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生—— by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发于:2024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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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冀也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有自己的一辆车,邹大年很少同意他开家里的商务豪车,他想开车出去玩的时候,也常常只能开他妈妈的代步中档车。
今天是因为要接杨樵和薄韧,邹大年很喜欢他的这两个朋友,又是旅游回来,才同意了邹冀开了这辆车来机场。
杨樵和薄韧坐了三个多小时飞机,薄韧还有点晕机。此时他们先在机场的麦当劳里稍事休息,买了冰激凌和饮料后,薄韧跑去上洗手间。
杨樵和邹冀吃冰激凌,聊着天。
“你们去了十二天,有没有……”邹冀暧昧地挤眉弄眼,道,“没有越界吧?”
杨樵当然不会说山间民宿那晚的事,严肃道:“没有。你整天想什么?不要揣摩我和饼干纯洁的关系。”
他转移话题道:“顾遥放暑假了吧,你找过她没有?约她出来玩了吗?”
邹冀道:“找了,还一起看了次电影呢。”
但他很快却叹了口气。可见“约会”期间发生的,都不是他期待中的事。
“她变了很多,”邹冀道,“变得更好了,更女神了。上海是国际化大城市,一流大学也和云州大学不一样,她说她在学校里的生活,还说金融系的课程,她还参加了什么课外社团,有不少我都听不懂,懂的我也插不上话。”
杨樵有点后悔不该问了。
显而易见,顾遥学了金融,毕业后也大概率不会回云州。
“聊什么?”薄韧快步回来,看他俩表情好像不太愉快,在杨樵身边坐下,问,“怎么了?”
邹冀重重叹了口气,说:“聊爱情,一场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布结束的爱情。”
这形容,真是一石三鸟。
在场三个人,都觉得这话是在说自己。

第40章 霸总
这个时期的邹冀,知道自己和顾遥的距离在变得越来越远,在爱情一事上经常感到挫败,但是他的天性使然,一直还抱着乐观和期待。
等到毕业后,他可以为爱加入沪漂大军,到上海找一份工作,近水楼台地追求女神。
或者,等他再成长一些,没准就继承了家业,到时候也许他能摇身一变,也成为一名叱咤风雨的地产商人……他的父亲邹大年就是在功成名就后,才娶到了当时还是云州歌舞团的民歌女神,如今邹冀的母亲。
对他的这些幻想,杨樵都是听听就罢,既是不愿泼他冷水,让他不开心,同时心里隐约也觉得,他和顾遥之间落花有意,流水也不见得就是无情,未来兴许真能峰回路转,有一个好结果,也未可知。
薄韧就不这么想,薄韧非常无情。
“唧唧,不要白日说梦话了。”他当着邹冀的面,也是有话就直说。
这些分明就都是邹冀在发梦,身为真正的好友,薄韧认为自己有义务阻止邹冀继续怀着这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人还是要脚踏实地。
他说:“顾遥一定会读研,她不会回云州的。你爸替你选的这个专业,是想让你在咱们这里考公务员,他就没想让你学着他做生意。”
邹大年也确实就是这么想的。薄韧和杨樵去邹冀家里玩,邹大年还对他俩提过这事。
成功企业家想让小孩进体制内,和薄维文对体制内的推崇,肯定不太一样,但本质都是父亲们对孩子能生活稳定的美好期许。
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人生经验告诉邹大年,体制内的工作最适合他这没心眼的儿子邹冀,他累了半辈子,不想儿子将来也如自己费尽心力,这般辛苦。
不缺钱的小孩进体制内工作,不需学着媚上欺下,不用为了五斗米就奉迎拍马,无疑是王炸开局,至于后面能做到什么水平,横竖邹冀这性格,无欲无求,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杨樵对薄韧打了好几次眼色,让他别把话说得太直接了。
薄韧看似在说邹冀和顾遥,心里其实又想的是自己和杨樵。
被杨樵用眼神批评了,他又听话地亡羊补牢,换了语气,开玩笑道:“不过唧唧你考公以后,努力一点,有机会和你爸政商勾结,将来你们父子俩在云州只手遮天……”
“然后就被扫黑除恶了,是吧。”邹冀郁闷道,“到时候这新闻还得让杨樵大记者来写,才能最有戏剧效果。”
薄韧和杨樵都笑了起来。
他俩坐在路虎揽胜的后排,正被邹冀载着从机场回市区。
“我就不能啃老吗?”邹冀一边开着车,一边发出了灵魂疑问,道,“为什么我非要工作啊?”
