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装嫁给失忆大佬后by染林岫
染林岫  发于:2024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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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要用线缝?”胡郎中一直在旁观看,心中暗暗惊讶,接着又迟疑,“可这人肠不是布匹衣料,直接缝有用吗?”
正在药庐熬药的徐阿婶这时也匆匆赶来,应是听说了李禅秀的事,脸上掩不住焦急和担心。
李禅秀朝她笑笑,示意不用担心,接着对胡郎中道:“等会儿还要再麻烦老先生,在旁帮我递一下刀、剪之类。”
胡郎中连忙点头,说两个“好”字。
此时张虎等人已经把张河抬到光亮处,鸡血、盐水等也都备好。几人都紧张望向李禅秀,焦灼等他过去。
其他伤兵没见过这种场面,也好奇围在四周,因张虎等人不让靠近,只能伸长脖子看。
李禅秀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平静,在众人瞩目下,一步步走到张河躺着的木板前。
虽然梦中已经缝合过很多次,但现实中并没有,他不敢保证真能成功。
他以为自己会心慌,会手不稳,但拿起针线的那一刻,心中意外地平静,手也像梦中已经缝合过很多次那样平稳。
也许那些并不是梦,是他曾经经历。
李禅秀缓缓呼出气,平稳呼吸后,看向伤口位置。
张河此刻仍被人按紧四肢,疼得面部近乎狰狞,发红的眼睛因充血显得凸出,充满哀求与渴望地望着李禅秀。
他腰腹处的衣料已经被剪开拿掉,伤口附近也被用烈酒擦拭过。
李禅秀目光沉静,检视过他的伤口后,在身旁人紧张的注视下,找到肠断开的两端,迅速下针缝合。
他落针的手很快,且稳,每一针都精准无误。刚开始两针还有些生疏,但很快便像曾缝合过很多次,手法变得熟练,如行云流水。
还在按着张河手脚的张虎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盯着针线灵巧穿梭,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张河很快疼昏过去,偌大的伤兵营一片寂静,针落可闻声。
李禅秀神情专注凝肃,垂下的眼睫纤长浓密,眉目间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剪刀。”针线走完,他忽然开口。
语气沉稳冷静,头并未抬起,只手伸向旁边的胡郎中。
胡郎中正看得出神,闻声陡然回神,忙将细剪递来。尽管心中有诸多疑问想说,但此刻他也不敢大声喘气。
李禅秀利落剪断线,迅速将鸡血涂在缝合位置。针线难免留下孔洞,鸡血快速凝结,能巩固缝合效果。②
到此才只是做完第一部分,接下来还要缝合腹部伤口。且腹部伤口需从内到外,层层缝合。李禅秀的针法依旧是跟那位游医所学,做隔角状缝合。③
这是极耗费心神的事,他全程专注,沉浸在忘我的世界里。不知不觉,时间已快至正午。
他额上冒出细密的汗,许是太过专注,竟像梦中一样,直接对身旁人说:“擦汗。”
旁边人都愣住,张虎最先反应过来,忙拿起块布巾。
只是还没来得及擦,徐阿婶就赶紧抢过去道:“还是我来吧。”
帮忙擦过后,她心中庆幸想:幸亏我过来了,不然女郎一个姑娘家,怎好让这大汉给擦汗。
李禅秀全然不知这些,最后一针缝完,他剪断细线,心神骤然放松,眼前竟又忽地一黑。
“小女郎!”
“沈姑娘!!”
周围一阵惊呼,李禅秀却已短暂失去意识。
还是徐阿婶眼疾手快,见他摇晃要倒,急忙伸手,先一步扶住他,心中忍不住又“阿弥陀佛”念叨:幸亏我过来了,不然女郎现在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毕竟,总不好教这些个军汉扶着抱着。
虽说徐阿婶不久前才建议李禅秀嫁个厉害的武官,但她打眼瞅着,眼前这几个都不太可。首先官不够大,吓不退蒋百夫长;其次个个都五大三粗,不够俊俏,不妥不妥。
李禅秀只失去片刻意识,很快就醒来。约莫是风寒未好,又耗费心神的缘故,他方才脸色白得像雪,额上也满是冷汗,被胡郎中灌了小半碗糖水,才渐渐恢复血色。
见他睁开眼,围着的胡郎中等人都松一口气。
张虎最是紧张,见他没事,总算把心放下,接着又一脸焦急,似乎想问什么,但顾忌李禅秀刚醒,不好意思打扰。
李禅秀没让他等太久,将剩下半碗糖水喝完,便抬头叮嘱:“等你弟弟醒来,先熬些米粥给他喝,切不可直接进饭。”
张虎一听,心中顿松,激动问:“小女郎,不不,恩人,我弟弟他是不是没事了?已经救回来了?”
