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心在他眼睛里看到一些真诚和难以言喻的悲哀，少年的李澈眼中只有淡漠，而如今却总是溢满伤感，他不懂这是为何。
事到如今，他应该很李澈说清楚，免得他再说一些奇怪的话。
于是他问：“当年你要出国，到底是我爸的意思，还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李澈两者都没有否认：“陆叔看出来我们的事，并未明说，出国是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的。”
尽管知道如此，但听他亲口承认，陆予心多少还是有点难过：“为什么？”
“为了不让陆叔为难。”李澈的语气很平淡，“他跟我说了很多你以前的事，其实只是想告诉我，虽然我们在一起生活，但根本上是两个阶级的人。陆叔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不能是同性恋，就算是，也不该跟我这样的人。”
陆予心：“你这样的人？”
李澈并未立即回答他，而是反问：“陆予心，我一直很想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陆予心想了想：“你是问以前的李澈，还是现在的李澈？”
“以前。”
其实他想过很多用来描述李澈的词，可被当事人这么一问，陆予心反而不知该怎么说了。
他组织了下语言：“那时候在我眼里，你是个没有缺点的人。”
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时候连李澈的冷漠他都喜欢到不行，更别说他的体贴和温柔。
他看见李澈挑了下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意外，紧接着又听见他问：“现在呢。”
“现在？”陆予心想了想，评价道，“骗子。”
李澈这次蹙紧了眉头，却没有反驳。
在陆天华看来，他虽然成绩好，但性格阴郁冷漠，加上长大的原生家庭不好，太过偏执，更别说他和陆予心都是男孩，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与其相处久了感情更深，不如快刀斩乱麻。
他儿子的秉性他清楚，做什么都是图个新鲜，这段感情忍痛分开也就过去了，总比将来闹得无法收场好。
那时的李澈觉得陆天华的担心很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天会不会变成他爸那样，他不希望到时候在他身边受伤的是陆予心。
因此当时他选择了出国，并想以此断掉陆予心的念想。
可是他没想到，陆予心会为了他去美国。
如果按照计划，他们会有机会再见面，然而命运弄人，在他出国之时母亲被查出癌症，李澈心中一动，改变了出国的计划留在了国内。
之所以没有告诉陆予心，是陆天华的意思。
“你就这么听我爸的话？”陆予心笑了下，“比我还听话，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天华是你爸呢。”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讽刺的意思，李澈自然是听出来了：“陆叔对我和我妈有恩。”
如果不是陆天华当初愿意出那笔钱，他连读完高中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多年来，李素萍治疗的医药费也几乎都是陆天华出的，等他工作之后才有能力偿还一部分。
陆天华自然是不要，他毕竟是跟李素萍结了婚的，该做到当丈夫的义务，可李澈还是坚持每月在还。
还钱，也是还恩。
他希望有天能偿还完欠下的一切，毫无负担地重新再去爱陆予心。
可惜时间是流动的，没人能一直站在原地。
大一大二时李澈过得很忙，几乎每周都要在B市和盛海之间往返陪李素萍看病，除了平时上课，课余时间还在外面做了三份兼职，奔波于学生家和快餐店之间。
宿舍有门禁，他只好在外面租了房子，常常一两点才能回去。
他大一那年，陆予心高三，从整天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后等生一下子变成了好学生，用仅有的闲暇时间跟他今天发生的事，李澈不总是能立刻回他，只有在地铁上和下班之后才能回下消息，往往这时陆予心已经睡了。
有时他们离得很近，他每周都回盛海陪李素萍去医院，医院离盛海一中不远，有次他忍不住去了一中，在对面的店里坐了很久，也没有看见陆予心走出来的身影。
