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吧。”
薛千湘:“..........”
他看着江灵均,纠结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觉所有的安慰都是徒劳,半晌,只能低声道:“江叔叔........”
“如果有一天,我和你柳叔叔都不在了,拜托你,一定要照顾好团团。”
江灵均忽然开了口,打断了薛千湘,
“团团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也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不会辜负你的。”
薛千湘挣扎片刻后,道:“叔叔,不要说这种话。”
“我怕再晚一点,我就没机会说了。”江灵均定定地看着他,暗夜里,他的眼睛散发着淡淡的墨蓝色光泽,像是一汪冰潭:
“千湘,你也是个好孩子。你让我想起了你父亲和你母亲。虽然人无完人,但你身上继承了他们所有的优点,优秀却不精致利己,知世故但不圆滑自私,是个真诚善良的人。你爸爸妈妈把你教的很好。”
薛千湘怔了怔:“叔叔.....你认识我爸爸妈妈吗?”
“认识。”江灵均苦笑道:“说实话,你爸爸妈妈曾经给我带来非常大的.........”
他措了措辞,半晌勉强道:“.......给我的人生来了非常大的转变。曾经我也一度不愿意与他们他们不相往来,现在想想,反而要感谢他们把元弦带到了我身边。”
江灵均站起了身,将烟头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随即走过来,拍了拍薛千湘的肩膀:
“我没有给团团做一个好榜样,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我想,团团会和我不同,他会做的比我好。希望你们能一直走下去。”
言罢,江灵均就后退一步,转过身朝住院部走去。
他的身影还像年轻时那样高大挺拔,只不过鬓边的白发已经暴露了他不再年轻。
纠结痛苦了一辈子,直到年过半百才意识到彼此在相爱,却为时已晚。
.........早已青春不再,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春光。
薛千湘怔怔地站在原地,片刻后,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伸出手摸了摸脸,指尖已经沾染上一片冰凉。
第二天,薛千湘和江彻寒早早地来到医院看柳元弦。
江明若也带着云渐阑来了。
云渐阑看见薛千湘还很吃惊,指着薛千湘,兀自愣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江明若,又看了看站在薛千湘身边的江彻寒,傻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反应过来没有,瞪着眼睛,不做声。
柳元弦换好手术的衣服,坐在床上,看着周围站着的人,半晌破天荒笑道:
“这还是我们一家人第一次聚的这么齐整,也算是值了。”
他有心活跃气氛,可是在场没人笑的出来,尤其是江明若,闻言脸色都变了,半晌,才低声道:
“妈,以后我有空,会常常回来看您的。”
柳元弦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马上就要有小孙子了。”
江明若站在柳元弦身边,说:“所以你一定要早点好起来。”
柳元弦瞪大眼睛,看着云渐阑,视线又落在云渐阑的肚子上,震惊道:
“你..........他.......”
云渐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叔叔你好。”
他说:“我是明若的男朋友,就是您上次让我和明若相亲的,和他匹配度有百分之九十三的omega。”
柳元弦猝不及防吃了个大瓜,看看云渐阑,又看看薛千湘,半晌才说:
“挺好的。”
白捡两个这么好的儿媳妇。
没多久,护士过来了,准备将柳元弦推进手术室。
柳元弦应了一声,随即转过身,看向薛千湘,冲他招了招手:
“你来。”
薛千湘看了看江彻寒,见江彻寒也是一脸不解,便扭过头,走向柳元弦:
“叔叔,怎么了?”
柳元弦仰头看着薛千湘,半晌,低声道:
“如果这一次,我能从手术室活着出来,你......就和团团就订婚吧。”
江彻寒没想到柳元弦竟然会这么爽快地同意薛千湘进门,猝然瞪大眼:“妈.......”
“我对你说谎了,其实我知道你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柳元弦没理江彻寒,只是看着薛千湘:
“我了解他们,所以能猜到你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京海,来到团团身边。”
薛千湘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看似嘴硬实则心软的omega解释自己发生的事情,只是红着眼圈道:
“叔叔........”
