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上新漆的休息长椅,移植过来的梨树,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艾利卡踩在被风吹散的木灰上,凝视着火焰的中心。
给下属分配好疏散人群和灭火工作,毕夏普看向少年,却发现少年直直冲进火里面,他追上去想要把人拉回来,迎面扑来的热浪拦住了他去路,他只能原地看着少年进入火场。
毕夏普退回下属身旁,接过水桶朝着火的地方泼过去,一桶接着一桶,火势没有一点消退的迹象。
勘察队的魔法师频繁使用水系魔法,带来的补充魔力药水已经消耗殆尽,魔力严重不足,这样下去,整座小镇都会化为乌有。
坚守灭火前线的镇长发现火灭不掉,开始着手疏散人群,镇子没了可以再建,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就在大家陷入绝望的时候,火焰中心出现一道看不清全貌庞大的黑影,“它”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移动,很快便穿过了火墙。
“艾利卡阁下!”镇长惊喜得迎上前。
从火里跑出来的赫然是刚刚跑进去的艾利卡,庞大的黑影由他和他扛着的两个人组成。他日常穿戴的斗篷现在披在昏迷的两人身上,替他们隔绝火焰的伤害。
艾利卡把人背到安全的地方放下,周围的人这才看清被救出来的人是中年守卫和镇子一位喜欢到处散步的老人。
放下人,艾利卡马不蹄停走到魔力消耗殆尽的勘察队魔法师身边,问道:“有没有可以覆盖整个镇子大型水系咒语?”
“有,但是……”魔法师苦笑一下,她和另一位魔法师同伴的魔力已经消耗完,没办法继续念咒了。
“把咒语告诉我。”艾利卡道。
“好,好的。”魔法师下意识按对方的要求念出咒语,“天空的使者,请回应我的召唤,雨云汇聚。”
艾利卡点点头,捡起斗篷披上,再次进入火焰中心,朝向被火焰染红的天空复述咒语:“天空的使者,听我召唤,雨云汇聚。”
魔法师听到少年复述的咒语,抬手盖住自己的脸,不忍直视,少年你记错咒语了。
紧接着她便察觉到周遭水元素的躁动,放下手看清眼前的景象,魔法师掐了掐同伴的脸,问:“痛吗?”
然后她遭到了同伴的暴力回击以及一句:“你觉得呢?”
魔法师感受到水元素异常的时候,她的队长毕夏普同样感受到一股突然出现的强大力量,意识到力量的来源,他看向少年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咒语尾音落下,短短一瞬,乌云汇聚在小镇上空,闪电照亮了天空。
滴答,滴答。
雨水由一开始的零散几滴,逐渐变大,密密麻麻落下,砸在起火的建筑上,植物上。
倾盆的雨水浇灭了差点毁灭特达卢的大火,艾利卡站在雨水中,想了想扒下沾到泥灰的斗篷举高展开,任由雨水冲刷。
周围的人:他(阁下)……是在洗衣服吗?
“阁下,请过来这边避雨。”镇长和镇长夫人躲在同一个屋檐下招呼艾利卡过去。
艾利卡转头看了看镇长,又看了看手中没冲干净的斗篷,快速搓几下举起来冲掉最后的污垢才跑向镇长。
勘察队:居然真的是在洗衣服。
小镇居民:艾利卡阁下真是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
被火烧死从复活点跑回来的玩家一脸懵逼地淋着雨,扎猹的瓜眼尖看到人群里戴面具的矮个子,在人跟着镇长走之前,眼疾手快截了张图。
飞奔的耗子瞅见她的动作,问道:“瓜姐,你干啥呢?”
“秘密。”扎猹的瓜摆摆手,道:“我下线了,帮我把身体搬到镇长家,拜拜。”说完,她的双眼失去神采缓缓闭合。
“嗷又被瓜姐抢先一步。”飞奔的耗子认命背起她的身体,往没受到大火波及的镇长家走去,明天又得练级,早知道听任哥的话下线了。
起火中心是镇子入口通往广场的街道,街道两边的房屋遭到大火不同程度的侵蚀,有的房子烧剩一个框架,家具和财产在大火中化成灰,有的勉强维持外形,还能找出一两件能用的家具。
但无一例外,这些房子都不能住人了。
镇子的旅馆尚未完成修缮,失去房屋的居民在镇长的安排下,住进远离着火区域的空屋子,有些空屋子依旧保持主人离开的模样,收拾一下也能将就几天。
安排好人照顾受伤人员,忙活完的镇长带着艾利卡和勘察队几人回家。
勘察队借住的房屋在大火中烧毁,临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置,镇长只好带着他们回家再做安排。
毕夏普走到艾利卡背后,盯着他浅金色的后脑勺,压低声音问:“你是幼龙吗?”