薄韧道:“因为你爸不同意你啃他,就这么简单。”
“唉……”邹冀道,“其实我最想过的是我妈的生活,有钱有闲,我爸还什么都听她的,每天唱唱歌,跳跳舞,什么也不用操心。”
“如果过几年顾遥还不要我,我就也找个豪门,给有钱姐姐当赘婿,或者像我妈一样嫁霸道总裁,性别不用卡得太死,为了不上班,我可以迎男而上。”
薄韧和杨樵本来听他胡说八道,还都在笑,听到后面,两人顿时笑得都不太自然。
“……”邹冀慢半拍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只注意到了杨樵的异样。
对未出柜的朋友开这样的玩笑,是有点冒犯。
邹冀便补充了一句说:“不过人家也不是不挑,我愿意,人家霸总都不一定愿意。”
这实际是隐晦地向杨樵say sorry,表示自己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杨樵在后视镜里和他对视,意会到了,回道:“霸道总裁愿意的话,我也行啊,谁能拒绝一个霸总。”
“对对对,”邹冀道,“霸总好,霸总妙,霸总就是人类的瑰宝!”
两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薄韧一脸古怪。
“怎么,你能拒绝一个霸总吗?”邹冀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做了个煽风点火的手势,道,“来,你想象一下,霸总很爱你,为博你开心,给你买车,给你买房,你能拒绝他的爱吗?”
薄韧还没回答,杨樵笑着说:“反正我是不能。”
邹冀道:“我也不能!”
两人都等待薄韧继续“贫贱不能移”,或是接受他们的霸总安利。
“我不认识别的霸总,”薄韧看看杨樵,又对邹冀道,“我就只认识你爸一个,我觉得我能拒绝他。”
邹冀:“……”
这次是杨樵没忍住,爆笑了出来。
这个时候,邹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是啃老,或是去沪漂。
薄韧想通过努力学习,一步一个脚印,成为父母的骄傲。
杨樵还以为,再过几年,自己会成为一名新闻记者。
大二开学后不久,杨樵遇到了一个对他未来发展,极为重要的转折和契机。
但在事发的当时,他也只以为,这是一个很寻常的随机小事件。
上学期帮老师做事时,他认识了一位同系读研的师姐,在某些时事观点上,师姐与他颇有共鸣,也很喜欢这位学弟在专业学习上表现出的专注力,以及内敛外表之下,非常灵活多变的思维力。
师姐给一个社科科普类的撰稿,这段时间学业上有点事,忙不过来,要开天窗。她想到了师弟杨樵,就来问他,想不想去试一期稿。
这个本期要求的主题,与新闻法治建设有关,而这恰好就是杨樵本学期的课题之一。稿费虽不算太高,对本科生来说,也依然是一笔可观的外快。
杨樵衡量了下,最终欣然同意了。
这不会耽误他的学习,而且他也有攒更多零花钱的动机。等再放假,和薄韧出门去玩,他是坚决不要再坐绿皮火车了。
“什么?”薄韧与他视频,见他在忙着找资料,要写东西,道,“等发了给我也看看,我去贡献点击。”
杨樵道:“好,到时候给你看。”
薄韧想了想,问:“是缺钱吗?我还有五千多,你是不是要买什么?我转给你吧。”
“不不不。”杨樵忙道,“我有,也刚评了一个奖学金。”
他说了一个企业赞助奖学金的名字,又道:“不买什么,正好有时间,当社会实践,锻炼一下。”
薄韧道:“别太辛苦,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
杨樵笑道:“只是镜头畸变,没有瘦。”
“几号回来?”薄韧道,“火车站接你去。”
马上又要到国庆中秋双节,今年有八天长假,他们没有计划出行,决定就在云州陪家人过节,杨樵回去后,两人也有一周时间能厮混。
杨樵正要回答,寝室门开,有个室友从外面回来了,他便停下话头,回头和室友打招呼。
室友看到他正用平板在和人视频,瞥了眼屏幕,认出是那位云州的“留守男友”,笑着说:“小两口又聊天呢。”
“……”杨樵低声道,“不要乱说。”
薄韧听到了对话,没有出声,只以为是杨樵和同学开玩笑,男寝什么玩笑话都有可能说出来。
那室友拿了个充电宝,又快步走了。
杨樵和薄韧隔着视频对视了眼,杨樵有一点尴尬,说:“我这同学人很逗,最爱开玩笑了。”
“嗯,我们寝室也这样。”薄韧道,“我老是给你打电话,会不会影响你交……交朋友?”
