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时间中，他忽然问，“这次出副本，我是不是没有办法再回到现实世界？”
现在已经没了守门员的位置，进化完毕的玩家没有任何理由滞留副本。
游戏的回答很官方，只有六个字：【新世界欢迎你】。
对于这个结果，周祁安并不意外，他从容地先提起另一件事：“我还拥有花古城城主的身份，理论上说我这次可以先传回花古城。”
除了花古城，周祁安没有提到去任何其他地方，包括现实世界。
所有踩游戏底线的事情，他通通绕过。
斟酌着每一句话，确保每一个字都是站在游戏利益角度出发，他缓缓道：“黑卡里的冥币在新世界无法使用，我要先利用这些余额进行城市建设规划。”
“失去了城主，没有人提供剧本，如何帮助更多古城居民走向更广阔的世界舞台？”
周祁安原本还准备了一些说辞，谁知系统提示音回应的十分快，像是跳过了运算环节，早有准备般：
【检测到玩家继任城主后，达成超三千万营收】
【检测到花古城居民满意度调查中，玩家支持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符合返聘要求】
【返聘合同已下发】
周祁安匆匆一扫：零工资黑心合同。
其中包括且不止要长期自愿为古城提供剧本。
“……”
他简直怀疑游戏是上司在外面的私生子。
不过这倒是正中周祁安下怀。
他适时说：“部分古城居民如今在鬼市经商，古城人手不足。封印在文物中不属于这个副本世界的魂魄，可以成为花古城居民。
特别是鬼婴……属于稀缺演员。”
自己在这次副本中，手脚尤其干净，就是为了好谈条件。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一场谈判。
从任何角度解读，以上要求都符合游戏利益，并且他没有违规。
保留花古城城主的身份，对周祁安本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目前看城主就是免费给游戏提供剧本的工具人。
但周祁安又很需要这个身份，利用一些相对温和的创作，有机会让古城居民逐步恢复更多的自我意识。
齐小姐等穷鬼赚的大笔营业额，曾帮助他在仙客来副本购买到特殊住院部的护工资格，困在文物中的金枝和虞晚等鬼魂，更是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执念，必须要靠大量剧本扮演才有恢复的可能。
至于报纸僵尸……去他的后花园当肥料吧！
游戏并未明确否定，周祁安权当默认。
很快，提示音再度降临，回归了进化本身——
【检测完毕】
【进化程度100%】
【请注意，你的记忆麻痹状态将在三日内解除】
几句提示音后，淡淡的光泽顷刻间萦绕在皮肤周围，将他通体映衬得如琥珀般透亮……周祁安一怔，这又不是水下，怎么突然闪亮起来了？
瞬息之间，这光芒变得更加夸张，他的脚尖开始不受控制地离地，双臂违背本体意志地舒展开。
磁悬浮？
异样的光芒引来院子里的玩家，恰好这时快要闭馆，越来越多的玩家注意到这一幕，一次性乌泱泱地走出来一大片。
跨过门槛，当看到半空中飘了个人时，他们全部傻眼了。
青年双眸紧闭，薄唇紧抿，匀称修长的身材尽情舒展着，优越蓝调的长发色泽更加晶莹，发丝还在进一步生长。
光亮中，周祁安浑身的气质一点点偏向冰冷神秘。
从头发到眼眸的色泽，再到唇瓣的颜色……连指甲都在一点点地改变，又薄又透。
太阳投射出和夕阳不符的黑日光。
和仙客来医院太岁投射出的日光颜色一模一样，这些诡异的日光正供给能量给新一位的通关玩家。
照到人身上时，又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柔滑绯红色。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绕成一个圈，诧异研究空中的变身体。
“卧槽！”
“这是什么情况？懂行的人科普一下。”
下方，周祁安的队友一个个神情凝固，全部沉默了。
好半晌，鸢才挤出一句：“他是彻底进化了吗？他…他人还好吗？”
大庭广众下飘在半空中变身，他敢变，她都不敢看。
光芒每经过躯体的一部分，那一部分就会出现细微的奇妙变化，梦回童年动画片。
