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律没有玩太久,因为他收到一条短信,from秦居烈。
“九点半了,还不回家?”
他立马对同伴说:“我要回去了。”
黑死病组织一朝覆灭,通缉令不复存在,高中生可以自由上下学,可是一段时间后培养生活习惯还没结束,比如说江雪律习惯了接送和去什么地方都报备。
秦居烈也习惯性等他回来。
如果局里不加班,他会去学校接人,如果有案子要加班,江雪律就自己回家。
江雪律打车回了家。
江州市公安局警队里,不少年轻警察都挺怕秦居烈,每回见了对方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下意识整理领口,生怕被挑出一点刺。
江雪律却不怎么怕他了,少年在玄关处换了鞋子,抱着娃娃进客厅去。
这个半人高的娃娃块头很大,起码高中生抱着有点吃力,微微阻隔视线。
秦居烈视线淡淡扫过,替他接过了,“谁送的?”
这种类型的玩偶,常见于女孩子送的礼物。秦居烈有所猜测,前一段时间江雪律过生日,就收到不少礼物。
江雪律从娃娃背后探处脑袋,冲年长者一笑,脸上残留着一丝兴奋的热度:“我夜市打枪赢回来的,送给秦队。”
可能在夜市被蚊子咬了,江雪律脖子处一片晕红中鼓了几个包。少年皮肤白,灯一照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指甲再挠两下,明显要破皮,沁出鲜红的血珠,有几分触目惊心。
秦居烈很明显顿了一下,他看着放下书包的少年,对方似乎毫无察觉,纯粹是性情所致,想送就送了。
秦居烈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他说话不紧不慢,半晌缓缓道:“谢谢,我放屋里。”
一听这话,江雪律下意识跟在他身后,想看他把娃娃放在什么地方。藏在柜子里久不见天日,他可不能接受。
一只小黑猫跟在两人身后,探头探脑。
“放这里,可以?”秦居烈看了脚边的猫一眼,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江雪律勉强满意。
秦居烈把东西往床上一放,折返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瓶药:“来,擦药。”
“哦。”
江雪律坐在沙发上,他把瓶子里的液体倒在手上,一点点涂抹脖颈,清凉的感觉弥漫开,驱散了所有的红肿,也把血管里沸腾的痒意压下。
秦居烈别开眼,又旋开了一瓶药:“以后别第一时间抓挠。”
他的动作很熟练,与江雪律一个屋檐下他才发现,高中生是易过敏易招虫体质。
“嗯。”
“你买的书呢?”秦居烈拎了拎书包的重量,他收到的报备短信是去买书。
两位同居者的对话也很日常,毕竟下班后还聊杀人案也是少见。
“……”
听到这句话,江雪律抬起头,轻薄的唇微抿成直线,很明显,秦居烈从他略带懊悔的表情读出他忘记了。与一个月前对比,这个夏天江雪律过了十七岁生日,他的唇角甚至眉眼是柔软的,无形之中,他身上有一些寂寥孤独东西去了,灵魂深处有了松弛感。
“明天买。”
少年低头擦药,声音瓮声瓮气,其实就是不好意思了。
“我去接你?”
是很想,江雪律还是摇摇头:“不用。”
江雪律说不用,可他没想到,第二天秦居烈还是来了,去派出所接的人。
第两百三十三章
学校里,姚老师站在讲台上,神色痛心疾首:“最近天气热,我非常理解,但一些同学才补了一个月的课就开始懈怠,成绩下滑明显,你们学习是为老师学的吗?学习就像高利贷,如果当下不努力,一次次赊账,等倒计时只剩下一百天了,你们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偿还,就会后悔当下的今天没有努力!”
