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的小警员不明所以,被问得“啊?”了一声。
秦队可是市刑侦支队长,怎么会问他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上面白纸黑字不都写着的吗?犯罪嫌疑人出生2000年,今年未满十八周岁。
年龄这种东西很敏感。
最起码在刑事中十分敏感。
“你管这个叫十八?”秦支队长眼神平静,强烈的光线似乎能刺破天顶的电灯泡,巧合的是,他身边恰好有一个对照组。
江雪律同样出生在二十世纪初,跟这个嫌疑人差不多,如果把少年跟眼前这个犯罪嫌疑人拎出来比较……
“秦队,你不知道,年代不一样了。二十世纪出生的孩子都老早熟了,他们天天吃鸡鸭鱼肉蛋白质,营养好,一个比一个个子高。”另一名值班警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现实中不正有这样的情况吗,一个大学生去大学报到,被保安拦下来,笑着问:“带孩子来报道啊,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孩子都那么大了啊。”
早熟也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话说如此,如果不是秦队说了这个点,大家还注意不到,孙楠宸这个犯罪嫌疑人,打扮还真老成。
在同龄人江雪律,日常穿校服、卫衣鸭舌帽和羽绒服,看上去清清瘦瘦时,这孙楠宸穿衬衫打领带,涂发胶,穿皮鞋,打扮流里流气,随意出入夜总会KTV洗浴中心林立的那条街。
小江同学那挺拔俊俏的面容,倏地闪过在所有警察脑海。这对比似乎真的有些炸裂,一个在学校里混着,一个出社会了。
这里确实有点不对劲,不对比还好,一对比违和感忽然层层涌现。
家庭变故原因以及看遍了无数血腥命案现场,小江同学已经在同龄人中算早熟了,那他的早熟也跳脱不了一个少年人的框架。这个孙楠宸却比小江同学足足早熟迭代了一个版本,不止那张狂跋扈的行事作风,那硬朗成熟的外表,连人高马大的骨架都大了不止一倍。
秦居烈眸光闪烁,点了点卷宗:“我怀疑这里有点问题,去查一下。”
“包括嫌疑人平日里是怎么前往金枝路……”
“让医院必须出伤情鉴定,否则就把当事人转移到法医中心。”
隔了一段距离,孙楠宸听不清楚这几位警察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对话了几句后,在场三名警察忽然都将视线投射在他身上,那犀利的目光仿佛一把刮骨刀,想在他皮肉上刮两下,称称他到底有几斤几两重,刮刮他皮囊下到底是什么货色。
其中那个子最高的警察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静静跟他对视。
孙楠宸有点不爽了,等这个警察走了,才把火气发出去。
“刚刚那是谁啊?”
敢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一旁值班的小警员理都不想理他,奈何这孙楠宸嗓门忒大了,把隔壁都吵醒了,“那是谁你管不着,你只需要知道,那是负责侦办你这事的秦警官,你的事犯了!这几天老实待着吧!”
另一名值班老警察喝了口水润喉:“你呀,太年轻了,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孙楠宸听得惊疑未定,这几天老实待着吧……他已经待了两天了还要继续待下去???他爹的,他的律师呢?他母亲呢?怎么还不想办法把他捞出去,让他天天在这里受气!
而且他的事犯了,他的什么事犯了他怎么不知道?孙楠宸在脑海里过滤了一圈,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一能想起来的都是纸醉金迷的夜生活,那些天天围绕他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小弟。他平日里唯我独尊,谁都不放在眼里,他组织了一个社团,里面招揽了无数小弟,这是他的江湖势力。
他记得有一件事,他14岁那年因为打保龄球砸伤一个店员被父亲骂时,母亲立刻拦下,说骂孩子干什么,赔钱就好了。那些小弟更是道:“孙哥就是孙哥,别人打保龄球,再怎么精通都是往洞里打,说明这些人这辈子再怎么能干也注定了平庸,格局太小!”