艾利卡回头略微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被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不是。”
“你不用急着否认,刚刚那股突然出现的强大力量,我只在幼龙身上见到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说这句话时,毕夏普的声音更低了。
“真不是。”艾利卡再次否认。
镇长家到了,提前一步到家的镇长夫人煮了热水,见到艾利卡马上走过来,不容拒绝的把人推进浴室。
毕夏普被迫放弃追问的想法。
“我自己来。”艾利卡连连后退, 躲避镇长夫人想要帮他脱衣服的手。
卡罗拉好笑地注视着躲到角落里的少年, “艾利卡阁下,我需要拿您的衣服去清洗, 那些烟灰得泡一整晚才能洗干净。”
艾利卡低头看着衣服上牢固的污渍, 雨水冲刷效果一般, 的确要经过浸泡才能去除。
卡罗拉说着, 往艾利卡的方向又走了两步。
“夫人, 请你后退转过身去。”艾利卡如临大敌般闪到浴室另一个角落,躲开再次靠近的镇长夫人。
“呵呵阁下是在害羞吗?”卡罗拉捂嘴轻轻地笑着, “这样吧, 您脱下脏衣服后放到篓子里,我待会来拿, 干净衣服在门边的矮桌上放着, 是我丈夫年轻时候的衣服, 已经洗干净了,阁下可以放心穿。”
“谢谢。”艾利卡边道谢, 边提防她的动作。
卡罗拉笑着退出浴室转身进入厨房, 准备的晚饭已经凉透, 且客人多了几位,她得去热一热,再做几个菜。
艾利卡关门落锁的动作一气呵成,遮挡住外面的视线, 他走到浴室落地镜子前脱下面具,那双本该是圆形的银瞳此时呈垂直型, 变成了竖瞳。
艾利卡眨了眨眼睛, 竖瞳毫无变化,力量爆发的并发反应没那么快恢复, 有面具在,不用担心别人的窥视,看了会,他放下手中的面具脱掉衣服,坐进角落装满热水的浴缸中。
冉冉升起的水雾裹住他的身影,墙壁的落地镜余下影影绰绰的影子。
镇长陪勘察队坐在客厅休息,勘察队在疏散人群的时候帮了大忙,于情于理都要好好感谢。
勘察队想要什么,镇长心里明白,可是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要回来这种说法,何况那东西属于镇子的恩人。
算起来,艾利卡阁下帮助了特达卢两次,比勘察队恩情要重。
镇长思考过后道:“几位的恩情我记下了,至于艾利卡阁下的房子,只能由阁下做决定,工会面积问题我会尽量想办法解决。”
广场边缘就两座空屋子,一间送给了艾利卡,一间借给了工会。工会看重的是位置,而不是别的什么房屋外观等东西,虽然那座老破小的房子没有这些外在附加条件。
想要扩大房子的面积,镇长只能帮着去询问周边的居民,是否有人愿意出售房屋。
“那便先谢谢镇长先生了。”收回放在少年身上的注意力,毕夏普看向外表笑呵呵,实际透着精明的老镇长。
“不用不用,多谢几位相助才是。”镇长摇摇头,真心诚意的表示感激。
着火之初,勘察队的人其实可以放弃特达卢,离开这里,重新选择一个新的镇子建立分会,和特达卢相同规模的镇子多得是,也许能拿到位置更加优良的土地,但他们却选择了留下来。
为什么留下,镇长暂时不清楚,但不耽误他感激工会。
“工会不会放弃特达卢的。”毕夏普似乎看出了镇长的忧虑,开口做出保证,“选址报告已经呈交给冒险者工会总会,过两日会有工会的人带批复过来上任,所以不用担心。”
咔,客厅角落传来开门声。
众人循声看过去,浴室门打开了。
洗完澡的艾利卡带着面具,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走了出来。穿着镇长年轻时的衣服的艾利卡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走一步提一下裤腿。
蹲坐在楼梯处的雅各布忙捂住自己的嘴,脸一下涨得通红。
“杀了你哦。”艾利卡侧着头轻声说道。
雅各布心脏陡然一紧,垂下脑袋缩到勘察队前辈的背后。
拜伦没见过他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做出要退开的动作,雅各布死死揪住他的腰带,威胁道:“让开我就脱你裤子。”
拜伦闻言转过身张开手臂道:“你脱。”
雅各布顿时像吞了只苍蝇,松开手,嘴里小声嘀咕道:“不要脸。”
镇长仿若没听到艾利卡那句威胁人的话,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帮他折起裤脚和衣袖,“衣服非常适合阁下。”
毕夏普点头附和,衣服是大了点,不过少年穿起来有股洒脱不拘小节的气质。
勘察队其余几人:老镇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错,和队长有得一拼。
