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修罗观还在吗?”
谢玉折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回答了:“在。”
“知道了。”柳闲回答得很平淡,筋骨却在发痒。
他要去一趟。那种地方不该存在了。
可是我的剑心,还没有回来啊!!柳闲咬着牙,差点气笑了。
瞧见柳闲的表情,感受到咒法传来的那人心中的杀意和躁动,谢玉折不安地说:“师尊,你也觉得我疯了吗?不要害怕我,我不是故意的,弟子只是太……”
“谁怕了?什么叫也?故意的又怎样?”
接连的反问打断了他自责的话语,柳闲勾着唇,捧住谢玉折的脸,轻快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我以前看过一个人说,一个恋爱时相当于喝了8斤白酒。所以,如果你……喜欢我,精神不正常,是可以理解的。”
大疯子养出来一个小疯子,谁又能嫌弃谁呢?只要有人欣赏,扭曲的树也有独一档的美……
而且他只不过是怕我离开而已。
“所以没事了,没事了。”柳闲缓慢而用力地抱住谢玉折,艰难地说:“以后的路我会陪着你,别担心。”
话刚说出口柳闲就住了嘴,他身体微晃,只觉得现在去死比呼吸还轻松。
又许了一个不能实现的承诺,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太轻浮,他好像信口就错说了一句天大的话,一句已经安静地把二人推进深渊的话。
罢了,尽力吧,只是好多事都要我尽力。
而谢玉折没想那么多,他大睁着眼,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旋即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好呀。”
“师尊永远都对我这么好。以后不要劳累自己,你做你想做的事,我跟在你旁——”
谢玉折还没说完,缠绵的粉红泡泡突然被嗷嗷的惊叫声戳破了。
“什么东西?”
柳闲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他似乎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低下了头。谢玉折再次憋下自己苦憋八年的提议,也跟着一起看下去,只见有一只白白的狐狸正叼着柳闲的裤腿往外扯,它的身体灰扑扑脏兮兮的,好像长途跋涉而来。
“这不是先前柳二抱在怀里的那一只吗?他养这个做什么。”
柳闲弯下腰,盯着白狐碧绿的双眸,皱起了眉。
竟然是青色的眼睛,只不过里头带着几分流转的杂质,只是低阶的妖兽。
可青色双眸的狐狸,他不止见过这一只。
能让青眼狐狸这么着急,看来先前柳二寻的人不一般啊。
“别着急,慢慢说。”柳闲蹲下身,揉了揉小狐狸毛茸茸的脑袋:“你要我跟你走?”
小狐狸连连点着头,嘴里还在吱呀叫着,就要扯着柳闲的裤腿往前走。
“我们去找谁?”
“你不清出那微大仁的明字……好吧。”这只狐狸应该刚通人性不久,说话的口音稚嫩,好多他都听不清。
柳闲说:“左右会说吗?你累了吧。你为我引路,我们御剑去,这样更快。”
小狐狸围着它的腿转了个圈,他把它从地上拎起来,小心地抱着圆滚滚的它。谢玉折行云流水地召出剑,柳闲虽然没了剑心,仍能凭着过去御剑的肌肉记忆稳稳立着,二人一狐御剑而行。
“师尊能和动物说话?”
“当然——”
柳闲像是又要说“不行了”这三个字,谢玉折已经准备好了再看一次师尊的白眼,没想到他却说:“我还真会一点。”
“不过仅限于狐狸,我能听懂一部分。”
谢玉折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他睁大了眼:“好厉害。”
“是以前听一只刚化人形的狐狸和同伴说话听不懂,央他教我的。”
谢玉折眼睛里的星星逃跑了:“哦。”
又是别人,不想听了。
上了剑后,柳闲松开被人握住的手,给小白狐狸顺了顺毛,听狐狸一边嘤咛一边给他指路,发自肺腑地说:“还挺可爱。”
“师尊,把它给我吧。”谢玉折面无表情道。
柳闲很疑惑:“怎么了?”
