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看着李澈质问。
李澈没有开口,也没有否认。
“陆予心,”陆天华责备地说,“态度没大没小的,以后小澈就是你哥哥了,注意点礼貌!”
哥哥,是啊,以后李澈就是他哥了。
果然人不能轻易说谎,以前他开玩笑谎称李澈是他哥,现在好了,真要变成他哥了。
那他们怎么办?
算兄弟,还是算恋人?
“都没有想去的地方?”陆天华忽视着陆予心,自顾自说,“那就出国玩几天吧,正好带小澈去提前适应一下国外的环境。”
陆予心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李澈要出国?为什么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你要去留学?”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眼前眩晕。
李澈没抬头:“嗯。”
陆予心觉得自己快要站不稳了,身体在晃动,快呼吸不上来,只想离开。
他抖着嘴唇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震惊,愤怒,失望……情绪交杂混乱,最后踩着摔碎的玻璃走过去,在众人的目光中回了房间。
“这……”李素萍觉得气氛奇怪,就算陆予心讨厌他,这反应未免有点太大了。
李澈跟着站起来,他始终没说话,也没有让他开口的机会,他像一个接受命运审判的犯人,被质问,被判决,丝毫没有还击的余地。
李素萍看着他的脸色,满心担忧,上一次她看见儿子脸色这么难看,还是在家里出事那天,因此不由得担心起来:“小澈,你……”
“我也先回房间了。”
李澈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李素萍,只是打断了她的话。
他知道陆予心会恨透了他,但别无选择。
就跟生命的前十七年一样,自始至终他都被一双名为命运的大手推着向前,不停向前。这一次,命运的手把他推到了陆予心的面前,又将他推走。
上了楼,他去敲了陆予心的房门。
没人开,里面也不出声,但李澈知道他在,这是陆予心很明显的生气表现。
他生气总是这样,不说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着人来哄。
李澈喊了好几次他的名字,陆予心才来开门,眼睛红肿,精神颓靡。
“你什么时候决定出国的?”
陆予心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好,尽管他整个人都很不舒服,甚至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反应——眩晕到很想呕吐。
李澈看着他说:“比你想象得要早。”
“那是多早?我们谈之前,还是认识之前?总该有个时间吧。”陆予心说,“可是这么长时间里,你从来没跟我提过这回事。”
李澈没有说话,他确实隐瞒了陆予心。
看他为难,陆予心的语气软了下来:“国内也有很多顶尖院校,你成绩那么好,以你的成绩考进去肯定没问题的,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呢?”
在质问,也在恳求。
他想让李澈留下来,他相信以李澈的能力,就算不出国也可以读个很好的大学,毕业后有份满意的工作,他想象的未来近在眼前。
可就在这时,未来戛然而止。
“是在认识你之前决定的。”
李澈说:“出国读书一直是我的目标,只不过以前我家里没有那个经济条件,现在陆叔叔愿意资助我,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可你从来没跟我说过。”陆予心喃喃道,“我问过你好几次想考哪个大学,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你要去留学。”
他失神地望着李澈,想着解决办法,大约过了十来秒,他下了决定: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不就是四年吗?一年总能见一次面吧,大不了我去找你,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而已。”
“陆予心,”沉默了整晚的李澈终于开口,“我不会再回来了。”
陆予心心头一紧:“不会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李澈:“意思就是在那边上学,毕业,工作,定居。”
陆予心看着他,眼泪终于决堤:“那我呢?”
那他该怎么办啊?
“在你的计划里,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对不对?”他的声音颤抖,像根被人波动过的弦,发出震颤的嘶哑,“那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要跟我谈恋爱?只是觉得很新鲜很好玩吗?”
李澈沉默了很久,跟他说对不起。
陆予心不想听他的道歉,他不要道歉:“那……那我也出国读书,等毕业我们一起留在那里,一起定居,好不好?”