“好光，”玩家中不知谁说了句：“他越来越光了。”
沈知屹目光一冷。
那叫亮。
视线转了一圈，是哪个没文化的东西在乱说？
半空中，周祁安自始至终紧闭双眼，不知道是不敢向下看，还是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这一刻，哪怕是应禹，目光中都闪过几分庆幸，还好有个人打样，以后尽量选个人少的副本当最终局，完成任务前早早找个地方躲起来。
红斗篷深吸口气：“我宁愿躲厕所。”
在厕所原地升天也升不了多高，总比在众目睽睽下大变特变好。
光芒流转间，不知过去多久，周祁安终于开始慢慢下沉。
“快，快，下来了！”围在周围的人连忙往外退了些，所有好奇诧异的视线全部集中在这里。
此刻，周祁安感知前所未有的清楚，完全能感受到来自周围的注视。
他的眼皮都在打颤，狗游戏，你这是在干什么？
飘得越久，被注视得越久，还是得赶紧想办法下去才是。
深吸一口气，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后，周祁安终于鼓起勇气，准备重新睁开他那双蓝色的大眼睛。
就在这时，一名踩点刚参观完文物的玩家从院子里走出来，见许多人围在一起，连忙挤到最前面查看情况。
毫无预兆的，美到脱俗的发光人影映入眼帘。
他下意识：“哇——”
介于克莱因蓝和阿凡达蓝之间的高级大自然配色。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周祁安：“……”
哇你大爷。
被迫听取哇声一片，周祁安先前那点睁眼的勇气荡然无存。
他现在宁愿去和鬼玩一场追逐战。
围观的玩家中，已经有人猜到这是完全进化的状态，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还是一样的容貌，但那种透出的冰凉感，看久了，竟然容易自心底滋生一种深海恐惧。
仿佛双方已经不在一个维度。
他们一个个呼吸有些急促，用朝圣一般的目光死死凝视着，凝视的不是周祁安本身，而是那种进化的可能。
此刻的周祁安就像是一张游戏名片，他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进化到一定程度后，就能实现——
超进化！
周祁安感觉自己脸肯定进化了，因为被这么多人像展品一样参观着，他脸皮一点都没红。
“上一个这么进化的还是数码宝贝。”
沈知屹呢？
过来清场，把他带走啊！
其实并非沈知屹任他飘着，只是周围的规则还没消失。
沉默博物馆原本就是谁先完成任务谁先走的设置，完不成任务的玩家可能永远滞留直到死亡，此刻，周祁安身边已经有另外一种光芒浮现，那是即将传送的预兆。
“光，又光了！”有人低呼。
沈知屹目光一冷，到底是谁？人太多，他一时间还没抓出是哪个没文化的玩意。
除了他，所有人全都是目不转睛。
周祁安这幅‘二次飞天图’带来的震撼着实不小。
人在极端状态下，很容易被pua。
好比周祁安忽然诡异地觉得游戏还算仁义了，起码没有把每名通关玩家的升天画面拍成宣传片，来吸引更多玩家为之搏命。
这一次升腾而起的是乳白色的光芒。
身体和意识变得轻飘飘的，议论声和各式各样的目光一瞬间全都消失，队友、古建筑、愤怒的羊首人……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
没有大巴车接送，纯粹来自游戏的定点传送带来的眩晕感更强。
趁着完全丧失行动力前，周祁安手指勉强动了下：
“文物……居民……”
希望游戏别忘了黑心合同成立的一个前提，自己要把收进文物里的一些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带走。
话音落下后不久，一片黑暗中，他似乎感觉到了凉意的靠近。
周祁安勉强抬起眼，隐约看到了几个裹挟在阴气中的光团靠近。
下一秒，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正在进行传送……】
【传送地点：花古城】
【请注意，未经许可，禁止玩家走出古城副本所在范畴】
【请注意，玩家只可在古城和新世界间定点往返】

…【请注意, 玩家不可以恶意造成区域内npc死亡。】
【请注意，玩家不可以唆使npc非法偷渡其他副本。】
