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足够了解我,就该知道我完成了每一次委托,无一例外。】
回信来得很快。
【既然你如此自信于自己的记录,那么你应该明白,我们也已经充分了解了你的身份和过往经历。
请您务必谨记,继续参与这场冲突将会面临严重的后果,我们手中掌握的情报和资源足以对您个人的安全与未来产生深远的影响。】
丧钟按照自身的经验来判断,对方身后至少有个十几人的智囊团,争分夺秒地分析他打的每一个字母,才能有这种回复速度。
说明委内瑞拉的党派足够重视他。
丧钟不算虚荣,也不觉得弹丸小国政治家的看重有什么用,但人家愿意花钱收买你,总比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强。
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想了想,随口说:
【你们国家不是没钱了么?你能给我多少?】
达米安抬头看向布莱恩。
布莱恩隐蔽地比了个数字九。
另一边的沃克在贾斯汀的帮助下输入:【九百万,美元。】
看到这行数字的丧钟在心里“嘶”了一声,不是嫌少,而是太多了。
他是个有名的雇佣兵没错,但却不是干什么活都能轻易拿到几百万的,之前反对派雇佣他抢银行,算上他即将从银行里拿走的‘外快’也只有三百多万,若不是这活实在轻松,又是老朋友的邀请,丧钟根本不会答应。
为了点鸡零狗碎出来打工干嘛?有那时间在家里陪老婆孩子不好么?
显然,丧钟概念里的‘鸡零狗碎’和别人心目中的‘小钱’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一方面觉得抢不抢银行根本不值九百万,另一方面也怀疑给他发邮件的人根本拿不出钱,是在开空头支票。
然而紧接着,他收到了一个第三方账户的信息,备注里说:
【这里面是九百万美元,帮我们个忙,从银行金库里取走一样信物,钱就是你的了。】
丧钟本不该心动的。
但那可是九百万。
就算要哪个政党领袖的人头,这些钱也够了。
布莱恩给出的是假情报,沃克在邮件里描述的‘信物’根本不存在,而且他甚至不愿再加一百万凑个整。
主要是布莱恩了解丧钟的薪资水平,知道有九百万足以打动他了。金钱使人变得盲目,即便丧钟能够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他还是会想要自信地搏一搏再说。
不久,金库大门被打开,假扮成银行员工的CIA‘路易斯·费尔南德斯’敏锐地注意到,劫匪首领没有立刻装取现金,而是四处寻找着什么。
对方和自己目的相同!他竟然怀疑错了人,以为他们只是一伙普通劫匪、布莱恩才是真正的同行,以至于一直都没想过要如何应付劫匪头领手里的武器!
毕竟要是个单纯抢钱的,拿了钱就会走,CIA大可以趁乱找机会取走自己想要的东西。
费尔南德斯懊丧不已,却也来不及多想,悄悄将手伸进口袋。他没带枪,就算有枪也会被劫匪收走,不过他的裤兜里装着一个伪装成口香糖的炸弹——算是CIA的传统艺能了。
却没想到丧钟仿佛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忽然转过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冷笑说:
“你以为你揉眼睛的动作藏得很好吗?下次换个古典但不容易出问题的摄像头吧。”
仿佛是为了证明对古典的推崇,丧钟并未举枪,而是从背后抽出两把半米多长的武士刀,对费尔南德斯招了招手:
“来啊,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能耐。”
“你们要打别在这打!”布莱恩抱着达米安喊道,“拜托了,放我离开!”
他嘴上这么说,人却惊慌失措般地往金库里跑。
身后不远处,丧钟一个前冲,刀光如弦月般劈向CIA特工,后者勉强躲避,为了保命飞快捡起地上的撬门工具进行对抗。
金库里的布莱恩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塞到衣服里。
他正要找机会撤出金库,却看到费尔南德斯将一样物品掷到地上。布莱恩当机立断,提着达米安躲到丧钟背后——他记得银行安保说丧钟的制服防弹——同时扯着嗓子叫道:
“小心!”
“轰!!”