陆予心告诉他自己要出国，是高考完的那一天。
他忙得忘了时间，还是路过一所中学时看见上面挂着“高考加油”的横幅，才发现高考已经结束了，他问陆予心考得怎么样，陆予心告诉他自己没参加高考。
他说，我要出国找你。
李澈记得陆予心曾经提起过想要出国，但他从没想过陆予心真的会这么做。
陆予心连高考都没参加，没有给自己半点留在国内的余地。
从那一刻开始，李澈动摇了当初做下的决定，也许他和陆叔都错了。
如果没有那张照片，可能他和陆予心不会就此断了联系。
那是李澈大二第一个学期快要结束时，这一年李素萍的病情逐渐好转，他不用再每周往返于两座城市之间，他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做兼职，赚一张往返美国的机票。
想念厉害得让人发疯，在他身体里顺着血液盘踞生长，轻而易举占据了大脑，越克制越肆虐。
照片是陆天华发来的，一张朋友圈截图，内容是一个女生跟陆予心的亲密合照。
照片拍得很自然，一张是女生搂着陆予心的脖子，另一张女生亲在他的右脸上，而陆予心的表情也没有半分不情愿，相反笑得很好看。
很明显，这是一条官宣的朋友圈。
而照片的主角，是陆予心。
除了这张照片，陆天华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不过李澈很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在这场无声的战争里，他和陆予心都输了。
陆天华当初说过，他们在一起住了太久，陆予心对他产生的只是一种感情上的依赖，不是喜欢，离开这份依赖，陆予心就会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陆予心喜欢的，是恋爱的新鲜和刺激，而并非他这个人。
那张照片就像一份宣判书，宣判了他们这段负隅抵抗的感情的死亡。
陆予心大概不知道他看过这张照片，仍旧每天都给他发消息，还要来他的学校找他。
李澈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他们之间扯平了，他骗陆予心一次，陆予心也骗他一次，从此两不相欠。
只是他做不到撕破脸，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堪，只好冷处理。
为了彻底断掉念想，没多久之后他换了微信，陆予心打过来的电话也没有接过，过了一段时间后，陆予心不再给他发消息，也不再打来电话，他们就这样，再也没有联系过。
“其实我去美国找过你。”李澈说。
陆予心抬头，惊讶地问：“什么时候？”
“毕业之前。”李澈语气平静，“跟着老师去参加一次学术交流，结束那天去了你学校。”
这件事陆予心完全不知情：“你没见到我。”
李澈：“见到了，你跟一个男孩在一起，应该是你当时的男朋友。”
陆予心不自觉皱起脸，按照李澈说的时间，那段时间他确实在跟别人谈恋爱，可他从来不知道李澈来找过他。
还有那张陆天华发给李澈的照片，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也没有印象了。
“你刚才说的照片，还在吗？”
李澈摇头：“换手机的时候没有了。”
“我大学是谈过两次恋爱，也跟女生谈过，但是……”陆予心想不起来那段记忆，因此一时有些解释不清。
明明是李澈先玩的消失，那以后他才谈的，怎么现在听起来像他辜负了李澈？
他问：“你说那张照片是我爸发给你的？”
“嗯，是陆叔。”
陆予心想了想：“不会是P的吧，我爸一心想拆散咱俩，真P一张照片发给你也说不定。”
李澈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是他仔细看过，照片很真：“不像P的。”
照片已经丢失，无从探寻，只是陆予心没想到在李澈眼里，故事竟是另一个版本。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些事他没做过，但听起来都这么渣了，怎么现在李澈又回来追他。
李澈盯着他，目光如炬：“重来一次，这次换我追你。”
陆予心有点没想明白，笑着问：“听起来我都这么渣了，你还愿意跟我谈啊。就不怕我再渣你一次？”
“我后来想过，那时候我们已经分开了，你跟谁谈恋爱是你的自由，我没有权利责怪你。”李澈道，“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那个人是我。”
“为什么？”