“副班长上来改倒计时。”
沈明谦没有动,他是正班长。曲蔓枝坐在前排,听到老师说话,她拿起粉笔和黑板擦就上前,涂改了最后一个天数。
漂亮的少女写一手好看的粉笔字,站在黑板前,犹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你们闭上眼睛可以想象一下,未来一年后高考前的你给自己打电话,他会说什么?”班主任温声细语,绝大多数人咕哝了一下纷纷照做了。
江雪律是乖学生,他也不例外。姚老师有几分催眠功底,跟着对方的思路走,他一闭上眼睛,还真想了未来一年的自己给自己打电话,会说什么。
竟是一个磁性冷静的声音,“treasure,你现在破了几起杀人案了?一年后,你至少还要破二十多起杀人案,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
江雪律瞬间睁开眼。
冷汗微微溢出脊背,他想对一年后的自己说,别打电话了,我不接。
见台下学生们面色起伏,以为众人都被他的演讲感动了,姚老师心下十分满意。没错,保持这个气势,努力去夺取桂冠名列前茅!只要拥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一切美好的事都会降临!孩子们加油,你们的前途一片光明!
台下另有小声音。
“老班为什么说学习就像高利贷?”
周眠洋方才转着笔,啪嗒一声,笔高速运转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一个抬头已经听不懂姚老师的逻辑了。
他搞不懂就会问,扯了扯江雪律的袖子,要他给自己解释。
封阳盯着他那只手,认为周眠洋简直像一个傻子,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吗?
封阳给他解释,“假设我每天计划背五十个单词,结果今天没完成,就得推到明天背100个,明天也还没完成,那后天就要背150个,你看看,这像不像利滚利?根据记忆遗忘曲线,其中还要增加回忆这个利息。”
周眠洋是真的不懂:“五十个英语单词怎么背不完了,这也太少了。”
“闭嘴!你懂什么!又不是只有英语这一科。”封阳恶狠狠地说。
大夏天的,周眠洋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说出这样冷冰冰的话!
又是一天紧张的学习做题,晚自习的钟声准时响起,不少同学哗啦啦站起来,恢复了活力似的呼朋唤友,大声嚷着要攻占食堂。老师夹着书本慢悠悠地走出教室,似乎看到他们这群小兔崽子就烦。
江雪律也站起来,收拾书包,他把桌上的东西收进包里。
这个书包质量果然过硬,之前肩带坏了,还被他撑了三个月。
周眠洋凑过来,小声问道:“阿律你要回家吗还是去哪里?我们再去夜市逛一逛吧!”
江雪律摇头,他拿出一张纸,上面写了不少资料书习题册的名字,“我今天得先去买书。”昨天完全忘记了。
周眠洋兴致勃勃:“我也要去!你这个书单分我一份,上一次那套题真的不行。”
刷题是每一个学霸的必备能力,沈明谦马上加入话题。
一旁听了三人对话的封阳恍然大悟,这群学霸根本无法明白,怎么会有还不上的高利贷,因为他们根本不借贷!
学习要真的是高利贷,债主根本别想从这群学霸身上榨取价值,自己恐怕还会被吸干精气,刷题刷到债主破产。
封阳想了想:“我也去!”
半个小时后,封阳感觉自己肩膀沉重,活了十七年,他第一次感受到知识沉甸甸的力量。好家伙,明明这些书加起来也就三四百,价格连他一双球鞋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为什么给他一种高考都刷不完的恐怖错觉。
他注意到江雪律的书包也鼓起来。
学霸那截露在袖子下的手,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手腕形状看上去依然纤细伶仃,书店灯光一照,白皙手背隐约能看到几条青色经络。也许是书包太重了,江雪律扯了两下肩带。
校服下勒出清晰的肩痕。
“……学霸,这些书有点重,我帮你背吧。”
封阳情不自禁就道,面上慢慢吞吞犹犹豫豫,沈明谦能喊江雪律叫律儿,那是班长比所有人都大一岁,年龄摆在那里,他能这么喊。
他是不敢乱喊的。
江雪律没有听见。
听见了他也不会动,反而会皱起眉头,心想大家都是同龄人,他为什么要让封阳帮他背书包。
众人往外走了几步,江雪律突然停下了脚步。
封阳还没反应过来,发现少年倏地一声招呼没打,拎起书包冲了出去。
众人傻了。
不由探头出去,发现江雪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这个时间点学校附近绝大店铺都打烊了,除了书店门口,这么宽的一条路,只有两盏忽明忽暗的路灯高悬。一盏路灯笼罩的地盘是停车场,一辆面包车停在门口,车门呈现开启状态,车边站了一个男人。
众人还没看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江雪律冲了过去抄起书包就揍。周眠洋他们很快也意识到,肯定是出事了,当下也冲了过去。
很快,场面就乱了起来。
有人报了警。
距离最近的南城分局派出所,第一时间接到了报案,两辆闪着红□□的新型警车来到现场,民警开了车门,急急忙忙:“谁报的警,发生什么事了?”