“陆予心,这不是一时冲动能做的决定。”李澈说,“除了我妈,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而我妈,把她托付给陆叔叔我很放心。你不一样,你在这里有爸爸妈妈,有姥姥,还有很多朋友。”
他顿了一下,“你舍得离开他们吗?这不是一天两天,而且很久很久。”
李澈说对了,他舍不得。
可是他更舍不得李澈啊。
他不敢相信李澈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他,难道自己不足以成为他留下来的理由吗?
陆予心闭上眼,绝望又迟疑地明白过来,其实李澈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喜欢他。
他忍不住,再次睁开眼时泪不停往下掉:“好,你看着我。”
他强迫李澈跟自己对视,“你看着我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如果你还是想出国,那我尊重你的决定。”
李澈抬起头与他对视,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短促地“嗯”了一声。
“……我不难过,真的……我真的一点都不难过,一点不难过。”他说着话语开始语无伦次,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掉,“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我为你高兴。”
他该高兴,李澈本就不属于这里。
那个被盛海困住一生的少年,终于有机会离开这里。
他该高兴才对啊。
可他怎么在哭呢?
第50章 离别
假期陆天华带他们去了温暖的海岛,陆予心对这次旅行仅有的期待也因为和李澈的分手消失了,但他还是去了,因为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旅行了。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分手,毕竟连在一起也是稀里糊涂的,他表白,李澈答应,然后就手也牵了,亲也亲了。
回想起来,李澈答应他的语气里确实带着几分犹豫,只是事到如今他才回味过来。
那时候李澈就决定要出国了,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自己。
刚知道李澈要出国那段时间陆予心十分消极,灰心丧气,上课走神,一度连学都不愿意去上了,有天降温穿得少了,回来发了一场高烧,晚上烧到了三十九度七。
厚厚的棉被裹在他身上也不管用,人冷得直发抖,烧得神志不清,以至于几度想去敲对面的门,问李澈能不能为了他不走?
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半个多月,有天他自己走着神想通了。这世界上的异国恋人和朋友多得是,李澈只是出国,又不是从此再不联系。
一万多公里的距离,十三小时的时差,国内和国外,他都可以想办法克服。
只要李澈别丢下他。
至于定居,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说不定李澈去了国外,发现吃不惯住不惯,四年以后想回来也说不定。
李澈总是这样,喜欢提前预想最坏的打算。
于是陆予心又不觉得那么难过了,去海岛前还找张瑜借了单反相机,决定要多拍一些照片留念。
大多是风景照和李澈的背影,他不敢拍得太明目张胆,只能在李澈注意不到的角度狂按快门,这让陆予心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又回到了小心翼翼暗恋的时候。
也有一些陆天华和李素萍的照片,不过很少,他已经很平静地接受了他的父母不再相爱,并且各自都有了新伴侣这件事,但他仍旧无法接受陆天华和李素萍即将结婚。
可能是出于私心吧。
在旅行结束的倒数第二天,李澈收到了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的录取通知,陆予心对他说了声“恭喜”,之后的那一整天里他都没有再说过话。
等飞机重新落地盛海市,他提着行李站在那栋二层小别墅前,陆予心的双腿像被灌满了铅,沉重得无法往前移动一步。
他忽然很想逃,到哪里都行,只要不是这里,只要不是这个所谓的“家”。
“再往前一步,”他站在门外,陆天华和李素萍已经进了屋,里面亮起温暖的光,映在陆予心湿润的眼里,“再往前一步,我就要叫你哥了。”
他很想回头对李澈说,求求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他只想逃避,只想离开。
李澈提着行李箱的手一紧,还没说出什么,就见他拉着行李走进了大门,刚才的那句话仿佛不是对自己说的。
门里门外,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李澈站在原地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被称之为迷茫的情绪。
那一刻,他开始怀疑自己离开的决定是否正确。
寒假过后,时间流速明显变快了,前两次月考陆予心成绩都下滑了许多,十分不理想,在学校被老韩骂完回家又挨陆天华批。
以往陆予心无论如何也要反驳两句,为自己找找借口,这两次却连借口也没找,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只是单纯没学。
失去李澈,像候鸟失去了最初的飞行目标,只能在天空漫无目的地原地盘旋,飞到哪里算哪里。
他把未来设想得过于美好,以至于这个漂亮的泡沫在空中还没撑过两秒就破碎了。
他以李澈为飞行的方向,却从来没想过有天会失去方向。
李澈看了他的试卷,相当沉默,他知道自己考得很糟,可能比刚转学过来时还要糟糕,所以第二次月考成绩出来时,陆予心没有再给他看。
临走前一晚,李澈来敲了他的房门,手里抱着一大堆书本,陆予心认出来是他用过的课本和整理好的笔记。
“这些我以后都用不到了,拿来给你。”
课本和笔记很多很厚,摞在桌上有半米高,陆予心看了一眼,半开着玩笑问:“这算分手礼物吗?”
