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 厌恶的神明,可能 已经将他打上 标记,欣赏着选魔物做祭司的恶作剧。
阿尔宾连忙上 前搀扶着他,查看他的情况:“帕德玛哥哥你 怎么 了?我去 找医生——”
帕德玛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浑身颤栗着。
“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现在不想见任何 人类。”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深深的憎恶。
阿尔宾打量着他的状况,忧心忡忡。
“那我给 你 抱抱!我不说话,我只是一只抱抱熊。”他柔和地说道,双臂环绕住帕德玛,像是想分享他的痛苦一样。
帕德玛颤抖的手抚摸着怀里的小 脑袋,感受到那份柔软的暖意,仿佛有一股治愈的力量在心头流淌。
他此刻无比庆幸,幸好这个 孩子并非人类。
这孩子有一颗纯净的,具有净化之力心灵,不会 让他生起任何 憎恶。
良久之后,他感觉自己的情绪逐渐被这份柔软安抚,双手也不再颤抖。
他苦笑 道,也许那只是他的猜测。
毕竟这种猜想也实 在太荒诞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抛开那种影响。
阿尔宾见他好一点 了,也松了口气。
“帕德玛哥哥心情不好可以和我说哦,就算不想说的话,抱抱熊也一直都在。”
“好。”帕德玛垂眸,藏住那仍未平稳的心绪,好似什么 都没发生过一般,反复让阿尔宾不用再担心他。
他竟然让小 孩子担心了。
他盯着阿尔宾坐在桌前写识字的作业,沉闷的心情都不禁笑 起来。
他们魔物要是真被一个 字都没认全的小 孩拯救,那也太丢脸了。
“锵锵~”阿尔宾举起羊皮纸让他检查单词的抄写情况。
帕德玛看他自信的神情,也抱着很大的期待看向纸张。
然而当他看清了上 面的字迹,他眼角一抽,想来想去 ,觉得只能 描述为翡翠爬出来的字母。
“很有……童趣,不愧是天才的笔迹。”
阿尔宾对此理直气壮:“都是羽毛笔太难用了!”
帕德玛叹了口气,站到他身后,俯下身握住他的手,用羽毛笔蘸取墨水,手把手教他书写。
“记住我的运笔方式和力度。”
为了混入贵族宅邸,他书写方面的能 力也专门练过,不论是华丽繁复的花体字,还 是适合小 孩子学习的简单字体,都写得优美飘逸。
“帕德玛哥哥心情有好一点 了吗?”
帕德玛一顿,墨点 落在纸上 ,他将墨点 变成一个 华丽流畅的花体字,噙着微笑 道:“谢谢抱抱熊。”
他的微笑 竟有一天也能 表里如一地包含感激这种情绪。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笑 了一声。
冬天夜幕来得快,房间里很快就漆黑一片,只剩油灯那点 昏暗的光芒,容易伤眼睛,帕德玛也没敢让他久练,感觉差不多了就让他去 洗澡睡觉了。
房间里两张床,书籍商睡在隔壁房间,他和阿尔宾一人睡一张,不久便睡沉了。
些许月光洒落进来,照在帕德玛的床上 。
只见床上 男人的粉色头发逐渐变成了酒红色,面容也稍有变化,他突然睁开一双同样酒红色的双眼,起身下床,径直走向隔壁床的阿尔宾。
他的发型张扬不羁,并不似帕德玛平日那般顺滑。
他掀开被子,伸手轻触阿尔宾锁骨下方。
正 此时,一道带着杀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酒神,从我弟弟身旁滚开!”
酒神万恩回过头来 ,看到身穿鸦羽礼服,紫瞳杀气四溢的穆恩,挑了挑眉。
“你 也看中这个 孩子了?”他哈哈笑 起来,好似投降一般,朝穆恩举起双手。
“这孩子确实 特殊,不仅让你 和太阳神桑都中意他,竟也让我体内那么 多人格都喜欢他。可惜你 来晚了,我已经给 这孩子打上 标记,迫不及待让他成为我的新人格了。”
他目光下瞥,本想得意地炫耀自己刚刚打上 去 的圣痕标记,却发现——
怎么 什么 都没有?
杯状圣痕呢?
他的笑 容忽然叫凝滞。
等等!上 次在血酒池有弑神之枪干扰,匆忙之下没标记成功也就罢了,这次他堂堂酒神亲自来标记,怎么 还 是无法标记?
这合理吗?