谁报的警,没人承认。
发生什么事,倒是不少人回话。
“我们也不知道啊警察同志,我们一来就看到四个学生在殴打一个中年人。”还是拿书包。
“斗殴?”
民警们神色一凛,以多欺少的恶性案件?
他们连忙冲进去,“不许动!举起手来!”
因先入为主,警察连忙拨开人群走进去,走进去后才发现事情好像不对劲。面包车旁,一个男人倒在地上,手臂护头不断地嚎叫。四名少年嫌疑人冷冷地瞪着他。
再远处一个小孩在哇哇大哭,小身子发抖,鼻涕眼泪在精致的小脸蛋流,一个女人抱着他哭,抄起巴掌就打孩子的屁股,“臭小子我叫你不要到处乱跑,不要收陌生人的糖果,你还不听话!”
“妈妈,我错了——”小孩动静哭得超级大,结果嗓子里几乎没声。
别人也纳闷,这孩子怎么哭起来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那尖细稚嫩叫声跟猫儿幼崽没什么两样,也不知道这么微弱奶气的小嗓门,过路人是怎么发现他的。
“赶紧跟哥哥道谢。”
“谢谢哥锅。”
昏暗的路灯下除了扑棱蛾子,还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民警一时感觉不对劲,收回目光,在七嘴八舌中勉强拼凑了真相。
“都是一群未成年人,叫家长过来吧。”
这事还要叫家长?
他还以为报警了这件事就结束了。
江雪律犹豫了,他打开通讯录,眼睛在“秦居烈”上悬了几秒。
秦居烈收到消息,说江雪律进了南城分局派出所,他推开事务赶到现场,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了。
秦居烈来迟一步。
派出所里极为热闹,分为两派,被殴者家属疯狂叫嚣,说自己胳膊断了要求索赔,另一派横眉冷对。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走廊,对儿子竖起大拇指,“天啊儿子你干得好,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爸爸以你为荣!”
做笔录的民警一听这话,迅速抬头:“这位先生不能鼓励这样子!”
男人说:“我姓封,是封阳的父亲,剩下三位都是我儿子的同学,都是一群好孩子,我在这里给他们签字办手续就行了吧。他们几个明天还要上学呢,这么晚了通融一下吧。”
民警左右为难,“真的不行,这不符合规定。”
“规矩都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男人心疼几个孩子好端端的,还要继续待在派出所里。
虽然这几个孩子看上去面色毫无异样,待在派出所里跟老家似的,仿佛进来不知道多少回了,一个颇为熟练地去饮水机接了水。
奇怪了,他们一个个怎么知道饮水机在什么地方。
其中一个不想喝水,还走出门口,拿出手机扫了警局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冰红茶。
对比一下那边叫囔着自己绝对受轻伤的嫌疑人,和满脸嫌恶的受害者家属们。
这几个少年的松弛感完全抵达顶级。
秦居烈深吸一口气,严肃地走进去。江雪律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发呆。黑夜憧憧中,一阵风刮进来
“秦队!”、“真是秦队!”