“你曾经和我说过,人还没到绝境,不要放弃希望,总要赌那命运的一线生机。”柳元弦笑着说:
“人生大大小小这么多赌局,人总要为了成长付出数不清的代价,其中有青春,有金钱,也有泪水。可即便付出那么多,经历那么多痛苦,结果却不一定总如人意。所以——”
柳元弦顿了顿,看向薛千湘,正色道:
“所以,这一次,我希望你和我,都能赌赢。”
薛千湘:“......”
他眼眶骤然一热,看着柳元弦,哽咽出声:“叔叔......”
“好啦,别哭了,我要走了。”柳元弦笑着抱了抱他,又和江灵均和江彻寒依次拥抱告别,去独自迎接那只有他自己能面对的战场。
亲眼看着手术室的灯亮起,薛千湘靠在墙上,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缓缓蹲下身去,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抽动。
江彻寒蹲在他身边,伸出右臂,轻轻拍着薛千湘的后背,低声道:
“珍珠........”
薛千湘抬起头,漆黑的眼睫被打的湿透,瞳仁水润润的,连脸颊上也似有水痕:
“江彻寒,你说叔叔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恢复健康的,对吗?”
“.........”江彻寒看着薛千湘,眼神闪烁,片刻后低低地“嗯”了一声,将薛千湘搂进怀里:
“会没事的。”
他说:“珍珠,我们一家人.......一定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手术室外的时间被一分一秒地拉长, 开始变的难熬起来。
薛千湘腿都快站麻了,却始终不肯离开,神色苍白地站在远处, 目光紧紧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一旁的云渐阑虽未大着肚子, 但到底怀着孕,在门口等了两小时,就已经有点站不住了,眉头皱在一起,面目狰狞, 但仍强撑着不肯说话。
江明若见他实在难受, 和江灵均耳语了一阵, 在江灵均的点头同意下,江明若先行带着云渐阑离开了。
在江明若和云渐阑离开之后, 江灵均想了想, 还是走到江彻寒和薛千湘面前, 低声道:
“十一点了, 你们等了一上午也差不多饿了, 先去吃午饭吧。”
江彻寒看着江灵均:“爸爸,我不饿。”
“..........”江灵均“啧”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千湘饿了。”
他本意是让江彻寒多照顾一下薛千湘,毕竟薛千湘是个omega, 身体会稍微弱一些, 虽然江彻寒不一定饿了, 还能等, 但薛千湘肯定累了, 让江彻寒把薛千湘带下去好好休息。
何况薛千湘又没有真的嫁给江彻寒,还不算江家的儿媳妇, 真没必要把人折腾成这样。
但江灵均话音刚落,江彻寒还没说话,一旁的薛千湘就立刻开了口:
“叔叔,我不饿。”
他不顾江灵均的劝阻,固执道:“我就在这里,等柳叔叔出来。”
江灵均:“.........”
江彻寒:“........”
他们拗不过薛千湘,也都没有吃饭的胃口,就这样一直等到下午两点,手术室的大门还是紧紧关着,一点都没有打开的迹象。
江彻寒和江灵均还好,是alpha,挨一顿两顿饿没事,但薛千湘就不同了,他本来就瘦,加上之前绝食两天,此刻当场低血糖就犯了,面前阵阵发黑,头晕目眩,还未说一句话就彻底昏倒在地,吓的本就焦虑的江彻寒此刻更是六神无主,要不是江灵均赶紧叫医生来把薛千湘带走。
等到薛千湘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刚刚睁眼,夕阳的余晖就透过光洁明亮的窗户,缓缓照射在他脸上。
窗外是水洗一般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天幕尽头连接着暖黄微红的黄昏,像是渐变的颜色一般,温暖美好。
薛千湘躺在床上,被面前的景色震撼的许久未发一言,直到神志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回笼,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在昏迷之前,明明是等在.......
——对了,柳叔叔!
柳叔叔怎么样了!?
一想到柳元弦,薛千湘就整个一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却又因为用力过猛,眼前一黑,直挺挺又往下倒。
门适时被人推开,江彻寒提着一袋面包和果汁走了进来,见薛千湘难受地在床上呻\吟,赶紧走过去,将东西放在床头,俯下身扶着薛千湘:
“珍珠,你没事吧?”