炸弹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爆炸了。
数秒后,烟尘散去,丧钟的期间限定劫匪皮肤被彻底炸烂,露出里面深色和橙黄色相间的盔甲;布莱恩躲在他身后毫发无损;费尔南德斯受了点伤,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拿着从劫匪技术人员那夺过来的冲锋枪。
这下丧钟也不肯硬抗了,他是自愈能力快,不是不会受伤和不会疼。他再度竖起双刀,一边靠着劈砍逼迫CIA无暇瞄准,一边往金库外的空旷地带移动。
布莱恩躲躲藏藏地跟着他们来到厅堂,天还没黑,丧钟瞥了一眼明亮的窗外、又看了看缩在布莱恩怀里的达米安,想起布莱恩曾说过妻子在家等他的话。
这位曾经有过家庭的雇佣兵突然生出一点良心,一刀击碎了窗户。恰好其他劫匪此刻很敬业地提着大包小裹的现金走过来,丧钟对布莱恩说:
“你跟着他们去车上等着,我送你一程。”
又对手下说:“剩下的交给我处理,我马上就来。”
其他劫匪知道他厉害,于是都不做停留。布莱恩目标到手,更加无意多待。
五个人匆匆绕到停车的暗巷,劫匪将装满现金的手提包放到后备箱,刚松一口气,布莱恩夺过他身上的枪突突突扫射一圈:“不好意思,打劫。”
“……”
靠!什么情况!
劫匪们目瞪口呆!
布莱恩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飞快缴械加几个直击要害的老拳把人放倒在地,然后将达米安塞进副驾驶,给他系上安全带。
过程中达米安还算老实,只整理了一下头顶的棒球帽,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把消息泄露出去了也有好处,有助于我们浑水摸鱼’?”
布莱恩坐进驾驶位踩下油门:“你要问我这是不是我提前订好的计划,我得说,‘不是’。作为一个新手特工,你今天干得不错。”
被迫假扮成不太聪明的样子是一生的败笔。达米安自我感觉不太满意,怀疑地问:“有你第一次出任务时好?”
“不太一样,我第一次面对的是怪物,这会起码都是人……”
布莱恩话还没说完,只瞄了一眼倒车镜,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只见丧钟斯莱德·威尔逊发现了布莱恩这个截胡的,竟没有放弃,而是果断扔下费尔南德斯,从银行里跑出来开始肉身追车!
果然话不该说得太满。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从布莱恩的视角来看, 故事的发展正变得越来越魔幻。
而站在丧钟的角度,事故的发展其实更加魔幻。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他觉得自己一不小心翻车这件事简直离谱极了!
丧钟整个过程中疏忽大意了吗?没有。
他直觉上怀疑布莱恩,否则不会把这两个人带在身边。然而就像达米安一样, 丧钟也有个文化层面的短板:
他会说英语、法语, 在沙特阿拉伯待过一段时间, 所以会说阿拉伯语和几种阿拉伯语方言,除此之外, 他甚至会讲中文的普通话。
——但他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西班牙语!
西班牙语是除英语、法语和阿拉伯语外,最多国家使用的官方语言, 丧钟刚好会排在它前面的几个, 到西班牙语这里,他就只能听懂和使用最简单的常用句了。
西班牙语和英语之间有很多同源词, 阅读倒是比听力更简单,可惜正常人不会把要说的话写下来。
委内瑞拉人雇佣丧钟时,特地给他配了几个翻译兼劫匪同伙。
这样的安排足以应付大多数场合,再加上任务本身不难,丧钟就放任自己偷了个懒, 把大部分交流工作都扔给了队伍里的其他人。
事实证明, 人永远不应该过于信任临时分配来的队友, 他们压根没发现布莱恩不是真顾客、达米安也不是真弱智。
这大概不能全怪队友,毕竟后来丧钟本人也被七岁小孩和‘她’残忍无情的父亲骗尽了工资!
九百万,邮件里出示的是货真价实的九百万美金。丧钟想过这可能是空头支票,但他本来就要抢银行,顺手帮人在金库里找一样东西对他来说难道有什么损失吗?
电诈骗子还要你付钱才能领返现呢, 丧钟没有付出任何东西,自然也就没料到会上当。
万万没想到, 陷阱不在给不给报酬这件事,甚至不在目标物品上。布莱恩只需要他在进入金库时有‘找东西’的表现!