从前台到审讯室,听取一片洪亮敞快的叫声。
嗯???嫌疑人脸色微变,叫唤手臂疼的声音慢慢歇了。
江雪律慢慢地喝着冰红茶,听到声音抬起头。
少年人的视角里,他发现秦居烈来了,衬衫松松解开了两粒扣子,眼神微冷,隐含凌厉地朝他这个方向扫了一眼。
嫌疑人角度却是心惊胆战,想着怎么又来一名警官。这名警官看上去精明决断,更加高高在上,气势不太好惹,投向他的目光锋利,过分有侵略性。
嫌疑人不敢直视,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椅子。
懊恼今天晚上的出师不利。
“老秦,你还真来了,那孩子拨号时,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派出所的韩队长走了出来,一脸惊喜大笑,“自从你去了市局,我们好久没见了啊!有五六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
江雪律慢半拍才想起来,南城分局他好像来过。
秦居烈九年前是南城分局的一名新人刑警,后因屡破大案表现优异,一路节节高升,履历一划,直接被调进市局,坐上了刑侦支队长的位子。
江雪律一脸惊奇地看着交谈的两人。
韩队长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打趣道:“还以为就我们能熬,没想到市局这么晚也不下班。”
“在查一起恶性杀人案。”秦居烈没急着跟高中生说话,他先与昔日同事交谈起来,面对递来的东西,他没有拒绝,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接过烟。男人身形修长,肩背宽阔,双眸若寒星,一张脸极为英俊,同是三十的人,比起略显沧桑的同事,他看上去更加器宇轩昂。
咔嚓一声是打火机的声音。
香烟点燃,一点红光亮起,抽烟的手露出一截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秦居烈慢慢吸了一口,平静的侧脸笼在白色烟雾里。
年长者这副样子略微陌生,起码江雪律之前甚少见过。
一听说是杀人案,韩队长不再打探,案件这种东西哪怕他们再抓耳挠腮,在案情告破之前不能泄露不能问。
江雪律全程很安静地站在旁边,仰头看两个大人在聊天,心道:我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走廊处,不说显眼包吧,存在感也不容忽视,秦队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江雪律站在左边。
从进来到现在,秦居烈都没往左边看,他侧目看向招待室,那里坐了三个少年。其中一个穿着松垮垮的校服,似乎有父亲来了,大男孩敞开腿大咧咧坐着,神色骄纵,一副有爹万事足的样子。
认出这是高中生的同学。
秦居烈收回目光,开了口,“什么事情,谁先动的手?”
韩队大笑:“动手最猛的,就是把你喊过来的这位。”
秦居烈也不问发生了什么,“监控呢?”
韩队长笑了笑:“早想看了吧,走,进去看。”
两人同进监控中心,一名小警员熟练地给两位调取路面监控。
江雪律也想看监控,他跟了进去。
他有预感自己不会被阻拦,果不其然,即使秦居烈从头到尾没跟他说一句话,没表现出偏向,却也没人拦他。
没人拦他,看监控时,也没人在意他。
江雪律有经验,监控最好坐着看,他给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
江雪律没有自报家门,南城派出所众值班警察不知道他是小江同学,秦居烈也没介绍他身份,众人就当他是一名普通学生。见他自己给自己找了椅子,一旁的小警员略略惊奇地打量他几秒,惊讶这年头孩子的松弛感。
殊不知江雪律一年进警察局的次数,十根手指也数不完。
小警员见他这么松弛,被反客为主了,也不太好意思,连忙拖着椅子往右边挪了挪,让他更方便看电脑监控。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他才是警察,一看这孩子,他就忍不住客客气气。
一旁嫌疑人家属、受害者家属和三名高中生见江雪律进监控室了,连忙紧随其后。偌大一个监控室内登时挤满了乌泱泱的人头。
小警员马上翻脸:“你们进来干什么?未经允许,这是你们能随便进来的吗?”
嫌疑人家属愤愤不平,一口指出其中的区别待遇:“那小孩怎么能进去,我们也要进!那小兔崽子把我弟打了,我们要看监控,讨要一个说法,别以为是未成年人就能猖狂了!”
秦居烈扫了一眼,嫌疑男子冷汗淋漓,脑后生出寒意。
高中生们:“呵呵,发生了什么,有人心里清楚。”
他们是无脑站江雪律。
孩子的父母实际上也不知道事发前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心底隐约有一种差点失去孩子的不安感,他们也想查看那时段的监控。
眼看要起冲突。
韩队长说:“进来就进来吧,都留下。”
队长发话了,小警员不好说什么,重新坐回椅子上操控鼠标,熟练地调取事发时间的路面监控:“晚上九点一十五分,这里停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就是这里。”
鼠标在灰黑色监控上画了一个红圈。
本来这一切主要讲给上司听,加了一群人,他的口气变成了事发还原。
韩队长连连点头,接下来监控呈倍速播放,告诉众人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江雪律坐着,下一刻他感觉到有气息接近。
他抬起头,发现秦居烈站在他身后,男人逆光的侧脸轮廓有几分深邃,视线越过他的头顶,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跟他去看同一份监控。仔细看手指,那根烟已经掐了。
仿佛那属于成年人的袅袅香烟,在洁白的校服前,选择了退居二线。
高中生静静坐着,似有所察。
电脑右下方的时间在走动,小警察道:“张某站在面包车边,一开始在喝酒……”监控真是高清,一个酒瓶子又被圈了出来。
嫌疑人家属心里咯噔一声,帮忙说两声:“喝酒怎么了?他没开车啊,在停车场喝酒犯法吗?”