下一秒,巨大的黑色镰刀将他脑袋完全斩下,高速飞溅的鲜血在墙上 留下一道血线。
酒神飞出去的脑袋看向穆恩。
穿着精美黑色礼服的少年身后窗户打开, 无 比耀眼的月光映衬着他,那些许凌乱的鸦色短发被夜风吹拂,一双幽紫色无 机制的瞳孔冷漠地朝他瞥来, 周身环绕着如黑色月牙的巨大镰刀,锋利的刀刃泛着紫黑色的冷光。
酒神的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 , 空气中突然弥漫起葡萄酒的芳香,宛若开封了一瓶珍藏的葡萄酒。
墙壁上的血液突然蠕动起来,好 似时光倒流一般, 又飞回切口处, 血液将脑袋重新接了回去 。
酒神“咯哒”一声扭正脖子 。
他并未因此展现半分惊怒之 色,只是玩味地注视着穆恩。
“你 的样 子 倒是一点没变。”他自顾自叙旧起来, “不过真没想到,你 竟然会为了一个人类对我动手。”
他兴趣十足地看向床上 酣眠的阿尔宾。
“竟然让我一而再地标记失败,这个人类到底——”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又被斩下来。
不仅如此, 飞旋的镰刀直接将他剁成了碎块,他的肢体如同坍塌的积木掉落一地, 弥漫着酒香的鲜血四处飞溅,像在肆意挥墨创造一副伟大的画作, 又像是被甩起的血鞭。
血鞭带着出其不意的杀气, 赫然攻向穆恩。
穆恩在自己和阿尔宾面前各凝结出一面半球形的冰盾,挡下了他飞溅的血肉, 将那些血液全部冻结。
但即使变得支离破碎, 酒神还是没有死 。
在一地的鲜血之 中,蛄蛹的鲜血先把他的头部和声带拼了起来。
“你 竟有几分暴脾气了。”他甚是惊讶, 眼见穆恩又要动手,他低哑的嗓音说道, “你 这样 可杀不了我,难得见一面,不来叙叙旧吗?”
穆恩没有回答,只是以他的脚尖为伊始,寒冰迅速向酒神蔓延而去 。
原本朝着酒神蛄蛹而去 的鲜血和肢体,在被寒冰冻结之 后 ,立刻被定格在原地。
酒神脸色狰狞一瞬。
虽然火焰才是他最大的克星,但若是全身都被寒冰冻住,他动弹不得,不会死 ,却也讨不了什么好 。
而且穆恩的冰可不是普通的冰,届时不知 要多久才能突破冰层的封锁。
让他长时间被固定在一个地方喝不到酒,没有乐子 看,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和穆恩都没动真格,可就算动真格了,自己也绝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不,最好 还是不用动手。
酒神心中忌惮。
他加快了再生速度,血液急促地飞向他,被冻住的地方他直接舍弃,重新再生,可上 半身刚刚修复,就被冻在地面上 ,就像一个落入冰河的人堪堪将脑袋探出冰面。
“一个人类而已……让给你 就是了,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家伙。”酒神死 鸭子 嘴硬,“至于对你 亲爱的弟弟出手吗?”
蔓延的寒冰猛然停住了。
穆恩皱起眉:“弟弟?我不记得有你 这个弟弟。”
他看向酒神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拉关系的投机者。
“你 本就是最古之 神,称得上 是众神兄长。”
穆恩严肃道:“别 乱喊,我只有一个弟弟。”
他望了一眼床上 ,像是担心让阿尔宾听到了。
看到阿尔宾还熟睡着,他表情一松。
酒神嘴角抽搐,心中大骂:神经病啊!
他无 论如何 都不相信穆恩会将一个人类视作弟弟,准确来说,他认为穆恩这种无 趣的家伙根本不可能有感情。
谁知 道那个“弟弟”对穆恩来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指“猎物 ”“傀儡”之 类的内容,总之 一定不可能是字面意思。
让他相信穆恩对人类有感情了,还不如让他相信太阳神表里 如一。
思索一番过后 ,酒神想到太阳神也盯上 了阿尔宾的身体,问道:“你 是打算开始报复他们了吗?”
“报复?”穆恩淡淡瞥来,“报复谁?”
