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时候马很贵,不到万不得已,人们也不会放弃它。
兽医已经看过马的腿伤,为了不让马踢人,他还给马用了麻沸散,这药也不便宜呢,寻常马匹都没这待遇,谁让这是原百福的马,将军的马可比某些人都金贵。……
原百福同外面的将士点了点头,吩咐那人再去拿点草料来。等他走了,原百福走进去,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匹马,这马跟了他四年,从两岁开始就一直待在他身边,四年间他骑着它南征北战,它也数次的带着原百福从必死的险境当中逃离。
原百福蹲下去,摸着马身上顺滑的鬃毛,目光落到被绑好的马腿上,定定的看了几秒,然后他解开上面的布条,他站起身,举起挂在身上的长刀,然后毫不犹豫的朝着那个伤口狠狠砍了下去。
因麻沸散的作用,马没有醒,但它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大脑袋猛地撞击到后面的栅栏,引得周围的马匹都有些受惊,疼痛令这匹马喘气更粗了,而原百福就这么看着,等马的动作小了一些,他重新蹲下去,又把布条绑好了。*
第三日一早,萧融醒了就去找屈云灭,按照早就设定好的情节,屈云灭今天要带伤上阵,虽然人人都看得出来他在逞强,但他还是能靠着一股心气,把鲜卑再往后逼退一里。……
萧融进来,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虞绍燮也过来了,虞绍燮这两天比萧融还焦虑,毕竟萧融看得见屈云灭在哪,而他连虞绍承是否安好都不知道,需等到虞绍承他们到地方了,他们才会悄悄派一个斥候回来报信。
虞绍燮坐下,然后问一旁的卫兵:“早上吃什么?”
卫兵道:“今日有肉羹,伙夫早就给二位先生留好了,都放在灶上温着呢。”
萧融奇怪的问:“一早上就宰羊?”
卫兵摇头:“不是,今早上发现是兽医诊断有误,原将军的马确实腿断了,看样子也活不了几天了,原将军便做主,让伙夫杀了煮肉,让大家伙饱餐一顿。”
萧融:“……”
无法治愈的马宰杀之后变成一道菜,所有军中都是这么干的,别管马肉好不好吃,在军中待上一段时间,只要是肉就都是香的。
萧融也尝过马肉,说实话,他觉得没有别人说的那么难吃,反正可以入口。
但今天这顿萧融不想碰,不知道是早上他不愿意吃肉,还是刚刚卫兵说这是原百福做主的原因,他实在没有胃口吃这个。
虞绍燮不在乎,一碗肉羹下肚,撑得他直接打了个嗝,萧融吃着自己这边的腌菜,他突然扭头,问向屈云灭:“若是你的马受伤了,我也能尝尝它是什么滋味吗?”
屈云灭:“……”
他沉默两秒,然后说道:“我会给你找来它的同胞兄弟,或是它的一脉血亲,你可以去尝尝它们。”
萧融:“……”
他收回目光,但片刻之后,他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屈云灭。
呵,回答得不错。*
当初是一个简单粗暴的计划,如今它变成了复杂粗暴的计划。……不管再怎么精细的执行,还是改变不了这个计划的内核,即屈云灭亲自登上城墙,一路都靠他个人的实力推进,最终打开城门,放镇北军进去大开杀戒。
鲜卑人并不知道镇北军如此狡诈,他们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中计了,但他们知道即使没有任何计谋,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出十日,镇北军就要各种意义上的兵临盛乐城下了。
屈云灭意外的演技不错,他的强弩之末演绎得特别好,因此鲜卑人凑在一起,紧锣密鼓的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是不是要孤注一掷,把所有兵力都派出去,跟镇北军生死决战?