“没错,孙哥一出手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跟宝剑一样,没开过刃这辈子没碰过人血,算什么本事。”
花一点小钱就摆平了流血事件,保龄球馆的经理还愿意他们下次再来时,那些小弟更是崇拜不已,天天对他说:“有一些人出生就注定了泼天富贵和绝世好命,说的就是您啊孙哥。以后您就等继承爹妈的产业,一辈子大富大贵。”
孙楠宸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得意。
没错,有些人正是如此,这辈子怎么浪荡都不会出事。他妈也宠他,据说是他妈生他时伤了身子,这辈子只能有他一个孩子,所以对他极度宠溺,有求必应……
完蛋了,警察说他犯事,他啥也想不起来,只能想起这些。
想到这里,孙楠宸更不爽了。
这三天他是怎么过来的有人知道吗?
这破地方没有人身自由,就发他一些牙刷、纸巾、肥皂、拖鞋等日用品,让他每天洗漱,给张床,管一日三餐。
孙楠宸拿起牙刷,又想骂人了,这什么破牙刷,这又是什么破鞋子,跟他在外面三万块一双的鞋子根本没法比。更别提这看守所分发的黄马褂,上面还印着拘留所的名,每个人都要穿,真的是丑到爆。
这一日三餐更是难吃,两菜一荤打发谁呢,他要吃牛排,他要吃鲍鱼,他要喝酒!!!
他牢记自己的“人设”,几次假装晕倒,以为警察会把他送出去,结果呢没想到保卫所的医生第一次出动,就对他上下其手,很快得出结论:“这小子装病。”
他很快就被横眉冷对的警员丢回房间了……
想到这里,孙楠宸前所未有地想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他又开始愤怒地嘶吼,吼得脸红脖子粗,拼命晃着铁窗。巧的是,他疯狂思念他妈,第二天他妈还真的给他带东西来了。
明女士的到来轰动了整个拘留所,对方开了一整个卡车,一名身穿旗袍的贵妇在前面走,两名工人扛着床垫跟在后面跑,小警员见状,顾不得震惊,连忙拦下:“明女士,这席梦思不能送!”
“那什么能送?你们警察拘留我儿子都三天了!三天了!我不知道他在里面过得是什么日子,只有律师能见他!”
她给儿子买了一堆衣服和摇摇椅、沙发和席梦思床,还买了一张油画想挂在墙上,让他儿子无聊时能够欣赏。听说里面不能用手机和电视,她还买了留声机和一些不用联网就能使用的电子产品。她来之前,还专门往五星级酒店走了一趟,购买了精心烹饪后的煮熟食物。
“……您说的这些除了衣服和食物都不行。”
这真的不是在拍电视剧?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发生。正常人起码先打电话问一下吧,再不济问问律师。
费了一点功夫,明鹤予总算能够探视。
孙楠宸亲切地呼唤了一声:“妈!你快救我出去!那些警察说我的事犯了!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拘留我!我已经受不了了,今天,就今天,我一定能出去吧?”
“宝贝儿子你别怕,妈和李律师他们已经在努力了。”明鹤予也是心如刀绞,看到儿子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简直肝肠寸断,只是听到后面一句话,她心里微妙地咯噔了一声,她快速地抓住儿子的手,“儿子,警察说什么,你快跟我说说!”
什么事犯了?