“他们都不够喜欢你。”
陆予心：“你又知道了？”
李澈说：“足够喜欢就不会分开了。”
爱可以阻挡世界上的一切艰难险阻，但陆予心觉得他说得很没道理：“别忘了，你也是我前男友。”
“没忘。”李澈语气真诚，“现在想弥补，还有机会吗？”
陆予心需要静一静。
“我去看看衣服烘好了吗。”
他趁机逃离，被打扰睡眠的小白迷迷瞪瞪地看着两人。烘干机已经停了，陆予心正要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时，李澈站在了他身后。
他听见他说：“陆予心，这些年我很后悔，每一天都很后悔。如果当年没有想出国，是不是我们就不会分开这么多年？”
陆予心转过身。即使知道了真相，他也无法真的去怨恨谁，李澈也好，陆天华也好，终归都是阴差阳错的命运。
“就算当时没分开，也许现在也已经分手了，说不定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是吗？”李澈脸上露出一丝不解。
陆予心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人经历过才能明白一些道理，在恋爱中分开是件顺其自然又很正常的事，并非每对情侣都能修成正果，但显然李澈似乎还不太懂这个道理。
他问：“你不会这么多年没再谈过恋爱吧？”
果然见李澈摇了下头：“没有。”
陆予心有点难以置信：“一次都没有吗？”
“一次都没有。”
陆予心低头看向他的手：“那你手上的戒指怎么回事？”
李澈把戒指摘了下来，递到他面前，陆予心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这枚戒指，很简单，但很特别，内侧还刻着一串不明显的字母。
他拿起来对着光细细地看，似乎是一串密码。
想到密码，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之前李澈留给他的那串字母他都还没解出来呢。
李澈问：“想破解一下吗？”
陆予心把戒指还给他：“不想。”
李澈忽然拉起他的手，顺理成章地把戒指套在了他的手指上：“是你的名字。”
恍然被套了一枚戒指，陆予心很不自在，想把手抽回去，可戒指还套在他手指上，情急之下他去摘，却被指节卡住，把手都弄红了还是摘不下来。
他不懂为什么李澈要把戒指戴到他手上：“你做什么？”
“你戴很好看。”
陆予心用力把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一边，转而去拿烘干好的衣服，随后抱着一堆衣服进了卧室。
再出来时，除了那条内裤，其余衣服陆予心都换回了自己的，内裤他不好脱下来给李澈，就想着哪天买条新的还他。
“店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李澈看着他：“我送你。”
“不用。”陆予心拒绝得很快，“我练车。”
他此刻肯定狼狈得像落荒而逃，可当李澈玩笑似的把戒指套在他手上，告诉他上面刻着的是他的名字，他的心又忍不住重重跳了一下。
李澈站在他面前，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就能轻易打败所有竞争对手。
他曾经想过，江铄到底哪里不好，怎么李澈一出现他就显得那样黯淡普通，现在陆予心明白了，其实江铄各方面都挺好，唯一比不上的是他在心里对李澈的偏爱。
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能真正放下这个人。
只要他站在自己面前，离得稍微近一点，那颗枯槁的心脏就会死灰复燃，野草再生。
陆予心狼狈地下了楼，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昨晚李澈把车停哪里了。
按了几下车钥匙，周围毫无反应，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还是没找到自己的车。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给李澈打了电话。
李澈很快就穿戴整齐下来了：“昨天回来得太晚，这边的车位都停满了，停到了最里面那里。”
陆予心“嗯”了声，进去找车，开着车出来时看见李澈还在单元楼门口站着。
“这么冷，不回家？”出于关心，他落下几厘米车窗。
李澈手关节冻得发红，呵着气说：“我去医院，方不方便顺路送一程？”
想起昨晚他给自己当了代驾，陆予心不好拒绝：“上车。”