酒神看他一无 所知 的样 子 ,怔松片刻,忽然哈哈大笑 起来,他的后 背被冰层封锁,以至于他笑 起来皮开肉绽。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笑 个不停,眼泪都要笑 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 得上 气不接下气,“不愧是你 啊!从来没有将任何 人放在眼里 ,没有任何 感情的黑夜与死 亡之 神。”
“他们一个个害怕你 的报复,怕你 怕得要死 ,多年来一直胆战心惊,把神体藏得严严实实,结果——”
“你 居然根本不知 道他们在怕什么!”
酒神简直要笑 疯了。
他迫不及待想看到太阳神知 道真相后 的脸色了!
穆恩冷眼看着他发癫。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无 法理解酒神脑子 里 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 刚才对阿尔宾做了什么?”他问。
他似乎不知 道标记没成功的事情。
酒神堪堪停住笑 ,看向他的惊讶之 色更浓。
“你 这么多年该不会一直在睡大觉吧……不过想来桑他们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
他从冰面上 撕下自己血淋淋的胳膊,指着锁骨处杯状圣痕说:“被神明选为宿体后 ,就会被打下类似这样 的标志,这是转移神魂的魔法印记。一旦魔法发动,宿体的灵魂就会被消抹,身体被夺舍。”
穆恩立刻打量阿尔宾的情况。
酒神噗笑 着说:“我倒是想打上 去 ,可惜失败了。”
穆恩对他的话抱有怀疑:“这和你 之 前说的不一样 。”
之 前酒神明明说要让阿尔宾成为他的新人格,但如果宿体的灵魂会被消抹,哪来的新人格呢?
“桑不会把他们创造的这个魔法告诉你 ,自然也不会告诉我。”酒神提醒他,“我和他的关系可不好 。”
确实,即使是从不社交的穆恩也听说过一些,酒神在众神里 面是人憎狗嫌。
“这个是我自创的,我能通过血酒池,将我和其他人类的灵魂融合在一起,让他们成为我的一部分。”
酒神指尖轻点自己的大脑,脸上 咧开一个疯狂的笑 容,昂扬地张开仅剩一条的手臂。
“我们是一个集合体,无 数的人格汇聚在我的体内,无 论是我的祭司,还是那些失败的祭品,我都使他们抛却痛苦,享受欢愉,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狂欢,多么热闹。”
“疯子 。”穆恩评价他。
酒神早已习惯这样 的评价,对此不以为意,他还热情推荐道:“你 喜欢这个魔法吗?我可以把它教给你 ,你 难道不想真切感受人类的情感吗?”
穆恩目光微闪,有所意动。
酒神继续循循善诱:“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欢乐,包括他们的喜爱,我们就像葡萄和酵母一样 密不可分,一个人的快乐就是所有人的快乐。”
他望向床铺的方向。
“我们整日迷醉,用欢愉应对痛苦,可唯有那个孩子 ,竟然抗拒沉沦欢愉。”
酒神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多年来被人格们的情绪所裹挟,酒神早已忘记自己的情绪是什么,唯有那一天的惊愕让他历历在目。
阿尔宾拒绝的不只是欢愉,更是酒神本身。
不仅如此,那个孩子 还让他体内的人格们一个接一个地表露出喜爱。
无 论是拉图、帕德玛,还是其他失败的祭品,他们都被这个孩子 触动。
他们甚至为此心生嫉妒。
体内的人格嫉妒作为身体主 人格的帕德玛能够接触那个孩子 ,帕德玛则嫉妒其他人能拥有那个孩子 。
一个人格的情绪将牵动所有人格,更别 提是那么多人格一起发动。
连酒神都嫉妒起来。
他嫉妒太阳神竟然即将拥有这样 的孩子 ,这怎么可以!
他要让那个孩子 加入他们。
穆恩注意到了他如同火一般闪烁,并未死 心的目光。
“酒神”和“阿尔宾”,穆恩完全无 法将这两个名字联系到一起。
他想象不到拥有了酒神情绪的阿尔宾会是怎样 ,那还是会是他的阿尔宾吗?还是会被酒神彻底吞噬?
他审视着面前的酒神,对方与很多年前的样 子 和性格都有分别 ,若非那股神力,他也不会认得对方。
就连酒神,也早就被他一手塑造出来的“集合体”吞噬,变得面目全非。
穆恩放弃了之 前的意动。
“你 对阿尔宾来说很危险。”他一步步向前,不再听取酒神的任何 花言巧语,径直踩住酒神的胸膛,伸出手掌,居高临下道,“身为哥哥要保护弟弟,我不会让你 吞噬他。”
他释放出神力,手掌下展开数道层层叠叠的黑色魔法阵,其边缘散发着微弱的紫黑色光芒,上 面刻画着神秘的符号与咒文,空气中的氛围也开始变得压抑而凝重,空间好 似都扭曲起来。
酒神心头直跳,他眼里 映照着这些蕴含庞大能量的魔法阵,难以置信道:“你 竟然要封印我!”