镇北王看上去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若是让他再激动一些,搞不好他们都不用做什么,镇北王自己就能把自己逼死。
可是他们没有其他骸骨了,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镇北王出离愤怒呢。
韩清的计策给了他们灵感,镇北王不在乎被辱骂、他就在乎他的那些亲人们。
这不就巧了吗?虽说他们没有屈家人的骸骨了,但是他们有屈云灭的仇人啊。
这话一出,坐在底下的某个人脸色就僵硬了起来。
慕容岾,慕容部贵族之一,也是鲜卑大将军慕容磈的得力手下、家臣、发小、甚至他还娶了慕容磈的亲妹妹。
慕容磈和慕容岾不是亲兄弟,但他俩关系比亲兄弟还亲,确定了要利用他之后,其余贵族立刻制定计划,他们让慕容岾明天就站到大部队的前面去,把他过去是怎么亲手杀了屈云灭亲兄长的事情再讲一遍,而且要狂妄的讲一遍,要是这还不够,那就让他大声的辱骂屈东,这样不愁屈云灭不上钩。
父母骸骨受辱屈云灭都能这么愤怒,死去的兄长被仇人辱骂他肯定更忍不了,毕竟屈云灭都不记得他父母什么样子,但在屈云灭的成长过程中,屈东可是一直都在。
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好,反正他们跟镇北军和镇北王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再得罪他们一点也无妨。
侥幸赢了,那就是天要饶他们一命,要是输了,那他们就想办法把自家的孩子和皇帝一起送出去。
皇帝只听到了自己能活,他当然是立刻就点头了,而其余的贵族自觉十分大义凛然,他们愿意慷慨赴死,也不管那些不愿意的人是什么想法。
商议结束,慕容岾握着拳头跟随慕容磈回去,而大门一关,慕容岾立刻就失控的吼道:“没人问我的意思!为什么我要替他们去送死!屈云灭会当场杀了我,这根本不是可行的计划,他们就是想要我的命!”
他表现的暴怒,但慕容磈知道他其实只是无比的害怕,谁又怪得了他,连那些贵族都说了,赢了才是侥幸,而九成九的可能是,他们会输,输就代表着慕容岾的死。
慕容磈紧紧捏着他的肩膀,想要让他冷静下来:“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慕容岾看向他,而慕容磈盯着他的眼睛:“其他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而陛下想要保护自己,这群人都是孬种!他们不配延续慕容部的血脉!你和我,我们才是值得活下来的人,即使活着会变得非常痛苦,我们也要忍受!”
慕容岾愣了:“你什么意思?”
慕容磈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以前是中原人对我们奴颜婢膝、磕头求饶,如今我们也要对他们这样做了,我知道你不愿意向中原人低头,但记住,这是暂时的,慕容部永远不会做他人的奴隶,我们才是主人,我们拥有天赐的皇权,所有欺辱过我们的人都会被打断骨头,变成草场的肥料。所以我要不计一切代价的活下来,即使那代价是背叛慕容部,我会跪在屈云灭的脚边,像个牲畜一样听话,直到我找到机会,割下他的头颅。”
慕容岾:“背叛……你是说……”
慕容磈:“我会把陛下献给他,如果这不够,我还有别的东西可以打动他。”
慕容岾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亲自把皇帝交出去,这可不是一般的背叛,而是要被所有鲜卑人都恨到骨子里的程度。
但……他愿意这样做。
慕容部就是杀了上个皇帝、甚至灭了整个皇族才成功上位的,如今鲜卑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以后还有没有鲜卑都不好说了,那他为什么要考虑别的鲜卑人的想法。
更何况慕容磈说得对,这样的活比死更艰难,这才是鲜卑勇士该做的事。
慕容岾跟慕容磈一拍即合,接下来两人开始商量如何躲过明天的死劫,慕容磈需要人帮他,而慕容岾也不想死。……
他俩商量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慕容岾才离开,而慕容磈又思考了一会儿各方面的细节,然后他才在亲卫的簇拥下去往军营。
这俩人都是满腹心事,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第二天慕容岾到底能不能全身而退,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
因为不管是他们还是鲜卑,都已经没有第二天了。*
慕容磈前去城外军营的时候,一个尖尖的东西刚好从盛乐的某面城墙上冒出头来。