李禅秀闻言却摇头,道:“现下还不能确定,不过只要能熬过接下来几日,就没事。”
虽然不是肯定回答,但已经比之前胡郎中直接下“死刑”判定的结果要好太多。
张虎虽还未彻底放下心,也激动得忍不住又一阵千恩万谢。
胡郎中心中更是惊异震撼,没想到他真能把人救回来。
他迫不及待想请教,但还没开口,周围士兵就先忍不住聚拢来,尤其那些个伤兵,个个七嘴八舌,吵得简直像一群乌鸦——
“沈姑娘,你真把那小子救回来了?”
“沈姑娘,你那救人的法子,也能缝别的伤口吗?”
“沈姑娘,你看我这手臂的伤是不是也能缝?”
“沈姑娘,我这伤被姓胡的庸医治得止不住血,能不能也……”
“去去,说谁庸医?不到一指长的伤,哪没止住血?要不我拿火钳给你烫一下,保管能止住。”胡郎中没好气地挥开众人。
伤兵们一阵哈哈大笑。
胡郎中故意板着脸,不与他们插科打诨,转头看向李禅秀,立刻又笑得春风和煦:“小女郎,你还没用飧吧,不如先随我去用些?”
李禅秀目光清透,抿唇勾起一丝微笑,说:“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其实没有张氏兄弟之事,他原本也打算近日在胡郎中面前展示缝合手法。
之前抓药、制作桑皮线,目的都是要引起对方兴趣。如今过程虽与预料不同,但效果似乎更好。

徐阿婶见李禅秀脸色还没恢复,有些不放心,但她出来太久,得赶紧回去熬药,只能叮嘱几句就走。
李禅秀又坐一会儿,待体力恢复后,才去捡之前放下的箩筐。起身时,视线不经意扫过那个有些昏暗的角落。
因为方才的事,不少伤兵都还在帐门口处,热闹议论,只有那个角落依旧冷清,孤零零地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李禅秀目光顿了顿,很快收回,捡起地上的箩筐和胡郎中一起离开。
胡郎中平时跟士兵们一样,在营中吃大锅饭。但今日赶巧,家中老妻让人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他忙招呼李禅秀坐下一起吃,大约是太过高兴,还让小孙子胡圆儿去温些酒来。
他常年在营中跟士兵们打交道,一时也没想到男女大防这件事。何况面前的小女郎看起来太过年轻,他只当对方是晚辈。
李禅秀本身是男子,只是不得已才扮女装,也没想这些。
不过他不饮酒。
胡郎中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请“小女郎”吃饭,饮酒确实不妥,忙让胡圆儿把酒又撤下。
一顿饭用得宾主尽欢,饭毕,胡郎中便迫不及待向李禅秀请教起缝合之术。
他虽年近五旬,已行医数十年,但在学习这件事上,并不耻于向晚辈询问,何况是这种他此前从未见过的缝合之术。
李禅秀本就有心引起他兴趣,自然也不藏私。况且军中多个擅长缝合的郎中,对将士们也是好事。
他虽不知梦中西北防线是怎么被攻陷的,但能为边塞的防御做一点事,就做一点。无论如何,胡人入侵,对他和父亲并无好处。
想到此,他目光清落,缓缓开口,将缝合的针法、什么伤该怎么缝、各要注意什么等等,都一一道来。
胡郎中忙拿起笔,飞快记下。因写得太急,字体潦草异常,简直像一堆乱草。
但胡郎中自己却分外满意,对写下的内容爱不释手。搁下笔时,他抬头再看向李禅秀,心中愈发欣赏。
小女郎虽年龄不大,但医术高明,又有仁善之心,自己与她不过几面之缘,两次向她请教,她都毫不藏私。
且她年纪虽小,处事却沉稳,落落大方,实在难得。
他不由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终是没忍住,道:“小女郎有如此才能,却被安排来浣衣换药,实在可惜。不若我跟上头说一声,调你来给我当帮手,以后就不必再去浣衣了。”
说这话时,他老脸有些赧然。别的虽不好说,但缝合这方面,小女郎可比他厉害得多,他给对方当帮手还差不多。