“可以吃饭了。”卡罗拉从厨房端出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到收拾干净的餐桌。
艾利卡闻着香味,跟在镇长夫人身后走进厨房,帮忙端剩下的菜。不过,他刚伸出手,就被镇长夫人制止了。
“怎么能让阁下你做这种事情,我来就行。”卡罗拉按住他两只手,朝外边喊道:“菲利普,快来把艾利卡阁下带走。”
“来啦。”镇长急匆匆走进厨房把人拉出来,推到主位上坐着,“阁下乖乖坐着哦,很快就能吃了。”
艾利卡:“……”自己这是被当小孩子哄了?
怕他又跑进去,镇长也跟着坐下,拿起酒瓶看了他一眼再次放下,扭头朝厨房内道:“卡罗拉,今天有煮梨汤吗?”
“有的,在锅里马上就好。”卡罗拉应道。
“那阁下等会喝梨汤吧,队长先生,快带大家过来坐下。”镇长热情地招呼,待几人坐下后,重新拿起放置在一旁的酒瓶,给几人倒上酒。
雅各布找到一件能压艾利卡一头的事情,有些得意地举高酒杯。
“不好意思,他小时候撞到头,还在后续恢复观察期。”微笑地向少年致歉,毕夏普在背后朝拜伦比了个手势,示意看好雅各布,防止他再做出类似挑衅的行为。
少年召唤雨云时爆发的力量,他深知勘察队六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对手,他不想因为挑衅行为失去一个成长空间不错的后辈,而且他知道,就算少年杀死雅各布,工会也不会帮雅各布报仇。
在总会那批老头眼里,少年的价值不可估量,雅各布和他比起来,不过是个莽撞的愣头青,像雅各布这种年纪的年轻人,工会每年都会招募很多,问起责来,雅各布占不到好处。
在毕夏普眼里,工会每年招的年轻人很多,却不是每个人都拥有雅各布的资质,身为队长,保护每位队员,是他的职责。
“真可怜。”艾利卡淡淡评价一句,懒得去计较勘察队队长说的话是真是假,那青年的行为不过尔尔,没有生气的必要,精灵每天那么跳,他也没真的杀精灵。
实际上他刚刚那句话是在开玩笑,但对方好像当真了。
真的不好笑吗?艾利卡陷入沉思。
吃过晚饭,勘察队队员帮忙收拾餐桌和厨房,镇长领着艾利卡和毕夏普回客厅,知道艾利卡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镇长特意让出靠近壁炉的单人沙发给他。
厨房热火朝天,客厅寂静无声。
毕夏普看着艾利卡脸上掀起一半却严严实实挡住眼睛的面具,愈发肯定他是头幼龙,戴面具是为了掩盖龙族特有的竖瞳。
艾利卡捧着碗梨汤,一口一口慢慢喝,坦然接受旁人打量的目光。
“呃儿。”喝完梨汤,艾利卡打了饱嗝放下碗,忽然道:“不是。”
话题开启得有些突兀,镇长认为接下来的话题不是他该听的,知趣拿起空碗起身,走前提一句:“两位可以进书房聊。”
“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话。”艾利卡道。
镇长依旧笑眯眯的模样,转身走进厨房,把客厅留着他们。
“那股力量,不是你这个年龄的人族能够拥有的。”毕夏普不相信,坚决认定他想隐瞒身份。
除了未成年的龙族,他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个种族能在少年时期拥有几乎等同于大魔导师的实力,不仅是他想不到,总会那些老家伙估计也没办法想到。
否认三次对方都不相信,认为没有解释必要的艾利卡便放弃继续和对方聊自己到底是不是幼龙的话题。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艾利卡摸出一个酒杯大小的透明瓶子放到毕夏普面前,瓶子里装着蓝色的火焰。
“蓝火?你从哪弄来的。”有正事要办,毕夏普也不再纠结于幼龙的事情,或者说他当艾利卡默认了。
“救人的地方,守卫亭隔壁的房子里面。”艾利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椅背,回答他。
“死灵族的蓝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嘴上这般说着,毕夏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打开通缉册,从目录找到派罗哥人员的通缉档案翻开。
蓝火出现的地点,不用思考也能知道,给不起眼的特达卢招来灾祸的是五天前工会捉捕的海勒·希莱茵了。
希莱茵那家伙被人追杀不算秘密,稍微接触过黑市的人或多或少能听到这条消息。
勘察队是工会的前锋,必须随时掌握各方消息做出对工会有利的判断,必不可少要去接触黑市,所以被那家伙被他以前的同伙追杀的消息他也知道。
他还知道追杀的原因是希莱茵把眼前的少年带到了派罗哥,间接导致派罗哥的覆灭。
平静地看着毕夏普翻找通缉令,艾利卡缓缓开口:“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镇长给我传信。”
毕夏普动作一顿,艾利卡是在怀疑老镇长?
