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通天教主一路追去了大罗宫玄都洞,与准提、接引在太上老君大门口大闹了一场。
七宝林这边,多宝道人、无当圣母与随侍七仙情知追不上盛怒之下的师尊。他们干脆纷纷下场,落到十二品莲台中,与前头的金灵圣母、龟灵圣母抢夺起“生意”来。
不大功夫,圣像被金灵圣母与无当圣母折了,多宝道人在旁边将圣像连带圣像手中诸多宝贝一起收入囊中。
十二诸天死的死,伤的伤,只狼狈逃走了一个鬼子母。
截教四大弟子与随侍七仙眼高于顶,他们并不将杨戬、哪吒两个阐教小辈看在眼底。收拾完战场,众仙转身就去救治赵公明兄妹与彩云、菡芝仙。
多宝道人多了一点心思,飞身落到十二品莲台下方,想要连着这件西方教至宝一起收走。
哪吒与杨戬面面相觑,懒得与截教弟子多攀扯。两人扭头就走。
却在哪吒蹬上风火轮的时候,十二品金莲忽然受不住多宝道人的一再撩拨,竟然变化成了一朵楚楚可怜的金色莲花。
多宝道人见到这件法宝显出本相,心头大喜。道人当即伸手要将十二品莲台一并收起。
谁料,这金色莲花十分不讲道理,竟然绕过多宝道人,直直向哪吒背心砸去。十二品莲台一下子就没入哪吒骨肉里,与他心中那朵金莲合成了一朵并蒂莲花。
突来的变化,叫哪吒神色一凛,愣怔了一下。
杨戬比哪吒先反应过来。杨戬根本不敢回头望截教众仙人的神色,张嘴就冲哪吒大喊了一声——“跑!”
话音一出口,杨戬已经急转功法,向终南山方向疾驰而去。一眨眼已不见了他踪迹。
哪吒猛吸一口气,猛烈催动风火轮,可不敢在此刻讲究一个硬脾气。
哪吒紧跟在杨戬身后,同样是往终南山而去。哪吒半点不敢去往朝歌方向,与殷诵汇合。
多宝道人遥望阐教两个三代弟子消失在视野里,最后摇摇头。道人暗道一声与此法宝无缘。
多宝道人随性作罢。他回头去望同门。
随侍七仙吵闹起来,言说要追上去,将十二品莲台夺回来。金灵圣母眼皮子忽然一跳。
圣母心有所动,连忙伸手掐算起来。
金灵圣母掐算完毕,劝谏众位同门不可轻举妄动:“我观天意,那小子有些了得。我们今日与他为难,日后必要遭来大难。”
无当圣母与龟灵圣母闻言,立即歇了追杀哪吒夺宝的念头。
如今,十二品莲台融入哪吒骨血,想要取走,杀了哪吒最是便当。
随侍七仙中灵牙仙、长耳定光仙几个并不相信金灵圣母的掐算。但是四大弟子已经罢手,他们也只得听从,私下另行计较。
哪吒在终南山躲了两日,没见着截教弟子前来寻衅。他便没有继续在终南山这边逗留。
他依旧没有立即回去闻仲大军驻地,而是就近去了一趟乾元山。
哪吒将十二品莲台与体内金莲合成并蒂莲一事告知了师父。太乙真人瞧着徒弟体内两朵金莲,当真是眼红不已,一连叠声“造化”、“真是好运道”、“合该你的”。
太乙真人干脆取出九龙神火罩,交于哪吒,叫他好生提防截教门人觊觎。
“依为师之见,你最好留在山中修炼。”太乙真人向弟子建议道。
哪吒微微沉吟,而后摇头:“只这七八十年里,师父容我留待在人间。”
太乙真人听到这话,就知道哪吒是为了殷商的王孙才甘愿冒险,留在殷诵身边。太乙真人不由得摇摇头,却是想着哪吒如此重情,未尝不是好处。待得殷诵年老命去,哪吒自然就断了凡间俗情,真正懂了大道。
太乙真人放过这个话题。他叫来金霞童儿,端来三杯酒水并三枚火枣。
太乙真人示意童儿将酒水与火枣端到哪吒面前。太乙真人对哪吒打趣道:“早先与你说好的火枣,前不久刚刚熟透。我正想着派金霞下山,将这药酒与火枣送与你吃。你倒是鼻子尖儿,自己寻来了。”
哪吒恍惚想起在西方教道场内,殷郊施展三头六臂神通时变化的模样。
哪吒不由得磨蹭了一下。向来不在意外貌的青年忐忑地询问了师父一句:“吃了这药,徒儿的样貌不会变得雷震子那般吧?”