只是对方终究是罪眷,没脱罪籍,无法在军中担职。且大周军中,也没有女军医这个职。能把对方调来当帮手,免去劳役之苦,已经是胡郎中尽力能做的了。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惭愧,又含糊道:“只是暂时这样,等你以后有了功劳,或许就能请陈将军帮忙上报,除去罪籍,免再受苦。”
陈将军是营里官职最高的人,管着营中三四千人及永丰镇附近的长城防御。
李禅秀等的就是胡郎中这句话,自然点头说好,接着又谦逊感谢一番。
他原本目的就是想借缝合之术,打动胡郎中,来他这里当帮手。至于脱罪籍,他倒未必会在这留那么久。
“好好好!”胡郎中见他答应,心中也更喜,忍不住起身搓着手,高兴之色溢于言表。
原地又踱两步,他忽道:“那你下午就不必再去照看伤兵了,先留在这边帮我整理药材,抄抄药方。”
这其实是变相照顾李禅秀。
胡郎中的医术虽算不上厉害,但也绝不是庸医。全营三四千人,大大小小的伤和风寒发烧,全靠他治。可说一旦打起仗来,不少人的性命都悬在他身上。
营中守将倒是向上面呈请过几次,希望再调个军医过来。但边境本就缺郎中,永丰镇驻兵又只有三四千,平时战事不算多,上面早把仅有的人手都派到更紧要的地方去了。
所以对胡郎中这个仅有的郎中,营中给的待遇一直不错。药房有炭盆,把房间烘得暖烘烘的,不像流放罪眷们住的营帐,只有木柴烧的火盆,烟熏不说,晚上火灭了后,账内不多时就变得寒冷无比。
此外还有茶水供应,药房的活也不重,只是整理药材、给伤兵拿药,比去浣衣轻松得多。
不过对李禅秀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现在能接触到药材。
原本在他计划里,起码要和胡郎中熟悉几日,才好向对方提出到药房干活。没想到意外救人后,竟让他计划比预想中提前且顺利许多。
当然,能避免再被蒋百夫长骚扰,也是一个好处。
李禅秀目光清透,闻言忙答应下来,且再次道谢。
胡郎中对此也很满意,领他到药房讲了些注意事项后,便有些急不可待地出去继续研究缝合之术了。
李禅秀目送他走后,视线便移向摆放在墙柜中的药材,一一逡巡。
梦中他虽没真正当过郎中,但跟那位游医学习时,也帮人治病、开药。后来行军打仗,更常跟军医打交道。
尤其胡郎中这里大多是些治风寒、外伤的伤,他都认识,整理起来并不难。
最重要的是,能随意接触这些药材后,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配出自己急需的药。
他天生畏寒,是因母亲在怀他时,被宫里派人去强行灌了寒药堕胎。可惜他命大,并未死去,只是身体还是受到影响,出生便带寒毒,时有发作。
之前在流放的路上生病,和这次风寒迟迟未愈,都与这寒毒有关。
如果不尽快配出能暂时压制的药,等发作时,必然煎熬难忍。
虽然游医教的吐纳法也有用,但并不能根治。且吐纳法需长期练习,效果才佳。可眼下他却等不了那么久,距下次寒毒发作,只剩不到七天。
当年他母亲被迫喝的那碗寒药,出自宫中秘方。后来父亲冒险联系外面的旧部,几经周折才找到能暂时压制寒毒的药方。
只是,梦中他流落西羌时,就是因寒毒发作,照药方抓药时,被游医猜出身份。
可见当年那碗寒药只有宫中才有,哪怕是能暂时压制毒性的药方,都有可能被有见识的人看出端倪,进而使他有身份暴露的危险。
李禅秀敛眸沉思,虽然胡郎中的医术并不算顶尖,但他却不敢冒险,像抓治风寒的药那样,经对方的手抓药。
所以到药房干活,自己私下取药,是最好的办法。
且接近胡郎中,等日后对方信任自己,有需要采买药材的时候,自己也能借机跟他一起离营,到附近县城去,给将要来寻自己的父亲旧部留下暗号。
毕竟营中认识药材的人,只有他和胡郎中,对方以后必会倚重他。
不过这是之后的事。
眼下趁整理药材的机会,他先将自己需要的药准备了七七八八,只是整理结束,他神情却又凝重——
还缺两味药材。
李禅秀微微蹙眉,营中暂不缺药,短时间内,胡郎中肯定不会去县城。而自己身为罪眷,无特殊情况,又没有离开营寨的机会……
该如何办?借口伤兵营有伤兵需要这两味药?但那些伤兵需要哪些药,胡郎中都清楚,便是伤得最严重的张河,也是皮肉伤……
“刷拉!”