看到毕夏普的眼神, 艾利卡道:“镇长是好人。”
“镇子广场的黑麦雕像,我的冒险队队名,应该很容易被放在一起联想。如果我和特达卢有关系, 镇子出现我认识, 但镇长不认识的人, 镇长一定会通知我。”
“追杀海勒·希莱茵的人大概觉得, 捉不到海勒·希莱茵, 杀了我也不错,而我的出现也证实了特达卢和我有关系。”
“你认为火灾的起因是你?”毕夏普看着他, 手里无意识地继续翻页。
艾利卡点点头, “是但又不是,特达卢的灾难起因是海勒·希莱茵的出现, 我是那个延迟灾难的因素。”
“一场火可没办法烧死你。”毕夏普意味深长道, “一场大火, 火灾现场留下的证据,这是挑衅。”
不同于雅各布儿戏般的挑衅, 而是真正压上生死的挑衅。
“对。”艾利卡嘴角微微勾起, “那么工会留下来与我一起接受对方的挑衅, 又是为什么?不要说因为我是幼龙。”
龙族是一个因素,但更大的因素是……
毕夏普想了想,索性实话实说:“是预言,波文的预言, 留下会给工会带来更大的好处。”
艾利卡回头看向厨房探出来的几个脑袋,目光锁定被护在中间的人族, “波文是那个灰瞳的人族吧, 他的能力并不稳定。”
“的确,但我们相信他, 也相信阁下你。”毕夏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底松了口气。
“谢谢,希望我不会辜负你这份信任。”艾利卡伸了个懒腰,又道:“火灾的事我会去清算,你们不用管了。”
在毕夏普无意识的翻页动作中,通缉册展开的页面正好是他怀疑的纵火嫌犯,但听艾利卡的意思,他貌似不需要知道具体的纵火人是谁,而是准备找从派罗哥覆灭事件逃脱的所有人算账。
“好的,我明白了。”毕夏普想明白他的意思,合上通缉册放置到一旁。
“艾利卡阁下是累了吗?请跟我来。”镇长适时出现,领着人往楼上走,边走边介绍:“阁下的房间在楼上,是我女儿以前住的房间,不过在她结婚后,房间便空出来了,我们有好好打扫,阁下不用担心卫生问题,可以安心休息。”
毕夏普朝起身跟镇长离开的少年,轻声道了一句晚安。
艾利卡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和镇长消失在楼梯转角。
躲在厨房里的几人互相推搡着回到客厅,波文坐在毕夏普对面,半垂着眼眸道:“他的未来是一片迷雾。”
雅各布趴在波文身后的椅背惊奇道:“诶,波文你能看到其他人的未来?”