这就足以让CIA在情急之下出手了!
猝不及防受到攻击的丧钟来不及多想,和费尔南德斯打作一团,那时他已经完全身在局中,还琢磨着难怪对方肯给九百万,原来是料到他会遭遇第三方的突袭。
也好,他领工资领得更加心安理得了……
一刻钟后,丧钟表面镇定,内心深处实际上懊悔得捶胸顿足:
心安理得个屁!
九百万和抢银行获得的外快全都插上翅膀飞走了!!
熟悉的面包车在街道上疾驰,保下一条命的队友哭哭啼啼地诉说遭到抢劫的经历,饶是经验丰富如丧钟也有几秒钟的懵逼。
为什么?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尚未想清楚前因后果,只当布莱恩见钱眼开,把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趁人不备抢走了银行赃款逃之夭夭,于是一怒之下冲出银行,心想就算追不上车也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汽车在前面跑,丧钟在后面追,手里的热武器噼里啪啦如雨点般倾泻出子弹,把附近的其他汽车惊得纷纷鸣喇叭大声尖叫。
若是普通人见到他一反常态地穷追不舍,在这样的攻势下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前面那辆面包车却不仅没停车,反而开得更稳当了!
其得心应手的姿态仿佛在说:你当谁没在枪林弹雨中开过车?
丧钟放下枪,恍然大悟了。
原来布莱恩不是个胆大包天的路人,而是早有预谋的碟中谍中谍!
妈的,居然被人从头算计到尾!
他反应过来之后被气得笑出声,摘下头盔露出自己的真实面孔,对面包车狠狠比了个中指。
有种你别跑!
布莱恩将手伸出车窗,食指和中指并拢,头也不回地遥遥向丧钟敬了个礼。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来丧钟都想放弃了,一看这半吊子的军礼,仗着路况复杂行车缓慢,撬了路边的电动摩托车,蜷起双腿坐在对他而言过于低矮的车座上追了上去。
看到这一幕的布莱恩骂了一声。
不骂是对丧钟的不尊重。
他很想靠着车技把人甩开,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开的这辆面包车都比不上平价战神五菱宏光,怕是车上的现金都比车本身值钱。
你说你们这群罪犯怎么出来抢劫都不开个好车!
不过一般有钱开好车的也不需要出来抢劫就是了。
眼看丧钟骑着粉色小电驴在车流间穿梭,离得越来越近,布莱恩在这时还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看了眼屏幕,发现是不认识的号码,果断把电话挂断。
对面锲而不舍地又打了进来。
布莱恩正努力发挥车技,见状不耐烦地将手机扔给达米安:“帮我接一下,开外放。”
达米安按了接通键,随口问道:“能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熟人的电话号码我基本都背下来了……”
电话对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幽幽地问:“我难道就不算你的熟人吗,布莱恩?”
“哦,伊森。”布莱恩把手机从达米安那拿回来,“嗨,伊森,晚上好,伊森。你这是放假了?”
达米安竖起耳朵。
“我没有。”伊森回答,“你干嘛呢?”
布莱恩刚把CIA骗得团团转,当然不肯说自己是在执行任务:“我在进行一些亲子活动。”
副驾驶的达米安悄然勾起嘴角。
亲子活动!布莱恩承认了!果然他总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另一边的伊森忽然叹了口气,沉痛地问:“所以我们的关系就不重要了?你要为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孩子站在我的对立面?”
达米安的嘴角骤然拉平。
布莱恩:“我也不想,谁让这个‘孩子’对我来说独一无二?”
达米安勾起嘴角。
伊森:“没错,但你为了孩子直接无视了我的兄弟。我以为你对我们的家庭仍有些感情在。”
达米安拉平嘴角。
“那是你的错觉,伊森。”布莱恩懒洋洋地说,“我爱的是你,从来都和你的家庭没有半点关系,在其他场合遇到他们时,我恨不得给他们两拳。”
达米安……达米安开始觉得他们说的和自己理解的好像不是一回事了。
伊森忍不住笑了,换回轻松的语气,直白地说道:“其实你今天遇到的CIA不能算是我的兄弟。他是我的学员,我最近又去给安全局训练新人了。”
布莱恩皱眉问:“他任务失败,你不会受到牵连吧?”
