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布莱恩年长, 经历过的危机更多,也时常有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刻,很多次险象环生的胜利让他在午夜梦回时感到侥幸,但在别人眼中却不是这样的。
别人看到的是, 伊森·亨特永远能够死里逃生, 永远能够完成任务, 永远能够化不可能为可能——否则他的小队名字又怎么会是Impossible Mission Force?他在敌人眼中危险到近乎不可战胜,在队友心目中又如山峰般可靠, 渐渐的,连他自己也习以为常, 认为死亡就像刮过耳边的一阵微风, 如是而已。
布莱恩的症状比伊森还要严重一点,就仿佛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会死这件事。
伊森想说他其实不需要一个无懈可击的朋友, 因为他知道这样有多累,即便布莱恩有那么一次两次放弃了、直说‘我做不到’,他也不会因此怀疑对方的能力——他说不定会拍一拍布莱恩的肩膀,说些不能讲给队友、不能讲给上司,只有他们俩才能共情的吐槽: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任务和上一次的任务都太离谱了不是吗?发布任务的人以为我和你是谁, 超人?”
“我真的会死的, 老兄!我早有一天要死给他们看,死在这群人眼前,像贞子一样吓他们一跳,让他们在我的葬礼上难以置信哭哭啼啼地说‘哦伊森真对不起我安排这项计划时还以为你有九条命’……”
但布莱恩从没说过这些话,伊森也没有。
布莱恩说他需要一点点时间, 伊森尽量不思考这‘一点点时间’意味着什么,只是尽量温和地说:“不用着急, 抓住沃克后,我们接下来能清闲很多天。”
布莱恩假装不耐烦地对他挥了挥手。
伊森磨磨蹭蹭地走到卫生间门后,又伸头回来:“下次这种危险工作交给我,我们轮流来。”
布莱恩:“这不是谁抢到算谁的吗?下次再说,快走快走。”
“你确定你不想要我给你个拥抱之类的?”
伊森和他的前妻关系最为紧密时,偶尔会生出类似的念头——要是茱莉亚能在他受伤时陪伴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然而不行。他的妻子甚至不知道他是个特工。
“……你就像个第一次送孩子上幼儿园的母亲,伊森。”
“……”
好吧,看来布莱恩没那么多愁善感。
伊森走了,布莱恩放松地坐在地面上,任由意识在清醒和混沌中沉浮,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是加雷斯·马洛里。
原本军情六处新一任M没有必要亲自赶到战场,只要坐镇后方指挥就行了,但马洛里出于某些原因选择了到场,并且在确认布莱恩的位置后挥退其他人,提着一个小小的箱子单独走进卫生间。
进门后他环顾四周,目光在一片狼藉、损毁严重的公共设施上略作停顿,然后才转过身看向背靠墙壁席地而坐、两腿平伸、手臂落在身侧一动不动的布莱恩。
几秒钟后,马洛里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他把手放在布莱恩的鼻子底下,试了试鼻息。
感受到温热的呼吸之后,他才隐蔽地松了口气。
这一系列动作就像无人观赏的默剧,马洛里还在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昏迷不醒’的布莱恩忽然开口说:“见到一个怎么也死不了的人是不是挺吓人的,长官?”
“……”
马洛里物理意义上地被吓了一跳——他一个小跳步后退了几十厘米,反应过来之后向来稳定的面颊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原来你醒着。”
布莱恩勾起嘴角,右眼掀开一条缝:“我总不可能在别人走到我身边时还全无防备。”
“那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这的地砖比较凉快。我在发烧,长官,您没看过我濒死时的体检报告吗?”
“就任后看过,在那之前我没有资格。”马洛里承认说,“但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亲身经历这种情况,你这次清醒的速度似乎比上次快很多。”
“可能是因为伤口很小。”布莱恩指了指胸腔,随意地说,“狙击弹从这穿过去了,就这一下,很干脆,像监狱执行死刑。我躺在那,感觉就好像小睡了一觉,也许还做了个梦,然后伊森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不能睡下去了,他找到了沃克。我就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杀了一些试图阻拦我们的人,这身血主要是别人的。”
马洛里在听布莱恩讲话时半蹲下来,将随身携带的手提箱放在地上。
布莱恩问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马洛里打开箱子,指着放在最左边的注射器说:“针对你的问题筛选出的最见效的解热剂。”
又指向中间的注射器:“肾上腺素。”
肾上腺素旁边还放着一个长方形手掌长、被包裹在不透明包装袋里的长方形物体,布莱恩好奇地问:“最后这个是什么,麻醉?”