那是雪饮仇矛的矛尖,被屈云灭用一块黑布罩住了,这样它就不会再反光。
矛尖先露出来,然后屈云灭的一双手扒着城墙,他屏住呼吸,认真听附近的动静,直到确认没人,他才一个提气,翻身站了上去。
他的动作很轻,但在这静谧的夜里还是产生了一点动静,他警惕的看着周围,然后贴着城墙垛子,掏出萧融亲自挂在他脖子上的鸟哨。
三短一长,是伯劳的叫声,也是可以前进的信号。
如果有人在这经过,他就会看到这片城墙有点奇怪,等到云雾散开,月光普照下来,他才会发现,原来是这城墙上足足挂了五个人,他们依次挂在同一条直线上,一动不敢动,仿佛就是这城墙自带的挂件。……
听到鸟叫,这五个人顿时松了口气,他们可没有大王的体力,能一直在这城墙上撑着,大王再不吹哨,他们就快要掉下去了。
而爬这城墙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艰难,就跟当时爬树一样,他们也嗖嗖嗖的全都上去了。但并非是因为他们都足够厉害,而是屈云灭给他们行了便利。
这是土夯的城墙,如果是石砖垒的,总会有缝隙出现,那也就没这么难爬了,当时用土夯,鲜卑人就是防着被人攀爬,而如果多费些工夫,这样的土会跟石砖一样坚硬。
但前提是不能碰到屈云灭这种奇葩,他怕那几个人爬不上来,所以每爬一步都用自己的手徒手扒出一个缝隙来,然后再用自己的胳膊肘狠狠的砸,最后扑掉那些碎土块,就这样,一个可以踩上去的着力点出现了。……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爬上来之后,屈云灭便朝北走去,然而刚走了没几步,旁边的一扇门突然开了。
这应该是城墙上放武器的地方,屈云灭没想到这里也有人,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反手将背上的雪饮仇矛抽出来,然后猛地往前一刺——屈云灭刺在了他的喉咙里,他发不出叫声,只能发出血液咕嘟咕嘟的声音。
幸亏他离得近,要是离得远了,即使是屈云灭也没法阻止他惨叫出声。
后面的五个人面面相觑,一眨眼大王就取了一人的性命,而且完全不需要他们的配合。……那他们上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问题直到靠近北门了他们也没想出来,这一路上的意外并不多,多数都是屈云灭出手解决,即使少数是死于那五个人之手,可他们依然认为,哪怕没有自己,大王也能解决他们。
事情顺利的很,直到快到北门的时候,后面才出现了追兵,因为巡逻的人发现了那些尸体。
而屈云灭瞬间加快脚步,到了城门处,他甚至没有走楼梯,而是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楼上的五人定睛看过去,结果屈云灭已经在砍杀北门守卫了。
对,不是打起来了,就是他单方面的砍杀。
楼上的五人:“……”
他们赶紧追下去,同样加入到战况当中,而在守卫被杀的差不多的时候,楼上的追兵也马上就要下来的时候,屈云灭怒吼一声:“去开城门!”
同时,他拿出鸟哨,用他最大的力气吹响哨子,尖锐的声音瞬间冲破云霄,惊醒了森林中的鸟兽,还有这一城安睡的鲜卑人。
那五个人终于明白自己的作用在哪了,一个人没法开城门,需要好几个人合力才行,甚至五个人都不够,需要十个才能把城门推开。
但没关系,因为来的不仅仅是他们五个,还有外面的一万四千个。
在他们五个的合力之下,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楼上的追兵看到这一幕,几乎目眦欲裂,而此时说什么都晚了,沉重的城门发出悲鸣,而且这悲鸣越来越响,因为外面的援军到了,几百双手放在城门上,共同去推它,缓慢的进程瞬间被加快,虞绍承第一个冲进来,他哈哈大笑,直接就朝着那些追兵奔去。
东方进等人倒是没有虞绍承那么不管不顾,他们先找到屈云灭,确认他没事,然后把他的马交给他。
但屈云灭没有立刻上马,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条白布,那是萧融之前发放给全体将士的,而屈云灭给自己也留了一条,他忘了自己上一回为什么没拿出来用,但显然,留到今天是对的,今天才是真正的复仇之战。
慢条斯理的将这个白布缠在自己手上,他从虎口处缠,恰好也遮住了他爬墙时留下的细小伤痕。而紧紧的缠好以后,屈云灭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激烈厮杀,然后他慢慢笑了一下:“去吧,杀光这些人,但是记得不要毁坏这里的东西,因为从这一刻起,这座城已经是我们的了。”
第103章 万千变幻
丑时二刻,这应当是一天当中人睡的最熟的时候,但鲜卑的皇帝躺在他的龙床上,眼皮震颤的非常剧烈,仿佛下一秒就要醒来一般。