难道是那些事……
可那些事都被他们一一摆平了啊,能扫的尾巴也差不多了,警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明女士心慌意乱,越想越有点恐慌,不行她必须做点什么!“儿子啊,拘留所你再待几天,妈妈过两天再来看你。”
时间很重要,接下来几天她必须争分夺秒。
“儿子你放心,我去请晏律师,晏律师一定有办法。”
“儿子你放心,我去请晏律师,晏律师一定有办法。”
交代完这句话,明鹤予捏紧了随身携带的名牌包包,匆匆离去,留下大受震撼不明所以的儿子。
“等等妈!你怎么走了!我还没出去呢!你不爱我了吗?”孙楠宸面目狰狞地冲着对方的背影吼,他的嗓门一如既往的大,惹来警员警告的目光。
走出拘留所的明鹤予,心脏不安跳动,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晏律师怎么办,警察似乎知道楠宸之前做的事情,我们明明都……”最后一句话未曾出口就湮灭在嘴边。
“还有,我刚刚托人打听到,楠宸的案子落到了江州市刑侦支队长手里,怎么会是他呢……我上网调查过,这个秦队长专门办大案,普通的小案子劳烦不了他,我家楠宸又没有十恶不赦,他又没有杀人放火……怎么就是支队长级别的人负责了呢。”明鹤予护短心起,口气极为烦躁,通篇都在维护宝贝儿子,顺便表达对案子转手的不满。
说白了,她心里非常不安,因为事情闹大了。
如果是普通警察好糊弄,一旦落进市局,难度直接翻倍。
“明女士,请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身为一名律师,晏沉已经很习惯在当事人避重就轻、闪烁其词中挖掘真相,而当事人遇到他,也会情不自禁地坦白一切。
沙沙的电流声中,电话那一边的男音,说话声音没有起伏,维持一贯的四平八稳,偶尔有翻文件和钢笔划过纸页的细微声响,如果他不说,谁能知道,前天晏律师还在为自己的当事人争取无罪辩护,这一次却在为自己的当事人争取死缓。只要能争取到,就有可能进一步争取到无期、有期。
听了来龙去脉后,让明鹤予希冀的事情来了。
男音静默里坐了一会儿,半晌后不紧不慢地说话,他道:“还有机会,这样做,记住,每一步都不能少。”
不知道警察到底查到什么了,按照最差的结果来估计,那他们要做的只有……这场对话持续了半个小时,他们的对话充满了诡谲,每一步都在钻漏洞,正如男音所说:“只要符合规则,法律的底线就是我们的底线。”
“我明天会去拘留所见孙少爷,让他尽快出来。”
这个计划的最后一环,必须孙楠宸自己亲自出马。
明鹤予听了这个完美无缺的计划,脸上涌现欣喜的泪水,她死死攥紧电话听筒:“不愧是晏律师,您的业务能力真的太强了……”这一场咨询砸进去上百万又如何,他们孙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一场咨询半小时结束,司机探头:“太太,怎么样?”
豪车平缓地前进,窗外掠过车水马龙的街景和巨大的广告荧幕,明鹤予平缓了一下心情,“还能怎么样,晏律师出马,自然比其他律师强多了。”晏沉的真知灼见,从两年前就看出来了。
“你现在去购买一把枪,外加几袋毒品,然后这样做……”
司机乍听之下吃了一惊:“!!!”
随后听完整个计划,嘴巴缓缓合上,心想:这样也可以?这个世界也太疯狂了!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恐怕只有几个人知道,孙楠宸正是其中之一。
那个时候他刚做出了一件滔天恶行,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听说江州市的律师全国闻名,毕竟几大事务所都落在这个地盘上,他便去寻求帮助。
他先找了一名普通的律师,“马律师,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他没有人脉关系,只能托我来问一问。”
被咨询的马律师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我那个朋友,他性格太冲动了,很可能失手打死了一个人……请问这种情况要判几年?”
马律师口气保守道:“请问您朋友多大呢,如果是……根据您描述的情况,至少要判十年……”
“这么多?”孙楠宸拔高了声音,下一秒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没事,我替我朋友问的,他平时人很好,就是那贱人…嗯死者太不听话了。”
“无论理由是什么,致人死亡的话,有几种可能……您可以把事情描述清楚一点,我能更好的判断……”马律师将法条侃侃而谈,这些根本就不是大少爷想听的,他心情烦躁,几乎绷不住忍耐的表情,一场咨询无疾而终。
半天后,孙楠宸又来了,“马律师,我…我那朋友把人送医院了,发现人没死,不过受伤很严重,医生说可能会落下残疾。”
马律师:“请问是什么程度的伤残呢,致人重伤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他爹的,就没有不坐牢的选项吗?他又不是故意将人打成那样的。
孙楠宸胆战心惊,又半天后,他嫌弃这个马律师说话太不中听,火速换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晏沉。
在寻常律师还为善恶拉扯时,这名律师见过泼天的冤屈,见过极度的罪恶以及丑恶的人性后,果断选择了自己的阵营。
夜幕低垂、暮色渐浓,大街上川流不息,巨大的广告荧幕换了一个新明星。金枝路这里的酒吧夜总会早早开张,浓郁的香风袅袅伴随宾客的身影飘散出去,霓虹之下到处灯红酒绿。
酒吧里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动感音乐和摇头晃脑的人,如果是以往,孙楠宸也是其中之一。
可他不在了,只有一群小弟在。
司机来到这里,出手就买了单,他选中了其中一位最老实巴交、最不起眼、自然也是最缺钱的,将对方叫了出来。
耳语一番后。
“我……我不行!”他是孙楠宸收买的小弟,平时跟着对方到处寻衅滋事、打架殴斗、欺凌妇女已经是底线了,他根本没想过要坐牢!他是收了钱办事,没打算为孙楠宸卖命,什么江湖义气说白了就是聚众闹事,他才没有那么忠诚!更何况孙哥的手下那么多,为什么独独选中他呢?