“不,你需要保持对痛觉的感知,免得在恢复期间遭遇意外,降低疼痛对行动的影响只要有肾上腺素就足够了。”
“所以第三个是什么,总不会是帮助我自杀的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马洛里抬起头诧异地说,“这是巧克力棒。”
布莱恩:“?”
“甜食有助于你恢复心情。如果你不喜欢巧克力,也可以换成别的。”
“哦,我没什么意见……”布莱恩嘟囔着拿起巧克力,“你真贴心,长官。”
马洛里站起身,看布莱恩叼着巧克力棒给自己注射退烧药:“我是故意的,特工,考虑到我中途上任,很难再同你建立类似于你和曼斯菲尔德女士(M女士)或詹姆斯·邦德之间的那种联系,而我又很想和你打好关系,就只能另辟蹊径琢磨琢磨细节了。”
布莱恩为他的坦诚发出一声轻笑。
马洛里继续说:“总而言之,这次任务风险很高,你和伊森·亨特完成得非常不错,尤其是你,布莱恩,你帮我们避免了沃克落在CIA手里的情况——那样的话MI6就陷入被动了。伊森·亨特是个还算正直的人,你在抓捕沃克时起到的作用比他大,他不会和我们争论沃克的审问权。”
布莱恩听到这里忽然又有些厌倦了,他打断马洛里的话,冷淡地说:“伊森是我的朋友,长官,即使他想负责最危险的工作,那也不是因为他关心最后沃克归谁。”
“很抱歉冒犯到你。”马洛里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惜他的想法不能代表CIA,做决定的人也不是他。”
布莱恩叹了口气,主要是替伊森感到悲哀:“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我为MI6、为这个国家付出得够多了,就让我的耳朵清静一会吧。”
“每一个知晓你存在的人都不会遗忘你的付出,我没有太多能够回报你的东西,就只有绝对的信任,布莱恩,军情六处的每一个人都信任你,如果有人没有,那么他或她的立场就值得探讨和质询。”
马洛里郑重地说,“你和詹姆斯·邦德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接下来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但不确定期限是多久,我们没能抓到那个在军情六处安置核弹、又给了我和詹姆斯·邦德一枪的人——”
他示意布莱恩看他手臂上的绷带,“但我在他开枪时看到了他的半张脸,接下来我会和MI5沟通,争取尽快把这个人揪出来,对奥古斯特·沃克的审讯工作也会同步进行。”
“听上去很忙碌。”
“是的。”马洛里面色疲惫地说,“你猜我接下来有几天不能睡觉?我赌三天。”
在药物作用下变得神采奕奕的布莱恩换了身干净衣服,下楼去找伊森汇合,顺便带走托付给IMF小队的迪克。
他洗过脸和手、衣着整齐地走出卫生间时,拍卖场地中忙碌着采集证据的CIA和MI6的工作人员们同时看了过来,眼神里有如出一辙的敬畏,有个CIA甚至在布莱恩经过他身边时敬了个军礼。
看来那一地尸体的震慑效果在短时间内非常明显。
但愿007给人留下的印象从今往后不会从詹姆斯·邦德的‘不留活口’变成布莱恩的‘杀人狂魔’,否则当事人真是比窦娥还冤。
布莱恩越过他们,坐电梯下楼。他找到IMF小队的货车时伊森正在给迪克讲故事,不愧是当过人夫的人。
“……我按照布莱恩说的来到三楼,但那个女孩不愿意跟我走,她还记得布莱恩给过她的承诺——‘只要我活着就会回来找你’。我努力向她证明我是个好人,我看上去还挺可亲的吧?”