小警员早看过监控,冷笑一声不说话。
这时候停车场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小孩子踉踉跄跄拍着球跑过去。孩子出现在监控里,孩子母亲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双眼几乎不敢眨动。
这是她的宝宝,绝对不可能认错人!
“是宝宝,刚刚我一时没看住,他就消失不见了。”
母亲紧张起来,她的预感没有错,张某果然跃下了驾驶座,丢了酒瓶子,朝小孩子大步走去。他的手掌心不知道揣了什么东西,对方嘴里说了什么。监控没神通广大到解读唇语的地步,无形之中蔓延出许多猜测。
孩子歪着脑袋,似乎被吸引了,举着小黄皮球往他方向走了走。
孩子母亲更气了。
不知道是气到处乱跑的小孩,还是气疑似诱拐她孩子的张某。
仅仅一分钟后,危机出现了,小黄皮球落地。
孩子惊恐地挣扎,原来他的小藕臂被一只大掌钳住,对方要把他往面包车拖拽。猫崽般稚嫩的声音,毫无用处,起码停车场远近有几个人经过,没有一个人察觉。
愤怒到极致的母亲,已经受不了,她颤抖着身体,嗓子爆发出一声大叫,冲过去就想用指甲抓挠伤害她孩子的男人,她大喊着:“王八蛋!你想干什么!你想对我家孩子干什么!”
力气之大,两名民警都拦不住。
嫌疑人家属也感觉不对劲,纷纷看向张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帮忙说话。张某疯狂摇头,满头大汗地辩解道:“我没想做什么。”
如果警察没在这边,他们八成就关起来自家人说小话了。当警察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只能努力扬起微笑强撑,选择相信自家人。
目前真相未定,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种小孩子,好似一出生就被上帝勾走了嗓子,越是惊恐害怕,他就失声,如同在表演默剧。可以想象,如果没有人冲出来,孩子直接会被拐走。
万幸的是——
在母亲滔天暴怒的目光中,小警察暂停了这个监控,手脚麻溜地换了另一个视角的监控。
大家都见到,一条路对面,一个白色校服的高中生在路上走,远远望去,他的身影修长,跟这个地方隔了起码有百米远。
路灯昏暗,十几米外基本人畜难分。
那个高中生,后脑勺却跟开了天眼一般,倏地回头,直视着停车场。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几秒内,他“嗖”地一下抄起书包冲了过去。
小警察迅速切监控,这时候两个画面监控重叠了。
高中生好似运动员,一路从B框跑到了A框,距离面包车越来越近。该怎么形容这跑步速度,校服猎猎飞扬,快得就像风,又像一柄离弦的箭,准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他也确实给了。
江雪律抄起那书包,劈头挥去。
明明监控没多大声音,众人却几乎听到了男人的惨叫。孩子母亲的愤怒也稍微减弱了一分。
秦居烈本来面无表情在看监控,他的身份特殊,不能表现出偏袒。看到这一幕,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终究微微起了波澜,身体下意识前倾,凑近了屏幕。
众人一个战栗,心想张某八成也不敢相信,自己突然被一个书包打了,打得他眼冒金星差点趴下。而且这个书包一看就装了很多书!
这赤裸裸的武器啊!
不知道里边是不是装了六门功课,那书包好像一个变形的铅球。
嫌疑人家属声线颤抖:“你装了什么!”