太乙真人白了弟子一眼:“你自己舍得,为师且看不得,更舍不得你有那般变化呢。”
哪吒闻言,喜上眉梢。他伸手取来酒水,并着火枣一起吃下。当即就觉得酒水和着火枣,化成三团烈火点在他的胸腔内。
不一时,哪吒脖子上、胁下就开始发痒。哪吒心念一动,三头六臂立即显现出来。
哪吒立即往金霞童儿看去。
童儿机灵,当即赞了哪吒一句,告知他容貌与过去不差丝毫半分。
哪吒心安,与师父告别。
他去了一趟殷夫人那儿,带了一分羞意,告知母亲自己与殷诵如今的关系。
殷夫人哑然,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夫人从不曾想过自家幺儿与殷诵王孙会有这般发展。最后,殷夫人只得干巴巴与儿子叮嘱,不要仗着仙家神通欺负了殷诵。
哪吒爽快应下。
殷诵这边先接了殷郊、殷洪回来。见到他们身上多多少少受了伤,截教仙人更是一个不见回来。殷诵不由得心急,急忙询问父亲与叔叔,哪吒情况如何。
殷郊与殷洪也说不得准,只能安慰殷诵,哪吒与杨戬两个是阐教一等一的杀神,万万不会出事。
殷洪更是拿杨戬的人格保证:“他两个若是真遇上要命的危害,杨戬那厮狡诈,肯定寻着法儿全身而退。你不必为他们白白担心。”
殷诵却没有得到安慰。他看一眼哮天犬,反而更加担心起来。
过了半日时光,就连截教赵公明都领着几个仙人返了回来。
这几个仙人都是妖族根脚,前头没有死在七宝林下,而是被西方教教主打回了原形,强逼着做了西方教弟子的坐骑。金灵圣母等人自然将他们变回了原样,救了出来。
三霄娘娘与彩云仙子、菡芝仙没有前来,而是返回东海三仙岛、金鳌岛各自闭关疗养去了。
殷诵连忙又向赵公明询问七宝林情况。
直到赵公明告知,哪吒与杨戬两人早早地离去,殷诵方才稍稍心安。
姚祜昔日在截教做弟子,他对截教弟子的心性颇多了解。姚祜在赵公明等弟子这里撬出许多话来,很快晓得了西方教道场上发生的一切。
他回头,立刻将这些告诉了殷诵。
殷诵听罢,询问姚祜道:“以你之见,截教那些大仙,真就放弃了十二品莲台?”
姚祜微微摇头:“多宝、金灵、无当、龟灵这四位大体不会再动心思,但是随侍七仙十分难说。不过哪吒融合了十二品莲台,他们便是有心抢夺,也没那等本事。”
殷诵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但他不能完全放下心来。殷诵深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
幸而有千里眼眼观六路,顺风耳耳听八方。两鬼及时查探到哪吒去向。他们在殷诵独自一人的第一时间,便找到他面前向他做了禀报。殷诵因此免去了许多担忧。
姚祜这边一连做了七天法事,终于将黄天化的魂魄都收齐了,塞入他的躯壳中稳固起来。
黄天化一醒,黄家一大帮子亲人立即聚在他身边,好生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尽情地哭完了,黄飞虎叫其他人退下,他自己单独与黄天化相处一道。黄飞虎告知黄天化,他已将他送给了殷诵,叫黄天化同黄天祥一般去做殷诵的亲卫。
黄天化沉默听着父亲的安排。好半晌,他方才抬头对父亲说道:“孩儿这番性命得救,是靠王孙殿下门下奇士出手。孩儿是父王的儿子,与王孙做个亲卫本就使得。何况我欠他一条性命?”