李澈没答,就听见他继续说:“你这是逼着我好好学习啊。”
李澈说:“陆予心,不管有没有我,我都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
他不说还好,一说陆予心眼眶就红了,才有了真的要跟他分开的实感。“以后还能联系吗?”
李澈点头:“你想的话。”
陆予心当然想了,他想每天都给李澈发消息,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午饭吃了什么,上了什么课,去了哪些地方。他想对着李澈不厌其烦喋喋不休,他想问李澈今天有没有想他。
“到那边换了新号码记得告诉我。”陆予心说。
“好。”
陆予心又说:“课表也发我一份吧。”
李澈也说好。
“等落地也跟我说一声,不想打电话就微信,报个平安。”陆予心微仰着头,压抑着发抖的声音。
李澈看见他眼眶很湿,却没有哭。他也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直站着看着陆予心,努力想要记住这张脸。
破碎,又勇敢。
这是他喜欢的人,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是以后余生的每天每夜,他都要靠这点稀薄的回忆度日了。
“你也是,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
陆予心很轻地抱住了他,就这么抱了一会儿,李澈感觉到自己的肩头逐渐潮湿,怀里的身形也在轻微颤抖,陆予心还是哭了。
少年的承诺太珍贵,他们都给不起,所以谁也没给彼此承诺,也没给彼此留期待。
陆予心开始后悔过去的这段时间他赌气很少跟李澈说话,他还有好多话要说,也有好多事想做,他想把回忆留得更多更美好一些。
可惜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李澈明天就要走了。
有人说过,离别要足够郑重,才能不会轻易忘记,陆予心想起这句话,又补充了句:“再见。”
再见,李澈。
再见,他的初恋。
再见,这场赐予他很快就清醒的美梦。
“明天我不去机场送你了。”
他们就这样告别了。
最后陆予心还是没有说出一句挽留的话,而李澈也没有为他留下。
暮春时节的相遇,结束在了下一个春天来临之际。
第51章 重逢指引
“今日,气象台发布寒流蓝色预警,预计未来48小时内日平均气温下降8℃以上并伴有强降雪,提醒苏城广大市民做好保暖防范措施……”
陆予心把车停在路边,顺手关了广播,下车时裹紧大衣,还不忘把脖子往领子里缩了缩,随后推门走进了这家名为“宿野”的民宿。
这家民宿是他开的。前两年旅游业不景气,酒店民宿倒闭了一大片,正好方褚——当时还是他妈妈的男朋友,现在已经是他后爸了,方褚有个朋友的民宿做不下去,急着变现用钱,见旅游业有恢复的苗头,陆予心就接手了过来,重新装修一番后,成了现在的宿野。
他哈着寒气进了门,吧台的乔叶跟他打招呼:“老板,你来啦!”