“.........”薛千湘听到有人喊他,抱着头缓缓睁开眼睛,见是江彻寒,整个人忽然激动起来,指尖抓着江彻寒的肩膀,双眼发红,急切道:
“江彻寒.........柳叔叔怎么样了?”
江彻寒的表情瞬间变的僵硬且不自在起来,也不说话,只是撇开脸,看着窗外美的令人窒息的天幕:
“珍珠..........”
他没有往下说,只是声音有些低沉,这支支吾吾的模样令薛千湘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表情比医院的墙还要惨白:
“江彻寒........”
他嗫嚅着唇,浑身颤抖,最后嗓音变的哽咽起来:
“柳叔叔他,他该不会是.........”
江彻寒没说话。
他不说话,薛千湘就更加认定了心中的猜测,抓着江彻寒衣角的指尖无助地滑落,眼神微微虚焦,像是陷入了重大的打击一般,不自觉闭上眼睛。
眼泪顺着他的眼睫往下滑落,沾湿了原本就憔悴苍白的脸。
“........”江彻寒转过头看着薛千湘此刻无助又脆弱的模样,缓缓伸出手,捧起薛千湘的脸,用指腹擦去薛千湘脸上的泪珠,低声道:
“珍珠,我妈他.........”
“——手术很成功。”
“..........”薛千湘本来还沉浸在悲伤中,不住掉眼泪,听见江彻寒的话,整个人骤然一呆,连肩膀颤抖的动作也停止了。
片刻后他瞳孔震动,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睛,随即猛地推开江彻寒:
“江彻寒!你耍我!”
他暴跳如雷:“你太过分了!”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江彻寒差点被他推的摔下床,好悬踉跄站稳住了。
“我又没说什么,是你自己瞎猜。”江彻寒一脸无辜:
“你看看你,还推我,过分。”
薛千湘被江彻寒的倒打一耙气的浑身颤抖,片刻后又突然哭起来。
江彻寒见他又哭了,终于不再戏弄他,赶紧上前一步,抱住蜷缩成一团、哭成泪人的omega,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
“珍珠不哭,珍珠不哭.......”
“滚。”薛千湘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声音带着哭腔,显得有点闷闷的:
“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柳叔叔,让他揍你。”
“好好好。”江彻寒抱着小小一只的omega,像是抱着一个手办:
“那你下次一定要健健康康的,不许再这样吓我了。”
他说:“你知道吗,你晕倒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
江彻寒这么一说,薛千湘登时心虚起来。
他从膝盖处抬起头,看着江彻寒,随即移开目光,小声道:
“柳叔叔在哪?”
江彻寒知道薛千湘是想强行转移话题,但也纵着他:
“在病房呢。”
他说:“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只要没有癌细胞扩散,恢复的好,就不用化疗,开点药就能回家修养了。”
“那我去看看他!”薛千湘闻言,马上就要坐起来,却被江彻寒一把按在床上:
“不许去。”
江彻寒指了指一旁的葡萄糖:
“先把葡萄糖挂完再回去。”
言罢,他又转身拿起袋子里的面包,给薛千湘拆开包装,递到薛千湘嘴边:
“吃一点面包,别在我妈面前晕倒了,他会担心的。”
“........”
薛千湘本来不想吃,但听见江彻寒这么说,便拿起面包,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薛千湘像是想到什么,抬头问江彻寒:
“你吃了吗?”