这其实很奇怪,因为在鲜卑的文化当中,他们根本不知道龙是什么东西,但慕容部当年举兵夺走宇文部皇位的时候,说自己看到了吉兆,鲜卑山上有龙环绕山顶飞了三圈,然后才缓缓离去。
所以慕容部的这群人一直自夸,说他们是天赐的皇权,是上天引导他们统治这一片土地,虽说他们的高光在打完宇文部以后就渐渐消失了,宇文部好歹还真的统一过中原,慕容部却是数次南下,每回都铩羽而归,即使如此,他们的中原梦也从未断绝过。
难道这看起来不可悲吗?数代人、好几位皇帝终其一生就为了侵略别的国度,看看地法曾,他的目光不曾放在中原之上,但他同样取得了全球都没几个人比得上的成就。鲜卑是有过机会的,他们的皇帝比地法曾起点高太多了,可惜他们非要继承先人那可怜巴巴的遗志,最后把自己也活成了这遗志的一部分。……
这个皇帝跟过去那些皇帝都不一样,他不好战,谁也说不好在他的治理下鲜卑会变成什么模样,或许会更好,或许会更糟,然而他出生的时机太不好了,从他登上皇位的那天开始,这场权力的博弈桌上,就已经撤掉了他的位子。*
慕容岦在做噩梦。
慕容岦就是鲜卑这一任的皇帝,鲜卑人因为出身在大鲜卑山,那是他们最初的故乡,所以在学习了中原文化以后,他们特别喜欢用木石偏旁的字给自己取名,这样能显示他们有多坚强,也能显示他们不忘初心。说起来他们一开始其实跟布特乌族一样,都是山民,后来下山了,经历几百年的变革,才慢慢变成了游牧民族。
但这跟慕容岦没什么关系,几百年前的事都太遥远了,他如今只能关注眼前的事。
比如他现在做的这个噩梦。
他梦见盛乐城中火光冲天,他的身体变小了,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候,但他穿着不合身的龙袍,龙袍拖地,他跑不快,最后只能瑟瑟发抖的躲在床底下。
外面都是尖叫、惨叫,好多人都死了,慕容岦看不到,但他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一点,紧跟着,他的房间被人闯了进来,他看着那双坚硬、满是泥泞的鞋子慢慢朝自己走来,顺着鞋子往上看,是两条非常粗壮的小腿,这个人比大将军还要魁梧,慕容岦突然明白这人的身份了。
这就是他从未见过、但每个噩梦里都出现过的镇北王。
粗粝的滑动声响起,那是镇北王的武器落在地面,慢吞吞的被带着走的声音,它离慕容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一秒,就要停在他的眼前——
“陛下!!!!”
慕容岦猛地睁开双眼,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呼呼喘着粗气,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此时的他根本无法思考,他惶惶的看着闯进来的人,那人一脸悲痛的看着他,带来了一个他根本就不意外的消息:“陛下,北门破了!!!”…………
对于居住在盛乐的鲜卑人来说,他们根本不知道镇北军是怎么进来的。
而他们进来已经成了事实,镇北军们兵分两路,一路粗暴的踹开附近的每一扇房门,揪着里面人的头发,把他们全部赶到大街上,老实的就绑起来,不老实的直接一刀杀了。
另一路则继续在主路上推进,和前来负隅顽抗的鲜卑军队厮杀在一处,刀光剑影之间,那些被绑起来、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日太阳的鲜卑人,他们看向两军对垒的地方,可以清晰的看到镇北军的阵型呈三角状,鲜卑人像是一块布,被他们蛮横的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而在三角的最前端,他们能看到一点亮银色在不停的挥舞,有时候那亮银色会消失,因为染上了鲜血,它短暂的失去了自己的光芒,可转瞬,鲜血落到地上,一丁点都没有残留在上面,亮光重现,又有人丢了命,就这样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命都要没了,可是这群人却没法将眼睛从那一点亮光上挪开,这是什么样的杀神,又是什么样的战神,他们从未像今日一样清晰的认识到过,鲜卑是真的完了。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安静,大街上的哭声和辱骂声不绝如缕,不过镇北军听不懂,因为他们说的都是鲜卑话,比起这些无能狂怒的,鲜卑皇宫显然更乱。
皇帝的近卫军集结在一起,即使北门破了,他们还是存了侥幸心理,或许把大军召集进来,还能把这些镇北军重新赶出去,然而近卫军的首领一问,却得到了更加绝望的噩耗。
“南门也在鏖战当中?!可恶——中原人这是有备而来!他们派了多少人?!”