高中生们站在一边,环抱双臂,神色幸灾乐祸:“新买的全科教材和辅导书习题册。”差不多十来斤,重吧?刚走出书店时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书越多,打起人越疼,这沉甸甸的都是知识!
嫌疑人家属一时惊疑不定,心想这年头高中生都那么卷了吗?
放学了还拿这么重一个包到处走。
更恐怖的是什么?这个高中生的手明明瘦得骨节分明,却挥舞着书包,举重若轻。
一下又一下,砸得男人无力还击。
这年头的高中生还文武双修啊!
嫌疑人家属额头冒汗了。
被书包锤了两下,张某很快也反应过来,双目赤红,在监控下怒不可遏地说了一句话,抄起拳头准备揍人。监控无声,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在座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蠢人,用脚指头都猜得出,八成是一串鸟语花香、污言秽语。
一时间更加嫌恶。
两人的战斗升级,很快这个书包不堪重负,从肩带到拉链直接裂开,掉在地上。
“这肩带竟裂了,别是什么牌子货。”
韩队长微微嘶了一声,他完全看入神了,忘记手指还夹着烟了。秦居烈也下意识眯起一双狭长的黑眸,袖子随意卷了半段,露出一截手臂,男人看监控的目光十分专注,抿唇的神色晦暗难言,压抑着什么情绪。
韩队长还不知道,这个书包曾经制服过持刀逃犯田波,那个时候就已经裂过一次。
这一次为了解救儿童,又殴打了张某,彻底断裂也不稀奇,受损程度缝缝补补也用不了。这个书包更不是什么牌子货,江雪律是一个勤俭的人,在某电商平台上,这个书包标价仅仅几十块钱的价格,却贡献了两次强力输出,此生已经算寿终正寝。
身为主人,江雪律一点也不心疼。
场景也发展到,为什么嫌疑人叫嚣着自己胳膊断了的场景。
张某一个虎扑冲过去,高中生不紧不慢地避开,监控下,他果断舍弃了自己的包。
他更不可能站着任人挨打,尤其是他身后还站了一个皱着脸哭的小孩子。小孩子八成知道了大哥哥在保护他,雏鸟一般依偎着。
果然下一秒,发生了让人眼前一亮的事。
张某人高马大,少说也有一百七十斤,少年后撤了一步,上手抓住了嫌疑人的肩膀,手腕下滑,利落一翻,一连串十分标准干脆的擒拿。
随后不费吹灰之力。
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直接将人掀翻在地。
嫌疑人家属:……
还真是练过的啊!
“啊啊啊啊——!!!”
男人摔在地上,完全猝不及防,一下子爆发出划破天际的惨叫声,惊动了方圆十里的路人。
不少人纷纷往停车场赶来。
“发生什么事了?”、“有男人在叫?”、“什么方位?”、“好像是停车场!”
小孩子的父母、嫌疑人家属在后续中陆续赶来,发生了不小的争执。其余三个高中生也出力不小,场面肉眼可见的混乱。好在这些监控记录得清清楚楚,没什么争议,可以撇开不谈。
韩队长指着那过肩摔的一幕,笑了,“这小子跟你学的吧?这姿势跟你当年一模一样。”
韩队长特意提到当年。
他不知道,江雪律是李路云案当年的小受害者,只惊叹这孩子跟老秦当年的相似性,一旦他知道了,他更要为这纠葛拍案叫绝。
秦居烈皱了皱眉,缓缓地收回思绪,他已经想不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了——九年前,二十出头的他是什么样子。
监控中,少年那份气势凌厉笔直地穿透监控而来,能射进人的心脏。
监控外,少年无比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犹如一潭静水,给秦居烈一种对方从电影画面中走出来的错觉。
秦居烈是教了江雪律许多东西。
但从对方身上,他怎么也没法找到熟悉的影子,也许是时间太过遥远了。
即使他记得,他也认为。
江雪律比他当初要无畏上许多。
画面中嫌疑人躺在地上惨叫不休,这事儿也得解决。
“嗯,跟我学的。”秦居烈面色如常,“怪我。”
韩队长笑得直不起腰。
接下来秦居烈没有动静,一直在看监控,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偏袒,指了监控说:“这是在保护当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