“不至于,人人都知道我不该为别人的愚蠢买单。”伊森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似乎不是第一次面对学员干的蠢事了,“他对我说他在你们面前揉眼睛,这是真的吗?”
“真的,明显极了。”布莱恩立刻跟他吐槽,“我都想让他干脆把隐形眼镜摘下来算了。他怎么不一边揉眼睛一边按着耳机?”
“噢,我跟他们说哪怕耳朵聋了都不要去按耳机。”伊森说,“下次还要加一句,哪怕眼睛瞎了都不要去揉眼睛。”
布莱恩听得直笑,伊森也笑,只不过是无可奈何的苦笑。过了一会他补充说:“隐形眼镜里的摄像头坏了,你不用担心身份暴露给CIA。”
“谢谢,但是既然没有摄像头,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我猜的。”伊森严肃地说,“学员向我汇报了前因后果,我心想这么缺德的事情一般人干不出来……”
布莱恩不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几秒钟后伊森重新拨通:“你们遇见了丧钟?”
“是他。”说话间,布莱恩盯着倒车镜,“他的坚持令我惊讶。”
伊森担忧地说:“你要小心,他不是个简单角色。”
布莱恩“嗯”了一声,又说:“那么‘孩子’归我了?”
说的当然是任务目标。
“不归你归谁?我总不能仗着咱们两个关系好从你那……”
伊森的话这回被达米安给打断了:“等等,你们两人口中的孩子指的不是我??”
布莱恩还没来得及回应,伊森大惊:“你那边又有个小孩?你真的在进行亲子活动??”
可恶!他以为没人才和布莱恩胡说八道的!
布莱恩:“……”
达米安:“……”
哪里来的‘又’?
布莱恩在街上转了两个小时才勉强甩掉骑着小电驴的丧钟,真不知道这也不是第一天出道的雇佣兵今日为什么这么执着。
与团队成员汇合后,克里斯有点不满地说:“你该让我或者沃克出手帮你拦住他。”
布莱恩有自己的想法:“你们没必要与他结仇,在我看来,他这个人性格睚眦必报。只是针对我还好说,如果致力于今后给我们所有人找麻烦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克里斯勉强认同了他的说法。
布莱恩摆了摆手:“可以去休息了,我们今天成果斐然,不出意外的话,从明天起就是个长假了。”
沃克抱着手臂问:“不用写报告?”
布莱恩微笑着对他点头:“谢谢提醒,这是假期作业。”
“……”
达米安正要开口,布莱恩不给他机会,不容错辨地指着他说:“你也要写。”
达米安萎了,耷拉着肩膀去卫生间洗漱。
沃克看着他的背影问布莱恩:“这小子比昨天听话多了,你干了什么?”
布莱恩认为他什么都没干。无论是对达米安还是对丧钟,他都清清白白、是个好人。
打发走了团队成员,他回到卧室,拧紧门锁,拉上窗帘,打开台灯,拿出从银行金库里获得的文件,接下来一动不动坐在办公桌前凝视着桌面,仿佛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窗外吹来一阵夜风,窗帘的影子轻轻摇晃。
布莱恩仍然沉稳地坐着。
不久,房间里传来微不可察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刀如冷血动物的长舌般缓缓从布莱恩背后伸出,架在了他的脖颈旁。
布莱恩感受着大动脉处令人汗毛倒竖的凉意,脸上却再度露出微笑。
“你是不是早就等着我这么干呢?”
站在他背后的丧钟问。
“当然不是。”布莱恩不慌不忙地说, “如果等不到你,再过十分钟我就去睡觉了。”
不慌是因为慌也没用。
你能拿一个寿命悠长、从十楼掉下来都摔不死、割一道伤口三秒内止血、断了骨头三小时自愈、又记仇到能骑着粉色小电驴追别人跑整整两小时的野生雇佣兵怎么办呢?