对面的人看起来已经快要哭了:“将军,天太黑了,斥候看不清,可能、可能有三十万人!”
近卫军的首领愣愣的看着他,久久失语。
三十万人?那是什么概念。镇北军全军出击了,他们抱着今晚就要让鲜卑灭族的志向,大军被他们拖住脚步,即使回到城中来,也不可能再挽回什么了。……
皇帝的寝殿中,几个年长的贵族簇拥着小皇帝,他们一直都在等消息,然而近卫军的首领进来以后,立刻就拽上了皇帝的胳膊:“陛下,去密道!”
皇帝和贵族们全都愣了,这是最后的手段,也是最迫不得已的办法。从北门破的消息传来,这些人一直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今这感觉终于消失了。
慕容岦踉踉跄跄跟着近卫军的首领跑,那些贵族只一瞬就反应了过来,他们不再交谈,而是全都急匆匆的离开,显然他们也有要做的事。
慕容岦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可能是保护自己家的孩子,也可能是临时改了主意,决定不管孩子了,先管自己。慕容岦的眼神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太久,他只是一个劲的看着这个他住了几年的寝殿,看着那个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躺上去的时候有多兴奋的龙床。
鲜卑人经常嘲笑八字还没一撇时,就已经屁滚尿流的南迁的光嘉皇帝,淮水之北的人称现在的雍朝叫南雍,而鲜卑人称雍朝已经灭亡,光嘉皇帝就是亡国之君,如今的南雍政权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只会苟延残喘。
光嘉皇帝是否是亡国之君,慕容岦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已经是了。*
同一时间,南门。
萧融和屈云灭约定好了,月上中天之际,两边同时发起攻击,这边简峤原百福等人偷袭鲜卑大军,而那边屈云灭登上城墙,快速的往北门进发。
因为鲜卑大军离真正的南门还有几里的距离,这样即使有人回去通风报信,时间差也足够屈云灭等人打开北边的城门,而再等北门破的消息传过来,这边已经鏖战最起码半个时辰了。
这时候再想撤,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没人能提前预料到这是两线作战,即使鲜卑大将军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镇北军一改前几天的态势,疯狂往前推进,一副恨不得今天就冲破南门的模样之际,鲜卑大将军也抽不出手去关注别的地方了,他一点懈怠的心都不能有,因为即使没有屈云灭,这三十万的大军也不好对付,一着不慎,南门可能就破了。
两边都在全力以赴,萧融一个眨眼,可能就有几百条人命从这片大地上消失了。
萧融站在军帐之前,虞绍燮站在他身边,两人都神情凝重的望着前方,如今已经是丑时三刻,但没人能在这种时候还感到困顿。
突然,一直游离在战场之外,不停观察混战态势的卫兵跑了回来,他骑在马上,朝萧融嘶吼:“萧先生,鲜卑人要撤!”
一瞬间,萧融既感到了心脏落下,又感到了心脏高高抬起,因为鲜卑人撤了,代表屈云灭的行动成功了,然而他不能让鲜卑人撤,大军若是真的回到盛乐城,那里面的人就有危险了。
萧融立刻跑到一旁,以他曾经都没有过的速度翻身上马,这马没有马鞍,但他早就不在乎了,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马术课上的学生,他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骑术不是他的爱好,而是他的生活。
他朝战场奔驰,同样用近乎撕裂声带的声音朝那边喊:“拦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回去!大王他们已经入城了,鲜卑城破了,众将士,留住鲜卑人,保护大王!!!”
三十万人,再加上鲜卑的二十万,五十万人的战场有多庞大,这是一般人根本计算不出来的东西,萧融的声音只有他面前这一片能听见,撑死了也就是几百人,但在萧融喊完以后,斥候跟着重复,那边的斥候听见了,也再次重复。
直到战场的核心圈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公孙元把刀从一个鲜卑人胸口抽出来,他都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的脸上全是血,眼神也疯狂的很。
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公孙元畅快大笑,看着跟个疯子差不多:“鲜卑城破!这些胡虏今日全都要死在这!儿郎们,随我杀,杀!杀!杀!”