传送开始的一刹那，系统弹来一堆的注意守则, 周祁安只记住一两条重点。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熟悉的叫卖吆喝充斥在空气中。
“素食馆开业三周年，全场八点八折，欢迎广大新老顾客进店品尝！”
“大剧院今晚有魔术表演, 门票买一赠一！”
“今天你找到工作了吗？短期内有意向去鬼市工作者，我们可以提供外出务工安排。”
一声尖锐的叫声忽然传来，周祁安刚刚恢复意识，感觉不但是耳膜, 脑神经都是一抽：
“戏剧之王先生！”
不知道谁扔的传单乱飞, 繁华热闹的街道上，所有古城居民全都看了过来。街道上短暂陷入沉默, 只有传单呼啦啦的响动, 过了片刻，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哇——”
新城主回来了！
新城主脸变白了！比以前还透白，哪里买的粉？求代购。
楼上, 街头巷口, 下水道井里钻出来的流浪汉……无数双眼睛摄像头一样全部盯过来。
刚睁眼的周祁安：“……”
这和在博物馆有什么不同，不都是要被凝视？
古城里的眼睛甚至还要更多。
他尽量安慰自己, 起码不用半空中闪亮一瞎。
一抬眼，远处高大建筑物上反射来的金光刺得周祁安眼皮一颤。
用手挡在额头上, 当他眯着眼看过去时, 发现前方市中心, 伫立着一栋闪闪发光的建筑。
不，不是建筑, 而是一栋比正常建筑还要高的雕塑。
……泥塑金身，外表镀得是真金。
那金身形象，完全照着周祁安第一次来古城时扮演的算命先生雕刻。
雕刻师傅巧夺天工，连小圆镜片的复古墨镜都做到完美复刻，阳光照射下，自上到下流光溢彩。
周祁安静静看了片刻，缓缓吐出三个字：“你、大、爷。”
这神像看着比本尊还值钱。
一句粗口没忍住爆出来，旁边立刻有一名古城居民说：“请不要在神像下说脏话，会被视为不敬的。”
周祁安沉默了一下：“你看我长得像神像吗？”
他在自己像下面哔哔一下，有什么问题？
“神像就是照着您的样子建的，是您的化身，当然像了。”居民言辞凿凿：“不过代理城主已经将不能对神像不敬，写进了《古城法》，大家都得遵法。”
周祁安闻言愣了下。
“花古城还有法律？”
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先进了？
古城居民开始七嘴八舌给他解释，“以前是只有保密协议。”
“现在什么都有了，最先有的是《商业法》。”
“对对，还有《贸易流通法》、《劳动法》、《反不当竞争法》……”
庞大的信息量下，周祁安终于弄清楚了，齐小姐在鬼市业务发展得蒸蒸日上，为此专门制定了一系列法律条文。从前这些派不上用场，如今古城紧急飞速发展，律法制约的重要性便体现出来。
相应的，对于让他们可以外出务工的周祁安，花古城民众如今相当推崇。
虽然人还没死，已经特意先建了雕像来铭记他对古城的贡献。
“真是……谢谢你们了。”
周祁安闻言勉强扯了下嘴角：“都去忙吧，不用管我。”
一句客套话，众人顷刻间散开。
对于新城主的到来，古城居民只是看个新鲜，反正日常看雕像也够了，雕像还能发光。
他们各自回到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周祁安再度陷入沉默。
对这个世界丧失沟通欲望的几秒钟，他惦记着最后出现的几个光团，开始检查背包。
打开面板前，他还有几分紧张，游戏没有明确答复的情况下，结果也可能不尽人意。
格子里多出了几个文物。
【法镜：来自沉默博物馆的文物，将在三十个工作日后回收。】
【金钱剑：来自沉默博物馆的文物，将在三十个工作日后回收。】
游戏一如既往的抠门，注明这些东西很快还会被收走。不过在此之前，他有充足的时间释放出里面的魂魄。
返聘城主后，除了照旧给游戏提交副本的渠道外，周祁安面板多出了一个【信息】功能，可以用于专线联系花古城高层工作人员。
他想了想，发了一封私信给齐小姐，让对方在近期内赶回，准备届时请教一下，释放出的魂魄该怎么才能更好的安顿。
齐小姐回信很快：[预计还需要三日。]
返聘合同内，每次在新世界和古城间定点来回需要提前给游戏报备。过程有些麻烦，周祁安准备等到齐小姐回来后，安排好一切再去新世界。
“其他人现在应该也传送离开博物馆副本了。”