他本来想问的是,会不会耽误杨樵交女朋友,但总觉得自己提出来这个词,像在提醒杨樵,你该交女朋友了。
他可不想提醒杨樵这种事,还用杨樵学习很忙、谈恋爱会耽误课程的理由,很好地说服了自己,他绝不是想干预杨樵的恋爱自由。
杨樵道:“不会啊,同学们也都很忙,一下课就见不着人了,他们也都有自己的事。”
薄韧道:“你室友们都谈恋爱了吗?”
“有一个谈了,高中就在谈,女朋友在北航学飞行器动力工程,”杨樵想起这对情侣,忍不住笑了,说,“每次约会回来,我室友都先哭五分钟,女朋友爱火箭爱导弹,都胜过爱他。”
薄韧也跟着笑了几声,问:“那……那你爱新闻,会胜过爱我吗?”
“……”杨樵本来正低头翻一本书,抬眼看着屏幕里的薄韧,他被问得有点怔住。
他们已经很久没把“爱”说出口了,只在微信对话框里用文字“爱”来“爱”去。
薄韧此时正坐在京华电力大学的足球场边,和杨樵视频前,他刚踢了一个多小时球,额上戴了一条黑白配色的运动宽发带,夕阳把他脸上和脖颈的汗水映得发亮。
杨樵没忍住,悄悄截了下屏。
薄韧觉得杨樵上大学后越发好看,杨樵也同样觉得,男大版的小饼干,比男高时期,也变得更帅了。
薄韧问完那句话,有点不好意思,脸还对着手机镜头,但把视线挪到了绿茵场上,好像那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把他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实际上几伙踢球的男生都已经散了,绿茵场中空空荡荡。
过了好一会儿,杨樵也没有做出回答。
薄韧有点失望,也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太唐突了。
他对自己的专业没有什么感觉,不讨厌,可也谈不上喜欢。
但是他知道有人发自真心的喜欢,他在学校里见过真切爱着所学专业的人。有一门专业课的老教授,每次上课,他都能感受到老人家对于所授电力学科的热爱,还有老一辈对于他们这新一代电力人的期待,那是在他看来很热忱的、足以感动到他的情感,若非热爱,不会有这样撼动人心的感染力。
杨樵也曾明确对他说过,学了新闻后,很喜欢这个学科,而且还越来越喜欢。杨樵是已经展翅飞出了云州的鸟,杨樵的世界会越来越广阔,而他在这个世界里的存在,只会变得越来越渺小。
“算了,”薄韧转回视线,心里劝说自己不要没事找事,道,“当我没问吧,好像我是在为难你一样。”
杨樵也确实有点为难,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薄韧轻松道:“那就别回答了。你还不去吃晚饭吗?六点多了,别只顾着看书。”
杨樵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薄韧笑道,“你长大了,会有更大的天地,我在为你高兴。”
杨樵:“……”
薄韧道:“挂了吧,你吃饭去,我也回去洗澡了。”
“等等,你先别挂!”杨樵道。
“我没有要挂,每次都是等你先挂。”薄韧说着愤然道,“你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吗?”
“真的假的?是这样吗?”杨樵真没留意过,道,“反正先别挂,我还有句话说。”
薄韧道:“你说吧。”
杨樵道:“我……”
他又停下,因为这时薄韧身后有一伙男生经过,有个男生还探头探脑地入镜,看向视频这边的杨樵。
男生还又叫薄韧:“饼干!打篮球!去不去?”
“不去!”薄韧答道。
他被打断了和杨樵的聊天,并且这同学还想窥屏,当然这个距离肯定是看不清楚手机屏幕上的杨樵。
不过薄韧就觉得,这像是有人强行要看他不愿意对外展示的珍藏,非常烦躁。
他把手机屏幕倒扣,回头骂道:“快走!都给我走远点!”