公孙元已经被肾上腺素控制了,而其他将士也差不多,连简峤都已经杀红了眼,他听到公孙元的声音,狠狠的砍向身边的敌人,他同样朝天大吼:“拦住那些要跑的人,杀敌多者,本将军重重有赏!”
这种情况中,连原百福都高声怒吼,以言语激励自己的兵马,萧融心脏高速跳动着,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看,他只能听到声音此起彼伏,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但每个人都热血沸腾。
大王入城的消息给了大军极大的信心,没人喊累,他们已经沉浸在了最原始的狂欢当中。
这样能拦下所有鲜卑人么?萧融不知道,而他也没法再去做什么了。
身后传来马蹄声,萧融回头,看见虞绍燮追了上来,虞绍燮见他停在外圈没有进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你真是要吓死我,我还以为你要冲进战场去了!”
萧融:“……”
他摸了摸挂在自己腰上的螭龙剑,他把剑带出来了,但没想过要用,他这个胳膊腿能杀几个敌人,反而会给那些留下保护他的人带来麻烦。
萧融没说话,虞绍燮也不在乎,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战场,连他弟弟的安危他都想不起来了,如今的他满脸都是痴迷和兴奋:“三百年……”
萧融看向他,听着他的声音从微弱,逐渐变得变态。
“三百年的屈辱,终于在今日了结了,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萧融:“…………”
你应该知道这场战争还没结束吧???
显然虞绍燮认为到了这个程度,基本就等于结束了,萧融没他这么有自信,他转过头,继续神情凝重的看着前方。
除非屈云灭站在他面前,除非他亲眼看到这一切尘埃落定,不然他永远都放松不下来。*
当初定这么一个时机,为的就是能把鲜卑大军拦在城外,如今他们成功了,但也不是完全成功,毕竟鲜卑人那么多,总有漏网之鱼会回到南门那边。
但是南门的城门没有开,鲜卑人又不傻,大军没回来,这时候把南门打开了,那镇北军也该欢呼着冲过来了。
慕容磈这一夜就没合过眼,他刚回到军营没多久,就传来了镇北军偷袭的消息,从那以后他一直都在战场上待着,死在他手下的镇北军不计其数。
跟着大将军,鲜卑的精锐们便拥有勇气,殊不知他们的大将军脸色却是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鲜卑大军要被拖死在这,而镇北王的部队也该打到皇宫去了。
慕容磈的内心无比煎熬,他不想放弃自己的兵,可是……可是……
突然,战马高声嘶鸣,周围正在拼杀的人听到动静,他们转过头,发现是慕容磈突然勒紧了马的缰绳。
慕容磈朝他的亲兵喊道:“陛下有难,尔等速速同我前去支援!其余人都听征东将军的号令!!”
说完,他立刻就让马掉头,慕容磈的亲兵是为他马首是瞻,他们不会质疑慕容磈的命令,立刻就跟着他走了。
而剩下的人看着大将军离去的身影,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他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掩饰不了他此时的行为,光嘉皇帝放弃了整个淮水之北的百姓,所以他被全天下的人唾骂,而慕容磈放弃了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背弃了他曾经发过的、不会抛弃一个鲜卑同族的誓言。
人性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能得到完全的展露,不管慕容磈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打算以后光复鲜卑,对此时的这些人来说,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不可原谅的叛徒。……
又是一段时间后,慕容磈跑的消息传到了萧融耳朵里,但他一个人跑的,最多带走了几百亲兵,萧融才不在意他跑哪去了,反正他跑不出镇北军的范围。
没了大将军,鲜卑人的士气更加低迷,见状,镇北军一鼓作气,酣战时间太长,好些人的兵器都卷了刃。
一个时辰之后,萧融在寒风里待了太久,冻得双手都快没知觉了,他平日怕冷,但今天根本没带他的护手,就是带了也没用,他的手一直都拉着缰绳,哪怕别人让他放开,他也不会放的。
他一直都在警惕着意外的出现,如果真的出现了,那他才不管身后的护卫会怎么想,他会直直的冲进战场,一路莽到盛乐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