但愿应禹那里一切顺利，养生袋一到位，亲妈和上司的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
还缺个落脚处，周祁安没有回前任戏剧之王的私宅，那个血腥和荆棘交织的后花园，不太适合刚出副本时的精神放松。
他思虑片刻，最终选择去教堂。
————
阴森恐怖又充斥着虚假光明的教堂，每一处雕刻据说都是信仰的象征。
没有神父时，教堂内疏于清洁，地面还残留着不知是谁的血迹。
周祁安坐在长椅上，仰头望着壁画和十字架，虔诚地思考一路走来，还有没有仇没有报完。
“千万不能有落下的。”
不然以后某个夜深人静时突然想起来，那多糟心。
最终只记得一个叫维斯卡还是斯卡维的，不知道对方还活着没有。转念一想，都用沼气爆炸让人死过一回，好像也没必要太计较。
正前方，壁画下的几扇门都还在，凌乱的线条已经重新组合成动物的形状。
周祁安望着白鸽所在的那扇门，思绪一瞬间好像回到了过花古城副本的时候。
坐了有一会儿，渐渐的，困倦不受控制地传来，他想要抵抗这股睡意，但是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沉积在大脑的一些灰尘被扫空，更下方藏得更深的东西正在浮出水面。
和被摄魂铃引导时的感觉不同，这一次没有任何头疼欲裂的不适感。
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周祁安坚持看了眼面板，当前大脑状态显示持续解除麻痹中。
“果然……”
是游戏要给他解封。
口中的呢喃淹没在唇齿间。
遂即，更深的倦意席卷而至。
教堂内冷白的灯光打在身上，坐在长椅上的青年头缓缓垂下，偏偏清瘦的身体坐得很板正，从背后望过去，就像在祷告。
仿若冰消雪融，枯木抽枝，记忆闸门终于被打开的一刻，掩盖在里面的点点滴滴开始复苏。
我想记起你。
简短五个字带来的潜意识倾向，让周祁安的记忆节点先来到了一些特殊的时刻，甚至可以说是一些故事的开端。
隔着一片白芒，他看到两三年前的自己，竟然觉得有几分陌生。
那双眼睛，远比现在更加明亮，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有关圣器的建议开发报告我已经提交上去。”陆肄远敲门进来，说着关于副本的企划构想，说到一半时，不着痕迹地引入话题：“我听说，最近有玩家在搞移植。”
“移植？”
“就是把怪物的器官嫁接在自己身上，听着挺荒唐，不过我觉得未必不可行。”陆肄远分析说：“没有进化完的玩家搞这些是自寻死路，但是完全进化者的身体，应该可以承受得起。”
记忆的神奇之处，在于明明是亲身经历的事情，当你去回头去看时，又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既视感。
过去周祁安没有发现，因为他并不太关注陆肄远。
如今以旁观者角度去看，才后知后觉这番话中的试探，陆肄远的占卜技能让他觉得自己这里会有提高生命质变的法子。
“这是在窃取怪物的能力，最后很容易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陆肄远听到回答，反而笑了：“如果移植一个不会思考的‘怪物’器官呢？”
“即便是不会思考，也……”
然而陆肄远似乎已经有了什么想法，没有听他把话说完，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陆肄远走后，屋中的自己盯着桌上的圣器企划看了许久，若有所思。
圣器是对未来的一个保障，力量消失前，或许还可以再做点别的筹谋。
“十大传说级怪物都有什么来着……”
靠在椅背上，更年轻时候的自己指尖哒哒地在扶手上敲击，片刻后，好像想起了什么：“梦魇之心。”
以前下的一个本里，主题便是围绕梦魇之心展开，那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他差点折进去的本。
游戏内的很多副本，都有传说级怪物的影子，就看谁倒霉碰上，比如野生的太岁肉。
陆肄远不久前还提到，正在不断给游戏提申请，想要以太岁肉为主题设计副本。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距离更重要的计划开始已经不剩多久。