陆予心说过来看看,见大厅坐着几位客人,顺嘴问了两句今天的入住情况。天气冷,又不是苏城的旅游旺季,今天的入住率有点惨淡,一半都没到。
不过他没太在意,毕竟更惨淡的时候都经历过了,当初装修和租金花了不少钱,毕业之后这三年他一直处于负债状态,民宿也是到了今年年初才开始正向盈利。
陆予心很喜欢这里,经常来住,因此当初特意给自己留了一间房:“我房间打扫过没?”
“打扫过了,阿姨刚走。”乔叶晃晃手里的杯子,“今天好冷,要不要来杯热咖啡?”
半下午了,怕喝了咖啡晚上睡不好,陆予心笑了笑说:“热可可吧。”
陆予心端着乔叶给他做好的热可可上楼,觉得身子暖和了一些,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后外面天阴了下来,看上去连空气都徒增了几分冷意。
灰蒙蒙的窗外望去,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的那座古寺,八年前还没什么游客参观,现在已然成了隐匿在城市之中的旅游打卡圣地,几乎到苏城的游客都要过去祈福留念。
一打开窗就能望得到的地方,陆予心再也没有去过。
他的愿望没有实现,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吹完头发拿起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个未接电话,陆予心有点意外,因为这个电话是陆天华打过来的。
从大学开始他跟陆天华的联系就少了,回苏城以后更是,父子俩只有逢年过节才发个短信打打电话,维系一下所剩不多的父子情谊。
陆天华很忙,尤其是这两年李素萍生病以后,他能腾出来的时间更少了,没有重要的事情陆予心也不愿意去打扰他们。
反应过来陆天华早就知道了他跟李澈的事,是在彻底联系不上李澈以后。也是那时候他才明白,李澈再次骗了他。
不过这都是陈年旧事了,陆予心不愿再想,随手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响了两声,电话便接通了,隔着电话陆天华的声音显得疲惫不堪,让人不禁怀疑他生病了:“心心,最近在忙什么?”
“前两天去外地了一趟,今天刚回苏城。”陆予心问,“你听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你李阿姨。”陆天华说,“你李阿姨转院到了苏大附医,你妈妈说这里有认识的肿瘤科专家,医疗条件比盛海好,过两天打算再做一次手术,你有时间的话过来看看吧。”
陆予心不由将心揪了起来:“李阿姨的病复发了?”
两年前在跟陆天华的一次电话中,他得知李素萍患上了乳腺癌,做完手术陆予心回盛海看过她一次,听说术后恢复得还不错,没想到才过了两年又复发了。
“嗯,在盛海治疗没什么起色,你妈妈给介绍了这个专家,就过来试试。”
陆予心说了声好,那边就挂了电话。他现在正好得空,准备买点补品过去探望。
当年年纪小,很多事不懂得,也接受不了,现在这么些年过去,倒是完全想通了,李素萍本来就是个可怜人,又生了病,他和李澈的事本就自有命数,也怪不得别人。
陆予心下楼,跟乔叶叮嘱了两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上次来探店那个博主你再联系一下,这两天要下雪,问她有没有时间过来玩两天,给拍点照片宣传宣传。还有,209的空调赶紧找人来修。”
“好嘞!”乔叶记下,问,“老板,你又出去跟斌哥喝酒啊?”
什么叫“又”,说得他好像总跟大斌出去喝酒似的,也就每周一次,关怀一下离异大龄青年。陆予心穿上大衣,说不是。
“哦,”乔叶又意味深长地一声,“那就是跟江帅哥去约会喽?”
陆予心笑了一下:“上班时间八卦老板,想扣工资了?”