他愕然望向穆恩的双眼。
在那双一如既往淡漠的紫瞳中,他看到了过去 从未有过的情绪。
一种坚毅的,名为守护的情绪。
一种绝不可能出现在穆恩身上 的情绪。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大笑 起来:“你 竟然真的对他产生了感情,哈哈哈哈——”
随着魔法阵没入他体内,他的笑 声戛然而止,双眼骤然失去 神采,张扬的发丝柔顺下来,褪回了粉色,锁骨的圣痕也被一个黑色魔法阵所覆盖。
帕德玛在剧痛中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被一个陌生的少年踩在脚下。
“你 ——”他还没开口询问,穆恩直接把刚才的记忆灌输给他。
帕德玛读取完那些记忆,脸色煞白。
他本以为自己的体内只有拉图,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人格,甚至就连酒神都……
没了酒神的控制,他脑中闪现一些其他人格的记忆碎片,帕德玛终于明白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猜测没有错,当他和拉图一起被推下血酒池的时候,酒神一时兴起,选择了奄奄一息的狐狸作为圣子 。
但他当时处于濒死 状态,没有意识,所以没有接收到血酒池里 那些人格集合体的记忆。
而拉图的意识更清晰,他以失败祭品的身份随着集合体一起进入帕德玛的身体,也成了帕德玛的副人格。
当初从血酒池里 出来,帕德玛的意识仍在沉睡,拉图就以为自己才是主 人格,开始使用他的身体。
帕德玛恍然。
难怪他会缺失那么多记忆。
但他还有一事不明白。
他望向穆恩:“你 为什么没有将我一起封印,还要告诉我这些?”
从酒神的话中可以看出,穆恩绝不是会大发善心的那种人。
“因为阿尔宾允许你 照顾他,他说了要带你 一起走。”他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是阿尔宾的哥哥。”
他仿佛在说,哥哥就要满足弟弟的愿望。
帕德玛讶然,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啊湫——”床铺上 的阿尔宾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感觉有点冷,被冻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掀开眼,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呆呆地呢喃:“……哥哥?”
穆恩身形一僵,眼疾手快,把还没再生完毕,只有半截身子 的帕德玛踹到床底下,抬眼就对上 阿尔宾充满惊喜的红瞳。
第32章 晋独发
探进屋内一缕浅淡月光照亮那苍白的面 孔, 阿尔宾凝视着那熟悉容颜,恍惚间有一种错觉,自己根本没转生到什么神奇的异世界, 无 论是车祸、魔法 、神明 、魔物,那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只是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夜半醒来,刚好遇到前来检查他有没有踢被子的哥哥。
正 当他这么想着,车祸的剧痛、猛烈的撞击声、轮胎摩擦的啸声 ……一幕幕场景从脑中闪过。
啊, 这才是梦境。
他只有在梦里才能再次见到他的哥哥。
阿尔宾彻底掀开被子, 坐起身想要下床走向那道身影。
穆恩连忙朝他走来,在他坐到床边, 看到狼藉的地面 之前,弯腰将 他抱住。
阿尔宾埋在他怀里,鼻腔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涩的感觉。
“太好了,哥哥你又来见我了。”蹭了蹭穆恩的手臂, 仰头望向哥哥略显病态苍白的脸色,以及那双如同夜空中闪烁星辰的紫色双眼。
“是哥哥之前COS的造型呀……”他仔细地赏析着, 看不出妆感,他哥哥之前COS的时候也还没上妆, 只戴了一副紫色美瞳。
所 以除了瞳色和造型以外, 这完全就 是哥哥的样子,他哥哥本来就 超级好看!
幸好这次没有再 梦到哥哥用爸爸的样子。
阿尔宾轻轻笑起来:“之前没来得及和哥哥说 , 哥哥这样的装扮很酷哦!”