“它很沉,一直抱着它你会累。”
“沉……?”柳闲迟疑地把还没自己一个巴掌大的小小一只拎起来,想了半晌,再看看谢玉折不算好的神色,恍然大悟地眯着眼,眼里满是戏谑:“你是喜欢它,看它在我怀里这么可爱所以眼馋了吧?不给。”
有一瞬间谢玉折的表情变得很莫名其妙,他差点没吊上一口气来。
有时师尊的想法,很……
而后他指尖微颤,薄薄的皮肤变得苍白,无力地收回了手,难过地抿着唇:“弟子没用,现在连这点忙都不能帮到师尊了。”
柳闲很没眼看地叹了口气,直接把小狐狸给他递了过去:“真的好沉啊……小玉,帮帮我吧。”
“嗯!”谢玉折把狐狸放在自己单手臂弯里,周身像是有阳光普照。可那只狐狸却仿佛被冰冻了般一动都不动了,连指路的叫声都变得非常机械,就像正在经历死亡的威胁似的。
看着谢玉折稳稳地御剑飞行,柳闲新奇地问:“向左走。你现在不恐高了?”
他话音刚落,一直在低空平稳前进的剑突然加了速。谢玉折的剑向左转后,越飞越快,越飞越高,邪门极了。
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越来越大,谢玉折指着自己的耳朵,不解问:“师尊,你刚才说什么?”
柳闲笑嘻嘻地复述了一次:“直走就好。你现在不怕高了?”
谢玉折仍没听见,对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剑却在直行。
既然风太大了你听不见,难道你不会让剑飞慢点儿吗!?
柳闲无奈地往前走两步,凑近谢玉折,气急败坏地扯着嗓子:“我说——”
谢玉折突然转了头,唇角从柳闲的脸颊上轻轻擦过,他并不打算把这当做一个意外。他往前触碰到柳闲的薄唇,让他与自己唇齿相依,又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加重了这个吻。他轻咬着柳闲的唇瓣,将他尚未说尽的几个字吞入腹中。
他的声音嘶哑而带着些喘:“师尊……刚才,我欠你一个回吻。”
柳闲紧紧闭着眼,根本不敢看他,他“唔唔唔”三声不知是在问“怎么了”还是在说“放开我”,却到底没有推开他。
这时候剑反倒飞得很慢了,四周连一点细微的风声都没有,静得柳闲能听到自己快跳出胸腔的紊乱心跳声,还能……听到他和谢玉折唇舌缠绕的水渍声音。
感受着从柳闲脸上传过来的热气,谢玉折餍足地笑着,轻咬了咬柳闲的舌尖仿佛是在提醒,他含糊不清地说:“师尊,你忘了呼吸。”
柳闲一把推开他,却又在谢玉折摇摇欲坠仿佛要跌下剑时很不情愿地又将他抓住。他后知后觉地大口喘着气,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他的脸颊已经红得能滴血,嘴唇也殷红,怒目嗔视着趁人之危的谢玉折。
谢玉折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其实我都听见了,弟子只是觉得师尊离我太远了,想要你靠近我一点而已。”
“小心前面的石头——都说了,你做这种事的时候,能不能不叫师尊!?”
柳闲的脑袋晕乎乎的,怒目嗔视着谢玉折。却不知道自己泛着水光的桃花眼有多勾人,他质问谢玉折:“故意的吧。这么无赖,你跟谁学的?”
谢玉折只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炙热情感,想把人完全占有的浓烈欲望和想要永远屈膝臣服的崇敬在里头打架,他不答。
他别过眼去,用粗粝的手指轻轻拂去柳闲眼角的水痕,无奈地叹了一声,委屈道:“师尊,你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我会难受。”
“我的眼神又不是刀,你难受个什——”柳闲转过身,正想骂回去,却又在感受到抵在自己身后的硬物后,碰了好几下,不解地问:“这是什么?也不至于直接拿刀抵着我吧……是热的,大小也不太像啊。”
而且为什么我的身体会传来异样的痒意,那种感觉还越来越浓,好像小虫子在咬骨头?
“嗯……”谢玉折闷哼一声,他反手紧握住柳闲的手腕,把他拉开,哑声警告:“别动。”
“什么啊,反应这么大。”柳闲无所谓地转回来,直视着谢玉折,看到了谢玉折满脸的潮红。他心有所感地往下面一看,手差点都被烫融化了。
啊啊啊啊啊啊!那是什么?我刚刚碰到了什么?这是什么?
他口不择言地慌乱解释:“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反应过来,真的不是,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啊!”