正思忖时,外间忽然传来门帘被掀开的声音,接着胡圆儿脆生生的声音传进。
“爷爷,陈将军派人来问,那天抬回来的那个血糊人怎么样了?”
胡郎中似乎愣了一下,纳罕道:“这么多天没问,陈将军还记得这事?”
“说是郡守派人来问粮草被劫的细节,将军才有想起这人,问醒了没,要是醒了,叫他过去回话呢。”胡圆儿又脆声道。
“啧,还醒?都快没气了。”胡郎中头也不抬,继续研究缝合法。
胡圆儿:“好嘞,那我就这么跟将军回。”
说着掉头就要走——
“等等,回来!”胡郎中忙喊住他,没好气道,“你要害死你爷爷我不成?他好歹是将军,能这么跟他说话?”
“那我怎么回?”胡圆儿又转回头,一双眼睛圆溜。
胡郎中沉吟,道:“就这么跟他说,你爷爷已经尽力了,但人还是没醒,且估计也撑不了两天了。”
“好嘞。”胡圆儿再次转身。
隔间的门帘后,李禅秀缓缓退回桌旁,目光落在不远处药柜上,似在沉思。
等胡圆儿离开,外面没了动静后,他方收回神思,理了理衣服,神情自然地走出去。
胡郎中还在研究缝合法,见他出来,有些惊讶,接着不等他开口,就先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你看这里,还有这处……”
他指着自己方才记的要点,等不及似的说出几个疑问。
李禅秀看后,思索片刻,一一解答。
胡郎中听得入神,在他说完,又凝神思索片刻,渐渐露出拨云见日之色。
等回过神,才想起李禅秀还站在旁,不由一抚额,道:“瞧我,一想事就容易走神,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李禅秀露出微笑,说药材已经归整好,又说了一些整理时发现的问题,最后方不经意提起:“刚才我听胡圆儿来说什么血糊人……”
“哦,那个人啊。”胡郎中提起一直躺在伤兵营角落里的人,不由叹气,“也是个可怜人,刚抬回来就快没气了,我给他拔了箭,敷了药,剩下就只能看他造化了。”
非是他冷血凉薄,而是在军中看多了生死,可怜不过来。且能做的他都做了,余下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他昏迷这么久没醒,脉搏也越来越弱,估计啊,悬。”胡郎中摇头又叹。
李禅秀闻言,神情似有些迟疑。
胡郎中见他好像有话要说,忙摆手道:“有话直说就行,不必拘泥。”
李禅秀抿唇,这才开口:“我这几日也给那人换过药,今日仔细看他箭伤,发现……应是伤口有毒。”
“有毒?”胡郎中闻言惊讶,随即回忆,沉疑开口,“可我观他伤口,并未有发黑、发青迹象,反而血的颜色……”
“血的颜色过于鲜艳。”李禅秀接道。
胡郎中本想说“血的颜色正常”,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一咳,厚着老脸点头:“对对,确实如此。”
李禅秀继续:“这是胡人的一种狼毒,性寒,无色无味,入血也不会产生特殊变化,只会使血的颜色过于红艳。”
胡郎中瞠目,喃喃:“是毒?竟然是毒?怪道我没能发现……”
他一个普通郎中,平日最治的最多的是外伤和风寒,对毒还真没什么研究。
在原地踱了两步,想到方才陈将军使人来问话,他忽又问:“既如此,你可知道解法?”