穆恩顿时想到救护车上的阿尔宾, 那时候的阿尔宾似乎还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却没有任何力气。
那些情绪再 度涌上心头, 他睫毛轻微颤动着,扣着阿尔宾的脑袋按进怀中, 感受着那温热的身躯。
身为黑夜与死亡之神,他却没能 制止弟弟的死亡。
“弟弟……”他干涩的嗓音轻唤。
穆恩尚未读取完分魂的记忆,他只是从见到阿尔宾那天开始,重新回忆,一点点感受着那种从心底滋生的情绪。
过去他认为不断重复的日子枯燥无 味,宁可通过长眠来渡过这悠久的时光。
可对于那些有阿尔宾出现的日常,他却一点也不无 趣。
这是他的弟弟。
他看着襁褓里稚嫩的孩子嘬着自己的手指,看着这孩子朝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那种柔软的,他难以描述的情绪就 在心间扎下根来。
他看着咿咿呀呀的孩子给自己分享奶瓶,看着这孩子睡觉时翻滚进自己怀里,趴在他的胸膛上呼呼大睡,让他不知所 措。
他看着开始爬行的孩子拽着自己的裤脚带他去玩,看着摇摇晃晃朝自己走来的孩子,喊着“哥哥”扑进他的怀里,让他心满意足。
他的日常不再 是老头子们暗含算计的谄媚奉承,也不再 是枯燥轻松的修炼,更不再 需要用睡觉渡过漫长的时间。
他有了一个天真 可爱、情绪丰富、活泼善良的弟弟,他每天都能 看到弟弟灿烂的笑容,弟弟将 美好的情绪分享给他。
他看着弟弟成长起来,觉得时间的流逝从未这么快过,原本只是个婴儿的弟弟,如今会说 话会走路会跑路,吃饭也不需要他喂,即使离开他,也能 在异世界活得很好。
兄弟俩缓和了好一阵情绪,阿尔宾又打了个喷嚏。
穆恩连忙把只穿了单薄睡衣的阿尔宾塞回被窝里,异世界可没有空调,夜里实在寒冷,屋里还有些寒冰魔法 暂留的寒气。
他像小时候一样,把阿尔宾的被子拉到最上面 ,只露出个小脑袋,又沿着身体的轮廓把被子按压一番,再 把枕头和睡帽调整一番,把阿尔宾裹得严严实实。
阿尔宾却还是挣扎着探出手,揪住他的袖口,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哥哥也躺着。”
穆恩便 像以前一样,脱去外衣和鞋子,也躺倒阿尔宾身边。
只是他的到来就 像往被窝里塞了一块冰,刚刚捂暖一点的被窝顿时又冷下来。
阿尔宾却一点也不瑟缩,反倒更往哥哥身上凑,努力把哥哥捂暖,给哥哥输入温暖的魔力,尽管他也不知道给梦里的人输魔力有没有用。
既然是在梦里,他当然不会真 的睡觉。
不知道下次还能 不能 再 见到哥哥,他零零碎碎地说 着自己遇到事情,就 好像前世他回家后把在学校的事情说 给哥哥听 一样。
床底下,正 在修复身躯的帕德玛被迫听 到兄弟间的对话。
听 着阿尔宾亲昵地呼喊穆恩为哥哥,帕德玛恍然明 白,为什么他对自己的称呼总是繁琐的“帕德玛哥哥”,因为对阿尔宾来说 ,单独的“哥哥”一词只属于穆恩。
帕德玛毫无 疑问 地嫉妒了。
尽管在贵族间长袖善舞,但帕德玛向来憎恨人类,他并没有亲近过谁,也因为长期混迹人类世界,又被拉图长时间占据身体,他也没多少机会结识魔物,仅有的朋友就 是翡翠。
他嫉妒穆恩有这样的兄弟情,嫉妒同样是“哥哥”,但阿尔宾却更亲近穆恩。
可他只是一只身体都不自主,人格都不完整的魔物,愚蠢地被自己最厌恶的人类操控着,被神明 愚弄着,心思阴暗,充满嫉妒,唯一称得上优点的,或许就 是一身独特的粉色皮毛。
而穆恩比他强大得多,愚弄他的酒神被对方轻易封印,真 实身份是高 高 在上的三大至高 神之一的夜神,让众神为之胆寒,心思简单又一直在保护弟弟。
卑贱弱小无 能 的魔物,高 贵强大有心庇护的神明 。
无 论从什么方面 看,穆恩都比他好得多,阿尔宾只在乎穆恩都理所 当然。
他除了阴暗地嫉妒,还能 做什么吗?