乔叶立刻闭了嘴。她老板人不错,没当领导的架子,年纪轻轻长得也帅,以至于跟店里员工跟他都没什么距离感。
唯一可惜的就是,她老板不是个直的,不然她肯定追。
陆予心到了医院楼下,天灰沉得厉害,风也开始刮起来了,干燥的空气中飘下来几颗零星的雪粒。
想起病人该多补充维生素,他又到医院外的小店买了个果篮,连同补品一起提着走进住院部。
苏城很少下雪,天气预报说今年气候反常。不正常的气候每过几年就要来一次,要么热得要命,要么冷得要死。他还记得那年李素萍和白姨也常提起气候反常,那个多雨多风的北方夏天,一晃过去八年了。
陆天华说出去办事,没在医院,告诉了他楼层和病房号。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时,陆予心险些没认出来那是李素萍。
本就不胖的她在病痛和化疗的折磨下瘦如枯骨,两年前他去看她的时候,脸上还有些血色,现在连精神气也不多了,躺在病床上像是一具灵魂出窍的躯壳。
桌上放着一袋新鲜水果,应该是上个来探望的人买的,陆予心只好把补品和果篮放在了地上,冲着病床上的李素萍问候:“李阿姨。”
“予心?”李素萍刚做完化疗,无神的眼中亮了亮,说话透着几分艰难,“你爸爸告诉你的?”
陆予心看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敢直视她几乎瘦到变形的脸,就低头剥橘子:“嗯,听说您转院到苏城治疗,我过来看看。”
“多亏了你妈妈,有认识的肿瘤专家,不过我这病……”她叹了一口气,“已经复发过两次了,治愈的可能不大了。”
她这么一说,陆予心更觉得胸口发闷,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垂头看着剥完橘子的满手汁水。
病房里太闷,窗户紧闭着,仿佛不想让一丝冷空气透进来,实在闷得人喘不过气。他站起来说:“我出去洗个手。”
李素萍点点头,缓缓阖上眼皮休息。
生离他经历过,死别也经历过,陆予心以为再次经历这些能做到对生死坦然,可看到躺在病床上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李素萍,还是触痛了他的神经。
当年他外婆意外去世,陆予心从国外匆匆赶回来,只看到了冰棺里凝霜的一具尸体,老人家躺在里面,神情安详,仿佛睡着了明天早上还会照常醒来一般。
但事实上,姥姥再也不会醒来叫他吃饭,也不会笑着边埋怨边给他做红烧肉了。
那是陆予心人生中第一次后悔没有听父母的话,后悔执意要出国。他以为四年很短,可忘了对于年迈的老人来说,人生再没有多少四个春秋了,可能生死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也是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很多人冥冥之中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只是当时觉得寻常,以为还有很多再见的机会,于是连告别都风轻云淡。
陆予心推门出去,摸着口袋想找地方抽根烟,不料低头那瞬却撞上个人。他还在找口袋里的打火机,没抬头,说了声不好意思。
那人正在打着电话,闻言愣了两秒。陆予心没太在意,擦着他的身影过去,走了两步听见身后传来声:“陆予心?”
声音很低很沉,不确定中带着几分急切。陆予心手里攥着烟盒,怔在原地,不敢回头。
“是你吗?”那人又问了一句。
他顿住的脚步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个没太多人的走廊里,应该没有第二个叫陆予心的人了。
在病房外遇上李澈,似乎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李素萍病得这么重李澈不可能不回来,他来探望就有遇见的可能。
只是陆予心从没想过这种可能,也不再抱有任何会跟他重逢的期待。
从那年李澈出国以后,他想过无数种跟他再见的场景,在对方的学校,在某个提前约好的咖啡馆里,在华人留学生圈子里。当这些希望一点点破灭后,他甚至痴心妄想,想说不定哪天走在大街上就遇到了。
很可惜,他的期待跟在古寺的祈愿一样,一点点落空了。
八年前他在房间里跟李澈说过的再见,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大学的四年里,他去过很多遍李澈的学校,找过对方无数次,可李澈就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还不留一点痕迹,让他无迹可寻。
陆予心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捏在手里,终于转过了身。他不太想抬头,但还是看向了李澈。
李澈高了点,也瘦了些,除了更加成熟了,其他跟当年没太大变化。这张脸在他脑海里描摹过无数遍,如今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陆予心一时有些无措:“好久不见啊。”
李澈看着他,喉咙发紧,声音听上去比刚才更加不自然了些:“好久不见。”
许是谁也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遇到,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陆予心被他盯得不自在,解释说:“听我爸说阿姨在这里住院,我过来看看。”
李澈“嗯”了一声,目光仍旧不愿意从他身上移开:“现在要走了么?”