江彻寒伸手替他擦掉嘴边的面包屑,闻言点头:“......吃了。”
薛千湘凝神听了一会儿,片刻后鼓起脸颊:
“你分明没吃,又骗我。”
“.........???”江彻寒震惊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薛千湘拍了拍枕头前的空位,示意江彻寒坐进一点,随即将面包递到江彻寒面前:
“一起吃吧。”
江彻寒犹豫了一阵,开始凑过去,咬了一口面包。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面包吃完了。
挂完水后,薛千湘迫不及待地去看了柳元弦,柳元弦的麻药劲儿也过了,醒了,正躺在床上,一脸无语地看着江灵均握着他的手,哭的稀里哗啦的。
片刻后,他看着江灵均的眼神又逐渐柔和起来,伸出手,摸了摸江灵均的白发。
江彻寒见状,拦住了薛千湘想要开门进去的手,在薛千湘疑惑地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江彻寒摇了摇头,蹑手蹑脚地将薛千湘拉走了。
十天后,柳元弦终于出院了。
他恢复的很好,癌细胞没有扩散到别的地方,也不需要进行化疗,医生给他开了一些药,就让江灵均带着柳元弦离开了。
江灵均千恩万谢地谢过医生,随即就带着柳元弦回家了。
柳元弦做完手术,闲不住,刚下地就想干家务,但不论他想做什么家务江灵均都不允许。
柳元弦烦他,问他什么时候去上班,却被告知江灵均已经申请提前退休了,组织的人事变更通知下个月就会下来。
柳元弦:“..........”
柳元弦和江灵均还是会因为一些小事吵起来,但江彻寒知道,他的父母亲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嫌隙了,也就是日常吵架拌嘴而已。
薛千湘在江家住了一学期,已经完全融入了江家的家庭氛围里。
他不需要做家务,因为江灵均请了保姆,就偶尔陪着柳元弦去染染头发,买买衣服,或者围观江灵均和柳元弦吵架,陪着江彻寒一起当家庭判官,评评理,劝劝和,如此鸡飞狗跳但又莫名温馨和睦的日子,倒也不觉得无聊。
转眼又到了新学期,江彻寒和薛千湘要返校读书了。
在离开江家的前一周,薛千湘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离开容港快要半年了,他也已经整整半年没有联系过薛梦章和危青禾。
爸爸妈妈他们........还好吗?
薛千湘心中忐忑,莫名觉得自己有些不孝,于是在饭桌上,便有些食不知味。
柳元弦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往他饭碗里夹了一块莴笋,偏头问:“湘湘,你怎么了?”
薛千湘握着筷子,呆滞地看着菜,没有理柳元弦。
柳元弦:“..........”
他咳了一声,伸手碰了碰专心进食中的江彻寒,江彻寒迷茫地抬起头,在江灵均强烈的眼神压迫下,迟钝地伸出手,碰了碰薛千湘:
“.........珍珠,我妈叫你呢。”
“.........嗯,啊?”薛千湘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看向柳元弦,赶紧道:“叔叔,叫我做什么?”
“你今天好像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柳元弦一脸关心地看着他:“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没有。”薛千湘低下头,用筷子戳了戳大米,勉勉强强道:
“我就是.........有点想我爸妈了。”
虽然危青禾和薛梦章确实对他的掌控欲很强,但是他们毕竟把薛千湘养到十九岁,薛千湘半年多没见他们,也没打过电话,心里还怪想的。
柳元弦:“..........”
提起危青禾,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垂下眼睫没说话。
江灵均也不敢说话。
他不说话江彻寒就更不敢说话了,赶紧低下头扒饭。
等到了晚上,夜幕降临,江彻寒爬上床用平板看电影,薛千湘洗了澡趴在他肩膀上,看着江彻寒的侧脸,冷不丁问:
“江彻寒,你和柳叔叔、江叔叔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啊?”
“嗯.........啊?”江彻寒在看电影,还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你和柳叔叔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为什么每一次,我在柳叔叔面前提起我妈,柳叔叔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为什么江叔叔对我爸的态度这么微妙?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薛千湘心里有好多问题,之前是碍于柳元弦病了,他不敢多问,如今终于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江彻寒不想回答薛千湘这个问题,怕薛千湘知道以后心存愧疚,和他谈起恋爱来心里不舒服,于是避重就轻:
“珍珠,我好像有点困了,我睡了。”
言罢,他赶紧放下平板,呲溜一声钻进被子里,装模作样打了一个哈切,就闭上了眼睛。
薛千湘气的踢他一脚,可惜江彻寒纹丝不动。
他只好也躺下去,背对着江彻寒,但到底耐不住,又转过头来,看着江彻寒的后背,轻轻用指尖戳了戳他,迟疑道:
“江彻寒........你说我爸妈,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爸妈的事情啊。”
他话音刚落,江彻寒的心声就骤然响了起来,显然有些崩溃抓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别再问了珍珠!!!】
【我要怎么告诉你,你妈在作为我爸未婚妻的时候就出轨了你爸,你爸还在婚礼上当众抢婚,导致我爸之后得了抑郁症?!甚至还尝试过自杀?!】
【这是能说的吗?!不能说吧!说了珍珠会愧疚死的!】
薛千湘呆呆地愣怔片刻:“...........”