“不能全部看到,只能看到一些人的,例如队长,例如你。”波文道。
“那我的未来是什么?”雅各布被勾起好奇心,搭住波文肩膀。
拜伦上前把人拉开,看了一眼波文的脸色,还算正常,这才拉着人出门,接着门外响起雅各布的惨叫声。
墙上挂钟分针和时钟重合,一个小巧的木制布谷鸟弹出来,十二点,世界正式进入新的一天。
波文保持着不急不慢的语调重新开口:“雅各布的死局安全度过,破局人是……玩家。”
原本的命运,雅各布会死在昨天,波文能感知到死亡气息的接近,却无法预知到引起死亡的具体事件,不能躲,躲了会死得更快。
毕夏普紧绷了一天的精神在听到波文这句话,终于得以放松,他露出一个看起来非常愉悦的笑容,“贝拉,贝琳,去休息吧,不用守着雅各布了。”
勘察队两位女队员点头应下,转身去向回到楼下的镇长询问今晚休息的地方。
镇长领着人去邻居家,往返走了三趟,才算把勘察队六人安排妥当。
回到家里,他的夫人卡罗拉端出还有些温热的梨汤放到他面前,“辛苦了。”
“你也是,夫人辛苦。”镇长搂紧爱人瘦弱的肩,两人安静地坐在橘黄色的灯火下。
年迈的夫妇互相鼓励互相扶持的美好画面,站在楼梯转角处艾利卡看了一会,静悄悄返回镇长女儿的房间躺下。
艾利卡躺在床上拿出怀表,盯着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到第四圈的时候他翻身坐了起来。
进入深夜的特达卢十分安静,经历了火灾和大雨,大家今晚都睡得特别熟。
艾利卡悄无声息地起床,楼道的壁灯幽幽亮起,借着灯光走到昏暗的一楼,环顾一圈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虚掩的浴室门。
橘黄的灯光从门缝漏出来,在地面画出一道斜线,细微的水声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他慢慢走过去,推开那道虚掩着的门。
门后是镇长夫妇两人,他们坐在矮凳上,用香皂一点点仔细地搓洗着艾利卡换下来的脏衣服。
洗澡前,听到镇长夫人说帮忙洗衣服,艾利卡厚着脸皮把空间里攒了好久的脏衣服全拿了出来。脏衣服有那么一丢丢多,也就满出脏衣篓在地上堆成小山的程度吧。
艾利卡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刚刚下来是因为他想起忘记和镇长夫人说衣服的事情,现在下来是因为他有事情要干,没想到又遇上了镇长夫妇。
发现浴室门开了,镇长和镇长夫人抬起头,见艾利卡站在门口,第一反应是表达歉意:“抱歉,我们吵醒阁下了吗?”
卡罗拉起身擦干净手,靠近询问:“阁下是有哪不舒服吗?肚子饿了,还是被子不够厚?”
对上两张同样透着关切的脸,艾利卡摇了摇头道:“不饿,被窝很舒服,我要出门一趟。”
镇长和镇长夫人对视一眼,问道:“阁下还回来吗?”
“回来的。”艾利卡认真道,他的衣服都在这,不回来不行,“额,我会留下几天,脏衣服不急着洗,你们去休息吧。”
“好,好。”镇长满口答应,“阁下早去早回。”
“嗯。”艾利卡轻声回应,和镇长夫妇对话,他总会不自觉放轻声音。
推开门离开镇长家,艾利卡行走在灾后的街道,随处可见的烧成黑色的墙壁、断裂的房梁、残破的家具,组合起来有种别样的美感。
在烧毁的房屋中挑出一根还能用金属棒,艾利卡拎着金属棒走到镇子外一公里的地方,在地面挖起坑来。
哦,不对,不应该说是挖坑,应该说他在画什么东西。
从半空中俯瞰下去,他画的东西俨然是某种魔法咒语。
一段时间后,艾利卡已经不在原地,咒语的长度也已经足够包住半个小镇,但远远不够,他画咒的动作依旧没停下。
捡来的金属棒在他不停重复的凿刻地面的行为中磨损了一节,艾利卡也由一开始的站立姿态,慢慢弯下了腰,再到蹲下。
凿完最后一个字,他回到了原点,咒语首尾相连,仿若被注入了生命般流动起来,隐入地下。
因力量消耗过多而脱力的艾利卡躺倒在地面,仰望着蒙蒙亮的天空心道:又弄脏一套衣服了。
面具下传出平缓的呼吸,远远跟着艾利卡的人走到他身边,直愣愣地看着面具犹豫一会,到底没有出手解开面具。
“为什么不解开?”
来人愣了愣,问道:“你没睡着?”
“有人跟着睡不着。”艾利卡直白道。
原来自己一开始就被发现了。毕夏普心里想着,伸手拉起脱力的少年,“这是限制传送咒语吧。”
“嗯。”艾利卡借力坐起来,像诱惑般说道:“你解开就能知道我是不是幼龙,真的不解?你不是很想找到幼龙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问:“你找龙族有什么事?”