“出来透透气。”陆予心又把手里那支烟塞了回去,放回口袋,才注意到他手上提着的粥盒,勾着塑料袋的两根细长手指,无名指上圈着一枚戒指。
那戒指刺得他眼睛有些痛:“你快进去吧,天气冷,粥该凉了。”
李澈还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推门进了病房。
还是想抽根烟,兜里的烟盒都被他捏得变了形。陆予心下楼去室外,天色仍旧阴沉,雪比刚才下得大了些,冰冷地划过他的脸上。
他微仰着头,有一片雪花落在眼里,融化的雪水像是一滴滚烫的泪,转眼被凛冽寒风化为无形。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52章 风雪
再回到病房,李素萍正拉着李澈的手说话,开门声打断了他们,李素萍撑起一个勉强的笑:“正跟小澈说你刚来过,你们很久没见过了吧,记得上高中那会儿住在一起……”
陆予心摸不准她知不知道他和李澈曾经的事,便听着没说话,也没走太近,怕身上还有没散去的烟味。
可能人病了都爱回忆往事,李素萍也不例外,病得这样严重,哪里也去不了,只能整天对面着天花板,细数着过往的一桩一桩,将往事反复咀嚼。
看到这一幕陆予心不由得想,万一有天他也老了病了,躺在病床上会回忆起哪些往事?
那时候还能想得起十六岁的自己谈过一场轰烈又短暂的恋爱吗?还记得起十七岁哭闹着要出国留学,求了很多遍妈妈才答应吗?还会想得起每周坐四个小时的车去N大找一个叫李澈的人,最后却不得不接受他骗了自己吗?
还有那串李澈临走前夹在课本里的密码,他倒背如流却解了无数遍都没解开,到他临终的那一天能解得开吗?
陆予心想了很多,他不保证那时候还能记得,但如果可以的话,这段回忆他也不想忘记。
尽管痛苦,尽管挣扎,但除了李澈之外,他的人生迄今为止似乎没什么好反复回味的了。
从十六岁的那个暮春开始,之后的每一天都跟这个名字息息相关。
八年,将近三千个日夜,他以为足够把这个人忘记了,李澈却在这个平平无奇的苏城下着小雪的傍晚,峰回路转杀了个回马枪,袭击得他措手不及。
李素萍回忆了一会儿,李澈便打断了她,提醒她该休息了。
“我还不累,今天予心来了,我很高兴。”不知是不是房间开了灯的缘故,暖色的灯光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了些,“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叫我阿姨,那天我真高兴。”
陆予心眼眶微微发热,忽然手机在兜里突兀地响起,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低头看了一眼,是江铄,边往外走边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离开病房,陆予心滑到接听,江铄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在做什么呢?给你发微信也没回。”
“没看微信,有事?”
江铄用佯装抱怨的口气道:“不是吧,上回说的电影今天晚上七点首映,说好了一起看,忘了?”
陆予心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只是忘了是今天。提前一个月就答应了他,不好推托:“我有点事在医院,过去会晚点。”
“你生病了?”江铄听起来很紧张,“是不是最近降温感冒了,发烧没?怎么没跟我说。”
陆予心:“不是我,来探望……”他顿了半秒,“一位亲人。”
江铄这才放心了些,又说:“哪个医院,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开车来的,去哪个影院你把地址发我,我直接过去。”
江铄坚持:“我去接你,外面雪下大了,又冷路又不好走,你驾照刚拿了没多久,实习期还没过呢,开车不安全。”
陆予心想了想,开车出点事确实麻烦,便把医院地址告诉了他。
离江铄工作的地方很近:“我就在这附近,十分钟。”
“那行,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说完,便挂了电话,陆予心捏着手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回头看见李澈站在病房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