男生们嘻嘻哈哈地走开了。
同校有不少云州本地的老熟人,薄韧有一个整日黏黏糊糊的竹马,正在北京上大学,许多同学都知道。
薄韧转回来,又举起手机,语气一时没切换回来,很冲地问杨樵:“你什么?快说。”
杨樵好笑道:“你也太凶了,我忘了要说什么。”
薄韧:“……”
杨樵说要去吃晚饭,两人结束了视频通话。
薄韧摘了发带,他的头发乱七八糟,人也有点无精打采。但他现在一点都不在乎。
他朝体育场外走,篮球场上打球那几个男生招呼他,他也摆了摆手,示意不玩。
揣在他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他拿出来看了下,是杨樵发给的消息。
木头:你和新闻不属于一个类别,你们没法相比。
薄韧:“……”
韧:知道了。
这消息写作“知道了”,读作“气死了”。
薄韧觉得一阵索然无味,他为杨樵拥有更广袤的人生而高兴,是真的。
为他自己不再是杨樵的“最爱”而感到失望,也是真的。
人慢慢长大,就是会越来越懂得,矛盾才是人生的常态。
他沮丧地走了两步,杨樵的消息又来了。
木头:我只能这样回答你的问题
木头:在除父母以外的灵长类物种里,我最爱的就是你
木头:没有谁能胜过你
打篮球的男生们:“???”
一个说:“饼干在干什么?”
另一个说:“跳街舞吧……可能是。”

第41章 落雪
杨樵给科普写的文章,交给对接的责编,编辑看过后,只要求他把一些学术词汇改得更接地气一些,让看客更容易理解一些,便很顺利地给他过了稿。
这一期发布后几天,从中牵线的那位师姐课下来找他聊天,给他看了公号运营们发给她的反馈,他那篇文章的阅读量和读者的评价都很不错。
公号幕后团队数人,都对师姐推荐的这位小师弟杨樵,纷纷表达了喜爱和满意,以及能有更多合作机会的意向。
“这帮家伙,还盼着我能更忙一点,”师姐笑道,“只要我抽不出手来写稿,他们就有充分理由越过我,直接来约你的稿子了。”
得到了肯定,杨樵也很高兴,但他此时仍只单纯觉得,这是师姐好心带他做兼职,后面收到稿费尾款后,他第一时间就请师姐吃了饭,表达了感谢。
而后他就把这事抛在了身后,依然将重心放在学业上。
和他缠绵无解的暗恋里。
国庆他回家,不巧杨渔舟长假里又被安排值班任务,要到云州下辖县区的河段去,今年秋汛来得很早,要提前做好应急准备。
说是回来过双节,结果还是只有杨樵独自一个人在家。
理所当然的,薄韧提出让杨樵去自己家,但却遭到了杨樵的婉拒。
杨樵的理由是:“都这么大了,不好意思再去你家蹭吃蹭睡。”
这正合了薄韧的心意!
半个多小时后,薄韧带着个人用品和换洗衣服,来杨樵家蹭吃蹭睡了。
“我就好意思得很。”薄韧说。
“……”杨樵表面做出无奈表情,内心十分欢喜。
邹冀陪他的美人妈妈去北欧旅游了。
整个小长假,彻底无人干扰,只有他们两个人。
住院部护士在长假里也要正常轮班。节假日里很多人趁休息搬家、搬货,小货车在国庆期间出车率是很高的。
因此何静娟和薄维文对儿子长假里不在家,毫不在意。特别听说是去陪杨樵,两人更是无比放心。
薄维文还抽空给杨樵发了微信消息,请他这几天如果有空,就教薄韧学学英语。
薄韧呢,本专业第一名,各科成绩都非常好,稍逊色的英语混在其中,就差得很明显。
收到薄维文消息的时候,杨樵正被薄韧带着打了几局游戏,因为太菜,还被薄韧嫌弃了。
他便给薄韧看了薄叔叔的这条消息,用意是要反将薄韧一军,说:“你怎么敢说我笨的?你看,叔叔让我给你当老师,你对我尊敬一点。”
薄韧在妃榻一侧,坐没坐相地靠着沙发背,闻言侧过头来,上下打量杨樵。
“木头老师,”薄韧的眼神里竟有点少见的邪气,道,“你都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杨樵感觉好像在被撩,又不确定,说,“你、你好好说话。”
基于两人多年来的相处模式,杨樵对薄韧是个直男这一事实,没产生过什么疑问。
薄韧从小就不吝啬对杨樵说喜欢他、爱他,也会要求杨樵给与同样的回复,搂搂抱抱更是常有的事。
早在杨樵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之前,就已经接受并习惯了有这样一个同性朋友。
以前他不会把薄韧的这种行为归结到“挑逗”上去,因为确实薄韧就没有那种味道。
薄韧即使和他贴贴抱抱,那感觉和小时候也是类似的,玩闹而已。直男对好朋友再是黏黏糊糊,也没有情欲,总是很单纯。
高中时薄韧亲过杨樵的脸颊,当时杨樵还一度小鹿乱撞,有过幻想,几年后再回忆起来,那个亲吻也就是嘴巴碰到了他的脸,很单纯的碰触,连吻都算不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感觉就是最近,薄韧给杨樵的感觉就有点……不那么单纯?