毕夏普又是一愣,回神后他朝少年笑了笑坐到地下,解开严实的衣领扣子,拉出一直贴身佩戴的项链。
项链的吊坠是一片龙鳞,一片红色的龙鳞。
“我想找到当年救我一命的龙族,她当时应该是即将进入亚成年的年纪,还只能算是一头幼龙。”毕夏普缓缓述说着当年的际遇。
一个很俗套的故事,英雄救美,只不过那头幼龙是英雄,他是那个“美”。
毕夏普当时刚刚加入冒险者工会,处于勘察队的考察期,渴望晋升的他和现在的雅各布性格很像,年轻气盛莽撞不服管教。在一次任务中,他违背了带领他的前辈撤退的命令,执意进入爆发魔兽潮的危险地段。
为此,他差点付出性命的掉价。当然只是差点,他运气不错,出来猎食的幼龙替他挡下致命的魔兽冲击,还把他捡回洞穴养伤。
看到毕夏普怀念的表情,艾利卡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被龙族捡回去的活物,大概率是储备粮的存在。
养好伤之后,救他的龙族嫌弃他太瘦,每天五顿的喂,最后因为一直不见他长胖便问他,那龙族才知道,他是个人族。
毕夏普说着笑了起来,“她真的很可爱,知道我是人族以后把我送回了人族城镇,还给我留下龙鳞换取路费,我没有卖掉龙鳞,而是接了些临时委托赚取路费。”
艾利卡以龙族的方式总结一下,故事为捡到储备粮,养肥储备粮失败,发现储备粮不是变成人形的魔兽,扔掉储备粮,换鳞期鳞片掉落,被储备粮捡到,储备粮误以为是好心留下的路费。
毕夏普脱下项链递到艾利卡面前:“我想请你将鳞片和一句话带给她,就说当年她救的人族活得很好,如果可以、可以的话,那人族希望能和她见一面。”
毕夏普紧张得像个没有经验的毛头小子,充满期待的望着艾利卡。
艾利卡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龙鳞,久久无言。
龙鳞的颜色非常暗淡,只有年迈的龙族和死去的龙族的鳞片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毕夏普说他遇到的是头即将踏入亚成年的幼龙。
毕夏普不知所措地问道:“不,不行吗?”
“你什么时候遇到她的?”艾利卡问。
“八年前,八年前的午后。”毕夏普神情紧张道,少年这么问应该是认识那龙族,找对人了,真是太好了。
八年前即将踏入亚成年幼龙,八年后也只是头年轻龙,一片失去生命光泽的龙鳞,近几年死去的年轻龙……
“她死了。”
“不可能!”毕夏普厉声反驳。
红龙虽没到全盛期, 但也是头成长期的龙族,不可能有人能杀死她。
艾利卡同情地看着毕夏普,他还没发现, 当他吼出不可能时, 已经变相意识到红龙非自然死亡。
“你不想让我见到她对不对?你不想承认自己是龙族对不对?她待的地方不允许异族进入?还是……”毕夏普混乱又固执地找着理由, 期盼从艾利卡的回答中捉住漏洞, 证明红龙活着。
艾利卡却只是安静坐着, 一句话也没有说。
毕夏普一直重复着他能想到的理由,眼角渐渐染上红丝, 最后他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泪珠顺着眼角滑落隐没于衣领。
绝望的男人压抑着自己,无声地哭泣。
蒙蒙亮的天色渐渐染上清澈的蓝色, 早起的动物钻过草丛, 放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能告诉我她的死因吗?” 毕夏普哑着嗓子问。
“为了保护自己的蛋。”艾利卡回答得有些含糊, 说到底,这是龙族的事, 不能与外族解释得太清楚。
想要杀死一头成年龙族很难,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例如母龙生蛋的时候,公龙将能量传输给母龙孵化龙蛋或公龙自行孵蛋的时候,自身的能量转移到龙蛋身上,龙族会进入虚弱期。
虚弱期还有一个说法, 屠龙期,这也是为什么龙族要赶回龙域孵化幼崽的其中一个原因。
毕夏普紧紧握着龙鳞, 迟疑片刻他再次将龙鳞递给艾利卡, “请你帮我把龙鳞送给她的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