迪克:“是的。”
伊森:“然而她却朝我摔东西,害怕我怕得不行,等我好不容易取得她的信任了,她问我,‘布莱恩为什么没来?难道他遇害了?’我真担心她在我面前哭出来,可是我又没有办法向她证明布莱恩还活着……”
迪克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伊森故意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我想知道布莱恩是怎么获取她信任的,教教我吧,007。”
迪克笑得停不下来,而布莱恩完全没弄明白这段话到底哪里好笑。他莫名其妙地钻进车厢,对伊森说:“你在开玩笑,你还用我教如何取信别人?”
伊森背对迪克翻了个白眼,用口型对布莱恩说:我在你儿子面前给你竖立形象呢。
布莱恩:“……”
草,什么形象?和异性打成一片的形象吗?
而且谁说迪克是他儿子了??那明明是蝙蝠侠的儿子!
迪克见到布莱恩,第一时间扑到他怀里。布莱恩把男孩抱起来,向路德与班吉道谢,路德连连摆手,挡住嘴偷偷对布莱恩说:“你杀人的时候我把屏幕关了。”
布莱恩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段已经不是NC-17,而是不适合在院线公映的范畴了。
接下来,伊森要收拾东西从布莱恩家里搬出去——他证明了奥古斯特·沃克才是叛徒,于是同CIA和好如初(布莱恩:……),通缉令被撤销,再借住朋友家就不太合适了。
不过鉴于辛迪加还未倒台,沃克又落在MI6手中,伊森决定在伦敦租房子多待一段时间等待审讯结果。
布莱恩的单身公寓一下空旷许多,有了暂时收留迪克的余裕,隔壁沃克住的房子也空了出来,然后詹姆斯·邦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搬了进去。
听M女士说邦德和自己成为了邻居,布莱恩对带着迪克回家住这件事忽然就有些犹豫了。
但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詹姆斯·邦德与人约会从来没想过避开他!所以布莱恩当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到老父面前向他介绍说:“是的, 我是曾经谈过一个美国人,他刚巧是哥谭首富,很酷对吧?”
……然而邦德从未领着一个小孩子走到布莱恩面前说:不好意思布莱恩,这是你弟弟/妹妹。
可是这只能证明邦德的防护措施做得好, 却不能反过来指责布莱恩没有做防护和未婚先育——谁他妈与同性搞在一起的时候会考虑多出一个后代该怎么办??
事情就是这么出人预料地发生了!
人们可能会说布鲁斯·韦恩收养的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假如那天布莱恩没有见过迪克, 这确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可惜他不仅在场, 还间接促成了一段伟大的父子联结。
布莱恩已经能想象出其他人见到迪克后的反应了:
——所以你他妈都想好和布鲁斯·韦恩分手了,结果你们俩在分手的前一天捡了个孩子回来!!
——不不不, 他真的只是那阔佬的孩子,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
——也就是说他把你当父亲, 你却不把他当儿子, 他千里迢迢跑来见你,你反倒在他面前说一些不负责任的屁话。
——不是, 我,什么时候,啊?
——滚开,布莱恩,我不想看见你了, 你和你爹简直一个德行。到曾祖母这里来, 迪克, 你长大以后千万不要变成你父亲的样子。话说回来到底是谁给你取的这个昵称?‘迪克’?不觉得有些晦气吗?
布莱恩下定决心,他永远、永远不会领着迪克去见M女士。
但家还是要回的。
时间不早了,迪克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路上开始不停地点头打瞌睡。布莱恩估计他有挺长时间没好好睡觉了,就任由他在后座上睡得东倒西歪。
下车时, 布莱恩本来计划把迪克抱上楼,结果男孩的头刚贴上他的肩膀就吸吸鼻子睁开眼睛, 迷迷糊糊地说:“血腥味。”
“这也能闻到?”布莱恩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仔细摸了摸已经处理好的伤口,确认它没有再次流血后动作忽然一顿,过了一会才若无其事地回答,“应该是刚才在大厦里粘上的气味,等我回去洗个澡。”
迪克抬起头看向布莱恩肩膀处露出的绷带:“我可以自己走。”
“你走路的动静太大了,甜心。我是想悄悄溜进家门,最好别让邻居发现你,然后等明天阿尔弗雷德过来了,你就直接和他离开,免得我还要替你写三千字的任务报告。你也不想写英语作文吧?”
“不想。我一定要写吗?”