除非确保自己能一击致命,否则布莱恩就算是汗流浃背地坐在这和丧钟聊月色真美,也不打算轻易动手。
他设想中最好的结果其实是丧钟今天不打算来了, 这样就说明银行里的小冲突直接翻篇, 丧钟以后再看到他时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也不至于追杀布莱恩到天涯海角。
而如果丧钟今晚翻山越岭地找过来了,那就和前面提到的一样, 布莱恩其实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坐在这等待姑且能让自己看起来胜券在握, 总比睡觉睡到一半被吓醒强。
他和丧钟说的也都是大实话。
再过十分钟, 丧钟要是还不出现,他就将把对方归在“无需在意”的类别里。
现在看来, 丧钟不愧是有专属漫画的超级反派,其个人能力和小心眼程度都胜过别人许多。
事已至此,布莱恩希望能借机达成两个目标:一是从精神上打消对方敌对的想法,二是从物理上消灭敌人。
两个目标殊途同归,都是为了让丧钟别他妈再把自己的武士刀搭在布莱恩的脖子上了。
——你哪怕换把手槍呢!走火的可能性起码比手抖的概率小一点吧。
好在丧钟持刀的手很稳。
他大概在美国的军队里学过一些普通士兵不会接触到的内容, 比如如何恐吓俘虏来让人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说实话。布莱恩能感觉到刀锋在脖颈处的皮肤上轻缓地摩擦, 如同厨子来回拨弄鱼鳞、琢磨着待会要如何处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十分强烈。
但这就是情报学中‘敌对谈判’的本质——支配与被支配。威逼利诱等等措施都是为了争取交流时的有利地位, 尽可能地向对方施加压力,从而让谈判席上的另一方做出错误决策。
问题在于,丧钟明显是该理论的忠实拥趸,布莱恩却同样对其中的门道了如指掌,这就很有意思了。
丧钟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的冷兵器威胁未能起到应有的效果。
在美军服役时, 他认识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和女性长官结了婚, 获得了自愈超能力,学会了无数在他的一生中举足轻重的技能,包括所谓的‘敌对谈判’。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思想、道德底线、行为习惯都来自军队,战场为他留下了无可甩脱的烙印,让他在成为雇佣兵后和那些超级反派或英雄们格格不入。
他杀人,并且会在杀死所有敌人后,仅留下一个活口用来审讯。
他自认是个好人,因为他真的有底线,尽管这条底线所处的位置让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
而此时此刻,他看到了自己某一面的镜像。
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身上带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烙印。
布莱恩呼吸都没乱,还若无其事地换了个坐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卡洛斯·加西亚。而你是斯莱德·威尔逊,别名丧钟。”
他点出了两个人的身份,一假一真。
丧钟心中生出一点奇妙的、棋逢对手般的振奋感,冷笑着说道:
“和CIA一个路数,你们受到的训练是在生死关头说废话,对不对?上一个死在我手里的特工被我折磨时,嘴里一直念叨着他的姓名和社保号,免得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你呢,卡洛斯·加西亚?我猜这不是你的真名。”
他一面点出曾经有特工死在他手上,增大施加给布莱恩的压力,一面伸出手粗暴地将布莱恩脸上的假体和胡须撕扯下去。
布莱恩面色不变,用地道的美式口音说:“CIA特工的死亡和我有什么关系?今天之前我应该没得罪过你吧,丧钟。哪怕是今天,我也不觉得我们有产生冲突的必要,你的委内瑞拉雇主在契约上说的是让你引发骚乱,这个任务你完成了,也得到了佣金,丝毫未损你百分之百的任务完成率。
“至于别的,”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我想目击你骑电动摩托车的人大多不知道你是谁,形象也算是保住了。”
前面是为了在阐述观点的同时表示自己对丧钟接到的任务一清二楚,后面那段话没意义,纯粹是布莱恩在理智和情感之间选择了情感,忍不住又挑衅了一次。
错误行为,好特工不要学。
“……”
丧钟好半天都没说话。
前方漆黑的电脑屏幕倒映出了两人的面孔,但丧钟戴着他那只露出一只眼睛的头盔,布莱恩实在看不出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雇佣兵用古怪的语气说:
“我好像认识你。
“布莱恩·邦德,头上顶着几千万悬赏的007特工,嗯?我记得你已经死了。殉职难道是假的?而且你不是个英国人吗,你那口音也是装出来的?”