黄飞虎听他这般想,一片担忧的心立即落在了实处。他实在害怕这个儿子自持仙家身份,不肯答应这事。
同时,黄飞虎心中一片凄然,晓得长子是被道德真君伤害至深,才会这般说话,全然抛下炼气士的身份。
黄天化稍作休息,叫自己元气恢复了一些,便去寻了殷诵。
殷诵听黄天化亲口说要与自己做个亲卫。殷诵微微挑眉,便坐在主座上。他与黄天化说道:“你要报恩于我,可不是易事。”
黄天化点头,丝毫不畏惧道:“实不相瞒,我尚在武成王府不曾被掳上山时,本就是被训练要与你父亲做亲卫的。”
“如今,也算阴差阳错,殊途道归,归了我的本来命途。”
殷诵微微歪头瞧着黄天化俊俏不凡的面容。他不再啰嗦,当即便指派了任务与黄天化:
“实不相瞒,在我那护卫姚祜来之前,我对你能存活下来是半点不抱希望的。”
“所以我给了天祥一些时日,叫他等你下葬了再前往西方做事。”
黄天化闻言,脸色微变。殷诵这句不巴望他活的话语,叫黄天化十分不是滋味。
黄天化不由得暗道:眼前这小子不愧是哪吒养大的,性情果然乖张,不肯与人说句动听的话来!
黄天化吱默不声。
殷诵瞧他一眼,继续道:“我交代给天祥的任务十分危险。原本,按照天祥的心意,只叫黄天禄与他一同去。”
黄天化一听这话,立即心急起来:“殿下是叫他们两个去做什么?”
黄天化正要说,任务太危险,不如派他这个炼气士前去。殷诵已经开口,说道:“你不必询问。如今你既然恢复,又向我效忠,我便派你一同前往西方,与天祥做助手,护他周全。”
黄天化咧嘴一笑。他向殷诵拱拱手,向他道谢。
于黄天化而言,这都不能算是一个任务、他身为黄天禄、黄天祥的兄长,本就有庇护他们的职责。
殷诵抬手按下黄天化双手,对他道:“但是在此之前,你需要替我办妥两件事。”
殷诵原本是想着让黄天祥赶着哪吒与截教仙人捣乱后,赶去西方教地界,趁乱打劫。不过,眼下黄天化起死回生,他在这件事上却是从容了起来,容他将黄家子弟多留一些时日。
黄天化性子急,立即询问殷诵是哪两桩事。
殷诵只先说了一件:“你现在就返回西岐,寻到我叔父子吾,劝他归来朝歌继承爵位。”
且不说亚相府这爵位是世袭一等公爵,只这爵位是比干留下的,殷诵就不允许子吾长久旷在那里。
黄天化挠挠后脑勺。他在青峰山上修行这么多年,其实对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得不多。他在西岐当武将的时候,倒是在弟弟黄天禄、黄天爵的引领下,与子吾这位昔日好友见过几次面。
但许是陌生,黄天化与子吾呆在一块儿时,他总觉得十分别扭。
久而久之,黄天化便尽量不与子吾这位竹马好友碰面。
但是这是殷诵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比起去见子吾,黄天化更加不好意思推拒了殷诵。黄天化十分爽快地应下了这件事。
黄天化与家里人说明情况后,便孤身一人前往西岐。
因着黄天化死里逃生,赵公明等截教仙人返回了大军,太师闻仲不再逗留,当即挥军向朝歌继续前进。
闻仲大军走了一日,哪吒堪堪赶了上来,与殷诵汇合。
殷诵直到此刻亲眼见到哪吒平安无恙,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真正放下心。
殷诵上去紧紧地将哪吒抱了个满怀。哪吒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心下十分暖和,一颗杀心都柔软了起来。