李禅秀微笑,缓缓道:“恰听祖父说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刚才整理药柜,发现要熬制解药的话,还缺几味药材。”

要给那人解毒,确实还需几味胡郎中这里没有的药。
只是向胡郎中口述时,李禅秀带着私心,将自己缺的两味药也添了进去。
说完这些,他神色不动,只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捏紧。
胡郎中听后沉吟,道:“这几种药不算难找,我让人到附近县城买就是。”
作为营中唯一的军医,上头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跑腿的小兵,方便有急事时差遣。
如果是大批量购买药材,胡郎中肯定要亲自去,免得其他人因不识货买错药,或被骗,买了次等药材。
但只是先买几味药救人,就不必他亲自跑一趟了。且他这老胳膊老腿,还不如那小兵骑马跑得快。
李禅秀微不可察松了口气,又道:“救人要紧……”
“对对,我这就叫人去县城。”胡郎中同意点头,转身就去掀门帘喊人。
李禅秀彻底放下心,目光微微垂落。
作为回报,他会尽快治好那个人,至于那两味药……只有两味,不至于被看出端倪。
永丰镇到最近的县城有三十余里,骑马需一个多时辰。胡郎中安排的人傍晚出发,回来时天早黑透。
李禅秀以救人要紧为由,一直留在药房这边等。
待药买来,他便连夜熬制药膏。
配药时,当着胡郎中的面,他将自己需要的那两味药也取出,放在旁边。但在胡郎中转头看别处时,却迅速将药连纸一起抓进手心,缩进衣袖里。
余光瞥一眼不远处的人,然后低垂眼眸,修长手指捏着汤勺,在黑乎乎的汤药锅中搅拌,假装已将药倒进锅中。
所幸胡郎中并未察觉。
他神情自若,熬好药后,将深黑黏稠状的药膏刮进钵中。
胡郎中走过来奇问:“这就好了?”
李禅秀点头,将钵交给他,笑道:“麻烦胡老先生了。”
解毒的事宜早不宜迟,但此刻已是深夜,营帐中的伤兵都已休息。他身份上是女子,不便像白天那样直接进去,由胡郎中去更合适。
胡郎中忙接过钵,道:“不麻烦,都是分内的事。”
然后让他也早些休息。
李禅秀面上带着一贯笑意,在他走远后,笑容才渐渐消失。
他转身快步回药房,将门帘关紧,扫视一圈四周后,才微垂纤长浓睫,从衣袖中拿出藏起的药包。仔细清点后,他不明显地松一口气,随后皱眉,将纸包又折好,放进衣服的夹层里。
女眷住的营帐到伤兵营这边还有段距离,已至深夜,营中巡查严格,不便再回去。李禅秀方才已和胡郎中说过,今夜就暂在药房休息。
药房没有床榻,好在放着炭盆,并不冷。他将几张座椅并排放,和衣而眠,先将就了一夜。
翌日,李禅秀醒后,还是回女眷们住的地方用饭。
徐阿婶见他回来,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急忙拉着他问有没有事。
“可吓死我了,昨夜你迟迟没回,还以为你又被那谁为难,找人打听,才知是留在胡郎中那。”徐阿婶拍着胸口道。
李禅秀笑着先捏捏她身旁女儿的脸,然后宽心道:“没事,是在胡郎中那有点事,耽搁了。”
顿了顿,笑意又减淡几分,道:“蒋百夫长暂时应该不会再来为难我,不必担心。”
胡郎中是军中仅有的郎中,虽没什么职权,但营中上到将军,下到士卒,无论谁受了伤,都靠他治。
现在他在对方手下干活,且颇受重视,蒋百夫长就是再放肆,也该知军医不能随意得罪——除非他不长脑子。
不过……想到蒋百夫长那五大三粗,好像确实只长斤重不长脑子的样子,李禅秀目光微闪,忽然又有些……不太确定。
也是赶巧,他用完朝食,回到药房,就见蒋百夫长的两个手下晃悠进来。
那两人看见他,显然也吃一惊,其中一人立刻问:“你怎在这,不去浣衣?”
李禅秀瞥他们一眼,淡声道:“胡郎中调我来药房干活,两位不知?”
两人一愣,倒是确有听说昨日伤兵营有个小女郎,居然给一个肠子都断了的人缝伤,还硬生生将人救了回来,因此颇受胡郎中重视,被调到了药房。
不过他们不知那人就是李禅秀,此时听闻,不由对视一眼,明显有些意外。
李禅秀不耐看他们大眼瞪小眼,问:“有什么事?”
两人面面相觑,显然也知胡郎中不好得罪。毕竟在这边塞之地,谁敢保证自己以后没个受伤病痛的时候?
其中一人犹豫,决定先不管这事,等会儿回去报给蒋百夫长知晓就是,于是只说来意:“我们来拿药。”
“什么药?”