他万般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整个人像是僵了一样,从头凉到尾。
原来他爸妈,之前竟然做过这样的事情..........
原来江叔叔得抑郁症是因为他的父母之前对江叔叔做过那样的事情..........
那柳叔叔呢,他得胃癌,会不会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爸妈?
柳叔叔和江叔叔当初,面对这他一张像极了他父母的脸,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的存在,是不是在时时刻刻提醒江灵均和柳元弦,过去的那道伤痛和伤疤?
薛千湘不敢再想下去。
他没有再开口,直到江彻寒的心音消失,才失魂落魄地从床上坐起,如同被抽干灵魂一般,缓缓地穿上拖鞋,下了床。
客厅里还亮着灯,薛千湘放轻脚步,站在栏杆边,看着柳元弦坐在沙发上,依偎在江灵均怀里,瞳孔里倒映着电视五彩的画面,但显然他的表情没有在看电视,而是在皱眉思索:
“老公,你说湘湘和团团的婚事,要怎么办才好呢?”
听到柳元弦在叫他的名字,薛千湘瞬间收紧指尖,缓缓掐入掌心,屏住呼吸,向后慢慢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形隐入阴影里。
他听见江灵均好久没说话。
墙上的时钟一点一点地走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在那一瞬间,薛千湘的声音慢慢地提了起来,他整个人好似在悬崖上走钢索,每一次呼吸都不禁大汗淋漓,绝望的像是在等待死刑判决的犯人。
许久,才薛千湘快要站立不住的时候,江灵均才低声开了口:
“我不知道。”
他说:“你觉得呢?”
“........湘湘毕竟是omega嘛,即便是嫁到江家来,我们会对他好,但他不能完全没有家人的。父母亲这个角色,谁也不能替代。”柳元弦玩着胸膛前的长发,将发丝一圈一圈地缠绕至指尖:
“没有家人的感觉,我知道,所以我不希望湘湘完全和薛家老死不相往来。而且以后订婚结婚这种人生大事,最好也是要让双方父母都在场见证的,如果危青禾和薛梦章没来参加,我怕湘湘会觉得遗憾终身。”
江灵均“嗯”了一声,表示在听:“所以你想怎么做?”
“我想.........”柳元弦从江灵均的臂弯里坐起身来,看着江灵均的眼睛,和他认真对视,随即正色道:
“所以我们.........和他们和解吧。”
他看着江灵均脸色不对,又赶紧说:“当然,我愿意和危青禾和解,是我和他的事情,因为是他设计在我们没有感情基础的时候,让我嫁给你。但是薛梦章在你婚礼上抢了婚,是你和薛梦章之间的事情,这是两码事,我知道你可能没办法原谅薛梦章,所以我们........”
“我不是不愿意和解,我是怕你受委屈。”江灵均伸出手指,抚摸着柳元弦的额头,打断他,随即再度重复道:
“我是怕你委屈。”
“........”
柳元弦怔了怔,片刻后,他又笑开,抱住江灵均的腰,往他怀里蹭了蹭,喃喃低声说: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说:“活了四十多年,总算没有嫁错人。”
“.........”江灵均抚摸着他的头发,半晌,道:“如果我十八岁那年遇见你,别人问我愿不愿意娶危家人,我一定会再一次同意。”
柳元弦猛地直起身,气的瞪圆眼睛:“江!”
“我会说,我想娶危家那个最漂亮的omega柳元弦,我想照顾他一辈子,让他一辈子都幸福,绝对不会让他难过到为我掉眼泪。”江灵均认真道。
柳元弦:“..........”