布莱恩吓唬小孩:“如果他们找到你和我一直待在一起的证据,你就逃不了了。”
他抱着迪克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家公寓门口,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拧开门锁。
很好,隔壁毫无动静,也许邦德已经睡着了,不管怎么说也是重伤初愈的人……
大门打开,布莱恩按下墙壁上开关、点开灯一看,詹姆斯·邦德坐在他的沙发上,一手端着酒杯,以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和动作正视着他。
此处应有《教父》BGM。
布莱恩:“……”
他活像是电影里那种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结果却被Boss堵在家中的帮派叛徒。
迪克丝滑地从他的臂弯里流淌出来,在他脚边站定:“您好,邦德先生。”
“你好。”邦德优雅地颔首,“你叫什么名字,男孩?”
“理查德·格雷森,您可以叫我迪克。”
邦德挑眉看向布莱恩:“我怎么不记得你和姓格雷森的人交往过?难道这回是个女人?单亲妈妈?”
差不多吧,但也差挺多的。
“……Dad,我们得谈一谈。”布莱恩强调称呼,让邦德注意自己的身份,“迪克,你在沙发上看会电视,困了就关灯睡觉,我一会再把你搬到床上。詹姆斯,来我的卧室。”
他将卧室的门关严锁好,然后从衣柜里翻出一个急救箱:“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詹姆斯,但你先别着急,我度过了非常非常混乱的一天,现在我只想让你帮我看看……”
他咽了下口水,眼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站在床边利索地脱掉外套,再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自己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前胸:“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詹姆斯。这个问题我没法咨询别人——你帮我看一下,是我感知的问题吗?我的心脏还在吗?”
邦德垂在身边的手抽动了一下:“这个伤是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小时之前。”
“绷带是你自己缠的?他们就让你这样什么都不做地离开了?”
“我打了两针退烧药和肾上腺素。”布莱恩说,“效果确实挺明显,我不发烧了,神志比前几次清醒得多,但是肾上腺素应该有副作用……”
邦德立刻接道:“眩晕,心跳过速,高血压。该死,你什么感觉?”
“我没有任何感觉。”布莱恩飞快地说,“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疼痛压过了其他生理反应,然而刚才在楼下时,我想要确认伤口止血了,就把手放在胸口按了按,但我没有感受到心跳。”
邦德站在离他半米远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胸口,布莱恩则注视着邦德的眼睛。
沉默片刻后,邦德犹豫伸出手,掌心缓慢地移动到布莱恩胸前,悬停在空中问道:“我可以吗?”
布莱恩直接抓着他的手扣在自己的心脏位置。
又是很长时间的寂静。
布莱恩的胸膛随着呼吸不断起伏。他抬起头仰望天花板,半晌颓然松开手:“还是没有动静,是不是?我怀疑那颗狙击弹直接炸没了我的半个心脏,但我此刻依然活着,甚至能保持清醒。詹姆斯,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原理,是什么力量偏偏要让我活着……”
话未说完,詹姆斯·邦德大跨步拉近距离,张开手臂在避开伤口的同时给了布莱恩一个极其用力的拥抱。他紧紧扣住布莱恩的肩膀和后背,把脸摆在布莱恩的肩窝里,每一次呼吸都略带颤抖。布莱恩听见他用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艰涩的声线说道:
“我很抱歉,孩子……我很抱歉。”
布莱恩顿时把没能说出口的抱怨咽了回去。他有点生疏地拍打着养父的后背:“别这样,求你了,这又不是你的错,你永远不需要对我道歉。”
“疼吗?”
“其实还好,”布莱恩连忙说,“一般人都没经历过这个:我站在镜子前缠绷带的时候发现我能透过胸口的洞看到我背后的景象,十分有趣。我还拍了一张照片,你想不想看?”
邦德:“……”
“一点也不想,谢谢,我没有这种怪异的癖好。”他松开手直起身,“也许狙击弹只带走了你的半个心脏,剩下那半个器官帮助你活着。它会慢慢愈合,就像别处的枪伤一样。”
“经验之谈?”
“是这样。”
布莱恩笑了。他穿好衣服说道:“接下来我要同你说说迪克。他是我朋友的孩子,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不会在他面前这么讲,你知道的,我要照顾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
邦德故意满不在乎地反问:“‘心理健康’?那是什么?”