小弟面上愤愤不平,刚想拒绝。
司机扬手打断:“两百万,不够再加。”
“……”
话音未落,如蛇打七寸,一阵诡异的沉默。这个价格不少了,起码一事无成的他奋斗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
两人在酒吧后巷秘语,灯光勾勒出街道的轮廓和两人长长的影子,远处传来野猫凄厉的叫声,这场交易唯有少数几人知道。
另一边孙家的司机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医院,他要遵从夫人的吩咐,拿钱摆平一切。晏律师说的办法可以分成几个步骤,每一个步骤都至关重要。
医生很有压力,“警察来催了,如果不出伤情鉴定,必须去法医中心。”
又一沓沓钞票递了过来,看分量足足有十万,粉红崭新的颜色多么有魅力,如同一名裸露肌肤的绝世美女,医生也是人,没忍住自己的职业操守多看了几眼。
只因为多看了几眼,这些钞票就进了他的口袋里,“医生,您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好,只是在判断上酌情……”
医生秒懂。
重伤变轻伤,轻伤变轻微伤嘛这些他知道,轻伤就涉嫌犯罪,轻微伤就不属于刑事案件,伤情鉴定意见牵涉到罪重罪轻,这种事在人世间从未灭绝过。
要不要冒风险干呢?医生还在犹豫,下一秒又是一箱子递过来,箱子打开是一摞摞的粉红色,这么多的钱,谁见了不呼吸急促、理智摇摇欲坠?医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两下,眼神根本移不开,他的内心似乎在做激烈挣扎。
“医生,如果你这一次帮我们少爷了,未来您的职称我们孙家也能帮忙运作……”这一招更是必杀。
片刻后医生咬牙道:“行!我得跟受害者家属商议一下。”
受害者家属中,除了那个哭哭啼啼的妹妹,大多数人会愿意配合。而一个小女子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医生,后续可能还有几人。”
“还有!?”医生大吃一惊,“那这、这是另外的价格了。”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需要鉴定?
没办法,他们也不知道警察调查到哪一步。
另一边江州市警察局,一名法医敲响了办公室的门,“秦队,您叫我?”法医还戴着口罩和帽子,他是被临时叫过来的,不明白要做什么。
秦居烈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天气开始升温了,男人一身严谨的衬衫,上边开了两颗纽扣。
他站起来,小法医注意到,秦队那长裤大腿有一点皱褶,仿佛熨斗都捋不平的纹理。
见他来了,一份文件袋递过去,“这些事要麻烦你了,根据小江同学的说法,需要你做一个对比鉴定。”
这封卷宗应该写了什么,小法医心想,不然秦队那本就深刻的五官,不会在翻看卷宗后眉眼越发冰冷,五官轮廓有了惊心动魄的锐化效果。
这种感觉叫什么。
比如他看了分尸案、碎尸案的效果。
小法医好奇心爆棚,从牛皮纸袋里抽出文件,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翻没两页,他眼球差点脱眶:
这个任务量一点也不小啊!程度也太恶劣了!
“不行啊秦队,把我师傅叫上,几天时间根本鉴定不完。”
仔细看上面写了什么,按照时间顺序——
201x年7月23日,孙楠宸殴打一名男子,造成对方全身广泛性软组织挫伤,右额叶脑挫裂伤,左胸肋骨第2-8根骨折,下肢活动受限,神经严重损伤,意识方面出现逆行性遗忘①……
小江同学在下面有自己的描述:“我看到,受害者目前还神情恍惚、口齿不清。”
法医眼睛都瞪红了,因为上面的鉴定结果居然是:轻微伤!!!