哪吒伸手在殷诵的头顶软发上揉了揉:“别担心,为兄本事你是知道的。”
殷诵将脸埋在哪吒颈子上,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个青年相拥温存,别人只当他们兄弟情深。独独太子与其亲卫看得眼皮子狂跳。
殷郊是从殷诵这边得到亲口承认,知道这两小子是何种情谊的。姬发那边则是靠着自己过人的观察力,觉察出这个拥抱蕴含的情思不一般。
姬发不由得扭头向太子看去。殷郊察觉他目光,顿时心虚地扭头看向一边,佯装对姬发的视线一无所知。
殷郊着实不知道如何与姬发说明,殷诵与哪吒两个私下做了情人。因为实在不知道如何说,殷郊干脆说服了自己,不去考虑这件事。
因着黄天化的缘故,得胜归来的大军晚了中秋五日方才抵达朝歌。
朝歌如今景况比之殷诵六岁那时更见萧条,近七成人口逃窜他乡。
便是剩下的百姓,除了大军兵士的亲人,竟无多少人夹道欢迎远征归来的胜利之师。
姬发是头次入朝歌。他骑在马上,瞧着城中凄凉的景象,心下一阵悲凉、叹惋。而后,他向前头太子与王孙看去,又似见到王朝两轮旭日正自眼前冉冉升起。
民间百姓虽然对远征大军“兴致缺缺”,朝廷上却是十分的重视。
百官重臣们是惦记着顶梁柱闻太师早日归来,稳定朝堂。就连纣王都巴巴地熬着一副枯病身子,强耍着起床,躺在方榻上让仆役抬去了龙德殿。他要亲自接见立下大功的闻太师。
闻太师此次回来,也是见到了朝歌城中颓废的气象。闻太师不禁想起,当日自己入西岐接收降书时的境况。闻仲恍然间,竟觉得朝歌百姓的风貌,还不如打了败仗的西岐百姓来得饱满。
闻太师心中大不愉快。眼下太子与二王子都在太师麾下,太师对纣王再不如以前那般珍视。闻仲自然而然将心头这份不虞落在百无一用,只知惹祸的商王头上。
闻太师直接领着太子、二王子与殷诵上了龙德殿,让他们与自己一起面见纣王。
纣王今日本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地能睁开眼睛见一见青天白日。
他躺在硕大的龙椅上,正欢喜地睁大眼睛,好将大商的大功臣闻太师好好地瞧见眼里。
岂料,闻太师参拜之后,竟然直接指出身边三个青年分别是纣王的亲子与亲孙子。
纣王当年差点就将两个亲生儿子推出午门,斩首示众。行恶的人最是心虚,因此纣王虽然听信王后谢绛容谏言,为姜王后母子三人洗刷冤屈,他心上却对殷郊、殷洪这两个儿子颇为抵触。
但是纣王也知,自己实难再有子嗣。纣王自知时日无多,死后还要靠着殷郊、殷洪这两个亲儿子祭祀与他酒肉饮食。
纣王念着死后尊荣,只得勉力强打精神,做出一派慈爱作态与殷郊、殷洪好生说话。
殷郊与殷洪心底恨着纣王,又怎么乐意与他配合?两位殿下只面上客套两句,便停声不再应话。
纣王好生没得趣味。商王忽然想起,殷郊旁边还有一个亲孙子。正所谓“隔代最是亲”,于是纣王新鲜地往殷诵那边看去。
这一看还得了?纣王立即瞪大了眼睛,被殷诵那张与姜王后极为相似的脸庞吓了一大跳。
狠狠吓唬一阵后,纣王立即反应过来,怀疑半年前自己在摘星楼上见到的“姜后冤魂”其实是眼前这个亲孙子!
纣王登时心头冒火,竟然仗着一身凶性,踉跄起身,就要拔剑向殷诵砍去。
妖孽蝎子精一直陪在纣王身边。它一瞧这场面,就知道纣王识破了当日之事。
这妖孽还指望殷诵送它造化,送它上青天比过女娲娘娘。它哪里肯让纣王坏了它的好事?