正好他这段时间没来看李素萍，现在来都来了，干脆跟着李澈上去了。
进了病房陆予心才知道，今天李澈过来是来办出院的。
李素萍看上去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不过陆予心还是有点担心：“阿姨的情况能出院吗？”
李澈还没答，李素萍笑着说：“医生说了可以，马上新年了，是我不想在医院过年，自己要求出院的。”
“出院住哪儿？”
李澈：“我那里。”
陆予心想起他刚从李澈那过来，李澈住的房子是一室一厅，并不宽敞，沙发是一米二的，也睡不下人。
“你那儿不方便吧？”他小声问。
其实不太方便，地方太小，还有护工要住，可让病人住酒店也不是个好选择，更是回不去盛海的家里。
陆予心想了下说：“我有套房子空着，去我那儿吧。”
李澈没立刻答应：“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现在知道麻烦我了，之前去我店里蹭住，怎么不说麻烦？”陆予心说，“放心吧，那套房子我不怎么住，不过家电都全，位置也不远。”
李澈就没再推辞，答应了下来。
出院回去的路上，李澈开车，陆予心陪着李素萍坐在了后座。
李素萍跟他说了声谢谢，陆予心忙说不用，解释自己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李素萍却说，不单是因为这件事，还有很多事，让他很摸不着头脑。
因为父母离婚的关系，他以前挺不喜欢李素萍的，这些年也没联系过，现在陆予心想拿她当亲人对待，可惜不知道还有多少机会。
开车十几分钟便到了，最早这套房子是陆天华和柳韵一起买的，两人离婚时给了柳韵，前两年又过给了陆予心，算是给他的婚房。
陆予心没结婚的打算，也不常住，房子就空了下来。
恰好上个月他来住过，还算干净，不怎么用打扫，只是家里没食材，陆予心又叫着李澈去附近超市买了一些，顺便带他认认路。
中午李素萍要留他吃饭，陆予心推脱不过，便留下了。
“我记得予心爱吃白姨做的菜，我还特意跟她学了几道，不过现在身体不好，没机会给你们做了。”
她这么说，陆予心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扶着她去房间休息，出来后见李澈系着围裙在厨房切菜。
他走过去帮忙，起锅烧油。
“你会做饭？”李澈看上去有点诧异。
陆予心挑眉：“我看上去不像会做饭吗？”
李澈：“不是很像。”
“我怎么说也是在中餐馆打过一年工的。”陆予心自信满满，“做出来味道不会比你差。”
“在中餐馆打工？”
“怎么，不行？”
李澈低头时很轻地笑了下：“行，挺厉害的。”
一时间陆予心竟听不出来他是真的在夸自己，还是在反讽，他就当是前者。
李澈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没有讽刺，是真心在夸你。”
“那你笑什么？”
“没什么。”李澈嘴角还是翘起来一点，掩饰不住的开心，“想起来你以前是个娇气包。”
陆予心不高兴了：“……谁娇气包？”
“我。”李澈说，“我是娇气包。”
陆予心知道他吃过很多苦，跟他比起来，自己以前确实挺娇气的，风吹不得太阳晒不得。
可今非昔比，人总是会长大的，谁又能在温室里当一辈子小少爷？
等油热好，陆予心去端李澈刚切好的菜，转身时听见李澈在身后叫了声他的名字。
“陆予心。”
陆予心没回头：“嗯？”
他听见李澈问：“这些年你过得一点都不好，是不是？”
青菜倒入油锅，发出油炸起来的声音。
好或不好，该怎么评判，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年他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不好，再难也没有李澈的日子难，他身后至少还有父母撑腰，可李澈什么都没有。
“不是，挺好的。”他回头冲李澈笑了笑。
李澈看着他的笑，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当初跟陆予心分开，是觉得他应该能过上更好的生活，现在却适得其反，他因为自己反而受了很多罪。
如果他们没有分开，或许陆予心一直都会是那个骄纵的小少爷，像枝嫩苗始终需要他的呵护，长不大也没关系，开不了花也没关系，反正他会给他浇水施肥，他是他一个人的。
如今陆予心自己长出了参天大树，李澈替他开心，但也很难过。
一棵树长大要经历许多风雨，会折断身上的枝丫再生长，会哭，会痛，会流很多泪。如果知道要经历这些痛苦，他宁愿陆予心始终是温室里的那株要他保护，也会偶尔保护他的嫩苗。