“治皮外伤的药。”
一听就知是替蒋百夫长拿的。
毕竟对方不久前才因外出喝酒,被李禅秀设计让营中的陈将军撞见,挨了军棍。
李禅秀眼睫轻垂,掩下轻讽,说:“等会儿。”
然后转身,从药柜里翻拣出一个白瓷瓶,迟疑一下,又拿过旁边另一个瓷瓶,将药粉倒进去些,摇匀,盖上塞子。
“行了,拿去吧,每日用三次。”疼不死他。
两人见他给得这么爽快,没有为难,反倒迟疑。
“你这药不会有问题吧?”
“什么药有问题?”李禅秀还没回答,胡郎中恰巧阔步走进来。
看清两人拿的药瓶,他顿时气得胡须差点翘起,道:“这是我前几日刚配的上等跌打损伤药,一般不是严重的伤,我还不给他用,嫌有问题就别拿,给我!”
两人一听,赶紧把瓷瓶往怀里一揣,连声道:“不不,误会,我们就随便说说。”
说着放下两吊铜钱,转身就走。
在军营,只有因战事或其他公务受伤,才能免费拿药,其余情况都得自己花钱,尤其是蒋百夫长这种犯错挨了军棍的。
李禅秀唇边噙笑,见两人走远,又扬声提醒一句:“记得一日三次,另外这药洒在伤上会比较疼,但疼才有效——”个鬼!
只会又疼,好得又慢,毕竟他掺了点别的无伤大雅的药。
胡郎中点头:“确实,疼才好得快。”
不过他不认识那两人,也没再管,很快跟李禅秀说起旁的事——
“对了,调你来给我当帮手的事,上头已经同意了。另外昨晚那个人用了你熬的药后,情况好像是有些好转。”
李禅秀点头,那毒是胡人常涂在箭上的一种毒,虽不容易被发现,但发现后,就不难解。敷上药后,身体若没什么大问题,快的话,一两日就能醒。
不过具体情况,还得他去看后才好判断。
“也对。”胡郎中听他这么说,很是同意,但犹豫一下,又斟酌,“另外伤兵营账里还有两个人,之前伤得有些严重,伤口较长,又不想让我用火烫法止血,伤口愈合得一直比较慢……”
李禅秀会意,笑道:“我先去帮他们缝,正好您在旁可以多看几遍。”
“对对,我正是这个意思。”胡郎中高兴抚掌,觉得这小女郎真是个爽快人。
到了伤兵营帐,李禅秀先去帮胡郎中说的那两人缝合伤口,接着又去看张河。
张虎今天不在,据说被上头叫去问昨日遭伏击的详细情况了,现在在旁照看的,是两兄弟的一个同村好友。
张河之前醒过一次,此刻又昏睡了。李禅秀看过情况,见他果然有些发烧,开了个方子,让照顾他的人先去药房找胡圆儿抓药。
胡郎中在旁拿着纸笔,赶紧把要点一一记下。
最后两人才走到最里面的那个角落。
昨天跟李禅秀打招呼的伤兵见他过来,又热情开口,只是今天的话却不同——
“沈姑娘,又来给这人换药啊。”
“胡郎中昨夜刚来给他换过。”
“沈姑娘,是不是这小子也能救活?”
“我看他之前都快断气了,今天脸色竟又有些好转,您不会是神医吧?”
“哎,这人可真是好命,能遇见沈姑娘您!”
因着昨天的事,伤兵们对他显然比之前敬重。毕竟说不准哪天,他们只剩一口气从城墙上下来时,还能寄望被缝两针救命。
李禅秀对他们的热情招呼回了个微笑,然后看向那个依旧安静的角落——
木板床上的人情况确实好些了,沾血的甲衣被剪开拆走,身上污血也被擦净,换了身衣服。只是右手仍紧紧握着那柄弯刀,指骨像石头雕刻一样,坚不可动。
俊朗的脸上有了些血色,只是眉目依旧紧闭。应是有人刚给他喂过水,之前干裂的嘴唇微微湿润,很薄,形状竟很好看。
李禅秀微微收回视线,看向他胸口位置,忽然一抬手,将遮住箭伤的衣襟拉开。
结实漂亮的线条瞬间显露,胸膛处缠着白布条包裹伤口。
胡郎中暗暗咋舌,女子行医多有不便,但这小女郎……是真不把男人当男人啊,这衣服,就这么随手一把就扯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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