根本就没走远。
他家小白啊,还真是口是心非,嘴硬心软,是世上顶顶好的师尊。
不过,过卿尘为什么选启阳峰?那人前世分明只让他去邀月峰的古战场。
万苍神情逐渐变得凝重,撒开了扯着花长舟衣领的那只手。
空间撕裂开缝隙,一把闪烁着金光的钥匙,从裂隙中当空掉落,花长舟跳起来,一把将它抓在手里。他双眼微微眯起,盯着躺在掌心的这把灵钥,缓缓收拢五指,有些出神:“……启阳峰的。”
这把灵钥,自然是开启启阳峰古战场的钥匙,而“古战场”,则是衍无宗训练弟子的一大场所,几乎都是上古时代陨落的大能,化道而成的。
这些大能通常都是无法成仙,且离世得不明不白,心怀怨怼,即使留下了有助悟道的秘籍宝物,也无法轻易拿到。
与三峰会那种变相的招新不同,只要拿到灵钥,古战场每日都可开启。
通常来说,寻常弟子想要进入其中,进行训练,都需要境界较高者的陪同。有时是修为较高的师兄师姐,有时是某位长老……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三大峰峰主和副宗主卜月语,亲至陪同。
因为里面实在是太凶险了。
说难听点,修为较低的弟子自个儿进去就是找死,找个修为高的陪着,要是一不留神倒在地上起不来,至少有人帮忙收尸。
师尊,怪不得您要说那句看似多余的“人不能断气”。
花长舟暗自感慨,瞥到旁边忽然多出来的那只手,警惕地捏紧了灵钥:“你想干什么?”
万苍无辜眨眼:“师兄,我就是好奇而已。”
“小师弟这么好奇啊,”花长舟挑了挑眉,摊开掌心又迅速收拢指节,恶劣一笑,另一只手径直抓住了万苍的衣领,“简单,那我们现在就去一探究竟吧。”
万苍转首,余光瞥见花长舟抓着自己的姿势,就跟他刚刚用力抓着这人的衣领时,如出一辙。他身为凝元境的小废物,挣脱不开才正常。
本尊虽然不是人,但你他妈是真的狗啊,花长舟!!
万苍缓缓吐出一口气,维持着皮笑肉不笑,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师兄,你这是何意呢?”
花长舟不回答,他腰间的弟子腰牌飘至虚空之中,瞬间在二人的面前划开了一扇门。与魔族专属的空门不同,这道门透明无光,边缘有细小的符文流转,看起来玄奥无比。
如同真的割开了空气。
万苍默不作声地看着,心下了然,这是衍无宗建造的虚空通道。只要达到了炼虚境界,使用弟子腰牌就可以进行跳转,在宗内行走十分方便。
至于炼虚境以下的弟子,管你跑几座峰头,用什么法诀加速,能起到修炼的效果就行。
“哎我!”万苍被花长舟猛地丢进门里,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一道拱形的石门前。
花长舟朝前隔空递出灵钥,掌中灵力涌动。
“轰——”
狂风肆虐,吹得人站不稳脚跟。万苍努力撑开眼皮,朝里望去,原本空无一物的门中,出现了漫天大雪,巨大的引力传来,将二人同时吸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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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阳峰, 古战场。
万苍落地站定,微眯起双眼,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周身温度太低, 如同一尊冰雕, 他下意识运转灵力, 流淌过全身每一条经脉,以抵御暴风雪的侵袭。
大雪漫天, 目之所及,皆是洁白一片。远处有山峦起伏, 最高峰露出几点青黑,叫人看不真切。
“古战场,对于我们宗来说,就是提供给弟子历练的场所, 不仅是启阳峰这里有,邀月峰和你那个揽星峰都有。三个地方的古战场难度不同,适合训练的对象也不同,但都很凶险。”
这介绍十分详细,只是说话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情愿。
“至于这些地方怎么形成的?呵呵,鬼知道。按照长老们所说, 应该是上古时代某些大能陨落以后, 化道而成的。”
“千万亿年的光阴过去,他们的神魂早已湮灭, 成就了这一方天地,也困住了自己——已经算不得鬼了。比起亡魂、精神体, 不如称这些前辈们为‘执念’还差不多。”
身死道消本就是天理。
而这些大能们无法登仙, 心生怨气, 身死也开拓了一方空间。这种惊人的执念, 为天理所不容,于是被第一任仙君宿无乐出手封存,整个搬到了衍无宗内。
后来,古战场被不知道多少任仙君和衍无宗宗主改造,才打造成如今这般地狱。
否则只是一处单纯的凶煞之地。
万苍和花长舟二人一同进入古战场,花长舟作为境界更高的陪同者,虽然万苍未主动发问,他仍要负责为第一次进入古战场的师弟讲解。
少见的感慨,故而话多了一些。
语毕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花长舟遥望漫天风雪,轻啧一声。他周身灵力震荡,化作保护罩,将身旁的万苍一起笼罩进来。
万苍略微偏头,看到花长舟落在他身上的那层防御罩,心道“这是在履行师命,保护本尊呢”,眉梢一挑。
送上门来的保护,不要白不要。
虽然明知是过卿尘的嘱咐,万苍想到身旁之人是花长舟,仍感到别扭。
他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还有三个月,锦涯宗就要举办仙门大比了,万苍头一回参加仙门大比,得先通过下个月初衍无宗内部的选拔赛,取得参赛资格。
……时间委实有些紧。
在外人眼里,提升实力是最紧要之事,刻不容缓。而在万苍的心里,他的确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这具身体的修为,正大光明地暴涨一截。
万苍恰好需要一个机缘,而古战场,是当下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过卿尘特意让花长舟担任万苍的陪练,刚才又提到“必要”二字,那就意味着:
万苍一定得进古战场。
好好师尊不会无故强调什么,莫非这古战场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能助本尊蹭蹭蹭突破?