201x年11月12日,孙楠宸呼朋唤友殴打一名王姓男子,右眼眶挫伤,造成对方左眼球钝挫伤,腹部闭合性损伤,膀胱破裂,腹膜炎、血尿,目前已进行剖腹修补手术①……
鉴定结果:轻伤二级。
小法医心绪起伏极大,他那道灼热愤怒的视线落在白纸上,差点没将白纸洞穿,膀胱破裂这已经属于重伤范畴了!居然能划分成轻伤,这也太离谱了,这到底是谁鉴定的?这都是去年的事情了,为什么警察局一点风声都没有?
下面还有几张白纸黑字,完全是小江同学描述的场景,看得人高血压。
谁能想到,如果小江同学不把事情捅出来,这些事情甚至没有人知道,如同城市里的潮水,浪潮退去后,除了一点砂砾,什么都不剩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医生开了伤情鉴定,一一按照孙家的要求做了,轻伤变成轻微伤,重伤变成轻伤,孙家人很满意地走了。
明女士也是笑颜如花。
还好他们把伤情鉴定压了下去,否则她儿子就要判刑了。
很显然,涉嫌非法器官移植手术的林医生落网了,他们物色了一名新的医生。
这名医生坐回自己的办公桌,一个动作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浓黑的墨水沾染了白大褂,黑色污渍占据了所有眼球。这名医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脱掉了衣服。
医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拿着抹布在擦拭桌面,直到视线锁定,他发现这件崭新的白大褂拿在手里……他亲手脱下了刚入职时引以为荣的制服。
几天前,受伤惨重头破血流的患者被送到医院,他还愤怒地质问道:“谁干的?报警了吗?”几天后他却无法克制住自己的贪念,鬼使神差地收下了一笔又一笔的钱。
在职业和金钱之中,他在激烈挣扎一段时间倒向了后者。
他在心里自我催眠:我也没办法,家属都沉默了我还能怎么办?孙家有钱有势我得罪不起,如果我帮他们,他们不仅给我钱,还能帮我运作来年的职称评选,如果我不帮他们,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医生,就别想在本地混了……不断的催眠之后,效果十分显著,他渐渐平复了心情。
只是目光落在白大褂身上,他心依然跳了两瞬。
这天使般纯洁的颜色,还是真的白吗?上面的墨渍实在黑得刺眼,想忽略也忽略不掉。这件衣服肯定不能穿了,他想了想把这件衣服团在一起,揉成一个球丢进垃圾桶。
随着衣服进入垃圾桶,不知道为何,他心里隐隐跳动着不好的预感,好似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等到几日后,警察来到医院逮捕他,他总算明白了。
有些事情真的一辈子都不要伸手。
江州市公安局法医在出伤情鉴定,他们需要见到受害人。孙楠宸做了什么事,一一被小江同学捅出来,落在白纸黑字上堪称罄竹难书。
孙楠宸具体做了什么事情?