帕德玛因伤势剧痛而面 目狰狞。
他不像拉图他们终日饮酒进而麻痹痛感,他厌恶酒精,就 算有再 生能 力,他的痛感也是切切实实的。
他正 忍耐着疼痛,却忽然听 到上面 阿尔宾提及了他的名字。
“今天帕德玛哥哥教了我写字,他写字好漂亮啊,懂得好像也很多。”
穆恩似有几分不服输:“我也会写。”
“是那种很厉害的字,他上次做的食物也很美味呢,真 不明 白伯爵为什么要辞退他,好可怜呀,明 明 大家都很喜欢他的。”
这下穆恩不吭声 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厨艺有多糟糕,毫不夸张地说 ,他炸过几个厨房。
他想不明 白下厨怎么会如此困难,他在修炼上卓越的天赋仿佛是以惨不忍睹的厨艺才能 为代价换来的。
“帕德玛哥哥今天突然间心情不好,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我完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帮不上他的忙。”阿尔宾语气低落,“哥哥,上次梦境你变出来的那个苹果派怎么做呀,我很喜欢吃那个,想做给帕德玛哥哥吃。”
“反正 现在是梦里,可以变出很多东西,正 好让我练练怎么做吧!我在幼儿园里可是上过食育课的!”他跃跃欲试,信心十足。
幼儿园里的食育课大家学过制作过各种各样的食物,煎炒烹烤他们都玩过,还能 把成品带回去分享给家人。
虽然基本是老师们准备好的半成品,经由他们组装和加热,但在家里有个炸厨房的哥哥参照下,他还是觉得自己水平可厉害了。
穆恩沉默了。
他怎么可能 知道怎么做?他只是在梦境中还原吃过的味道而已,更何况现在其 实并非梦境。
那个苹果派是什么时候吃到的呢……
他又检索起自己的记忆,想到了端着苹果派笑吟吟来找他的红瞳女 子。
“……我不知道配方。”穆恩不解地道,“为什么要做给他吃?”
阿尔宾只好另寻他法 ,一边思索一边答道:“因为我希望他吃了那个能 有好心情呀!我很喜欢帕德玛哥哥,希望他能 开开心心的。”
床底下,帕德玛怔怔地听 着阿尔宾的话,心中难以置信。
即使有了穆恩,阿尔宾竟然还会喜欢自己这个哥哥吗?
他这样的家伙,竟然也会有人喜欢吗?
他不禁自我怀疑起来,又去和穆恩对比,却又感到一阵从心底冒出的窃喜,像从岩缝中长出的藤条,瞬间爬满了他整颗心脏。
惊讶之下,他一时不察,竟在疼痛时喘息出声 。
上面 的阿尔宾一下子顿住,疑惑道:“我好像听 到了帕德玛哥哥的声 音。”
他支起上身,越过穆恩,看向另一边床。
因为是梦境,所 以他觉得帕德玛没有出现在梦里很正 常,可是自己现在怎么会听 到帕德玛的声 音呢?
穆恩说 :“可能 是听 错了。”
阿尔宾也将 信将 疑,但他还坚持起身,打算查看。
那声 音的状态听 起来不太对,就 算是梦境,他也想确认一下情况。
穆恩将 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趁着阿尔宾不备,房间的地面 上出现一个用于铸造幻境的黑色魔法 阵。
客房不大,阿尔宾上下翻找一番,几乎一目了然,什么都没发现。
他一头雾水地坐回到床上,嘀咕:“可能 确实是我听 错了吧。”
这个梦境挺奇怪的,刚才还闻到了葡萄酒的气息,可能 是因为这个所 以他晕晕乎乎听 错了。
床底下,帕德玛已经将 血液都回收回来,身体大致修复完整,只剩下一些还在愈合的伤口。
他变回狐狸形态。
他在之前的梦境里的确羡慕过血淋淋的[狐狸]被[白发少年]照料,但当这样的机会放到自己面 前,他却迟疑了。
将 自己的惨处展露出来,毫无 疑问 能 抢走阿尔宾对穆恩的关注,他能 如愿以偿地看到那个孩子紧紧盯着自己,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可是……此刻他突然不希望这个孩子看到他伤痕累累的样子。
自己仅仅只是在对方面 前表现得难过一些,阿尔宾就 一直惦记着,若是看到自己浑身是伤,他觉得阿尔宾可能 会直接哭出来,比他还要难过。
这个孩子还是开开心心的就 好。
幸好穆恩似乎用了什么魔法 ,让阿尔宾完全看不到他。
他从床底出来,轻盈地跳到被子上,朝正 在疑惑的阿尔宾走去,亲昵地蹭了蹭阿尔宾的脸颊说 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