布莱恩早有准备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只见封面上写到:
《新手父母必须注意的一百件事》
邦德:“……你居然会买这玩意?对我说实话,布莱恩,迪克真的是你朋友的孩子??”
“我是为你买的!”布莱恩反驳说,“我要向你证明,养我,和养别的小孩根本不是一码事,一个合格的父母就应该按照书上说的做!”
“胡扯。”邦德看都不看一眼,把那本书扔到布莱恩的床上,“别的父母培养出的孩子有被我养大的你优秀吗?”
“你夸我也没用,这上面都是专家总结出的经验。”
“哪里来的专家?”邦德瞄了一眼书籍封面,“‘伊顿公学心理学教授倾情推荐’?难怪会写出一堆白痴内容。你信它还是信我,嗯?你信伊顿公学还是信我,布莱恩?”
布莱恩头疼地将邦德推到卧室门口,一把拽开门锁,又暴躁地将育儿书塞到他手里:“我要去洗澡换药了,你照看他一会,尽量按照书上说的做,好吗?看在他叫迪克的份上,也别提我的前男友或前女友。”
邦德站在重新锁死的大门前,对布莱恩说:“我比那群蠢货可靠一万倍,你真让我心痛。”
“……”
布莱恩听到老父在客厅里和迪克小声交谈起来了,就提着急救箱走进与卧室相连的卫生间。
他在镜子前站了半天,总算下定决心,将身上的绷带一圈圈解开,露出下方并未流血、却仍然显得狰狞丑陋的伤口。
皮肤表面的枪伤看着并不严重,其大小和子弹直径差不多,但真正恐怖的地方实际在身体内部——子弹会在贯穿人体时形成空腔。这比弹丸直径大数倍乃至十数倍的创口要过很久才能愈合。
布莱恩靠近洗手台,抚摸着镜面倒映出的伤口。
他能隐约听见邦德和迪克聊到布莱恩回家路上顺手买回来的那本育儿书。邦德大约只翻开了第一页,对着目录把书籍作者批判得一文不值:
“妥善地安排工作与照顾孩子的时间?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布莱恩又不傻,当然会在我工作的时候自己找乐子,如果他没有,那就说明不想玩,我只要扔给他一本书或者一篇任务报告就行了。”
“与伴侣协商。这是最奇怪的,布莱恩是我的孩子,又不是我女朋友的孩子,我为什么要和她协商?”
“……”
听墙角的布莱恩无话可说。他回到镜子前,手指按在伤口上,踌躇了几息之后指尖用力,一点点往血肉模糊的内里探去。熟悉的疼痛让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头上冒出一点冷汗,但他闭着嘴、很小心地没有泄露出声音。
邦德说:“在面对教育资讯时保持理性。这条倒是有点道理,我捡到他的时候从来没指望他有今天的成就……从来没有过。是的,迪克,或许布鲁斯·韦恩也希望你能快乐、多过其他。”
布莱恩伸进伤口的手越来越用力。血液顺着他绷起的小臂肌肉流淌到水池中,他弯下腰,眼里泛着生理性的水光,把自己的头深深埋在另一只手臂的臂弯里。
邦德:“你困了?等布莱恩洗完澡你就去睡觉。我们直接翻到这本心灵鸡汤大全的最后一个篇章吧,让我看看——叫做‘心存感激,珍惜与亲人相处的时光’。”
“……”
“‘教养他的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让我回顾了自身成长,我通过他整理和修复我过往的一生。’”邦德念道,“‘他的存在总让我感慨生命是个奇迹,并对今生能与他相遇这件事充满感激。’”
迪克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詹姆斯?”