谢玉折用一双泛着水雾的双眸,深深地看着他,他的呼吸仍是急促的:“我知道……师尊。没关系。”
柳闲迅速转过身去,心尖一颤,尴尬地捋了捋头发,小声嘟囔道:“我才没教过你这些。”
谢玉折也很苦恼,他后退了一步,和柳闲拉开距离,掐着清心咒,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别开视线,低顺着眉眼:“弟子情难自已。”
他又低声讲了起来:“不过,其实我知道的东西大多都是师尊教会的。当年师尊亲手交给我一本书,让我好好学习其中精髓,那本书名的内容我都还记得,书名叫《压……”
他还没说完,柳闲就已经急匆匆地捂住了他的嘴唇:“往右转。那是失误!”
早知道拿错一本书能被人叨叨这么多年,柳闲真想再去找傀祸把剩下的一只眼睛挖了穿越回去把那本破书给烧了,同系列的全部,讲师徒的全部,都一起烧了!
不过他们现在似乎也不是正经的师徒关系了。天啊,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柳闲的头都昏了。
谢玉折紧抿着唇:“师尊,不要再碰我了。”
“对对对。”柳闲像被烫到了似的弹开手。
他用手仔细地给谢玉折扇冷风,又给自己脸上扇扇,卡壳了很久,而后下定决心似的,抬头望着天,坑坑巴巴地说:“那个,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谢玉折听不明白,他好像很不舒服,闷闷地憋出来一个字:“嗯?”
柳闲死一样地闭上了眼,指着谢玉折的某处说:“这里。憋着。”
“……”
谢玉折泛红的眼里多了几分难耐的请求:“师尊……不要再提了。”
“我们就当做……没发生过,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好好忍着。”
柳二说的完全没错,此时多看他一眼,他都觉得是对柳闲的玷污。
鼻腔里全是梅花清新的冷气,谢玉折屏住呼吸,将脚下的剑变长了一倍。而他已经退到了剑柄之处,和柳闲保持着遥远的距离。他低软着声音,好像走投无路了一般着急:“我们站远一点吧,不然……清心咒都没有用了。”
他这副表情时少了周身的肃杀气,唇角还泛着点点水光,柳闲最看不得这东西。因为这是他、、他,根本不知道是他还是谢玉折留下的东西。
柳闲连忙转过身,只留给谢玉折一个单薄又挺拔的背影,二人沉默了很久,空气都凝固了。柳闲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悄然地用大拇指蹭了蹭自己的唇角,背对着他若无其事地问:“那你现在到底怕不怕高?”
谢玉眯眼朝地下看去,又皱着眉头收回了眼神,再看一眼柳闲后,眉头又放松地舒展开来。他的声音遥遥传给柳闲:“还是怕。但如果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
还是很尴尬,鬼域本来就偏僻的角落里,只剩了小狐狸的叫声和柳闲翻译过来的指路之声。
小狐狸吱呀乱叫着,机灵地从谢玉折手中跳下,跳回柳闲的怀里。它碧绿的瞳孔亮得惊人,柳闲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忙指示谢玉折:“好了好了,到地方了,我们下去。”
“这里?”谢玉折皱着眉。
“小白说已经到了。”
“它竟然也有师尊取的名字了。”谢玉折不悦盯了眼手里被自己勒令不准撒娇的小狐狸。
“哎呀,叫着比较顺口嘛。”柳闲也给他顺了顺毛:“哪有谢玉折三个字用心好听?”
谢玉折的双眸弯成了两道醉人的弦月,他很受用地眯了眯眼: “我也觉得。”
二人一跃下剑,左顾右盼了片刻,柳闲突然就忘了先前的一切,朝一个方向拔腿跑去,朝不远处浑身是伤的人惊呼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第111章 从前之乱
柳闲奔走过去, 却连个幻影都没见着,而那只被他叫做小白的狐狸也极速跑了过来,不停地嘶叫。
在方才好似出现过谁的地方环顾几次, 谢玉折不解地问:“师尊,刚才你看见了谁吗?”
“我……”柳闲的回答哽住了,他敛下眉, 低语道:“可能是看错了。”
忽然风吹铃响,好似有鬼怪降临,谢玉折站至他身前,拔剑出鞘护着他全身,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个娉娉袅袅的女子。
死后怨气过盛,不入轮回者堕为怨鬼,执念罪恶未消之前,永久滞留于鬼域之中, 不得踏出半步。因此,无论现在出现的“人”看着有多小家碧玉,也掩盖不了她就是个怨气冲天的鬼。
柳闲率先叫道:“阿兰?”