警方正在跟小江同学连线,今天周末,江雪律正好在家里,他没有穿校服。视频聊天里,少年侧脸瘦削又立体,一如既往的好看。可能是熬过了冬天,气色稍微好一点。
“秦警官,我看到……”
刚开启聊天,角度还没找好,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少年比大多数女孩子都要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浓密纤长,轻轻颤动时有漂亮的弧度,似乎连空气都变轻了。莫名令人联想到蝴蝶的羽翼。
“秦警官,你们等一下。”
江雪律感觉距离太近了,这个手机屏幕有四分之三都是他的脸了,偏偏他找半天没找到手机支架,于是他只能把手机放在书脊上,下一秒“啪”的一声,手机底座滑倒。
大家没看到江雪律,只能看到天花板。
“……我再调整一下。”
少年皱了皱眉,拿起手机,在房间里找手机支架。
秦居烈正好把整个卧室看全了,他看到了整洁的桌面、阳光洒满整个卧室,看到了桌面上的书本、纸笔、耳机线和一罐还在冒气泡的可乐。最角落还放了一副羽毛球拍。
非常少年气息的一个房间。
整个房间处处都是主人的痕迹,恰似主人本人,非常的健康也非常鲜活。
两分钟后,找到手机支架了。
视频聊天继续,江雪律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秦警官,我看到7月23日,他殴打一名男子,架起双臂,轮番拳打脚踢……”
江雪律看到了某娱乐场所门前,有十多人手持管制刀具对着一辆车疯狂打砸,玻璃碎了一地,驾驶座的人满脸是血地被孙楠宸拖出来。
有路人目击到了这一幕,刚想要掏出手机报警就被人提醒了。路人听到孙氏集团就吓到了,匆匆忙忙离开了停车场。
不是良心不允许他报警,而是他实在得罪不起。
“11月12日他在金枝路的一家酒吧,为了争风吃醋,抡起酒瓶跟一名男子对砸,我当时看到的场景……”
监控摄像头记录这一切,人高马大的男子像是疯子一般,用西装暴徒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你敢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家都给我上!我今天就要打死他!”说这话的男人口气很激动,他的手握成拳头足足有半个人脸那么大,一拳下去受害者直接脸部淤血了缓缓倒地。
发号施令的男人,这一刻仿佛成了野兽。一拳拳下去,单方面宣泄如同回到原始世界,暴力又野蛮。
因为孙家的背景太大,现场没有人敢报警。那些小弟也冲了进去,打砸酒吧的一切,对无力还手的受害者第二次施暴,一切看上去触目惊心。
周围寥寥几个客人全都被吓住了,满脸惊惶失措,拔腿就想要逃离。
“这是聚众斗殴!”一名小警员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些小弟有一个是一个都不放过!
“没错,我看到受害者还被关了一天一夜。”换言之,这场殴打持续了那么长时间,最后只化为了伤情鉴定书上的“轻微伤”、“谅解书”和“不报警承诺”。
有钱有势者真的能操控乾坤吗?
也许可以,孙楠宸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对方身上,江雪律看到了,邪恶医生为他出具病弱证明,精明律师为他巧舌如簧,母亲对他宠溺有加,家族势力为他保驾护航,所以他才能一次次逃脱法律。即使进了警局,因为他身体“病弱”,他连一天牢都不用坐,干了诸多坏事,尾巴还能被扫平,正是这样的为虎作伥,对方在未来才更加无法无天。
十年内建立组织、拉拢成员,越发作恶多端,成为悄无声息笼罩在江州市上空的一把伞……
如果这样的人,能在一开始就被逮捕,扼杀在摇篮里就好了。
什么?被关了一天一夜?好家伙还有非法拘禁!江州市刑警队血压都高了。
为什么没有闹出风声呢?江雪律看到,孙家来得实在是及时,他们将店内监控快速删掉,一切目击者用金钱封口。想到这里,一名小警员忽然道:“秦队我们去调查过了,孙楠宸他是金枝路的常客。”金枝路是江州市最繁华的一条街,每天川流不息歌舞升平,是酒吧夜总会KTV聚集地。
“我们调取了街道监控,通过人脸比对,确认几次驾驶座是孙楠宸自己驾驶车辆。”
这说明什么,大家心里有数了。一个未满十八周岁的人,是怎么有资格驾驶车辆?想到这里,众人咬牙切齿。
第一时间,警方去医院寻找受害人。另一边,孙家却在寻找受害者家属。
孙家本就是依靠野蛮暴力手段积累的一身财富,他们采取的手段自然也跟发家当年如出一辙,完全是利诱威逼。他们打算给受害人家属一笔钱,等受害人家属服软收下后再进行威胁,“有些事没必要闹到警察那里去是不是?不该说的话别说。”
这一天梁娜从医院回了家,她停了自己的电瓶车,便看到家居民楼下站着两个陌生又孔武有力的男人。她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小姑娘鼻子敏锐,大老远地还闻到了烟草味,男人鞋底边有几根屁股燃尽的烟蒂。
对方在看她。
她的大腿都没有对方的手臂粗。
这是谁……
她一时有些紧张,快步走了两下,楼道里是她的地盘,她只想快步走进去,想要通过熟悉的地形获得安全。她小碎步跑进了电梯,刚进电梯时就感觉不对劲,那两个男人居然跟了上来。
梁娜吓坏了,立刻伸手猛地按电梯,希望能快点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