但杨樵很怀疑,自己的感觉是否真实准确。他可不是第一次会错意了,全世界最自作多情的男同,恐怕就是他自己。
会是太喜欢薄韧,喜欢出了幻觉吗?才常常觉得薄韧在故意撩他。
薄韧还真的没有故意撩杨樵,他完全是无心的举动,他只是从心里对杨樵产生了越来越明确的性冲动。
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就自然而然变成了这种随时要“挑逗”人家的形状。
杨樵是个文明人,在家里也穿得严严实实,洗完澡都要换好睡衣才出来,也不和薄韧盖一条被,晚上睡得还很老实,从不踢被子,再不像小时候还会挨过来,要把薄韧当毛绒娃娃抱。他睡觉也睡得非常规矩。
薄韧对此也不太在乎,反而觉得这很好。
晚上同睡,他偶尔睡不着,或是早上醒得早,他就会趴在旁边,看一会儿杨樵的脸,杨樵浓而长的睫毛,柔和的嘴唇,这都是他非常喜欢的部位。
他不想和杨樵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他在脑海里把杨樵的裸体想象成无性别的形象,就像古希腊或古罗马的雕塑,只有上半身的少年或是披着纱的少女,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
暑假里那一次隔着布料的磨蹭,杨樵那一声轻轻的哼声,给薄韧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那是完全没有明确性别特征的刺激,不会让薄韧联想到任何一个片子的主角,那种性感的发散程度,完美地适合他这个爱上了同性好友,但实在无力搞基的直男。
杨樵哪里能明白这直男的脑子里究竟想什么,只被搞得很错乱。
他偶尔觉得薄韧的眼神和语言里充满了撩拨,偶尔又觉得这家伙还是很单纯的直男一个。
最后,杨樵忍无可忍,决定试探一次。
他“无意中”点开了一个擦边男同博主,又“无意中”让薄韧看到他的手机屏幕。
薄韧一看到那个不穿上衣也不好好穿裤子的小胡子肌肉男,当即露出了“这什么妖魔鬼怪!”的排斥与厌恶。
“……”杨樵也立刻做出一脸茫然,好似很疑惑自己怎么会刷到这个?
而后迅速把那页面划走。
直男看到男同的本能反应,兜头浇了杨樵一盆还带着冰碴的水。
他只能觉得,是自己又想多了……能不能别整天做梦了啊,你这个死男同。
薄韧是很爱他,又不爱他。他应该明白这一点。
回京那天,薄韧送他去火车站,没票不能进站,两人在进站口外道别。
薄韧依依不舍,无数次懊悔自己学习不够好,没能考去北京。
“回去吧。”杨樵道。
“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发车,你进去也是等着。”薄韧哀怨道,“你真是铁石心肠,就不会不舍得我吗?”