蝎子精立即佯装担忧地扑到纣王身上,一把按住昏君要拔剑的手,硬生生将拔出一寸的宝剑按了回去。
而后,蝎子精借着衣袍遮掩,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纣王的脚踝上。纣王脚脖子上吃疼,一头向下栽下,脑门痛快地砸在了台阶上。
本就老态龙钟、病弱娇骨的昏君,哪里受得住这个?立即撞了个头破血流,闭过气去。
蝎子精连忙大哭小叫,唤来侍从将纣王抬回了后宫。
好好一场迎胜大会,就这般草草地收场。
闻太师瞧着纣王不中用的样子,心头窝着的火气越发地大了。老太师不由得狠狠一甩衣袖。
众位大臣见到太师盛怒,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好一会儿,闻太师正要率领百官退朝离去,忽然从后宫方向传来悲哭哀嚎之声。
殿中大臣纷纷诧异抬头,向后宫方向看去。
没得一会儿,从西边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侍从,趴在地上,冲着老太师方向大喊一声:“太师大人,陛下崩了……”
闻仲心下怒气尽数消去,转变成怆然悲意。
其他大臣也是吃惊。只是朝中大臣们到底对纣王宾天一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忠臣良将们纷纷在心里惊叹,纣王这昏君就连死都死得这么不是时候,叫人十分晦气。
有些个耿直的大臣,就是脸上都不肯做出慌张的神色,来演一演死了君王的悲痛之情。
就是深受昏君宠爱的奸孽臣子,此刻也哭得不多。
这些年来,纣王缠绵病榻,难得见外臣。朝堂之事,不是太师闻仲在料理,就是中宫谢王后寻着闻仲出征在外的间隙,把持朝政。
这些奸人早就投靠了谢王后。昏君骤然亡故,他们虽然惶惶,倒是还能稳重几分阵脚。
闻仲到底是看着纣王成长。老太师陡然接到纣王亡故的消息,心中悲痛不已。
为免纣王身死留下祸事,闻仲带人进入后宫,查看纣王尸身情况。
闻仲查探过后,眼中顿生戾气,扭头恶狠狠地向旁边伺候的王后谢氏刺去:纣王双唇乌黑,分明是中了剧毒,被人毒杀的。
蝎子精心虚,不敢与闻仲对视。
这妖精连忙拿了帕子将脸埋在手里,假装痛哭。它也不是想这般行事的,只怪纣王命道不好,竟然认出了殷诵。更怪这老头儿都已是强弩之末了,那般跌了一跤竟然没直接摔死。
蝎子精实在担心纣王坏了它的大计,只好出此下策。
闻仲心思百转,却不敢想,蝎子精早与太子殷郊勾结,做下这等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事。
闻仲神色换了又换。太师思及纣王只得殷郊、殷洪两个孩儿。这两位王子是一母所出,同气连枝,伤一即是伤二。
至于王族中其他弟子,经了纣王一番糟蹋,还苟活在世的,不是打折了脊梁,就是生来蝇营狗苟,总之不堪重用。
闻仲闭了闭眼,心中发酸,更是恨极了纣王生前不做好事,方才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闻仲再睁开眼,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不论王后谢氏这个毒妇因何缘故做下这等恶事,闻仲为了大局只能先行替它遮掩。免得有心人拿此事做说词,于殷郊继承王位这桩紧要事上做刁难。