守门员的权限可以做一些其他事情，比如确定哪些副本中有梦魇元素。未来逆行去这些副本里，可以‘拜访’一下这位传说级怪物。
“梦魇之心可以主动寄生。”
这可比什么嫁接移植要高端很多。
时光中的记忆还在缓慢流淌着，接下来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随着记忆的前推，他看到了自己成功卡了bug准备逆行，看到逆行前愤怒的队友，他们在质问数落他的背叛，看到当时的自己仅仅是沉默，没有作只言片语的解释。
通关副本那一天，其他人兴高采烈接受游戏抛出的橄榄枝，一切就已经注定。
关于过往的记忆不断丰富，今时今日，周祁安再去看捕鲸者协会，几乎已经没有多少情绪起伏。
然而很快，他的心境再度有了波澜。
那是逆行经过的第一个副本，自己成功发现了梦魇的魇体，利用规则囚禁了不明所以的魇体。
“呼叫本尊，呼叫本尊！”
“伟大的梦魇先生，听到请回答，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直到副本结束，梦魇都没有回应，只有并不清楚自身魇体身份的boss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第二次逆行副本中，隐藏在玩家中的又一个魇体再次被精准找到。
“梦魇先生，请与我见上一面。”
不出意外，毫无回应。
梦魇能化虚为实，不单是怪物，副本中所见到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魇体化身。
但对有心人来说，任何细枝末节都可以成为被推敲的线索。
不久后，他又亲眼看着自己于午后拾起了路边的一颗石头，放在阳光下：“梦魇先生，请与我见上一面。”
“……”
石头一动不动。
没得到口头回应，他便开始‘笔录’：
“X年X月X日于幻海副本内，和梦魇先生所化顽石相遇，期待与您见上一面。”
如果副本有法律，这种行为高低要判一个尾随。
周祁安被迫重温一切时，也不免有些脸红。
他大概能猜到那个时候的想法。
反正怪物杀人只能利用规则，没有什么得不得罪一说，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想要见到梦魇，就只能采取最原始粗暴的法子。
一笔一划，刻字结束后，还不忘来个总结分析：
“昨天帐篷附近还没有石头，今天多了一块，您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吧？”
笑话他顺手救了一名玩家，没想到立刻就遭到背刺。
“不要紧，救人还是送终都是顺手的事。”
明明急着去报复人，都已经走出去几步，却又忍不住折回来。
石头上方光滑的一面被快速摸了一把。
“梦魇先生，这次的你有点好盘。”
“……”
下一秒，石头从手中消失了，挪到了十几米开外。
有关言出必行的品质，周祁安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说是送终，结果不但钓鱼执法，还让反水玩家在死前发光发热。
回来时，石头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明明没有五官，但记忆回溯时，周祁安诡异地觉得石头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之后每一次下副本时，这颗光滑的石头都会出现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别人过副本，实力越来越强悍。
游戏却像是为了折磨卡bug的玩家，一点点地封印着他体内的力量，导致残余力量时不时的暴走。
拖着那副病恹恹的躯体，年轻些的自己还在乐此不彼地进行着躲猫猫游戏。
又一次，沉默地石头从虚掩的土里扒拉出来。
“梦魇先生，给我盘一下吧。”
“……”
石头要挪动后退，却首次被主动放下。
“根据我搜集到的线索，今晚会有流星雨。”
这个副本的设定是陨石的辐射导致变异，其他玩家唯恐避之不及，不会来观赏夜景。
“一起看看吧，我们那个世界有种说法，对着流星许愿很灵。”