万苍上辈子只进过邀月峰的古战场,那里以防御为主,训练弟子的反应能力,只要硬扛住所有攻击,一路走到底就好。
其余的真不清楚。
此处古战场的环境太过恶劣,没准儿能直接将灵力低微的弟子,给活活冻死。
“师兄,”万苍环顾四周,眉头蹙起,“师尊可曾说过,这鬼地方要怎么出去?”
他难得主动且平静地喊花长舟。
风雪交加,光华流转的防御罩之下,二人站的不远不近,声音清晰可闻。万苍身形微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这防护罩居然是隔音的。
公鸡师兄竟如此细致?
真是奇怪。
“师弟不是好奇吗?这会儿如愿以偿了,还想着出去,”花长舟朝前挪动两步,回过头,朝着万苍一笑,“简单。”
“——你死了,不就能出去了吗。”
万苍知道花长舟在胡言乱语,懒得搭理他,连白眼都没翻。
古战场本就是杀伐之地,但这类地方如同观方镜制造的镜界,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能拔除运转的核心,自然能离开。除此之外,就是死在里边,由陪同者收了尸,再带出去。
是以万苍刚刚问了句废话,花长舟答的也是句废话。
万苍不习惯和别人一起行动,奈何这张嘴闲不住,此刻,就算是狗来了都得被他一把抱起来,聊上两句。更何况,现在和他站在一起的是花长舟。
魔尊尴尬,自然满嘴都是废话。
古战场的入口众多,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灵钥用过就作罢,弟子们进来只为历练,谁会管怎么出去?
见万苍装死不答,花长舟嗤笑一声。
没用语言攻击成功就罢了,他还得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保护这位看不惯的小白脸……花长舟憋屈得想撞墙,忽然加快步伐,闷头朝前走。
他施展的保护罩是球形的,覆盖着二人的全身。
由于花长舟突然加速前行,万苍作为被人保护的弱鸡,无可奈何地瘪了瘪嘴。他迈开两条长腿,紧跟在花长舟身后。
少一步不行,多半步难受。
刚还在间歇性沉默的万苍和花长舟,眼下仿佛在进行着某种追逐战,毫无意义,幼稚到了极点。
二人都没说话,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万苍听着呼啸的风声,率先打了破沉默:“师兄。”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主动喊花长舟。
“怎么,有屁快放。”花长舟脚步一滞,抬眸看向身旁的万苍,神色不悦,心道“又要问什么无脑的问题”。
“方才你用了隔音的法术。”万苍难得耐心,皱眉沉声:“难道不觉得刚刚太安静,而现在的风声太大了吗?”
狂风呼啸,如此极端的天气,最为致命,若是不小心走散,甚至连呼救声都无法传递到另一人耳中,所以他才多此一举。
——姓祝的小白脸竟然看得出来。
花长舟心里一惊,面色却没有任何改变,他仔细思考着万苍所提的问题,感知着灵力变化,缓缓皱眉:“的确,此地太安静了。”
刚刚一路行进,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古战场,更像是哪里的乱葬岗,而现在……
他的隔音法术,似乎消失了。
仿佛在印证花长舟心中所想,保护罩“啪”的一声碎裂,千万片形状各异的雪花,于半空停滞了一息的时间。虚空骤然破开一道裂缝,从中探出一只巨大无比、满是黑毛的利爪!
万苍瞬间弯腰,闪身躲避。
“小心!”花长舟反应极快,这一声惊呼响起,铁扇飞旋而出,直捣兽爪。
师尊特意嘱咐,不能让“祝鸿”断气。
花长舟答应了过卿尘,便暗自下定决心,必然要将“祝鸿”全须全尾地带出去。倘若这位小师弟死在这里,他不仅愧对师尊的信任,更是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
他身为衍无宗的大师兄,怎能如此废物!
“铛。”
铁扇和利爪悍然对撞,发出金属碰壁才会有的声响。万苍望向那只利爪,神情在雪中看不分明,他勾了勾手指,召唤出鸿念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这小白脸怎么还敢往前冲!?
花长舟见到万苍的动作,太阳穴突突狂跳,飞身跃起,伸手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命了吗!?”
“不,我最惜命啦。”
“这不是有师兄在吗?”万苍偏过头,冲着花长舟微微一笑,透露出几分明媚的意味,随后转眸看向巨爪,“再说,来都来了,我觉得没道理任人宰割呢。”
何况是这种连人都不如的兽类。
万苍握紧剑柄,抬手挥出两道剑气,剑势一往无前,嗡鸣声似雷霆,破空杀向那只巨爪。银色光芒绽放,花长舟铁扇上附着的光亮,似乎都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