闻仲一把拉过被褥,将纣王发黑的枯脸遮住,转身便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就纣王死因询问了巫医三遍。
这巫医早被谢绛容拿捏在手中,虽然唯诺,到底不敢说出真相,只说纣王年老体衰,受不住磕碰,破了脑瓜子便这样死了。
闻仲视线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见前朝后宫竟是无人为纣王悲伤,太子脸上更是似恨意未消模样,二王子则是眼中难掩不屑与鄙夷,老太师心上立即涌出一股酸意。
老太师的目光最后落定在王孙的脸上。殷诵此时面无表情,叫闻仲这等老人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他心中所想。
殷诵不期然与闻仲对上视线。他神色无变,轻描淡写地将目光转移。
闻仲起身,率先示范,向太子殷郊行君臣之礼。众臣子不论心向何处,纷纷跟着向太子行礼。
殷洪一见这架势,一时情不自禁脸上露出三分笑意,差点畅快笑出声来。他连忙低头向兄长行礼,顺道藏住自己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不叫旁人瞧见。
殷诵则是借着行礼的机会,将养魂瓶打开。黄贵妃的魂魄立即从瓶中飘出,化成一道风飞了出去。
闻仲若有所觉。当他抬头时,黄贵妃已经出了宫殿。
老太师眉头蹙起,眼下却是朝堂为重,只好将这一丝怪异感觉放在一边。
黄贵妃飞出宸福宫,在摘星楼廊下很快找到了徘徊不去的纣王的魂魄。原来这暴君的名讳早就被殷诵从封神榜上抹去,为的就是今日这一招。
黄贵妃瞧着老如枯木朽物的纣王,一双秀眉轻轻皱起。
黄贵妃暗道:当真相由心生。这厮当年也是世间一等一伟岸的汉子,不过短短二十载,就蹉跎成了这般模样。昔日华美容颜,如今竟是丑陋到了难以入眼的程度。当真可怜更叫人可憎。
黄贵妃轻嘘短叹,埋怨姜王后心慈,竟然不愿来见纣王。她与姜王后不同,当年死得极为冤屈不说,娘家更是受尽耻辱。如今得了机会,她岂能放过这暴君、昏君?
黄贵妃将一身浓郁的鬼气放出。摘星楼下冤死的鬼魂受了影响,怨气大涨。这些怨鬼纷纷化出鬼形,顺着楼道、房柱,乃至墙壁向摘星楼顶楼攀爬上来。
纣王混沌的意识也因黄贵妃的鬼气,猛然惊醒。
这昏君瞧见黄贵妃鬼魅面容,立即受了惊吓,连连后退。他与黄贵妃是没有子嗣的,他清楚眼前的黄贵妃绝不会是旁人假扮,就是黄贵妃本人的冤魂。
纣王又惊又怒,惊的是撞上了昔日爱妃的冤魂,怒的是枕边多年的宠姬竟然是个害人的妖孽,对他更是半点情谊没有,说下脚就下脚绊他,说下毒就一蝎尾巴戳在他臀上,叫他绝了性命。
纣王做了鬼,倒是比做人时清醒了一些。他晓得黄贵妃对他的恨意有多大,也不与她多说什么,急忙转身就跑,想要逃出黄贵妃的鬼掌。
纣王奔逃得极快,黄贵妃却不着急。只因为此刻,整座摘星楼都被冤魂厉鬼包裹住,纣王逃到哪里都挣不过这些冤魂。
黄贵妃施施然缀在纣王身后,亲眼瞧着这个无道暴君被过去二十余年里他所害死的冤魂厉鬼追逐、撕咬。不一会儿,纣王的魂体就被厉鬼扑倒在地。
纣王仓皇起身,连滚带爬,不辨去路。竟然在躲避一只厉鬼的时候,撞碎扶栏,魂体飘了出去。
纣王这时陡然反应自己已是魂魄一缕,根本不用如活人那般“脚踏实地”。纣王大喜,急忙转身,就想往宫墙外飘去。
忽然,一条二三百宫人的魂魄凝聚成的长蛇,陡然从虿盆中探出脑袋,一口叼住纣王的右脚脖子,生生地将这个害人的东西拖进了虿盆中。