正说着，半山坡上，天空划过一道弧线，一瞬间星空被点亮。
“梦魇先生，是不是很好看？”
石头不自然地动了下，却依旧没有回应，宛如对这句问话没有反应。
周祁安竟然可以清楚感知到彼时自己的心情。
梦魇没有在看天，倒是稍微靠近了一点，但一步也是进步？
“差点忘了，现在的您有点矮，这样是不是看得更清楚些？”
石头没有说话，但被捡起来后也没有再乱动，安静窝在温热的掌心，欣赏这场陨石坠落。
流星雨后，双方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石头每次出现的位置开始显眼很多。
“梦魇先生，距我们上一次见面，你离我近了零点三五米。”
“……”
“今天是我的生日，一起点蜡烛许愿吧。没有火，梦魇先生，我能用您击石取火吗？”
石头表面黑了些。
“梦……”
“……不能。”
长久以来，石头第一次做出回应，声音和材质一样，又冷又硬。
乍一听到沉默的石头说话，连周祁安都愣了一下，更何况年轻时的自己。
彼时，他的双目微微放大，同时还抓着石头，反复检查确认，不会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吧？
好半晌，盘得石头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笑吟吟地继续借火。
爆炸性道具生火的动静太大，只能借。
“我想许愿。”
空气里只有沉默。
等了一会儿，确定是不可能了，他准备拔出五颜六色的手工蜡烛。
一道生硬的声音忽然传来：“去找些软木和弓形的树枝，还有麻绳。”
“啊？”
“教你钻木取火。”
“……”
仿佛游离在回忆画面外的周祁安心情有些怪异，难怪后来自己钻木取火烧了良夜山庄，进行得那么熟练，一次性就取火成功了。
原来真正的罪魁祸首在这里。
记忆的片段还在不断闪现。
继铁石开口，双方交流的画面也开始逐渐变多。偶尔梦魇心情不错，还会默认被放肆的‘摸头’行为。
副本的每一天都是惊心动魄，没有办法传送回新世界，逆行结束前，当时自己也没有办法回现实世界，只能无缝衔接进副本。
不久后，他又被拖进了一个逃杀本，武力值占一半因素的副本里，尽显劣势。
莫名成了好几人联手对付的目标，最终被逼得躲进废弃建筑的一角。半昏暗的状态中，尽管已经拼命压抑着咳嗽，仍旧不断有鲜血在偶尔的轻咳中一并流出。
这次副本石头没有出现。
“是睡过头了吗？”
可惜……
对方要错过他最狼狈的状态了。
阴风嗖嗖吹进漏风的大楼，失血带来了淡淡的倦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通往黎明的每一秒都十分煎熬。
忽然，楼梯间传来空旷的脚步声，寂静漆黑的午夜十分骇人。
重伤状态下，他第一时间握紧匕首，身体有些晃晃悠悠地朝后移动了些，死死盯着楼梯拐角。
上来得是一道陌生的身影。
来人有着过分完美的五官，一双灰白色的眼珠诡异又阴暗，让人不敢长久对视。被风吹动的头发色泽和眼眸一样暗淡，每一根发丝却又显得格外锋利。
这次副本里，没有玩家长着这样一张具有侵略性的脸。
与之相比，持刀的人眼神凶狠，却像是只纸老虎。
周祁安静静凝视自己强行尝试控制恐惧，却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有更用力攥紧刀柄的小动作。
‘还是太年轻了。’他摇头。
没有办法完全控制情绪。
“你是谁？”
提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
男人一步步靠近，阴风吹起衣物一角，影子的颜色都比常人淡很多，整个人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走了没两步，男人微微低下头。
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血液流动的速度跟着减缓，阴寒的气息无孔不入。
男人俯身时，暴露出修长的颈部，苍白的皮肤很薄，仿佛轻轻一划就能致命。
两手空空，姿态随意地俯身，看上去毫无防备一般。
一片死寂中，来人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