他们可以扶持着彼此长大，而不是像现在，痛得血淋淋的，独自走了很远的路再相逢。
陆予心知道李素萍吃不了太硬的东西，把每道菜都炒得很够火候。
吃饭时，李素萍坐在了两人对面，问他：“刚才进小区时，我看对面好像有家照相馆。”
是有一家，陆予心还去拍过证件照：“阿姨，您要拍照吗？”
“是啊。”李素萍点点头，“年轻的时候没留下照片，上了年纪也不好看了，可以后的墓碑上总要留一张看得过去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李澈没说话，陆予心却低下了头：“您的病好转了很多，肯定可以痊愈的。”
“小澈跟你说的？”
他看了眼李澈：“嗯。”
李素萍目光和蔼，流转在两人之间：“人老了，早晚用得到，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但是你们还年轻，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陆予心听着这话有点别扭，又说不上来哪里别扭，就没多想。
吃完饭，他和李澈带着李素萍去楼下的照相馆拍照。
李素萍虽然瘦了许多，人也没以前精神，但并没有多显老，化妆师给她画上了眉毛和口红，选衣服时她选了一身素色的旗袍。
人化了妆，就显得气色好了许多，乍一看，陆予心仿佛回到了刚去盛海的那天，李素萍也是这样化着淡妆，穿了一身旗袍样式的长裙，跟在陆天华身后来迎他。
一想到这张照片是以后贴在墓碑上的，陆予心眼眶就有些发酸，怕忍不住，背过身走出了拍摄室。
很快李澈跟了出来，见他眼眶红红的：“怎么了？”
“想起来以前的事。”陆予心道，“我以前对李阿姨很不好。”
李澈：“她从来没有怪过你，以后也不会怪你。”
“真的？”
“嗯。”
陆予心问：“她跟你说过？”
“说过。”李澈想起那天在医院，“她说，你是个很好的孩子。”
听他这么一安慰，陆予心好受了些。等回到拍摄室时，李素萍的照片还剩下一张，她招招手：“你们过来一起陪我拍一张吧。”
陆予心下意识看了眼李澈，李澈也说：“一起吧。”
“咔嚓”一声，随着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这一刻被定格，陆予心神情有些紧绷，李澈却很放松，坐在中间的李素萍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
可惜陆天华不在，否则他们就能拍一张全家福。
尽管陆予心一度不想承认这个“家”，可这一刻他感到无比幸福。
之前店主加过陆予心的微信，这次还是把照片发给了他。
陆予心第一时间转发给了李澈，等细看时才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和李澈的第一张合影。
他偷拍过很多李澈的照片，侧脸、背影，睡颜，但他们之间还从未有过一张合照，于是陆予心顺手保存了下来。
躺在床上，他又想起李澈说的，他跟别的女生的亲密合照。
这件事肯定存在误会，并且跟陆天华有关系。
想着想着，陆予心就隐约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他不记得是因为当时他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心上，时间一长自然就忘了。
李澈接到他电话时刚冲完澡出来。
“我想起来怎么回事了，那个照片。”陆予心听起来很激动，“是个误会！”
李澈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还没睡觉？”
陆予心意识到时间有点晚了：“没，我刚把照片发给你了，你看了吗？”
“还没来得及看，刚洗完澡出来。”
明明隔着电话，一听见洗澡两个字，陆予心却仿佛闻见了扑鼻的潮湿，随即那健硕的身材、流畅的腰部线条也跟着显露在眼前，宽厚的肩膀，墨黑的滴着水的发尖，白皙的脖颈和指节……最后是李澈带着湿润的脸，通通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更绝望的是，他忽然就想起来那天在浴室里发生了什么。
陆予心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接着说：“我要跟你解释下照片的事。”
当时他大一，陆天华有个朋友的女儿要来美国，陆天华让他陪人家玩两天，陆予心在感情方面开窍得晚，但还是看出来他爸想撮合两人，所以一见面他就把话说清楚了。