谢玉折收起了剑和抬起的手臂。
“你是……”阿兰的脚步停滞住了。
柳闲从芥子袋中拿出当年杜云娥给的令牌,对她说:“我是你娘的朋友。”
“娘?”阿兰惑然反问,就像压根不知道有这个人似的。
“杜云娥。”
阿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娘亲啊。”
“八年前,她让我寻你。”
原以为怨鬼的情绪都很激烈,尤其是听见从前依偎着的亲人名字时。可阿兰语气平平, 只是多了几分哀伤和惋惜的意味:“小女名为杜若兰,倘若二位是受了娘亲的委托来寻我, 请不要告诉她我的去处。若是永远都找不到我的下落,她心中有了念头, 或许心情还会好些。”
柳闲答应了她,而后开门见山地问:“阿兰, 你还记得从前的事吗?”
眼见着两人已经说上了话,谢玉折想了好久,才回想起这女子是谁。
若非柳闲叫出了她的名字,他完全看不出,眼前这个女子,会是八年前在祈平镇里那具从水中捞起来的肿胀“浮尸”。
八年前,他奉诛杀国师之命,随着柳闲去了祈平镇。结果他没死在柳闲剑下,反而同他一起走了一遭,彼时遇到的怪事,时至今日都没找到它们发生的原因。而无故消失后难以找寻的、被一条小鱼代替了的阿兰,如今看起来已经在鬼域里轻车熟路,像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一样。
仅仅是这样见过一面的“尸体”,柳闲竟然能在见到她原本的模样时一下子叫出她的名字,还能拿出八年前一个普通人给他的令牌,仍旧牵挂着当年的事情。
柳闲说:“杜大娘说你坠了水,我入了水,没看到你;祈平镇出了个无为天,可我进去,发现它的怨气来自另一只鬼。”
阿兰挠着自己的脸颊挠了很久,像是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来似的,羞歉地说:“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也想过很久。”
“是因为我死得很莫名其妙吗?按理说,我死时不到二十岁,应该不会自然死亡,且若是那样我也不会变成怨鬼,至今入不了轮回。难道是因为我的死因太痛苦,所以忘掉了?可我在山清水秀的镇子里活了十多年,大家都很和乐,谁会杀我呢?”
“你身上的气息和普通人不同,那种气息还和祈平镇一样熟悉,你是上仙吧?”
杜若兰嘟着嘴沉吟着,十分认真地回忆,最后摇了摇头,朝柳闲释怀地笑笑:“没关系啦,上仙,我在鬼域也能生活得很好,不在乎这些事了。”
阿兰垂下眸,目光落在了柳闲被衣袖半遮的纤白手腕上,那上面有条死气沉沉的红绳。
她说:“当年听说上仙有难,我们也想要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河神和他是好友,我们像从前那样在手帕上写字挂在河边树上,求他去帮帮上仙,可无论如何都没有回音。于是有人想到水神娶亲、庇佑一方的传说,就想跳入河中,献祭自己。”
疯子一样的想法。
听到她平静又恐怖的描述,柳闲的嘴角不停抽抽:“你也是为了……救上仙?”
可他当时没有听说除了阿兰之外,祈平镇究竟还有谁死在了水中。
而且,这群人明明过着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为了救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虚无缥缈的“仙”,冒险牺牲自己的生命?
从前他在镇里,和镇民们像朋友,为什么只是去坐了一百多年的牢——虽然后来做国师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他和他们就变成了神明和信徒,这群人开始了对他的极端信仰?