杨樵当然很舍不得他,却不想说,只说:“每天打好几个电话,没事就视频,你别搞得这么严重行不行。”
薄韧悲怆地想,他怎么爱上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男的。
“抱一下行不行?”薄韧提出要求,说,“好久没抱过你了。”
好久?昨天在超市结账,前面排长队,杨樵被薄韧从背后抱了有近十分钟,收银机器故障,别人都换队伍了,薄韧坚持要等人家机器修好。
杨樵第不知道多少次发现了,很多“甜蜜”,就真的只有自己被甜到,薄韧恐怕根本没把那些当回事。
“来吧。”杨樵张开双臂,非常成熟的大人模样,道,“抱完我就进站了。”
薄韧用力抱住他,在他耳边发出没有威慑力的威胁:“你最好每天都想我,被我发现你哪天没想我,你就完了。”
杨樵拍了拍他的背,说:“好,每天都想你。”
国庆后,直到寒假,杨樵中途再没回过云州。
隔着电话和视频去感受薄韧对他的“爱”,反而让他更幸福一些。
刚入冬,他和一个久违的朋友在北京见了次面,那位他在云州的高中学长,高了他和薄韧两届的汪执。
汪执在华东一所顶尖985念国际经贸,如今他也大四了,来了北京一所外企实习。
这几年里,杨樵和他联系很少,春节发句祝福,偶尔朋友圈互相点下赞,除此以外,连近况都没有问过彼此。
杨樵本身是个偏内向的人,认识的人不主动联络他,他很少会主动去拓展社交关系。
汪执是外向爱社交的人,但杨樵很能理解他。
当初杨樵也曾在没能被家人理解时,许下过未来的愿望,是会永远地离开云州,到一个和云州彻底断绝关系的新地方去生活。
汪执说过他的男同身份注定不会被家里人接受。
杨樵记得他当时的描述,要么把家人气疯,要么被家人逼疯。
去年春节,高中同学们见面时,杨樵还听汪执的邻居、罗林同学提起过一句,说邻居哥哥汪执,从大二后就没再回过家,也不问家里要学费和生活费。
罗林不知道这位邻家哥哥发生了什么。杨樵当时就猜测,汪执应该是被家人发现了,或是主动出了柜。
总之,汪执已经与云州的一切,初步完成了切割。
那为什么还会来找杨樵?
“本来我也不想找你。”汪执约了杨樵吃饭,开门见山地说道,“学长找你叙旧是假,帮人牵线才是真。”
杨樵疑惑道:“什么牵线?”
汪执拿起手机,翻到一个,给杨樵看,就是杨樵上次提供过稿件的那个公号。
“这号幕后团队的其中一个主理人,是我的同班同学。”汪执简单地介绍了情况,而后说,“他想做一个新闻类的新账号,需要找新闻专业的伙伴,想要邀请你加入,我同学听说你也是云州的,向我打听了下,正好我们认得,我也就卖个人情给他。”
杨樵有点茫然,说:“我能做什么?我才大二。”
汪执道:“你投稿的那个公号,就是他们这伙人在大二那年做起来的,去年赶上风口,还小赚了一笔,不说财富自由,反正不用像我一样出来当打工人了。你本来就是学新闻的,这风向,你应该比我懂啊。”
平日里,杨樵忙着学习专业知识,还没有太关注过自媒体,但是主流媒体也在集体释放着媒体跨入改革时代的强烈信号。
去年,官媒相继做出了适应时代的改版,央视一口气推出几十个矩阵号,地方和计划单列市的广电机构,也都陆续注册入驻各大平台。新华社正式启动了全国网络服务平台,包含中央媒体、地方媒体、地方各级机关在内,都在去年扎堆涌入了新媒体运营的全新赛道。
杨樵仍然充满了疑惑,但他很快做出了决定,可以和对方、和这个他还陌生的领域,都接触看看。
待得聊完了正事,汪执才开启了学长和学弟的私人话题。
“你怎么样?”汪执道,“谈恋爱了吗?”
杨樵摇了下头,反客为主地问道:“你呢?和你那一位,处得怎么样?”
他说的是,当年和汪执约定并且真的考去了同一座城市念大学,那位汪执形容“不怎么直”的“直男”。
“反目成仇了。”汪执吐出了一个非常简单但最直接的脏字,道,“他真的是直男,大学期间已经换了好几任女朋友。”
杨樵:“……”
汪执很简略地讲了整件事的始末。
在约定完成后,他们在华东那座城市相聚,也有过一段“蜜月期”,在那种情况下,汪执理所当然向对方坦白了性取向,两人还短暂地“恋爱”了一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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