巧的是那女生也没看上他，这反而让陆予心松了口气，兢兢业业当了两天导游，临走时跟陆予心吐槽，说其实她是来美国散心的，最近总被一个富二代骚扰，问陆予心能不能假装一下他男朋友。
陆予心说不行，那女生就问，那配合她拍两张照片，让那男生知道她其实有男朋友，只是不在国内总可以吧？
就这么，他被哄着拍了两张照片。
“就这么回事，我不知道她会发到朋友圈里，更没想到被我爸看见了。”陆予心讨厌被人误会，“后来跟别人谈过恋爱我承认，但这个我真没谈。”
李澈淡淡地“嗯”了一句：“打电话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这不重要吗？”
“当时很重要，现在没那么重要了。”李澈转而问，“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
陆予心想了想，还真有一件：“上次不小心看见你的手机，那张照片里是我吗？”
“是。”
“什么时候拍的？”
李澈说：“还记得高三去跟你同学爬过一次山吗？那个叫周亦凝的女生拍的，她发给了我。”
“周亦凝？”陆予心意外。
“嗯，那时你应该出国了，她加我微信，说是你朋友，把照片发给了我。”
他跟周亦凝说不上关系多好，不过毕竟是同学，又是好哥们的女朋友，偶尔也会在微信上联系一下，称得上朋友，但这么多年周亦凝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件事。
陆予心想起那次爬山，那时他正陷在热恋之中，注意力全在李澈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周亦凝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
李澈又说：“宿野墙上的那张照片，你们三个人的合照，我在她的朋友圈看见过，是因为这条朋友圈，我才知道你也在苏城。”
陆予心愣了愣：“你早就知道我在苏城了？”
“嗯。”
他按照周亦凝定位上的位置，去过很多次宿野，陆予心在的时候，不在的时候，雨天晴天，蝉鸣的夏和凛冽的冬，可他一次都没有走进去过。
陆予心问：“你是不是还跟踪过我？”
李澈坦诚地回：“是。”
那是一个雨天，陆予心说好了跟江铄去打网球，可忽然下起了雨，只好把地点改在了一家茶室。
那天他车送去保养了，出门时陆予心就总觉得身后有个人影跟着，可一回头，身后都是打着伞匆匆疾行的人。
他特意停下来假装打电话停了半分钟，猛地回头时看见雨幕中站着个人影，可雨伞恰好遮住了对方的脸，加上下雨看不清楚，陆予心便加快脚步离开了。
被人跟踪要么谋财要么害命，陆予心一不算富裕，二也没仇人，那天的事之后没再发生过，所以他就没太在意，只当是一次偶然。
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李澈。
陆予心问：“你那天跟踪我干什么？”
“想知道你下雨要去见谁。”李澈隔着电话问，“是江铄吗？”
陆予心很轻地“嗯”了声，不知为何有几分心虚。
他们之间的误会解开了，但两人似乎都没有太高兴，反而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可惜和遗憾，就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他们错过了这么多年。
不是那张照片，李澈不会误会，不会冷淡他，两人也不会没了联系。
可如今误会解开，却已物是人非。
“你为什么来苏城了？”陆予心问他，“上次你说在苏城工作。”
李澈似乎犹豫了一秒，才说：“我说我只是喜欢这座城市，你信吗？”
陆予心不是很信，毕竟他骗人太有经验，何况李澈跟苏城没有牵绊，单纯因为喜欢才来这里工作，他不信。
“不信。”
隔着听筒，他听见李澈仿佛很轻地笑了下：“那你猜猜为什么？”
“应该不是因为我。”陆予心还没自恋到这种程度，何况那时候他跟李澈都不联系了，李澈怎么可能因为他来苏城，“可能因为苏城工资高吧。”
这次他确信李澈是笑了，随即沉沉地道：“是因为你，这里有一些我们共同的回忆。”
这回轮到陆予心说不出话了，他有点后悔问出这个问题，这不是挖坑给自己跳么。
“那年来苏城之前，我从来没出过盛海，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李澈说，“那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几天，我很喜欢苏城，也很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