非常奇怪。
这种感觉,就像镇民都被传销头子洗脑了似的。
一定是。
阿兰摇了摇头:“河神和传说里的那种坏神仙不一样,他把我们所有的祭品都送回了岸边,还送了我们很多书籍、兵器、药品、食物。他说,如果我们好好读书,好好锻炼,等到祈平镇民靠自己百花齐放,在远方的上仙一定会感应到,他一定会高兴,以后一定会回来。”
小黑的确是这样善良的鱼鱼,柳闲有些欣慰。
“可能是因为我爹常常被人说是倒插门,再加之我虽然不是我娘的亲生女儿,却改了母姓,他对此不满,又不通技艺,舍不得在我娘家里的优渥生活,就想要拿钱跑路。他给我安排了亲事,我娘不允,我想像她说的那样跟着她学经商,婚事没说成,他没拿到钱;后来看河神送给献祭女子那么多财宝,他动了心,就用我娘的命威胁我,逼我穿嫁衣跳下去。”
阿兰叹了口气:“可惜我跳下去之后,河神没把我送回来,也没给我爹财宝。之后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虽然想不起来,但能让一个活人变怨鬼,肯定不是好事情。
柳闲想了想,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他问:“阿兰姑娘,可在人间还有执念?在下一定尽到微薄之力,也是偿还当年没能及时找到你的过错。”
“我没有执念,也没有怨谁……”阿兰想了想,明媚地笑着:“或许也有。我和我的邻居是好朋友,他也没有入轮回,有时我还能看到娘亲的近况。要是转世了,可能我再也不会遇到他们了。不如一直在这里,有山有水,风景也不差。”
闻言,柳闲环顾了下四周。
山……不知道是人还是妖的骨头堆起的尸山。
水……可能汇聚着整张元素周期表的黄泉水。
好朋友……
柳闲正琢磨着这地方哪来的第二个正常鬼,突然适时地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光听声音,都觉得那人好像是蹦蹦跳跳过来的:“杜若兰!在和谁聊天?来新鬼了!?”
阿兰遥遥地扯着嗓子,二人仿佛在对唱山歌似的:“是上仙和谢小将军来了!真明珠,你打上修界来的,认识不!?”
“上仙?”那个鹅黄衣袍的声音顿了顿。
她的好友原来是……
“明珠啊。”柳闲脸上温柔的笑意凝固了。
又见到了他。
和真明珠有关的事,总是那样奇怪。
从祈平镇无为天里吵嚷着要找他报仇,到后来再寻剑幻境里遇到要提灯杀他,先前的每一次遇见,都不在现实的环境里,但仇恨不假。不过柳闲从来不把那几次遇到的他当做真明珠,相反,那几次遇见的他更像是梦魇,是永远握不到手中、他杀不死也杀不死他、只能和他互相折磨的虚影。
而此时柳闲突然多了一感,好像此时飘在鬼域血水边半透明的鬼魂,才是真正的真明珠。
“上仙?”
真明珠收起了疑惑,从骨头砌的屋子里走出来,在柳谢二人面前站定,笑着颔首道:“上仙,小将军,在下真明珠。”
他的衣饰比在人间看到时朴素了很多,没了穿金戴银的条件,用骨头球球代替了原来的珍珠,走起路来碰在一起,再也不会发出叮铃的轻响。
“明珠。”
垂眸看到他衣摆绣着的棠梨,柳闲收回视线,与他平视,眼帘却有些下敛,他竟然说:“对不起,明珠。”
真明珠微微睁大了眼,不解地歪了歪头:“我已经死了,上仙没有对不起我的事。”
“我……”
余下话被堵在嗓子里,柳闲的下眼睑竟在不停抽搐。他试探着问:“你死前,筋脉的伤治好了吗?”
“伤?”真明珠摇头晃脑地想了好一会儿:“你说那个呀。我的筋脉先天不足,先前周容恙还研究过,但还是差了一点。但它从前也没好过,所以治不好对我也没有影响,反倒不用担心因为突然变好出什么差错。”
真明珠将手中的玉令塞进他手中:“上仙,这是宿明真家的玉令,是我手里的最后一块了。”
“玉令?”
真明珠怎么还是喜欢给别人能出入自家的令牌,柳闲朝着这块玉令眨眨眼。
而且真家已经散了,这块玉令除了能拿去卖几两钱外,已经没了丝毫的价值。
“用这块玉令能让真家人做一件事,求上仙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明珠有一事相求。”真明珠诚恳地问他,连头上大颗的宝珠都静止不动:
“您能救救杨徵舟吗?”
看来他压根不知道真家的现状,可杨徵舟从前说,真明珠自己把真家散了啊。
柳闲问:“……他怎么了?”