他复又低下头,蹭进江灵均的胸膛上,像是个温顺又傲娇的大猫,嘀咕道:“那时候我才十六岁,还没成年........死变态。”
“变态就变态吧,反正再来一次,我一定娶你。”江灵均笑着摸了摸他的后背:“还有,你说和解,那就和解吧,反正我没意见,都是为了孩子。”
言罢,他又温言道:“好啦,我们回房间吧。”
柳元弦点了点头,爬进江灵均的怀里,抱着他的脖颈,双腿盘着江灵均的腰,被江灵均起身抱回了房间。
等到客厅的灯再度熄灭,江灵均和柳元弦都回了房间,薛千湘这才缓缓走下楼梯。
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愣了好一会儿。
沙发上早已空了,但他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江灵均和柳元弦的话。
所以之前,柳叔叔和江叔叔一直感情不好,是因为他母亲故意设计,让柳叔叔嫁给了江叔叔吗?
难怪他母亲对待柳叔叔的态度总是那样警惕小心,却又带着莫名愧疚。
原来他的母亲,竟然是柳叔叔前半生婚姻不幸福、甚至重病的间接凶手之一。
那柳叔叔看着他这张和他母亲这么像的脸时,究竟是何等的心痛、何等的难以释怀呢?
但即便是这样,柳叔叔甚至还愿意主动放低姿态,和他母亲和解........他甚至愿意为了成全他和江彻寒,主动原谅,主动和解.........
薛千湘只觉心脏忽然被一双大手骤然抓紧,他呼吸不畅,连喘气都变的困难起来,只能勉强扶着沙发的扶手,深吸一口气。
........等他回过神来时,早已蹲在地上,泪流满面。
是他们薛家人,对不起江家,也.........对不起柳元弦。
一整晚,薛千湘都没有再回房间。
等到江彻寒半夜被噩梦惊醒、下意识往身边一摸,却只摸到空荡荡且冰凉的空气的时候,他整个人瞬间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环视四周,心脏咚咚跳着,几乎要震破耳膜:
“珍珠?!”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他,更没有人会从床上坐起来,抱住他,用温柔的声音轻声安抚做噩梦的他。
薛千湘不见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江彻寒心脏便骤然一紧。
他似乎想到什么,愣怔片刻后跌跌撞撞地下了床,随即推开房门,踉踉跄跄地跑下了楼梯,一边跑,一边慌张地到处寻找,口中还不断叫着薛千湘的名字:
“珍珠!你在哪里?!”
然而客厅里空荡荡的, 哪里有薛千湘的人影。
江彻寒急的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寸,但怎么也找不到薛千湘,他只好急匆匆地披上衣服, 拿起车钥匙, 正准备出门,却发现玄关的鞋柜上方、摆着装饰物的格子上,被人用纸巾盒压着一张纸,上面赫然是薛千湘的字迹:
“我出去了,不要找我。等我想通了, 就会回来的。”
“ps:身份证和手机我都带了, 不用担心我。”
落款是一颗圆润润的珍珠, 还画了一个小爱心,但纸张却皱巴巴的, 上面还戴着泪痕, 连字迹也是凌乱的。
江彻寒的手腕颤抖着, 最后缓缓蹲下身, 浑身隐没在阴影里, 再也瞧不见他的表情。
而在另一边,薛千湘一个人穿着睡衣和拖鞋,在寂静的大街上浑浑噩噩地闲逛。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空白,显然是在完全放空的状态, 再配上他不太合时宜的居家睡衣, 着实有些诡异。
现在该去哪里?
薛千湘不知道。
他的父母亲差点毁了他男朋友的父母亲的一生, 他怎么还能厚着脸皮出现在他们面前, 甚至还恬不知耻地要求和他们的儿子在一起?
他是犯罪者的儿子, 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像是一把熟悉的锋利的刀, 反复在柳元弦和江灵均的回忆的血肉里进出,最后牵扯出绵密且经久的痛楚。
或许,他母亲说得对,他不应该和江彻寒在一起,也不应该来到京海。
就在薛千湘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动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车喇叭的声响。
他一开始没有注意,也没有回头,只是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但身后的喇叭声仍然在持续,被迫中断了薛千湘的思绪,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缓缓跟在他身边的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