邦德似乎走神了,结巴了一下才回答:“我——是的,是的,迪克。我有时会感激,感激生命的奇迹……感激他能活下来。”
卫生间里,布莱恩终于察觉到了深埋在血肉之中的自己的心跳。它显得如此微弱,却不能被忽视,也不应该被忽视,因为它向布莱恩证明了他依旧是个正常的人类,可能只有生命力比地球上的其他同类顽强了一点而已。
眼泪不知不觉顺着布莱恩的面颊流淌下来,他跪坐在洗手台前无声痛哭,却也并不太清楚自己在哭些什么。等到快要压抑不住喘息声的时候,他就把浴缸上的水龙头拧开,用水声盖过自己的胡言乱语:“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们所有人,也谢谢我一直努力跳动着的心脏,谢谢你们……”
他还活着,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活在世上。
意味着无论如何,明天又是崭新的充满希望的一天。
第127章 (修bug)
布莱恩处理完伤口, 收拾浴室的洗手池又简单洗了个澡,弄完这一切时迪克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邦德倒是没有离开,因为他搬家搬得太匆忙,隔壁公寓还没来得及收拾, 里面都是奥古斯特·沃克留下的东西。
“我都能闻到那股CIA辛迪加双面间谍的腐臭味。”邦德说, “明天我叫人来大扫除, 今晚就在你的沙发上将就一晚。”
“你确定吗?”布莱恩为了不吵醒迪克小声问,“这张沙发上也有不少CIA睡过。”
他指的是隔壁碟中谍片场的IMF小队。
邦德一想起布莱恩金屋藏娇的事就生气, 有种看隔壁野小子带坏自己儿子的既视感,但他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只好很努力地克制住阴阳怪气的冲动:“我又没有其他选择。”
布莱恩假装没听出来邦德的不高兴:“当然有, 你过来跟我们睡床,我的床又不是睡不下两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孩。”
当爹的瞥了眼布莱恩新缠的绷带, 忍了忍,没忍住说:“难道你的床就没睡过CIA?”
“……”
最后布莱恩抱着迪克去睡床了,邦德独享客厅里的大号沙发。
第二天早上,尽管布莱恩昨天累得不行,恨不得能在床上睡到地老天荒, 他的生物钟依旧帮助他在固定的时间醒来。
迪克还在睡, 但卧室外传来了一阵浓郁的咖啡香。
布莱恩打了个哈欠, 没急着洗漱,披着睡衣溜达到厅堂和厨房,邦德正在摆弄灶台上的咖啡机,见布莱恩醒了就问:“这是你买的?我记得不怎么喝咖啡。”
“M送的。”布莱恩说,“我是不太喝, 这台机器一直都是班吉和路德在用。”
邦德闻言‘啪’地一下把锁在咖啡机上的过滤器拔了下来。
布莱恩:“等等,那个不能用力, 其实要拧一下才能……算了。”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你个新的。”邦德慢悠悠地端起咖啡,“绝对比马洛里送的这个高级。”
“呃,”布莱恩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道,“酒柜里有酒,我以为你会更想喝威士忌。”
“有时候也要换换口味。”
布莱恩耸耸肩,从冰箱里拿出眼看要过期的面包和鸡蛋,把厨房里的邦德挤到一边:“让一让,我要做早餐了。你吃不吃?”
邦德回答:“我不介意你多做一份,然后由我来解决。”
布莱恩把面包塞进烤面包机,翻出平底锅开始煎鸡蛋。邦德看他一边打哈欠一边颠锅把鸡蛋翻了个面,问道:“你感觉比昨天好点了吗?”
“好多了,我的心脏昨天半夜砰砰直跳,向我对它的忽视表达了不满。”
布莱恩现在说起这件事时还是很高兴。他以前从未意识到,自己竟然那么在乎这颗常人赖以为生的器官是否存在,若是是失去了一只手、一条腿、一只眼睛、或是身体内部留下了难以取出的战争碎片……之后依然活着,布莱恩觉得自己能够接受,但是没有心脏?那就好比有人对他说,你在你的数十年余生中再也见不到太阳。
心情很好的布莱恩很快将话题带到了其他方向:“你一会要记得打电话让MI6派人过来收拾隔壁那间屋子,詹姆斯。中午时可能会有人过来接迪克,下午如果没有别的事了,我要去趟超市,或者我们晚上找个饭店也行……”
邦德站在一旁倾听时,目光一直停留在布莱恩露出的笑容上。渐渐的他也笑了,当仁不让地把布莱恩煎好的第一颗鸡蛋舀到自己盘里:“我都行,反正退休后有几千个昼夜供我浪费。”
布莱恩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你是不是能挑战007特工的长寿记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