“我在这里遇见了他的一片魂魄。那上面全是伤,他好像有生命危险,别的我也不清楚。我是怨鬼,法力不足,不能从鬼域里出去,上仙,拜托您去看看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未化形的青眼狐狸最怕人,几乎很少出现在活人视野里,冒着生命危险都要咬住连活人都怕的仙的裤腿,而后带他来的地方,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让他和两人叙旧。
而且,刚才从剑上下来的时候,他明明亲眼看到了杨徵舟的身影,所以柳闲才跑过去,可是转瞬他就消失不见了,像是个一闪而过的留念幻影。
柳闲抬头望向已经半点缝隙没剩的鬼门,把瘫倒在地伤心欲绝的小白从地上捞起来,沉甸甸地说:“我会去找他。”
“好了,小玉。”他拍了拍一直沉默着,好似变成了贴身保镖一样的谢玉折:“现在你可以把鬼门劈开了。”
“天呐,这就是鬼域和人间之间间隔的那道门吗?深不见底啊!”
“这哪是?这是宫主刚才劈出来的裂缝,门在最最最下头,早就已经关了。要是它还开着,没有大能修士坐镇,我们早被钻出来的恶鬼吃干净了。”
“也对哦。那它还是别开了吧。”
“不对!要是不开,宫主怎么出来?”
“蠢货,宫主当然能再劈开一次。”
“你们看,宫主用剑劈开的缝隙刚刚好和这个台子一样高!该不会他当初提出要建它的目的,就是为了劈鬼门吧!”
“劈鬼门?劈开了有什么用。里面的鬼一直和人类井水不犯河水的,宫主又没必要插手管他们。”
“说什么傻话呢。这是用来祭祀的台子,一块一块全是美玉堆上去的,越高,意味着离天更近,天上的神仙更能听到我们祈福的心愿。”
“原来是这样。可宫主不是上仙的弟子吗,他直接给上仙说一声,难道不比站在石头墩子上做法来的快?”
“你懂什么,上仙早闭关了,宫主也见不到。”
“哇,他从来不提起,我都快忘了,他是上仙的徒弟啊。我还以为上仙只是个编出来的传说,没想到宫主竟然是他的徒弟。和那么虚无的一个人一起修炼,好好奇他们平时的生活。”
“有什么好好奇的,上仙是我修无情道的榜样,平时肯定是‘没事别找,有事自学’的状态,压根不带理人的。”
“嘁……胡说。你也修的无情道,天天炸炸哇哇地,怎么不是那种状态?无情道只是一种大爱的道而已,谁说不能有点私情了?”
“不过,宫主去鬼域干什么?”
“不是说宫主这些年一直在找人吗,万一他是想去鬼域找呢?”
“那他之前怎么不劈?偏偏今天劈?”
“你问题真多,你怎么不去问宫主?”
一群白点子弟子正一边探头朝鬼门上深不见底的裂谷看来看去,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宫主劈门的原因,却突然直直地对上了一双锋利的眼眸,大睁的双眼突然亮了,他们大声道:“宫主回来了!”
长剑不知何时已被收起,谢玉折长身玉立,手提着个暖融融的古灯,像在弯月下闲庭信步,是从无边血色中走出的一抹白。
而这抹白身边,还有个眉含朱砂的高挑美人。
“宫主,你回来了,你没事吧!?”那些人明显很担心他的安危。
谢玉折淡淡地“嗯”了声,摇头说:“我没事。”
“小玉,我要走去找——”柳闲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从这里出来,刚没想到谢玉折看起来和这群人的关系还不错。被一群人激动的大嗓门吵得耳朵疼,而且他总觉得自己现在不是能见人的样子,紧赶慢赶地就想跑开,正在和谢玉折道别,却突然被人扯住了衣袖。
谢玉折抿唇看着他,眉间有微微的不悦和委屈:
“哥哥,刚才说好了,我们一起走的。”
周围许许多多的白点子突然朝柳闲投来意味深长的探寻眼神,这眼神不是责备、不是嫌弃,而是好奇和……一种很让人脸红的暧昧。
柳闲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的探寻视线,他想也不想地应了:“那,那你和我去见杨徵舟吧。”
“各位仙君美人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请让一让让一让啊。”柳闲往人堆外面跑。一手抬起手臂用袖口挡住了自己的整张脸,生怕被别人看到半块皮肤似的,另一只手抓住谢玉折的手腕,直接拔腿暴走。
“那个人……好好看。我脑子受冲击,反应不过来了。”
“喂,看到了吧,我就说宫主是进去找人的。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带来了那么美的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