“……”布莱恩说,“人死不能复生,不管你和007有什么仇怨,你都认错人了,兄弟。”
“砰”地一声!
丧钟把刀剁在办公桌桌面上,摘下头盔扔到一旁,露出凌乱的金色和灰色交杂的短发,他右眼戴着黑色的眼罩,眼罩下方是一张年纪在35、6岁的面孔:
“我们对彼此都坦诚一点吧,布莱恩·邦德,你再装模作样就显得你愚蠢了。”
布莱恩顺理成章地转动椅子,面对丧钟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坐,你想马上杀人吗?”
狡诈到没一句真心话。简直是特工和政客的结合体,偏偏是个‘正派角色’。
丧钟很久没遇到类似的对手了,既愤怒又打心底觉得怪有意思的,讽刺说:“你说呢?我要拿你的头去取悬赏。”
“我的头现在可能连900万都值不上了。”布莱恩轻松地回答,“007死后,刺客联盟撤销了他的悬赏金,你费挺大劲杀了我,却只能领到一些零花钱和一屁股麻烦。怎么,难道是你的妻子不肯给你批行动经费了?她知道你在外面以丧钟的名头行事吗?”
漫画里的丧钟曾经有个同为美军出身的妻子,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后来一个美满的家庭因各种各样的狗血冲突分开了。
布莱恩不是很确定现实里的丧钟目前有没有走到离婚那一步,不过假如他们今天真的撕破脸了,他倒是可以祝愿对方永远挽不回老婆。
丧钟则沉凝地问:“你调查过我?你怎么知道阿德琳?”
阿德琳是他前妻的名字。其实若是布莱恩对丧钟生平事迹了解更多一点,就会知道只要在野外见到的是独眼丧钟,便说明他已经离婚了,因为丧钟的眼睛正是他前妻临走时射瞎的……
布莱恩回答:“你的妻子阿德琳·凯恩是美国陆军军官,你是她麾下士兵,这种过去也需要特意调查?你以为美军里没有我的人?”
以上纯粹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军情六处能以己方漏成筛子为代价、花八百年争取到一个美军卧底就不错了,哪能像大白菜似的说有就有?
但布莱恩判断丧钟此时的情绪因提到阿德琳而失控,也许并不会马上质疑这句话。
丧钟紧紧盯着布莱恩的眼睛,布莱恩平静地回视。
几秒钟后,紧绷的气氛突然缓解了。丧钟舔了舔牙齿,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仿佛暴风雨前的暗沉天色般心平气和地说:“你不错,布莱恩·邦德,难怪我的老朋友总对我说起你。”
布莱恩反问:“你的朋友是谁?”
“你们国家的一个少校,退休很久了,像你这样的大人物想必从没听说过。”丧钟嘲讽地说,“他喜欢自称是女王陛下特别空军中队成员……呵,英国人特有的女王情节。”
“少校?”布莱恩挑眉,“他叫什么名字?说说看。”
丧钟警惕地问:“你不会去找他的麻烦吧?”
你真以为我是个掌握了美军卧底的大人物啊?我上哪找一个退休的少校的麻烦?
布莱恩一阵无语:“请放心,我绝无此意。”
丧钟倒不觉得布莱恩只手遮天,只是经过数次被骗的经历,实在不敢相信对方的人品(这在超级英雄当中很少见),但犹豫了一会,仍是说道:“他叫威廉·伦道夫·冬青。”
布莱恩一愣:“你朋友在军情五处工作过,是个牛津人?”
“……是的。”丧钟心想世界不会这么小吧,“你认识他?”
“不,不过我在牛津住过一段时间,军情五处的一位官员对我说了你那位朋友的事。”
威廉·冬青的年龄和丧钟差不多,退休了有一段时间了。布莱恩也没料到能从这个角度找到和丧钟的交集,感慨地说:“想不到他在英军服役时交到的最好的朋友竟然是个美国人。”
丧钟问:“你不相信?”
“我有什么不相信的?”布莱恩回答,“我也有不少执行任务时认识的美国朋友。”
丧钟感觉更加怪异。
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几乎分成了一张难以概括的扇形图,虽说敌意仍然占据上风,但深究银行抢劫案的想法的确是渐渐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