虿盆中豢养的毒物不知吞食了多少活人,早已有了灵性,且邪性得很。在厉鬼冤魂的驱使下,这些毒蛇纷纷吐出长信,张开大口,竟然冲纣王的魂体撕咬了过去。
无数冤魂呼啸着落入虿盆中,也变幻成长蛇模样,争着抢着要从纣王的魂体上撕下一块碎片来。
可怜纣王身上,总共就剩零星半点龙气,都被这些恶鬼邪物吞食了个干净。
正在操持纣王后事的闻仲,惊觉后宫中异象。实在是纣王在摘星楼下闹出的动静太大,闻太师就算想要置若罔闻都不能够。
老太师当即起身,就要出白虎殿,前往摘星楼处查看情况。
只是叫太师意外的是,他还未走到门口,就见到昔日故友首相商容、亚相比干的鬼魂飘飘荡荡挡在门下,阻拦之意十分明显。
有道是,人死如灯灭,人去茶便凉。闻仲本想驳斥两鬼,叫他们莫挡住自己去路。但是老太师抬眼瞧见商容血流不止的额头、比干血肉模糊露出的心口血洞,他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商容垂垂老矣的眉眼,看向闻仲。两人都是三朝元老,彼此相识近乎百年。
商容缓缓开口,劝说闻仲道:“纣王生前作恶多端,害民祸国,致使王宫怨气冲天,积累深重。”
“王宫是养龙之地。如此深重的怨气不除去,对后世商王有害,对大商亦是有害。”
“难道,国师要大商再迁一次国都吗?”
闻仲哑然失声。骄傲一生的老太师颓然地弯下腰背,低下了头,向天下冤死在纣王手上的臣民做出了妥协。
黄贵妃高临摘星楼之上,眼皮子眨也不眨,贪看纣王的魂体被厉鬼冤魂一点一点撕扯吞食。整整两个时辰后,黄贵妃看看天色不早,决定亲自出手,彻底灭了纣王的魂魄。
正在这时,千里眼与顺风耳出现在摘星楼上。两鬼向黄贵妃问了一声好,而后千里眼将殷诵的几句话带给了黄贵妃。
“娘娘且慢动手。王孙殿下说他毕竟是纣王后人,还请娘娘给他三分薄面,留下纣王魂魄,许他再存于世间几百年。”
黄贵妃闻言皱眉,心头有些火气,却碍于殷诵往日恩情不好发作。她脸色黑沉,没有开口答允。
顺风耳从怀里掏出一张画轴,搁在黄贵妃眼前慢慢展开:“殿下说,眼下娘娘大仇得报,想来是要回冥府的。殿下没有别的送别礼,只做这一副画送与娘娘。”
黄贵妃目光落在画轴上。随着顺风耳两手动作,黄贵妃将画轴上内容一点点看在眼里。
不一会儿,黄贵妃脸上神色大变,目中更是暴出惊恐惧怕之色。
这只因,画轴上露出的画面,十分的吓人,竟然是一张张画风逼真的刑罚小图组成。
这些刑罚恐怖至极,比之炮烙与虿盆更加凶残,叫人胆战心惊!
“这都是什么?”黄贵妃被吓得几乎腿软。她如今是个鬼,自然不怕刑罚加身。她怕的是殷诵一直潜藏本性,其实与纣王一般是一个热衷严酷刑罚的暴君。
顺风耳初时看见画轴上的事物,也是被吓得不轻。他对黄贵妃现在的反应一点都不奇怪。
顺风耳为黄贵妃讲解道:“殿下说此图名为《十八地狱图》。殿下是嫌弃如今冥府秩序不成,担忧总有一日,地府恶鬼会影响阳间秩序。”
“殿下说,后土娘娘既然舍身造幽冥,自然不愿冥府长久混乱下去。贵妃娘娘拿了这图,献于后土娘娘,必能受她重用。说不得搭建十八层地狱这桩要事就落在了娘娘手上。”
黄贵妃听到这图上的刑罚不是为阳间的人准备的,大大地松了口气。她伸手,取过《十八地狱图》,不由得细细揣摩每一幅小画旁边的注释。
这时,黄贵妃才明了,这十八层地狱里的刑罚,是专门用来惩处生前在阳间行恶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