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只有反光板打出的勉强可以看清人模样的微光,映亮浅淡眉眼和随意扫下的长睫。
顺手把系带缠手腕上,摘下原本在手腕上的发绳随意叼嘴上,他简单挽起披散头发露出汗湿的后脖颈,动作漫不经心又流畅。
有一种冷静的疯感,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周围安静,经纪人站在人堆里,略微抬眼想要看某位好朋友表情。好朋友没看到,她看到了林万瑜。
这个原本应该已经可以离开的人不仅没离开,还站在了人群内围,垂眼看着镜头中心的人,视线不移,一动不动。
“……”
总觉得有些奇怪,经纪人多看了两眼对方。
一个没有间断的长镜头结束,一片安静的拍摄现场终于重新有了声音。
许斯年站在人群最外围,离镜头里的居民楼入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没有离太近。因为太熟,陈某白每次看到他无论有多入戏都会忍不住笑,于是他被流放外围。
拍戏的时候一眼不看,拍完戏又习惯性在第一时间找他,镜头里的人在给被打的演员道了声辛苦后视线就向着这边扫来。
在视线对上的前一刻,内围有人走上前,喊了声“陈老师”。
是林万瑜,被演考研学生的演员支了把,上前的时候踉跄了下,声音也跟着一抖。
已经快要看过来的视线收回了,看向上前打招呼的人。
视线收回,许斯年垂在身侧的手微动。
最后一场戏一次过,结束后所有人收工回酒店。
在回去的车上,经纪人难得没实时播报电视剧最新消息,切了自己的小号在看微博。
下戏的时候和林万瑜说完话后又挨了导演一顿夸,陈一白没来得及和好邻居说话,也在看手机,在给自己好邻居发垃圾话,挑挑选选找自己珍藏的表情包。
表情包发了几张,旁边的经纪人终于暂时从手机上收回视线转过头来,说:“林万瑜关注列表有你。”
根据关注列表的排列顺序来看已经关注了挺久,早在这次合作之前。
“嗯?”
再发出一张表情包,陈一白抬起头,说:“他关注我做什么。”
有些事只是猜测,经纪人没有说出,思考的结果就是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不太重要的事不会去细想,陈一白简单直接找了个理由,说:“估计是手滑了。”
手滑不小心点了关注,关注后又取消会被粉丝和营销号乱猜,干脆就不删留那,小伙伴钱进最近不是没干过这种厉害事。
他这脑子是一点不往其他方面想,经纪人多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他还在聊天界面的手机,把手上屏幕熄灭,笑了声,说:“我倒是没事,就是不知道你朋友还能不能继续坐得住。”
没想明白这事怎么突然聊到了好朋友身上,陈白问:“老许同志什么坐得住?”
经纪人说没事。
她只是替某位至今还只是朋友身份的人觉得前途坎坷且渺茫。
还完债还需要几年,这几年合作的演员一茬接一茬,保不齐铁树突然开花。
辛辛苦苦守几年,最后还不一定能把人带回家。之后这几年时间,像楚明原和疑似有点问题的林万瑜这类人不会少。
车里也就一根陈姓木头,助理懂经纪人的意思,没忍住默哀了瞬。
事实证明观察入微的经纪人果然想得没错。
林万瑜搁别人那都能正常聊天,和考研哥关系还很好,就单单在陈一白面前腼腆到难以言说。
腼腆,话少,但胆子很大,会主动上前,当着跟守护神一样的许大影帝的面也敢撬墙角,理由都很正当,是为了对戏。
人还真给他撬走了几次,兢兢业业对戏去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林万瑜对陈某白的的称呼从陈老师变成了一白老师的时候,已经临近杀青,就剩最后几场戏没拍,一白老师还是迎来了一直没想好该怎么拍的和好邻居的打戏。
他们两个的打戏不开玩笑地说,整个剧组都来围观了,想看看这对朋友怎么个打法。
然后围观群众终于有幸见证了两个一次过高手飞速吃NG的场面。
加害者从楼上跳下试图抹脖子,被抹脖子的受害者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接住加害者,让其可以稳稳贴在背上不掉下去。
堪称从某种层面上来说的完美受害人,很贴加害者的心。
身上的手臂很稳,加害人仗着不会掉下去笑得后仰,疯狂拍人肩。
摄影师摄像机不暂停,正片在线变花絮。
这边笑场,其他人也没忍住笑,导演坐自己那小板凳上,笑得秃头乱晃,手里的剧本没拿稳掉地上。
这艰难的一条最终还是过了,在陈某白像是把一辈子的笑都给笑完后。笑场但高效,今天这最后一条过得比预计中早不少,制片瞅了眼还亮着的天和还早的时间,说:“要不试试再来一条?”
电影不是按顺序排,最后结局的镜头已经在之前已经拍完,现在还剩开头留着没拍,留的是主角来到居民楼第一次和低素质情侣见面的的片段。
脑子里还记得剧情,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陈一白不太确定地点了下头,在制片离开后翻剧本。
记得哪段剧本在哪页,他一翻就能翻到。看他哗哗翻得快,旁边的经纪人也够过头跟着瞅了眼,眉梢一扬。
第一次见面,主角误以为情侣的房间是房东的房间,敲门的时候情侣刚在激情互啃嘴巴,啃到一半被打断,低素质情侣里的低素质代表陈某直接开骂。啃倒是不用真啃,开篇就是已经啃完开门的状态。
经纪人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凑过来的动作一顿,说:“你……跟人亲过吗?”
陈一白说没有。
毫不意外的一个回答,经纪人觉得也是,没忍住抹了把脸。
让一个铁木头演这种戏多少有点太过为难了。
合上剧本,铁木头呼出一口气:“总之先试试。”
化妆师趁机过来给他补个妆,顺带人工造了红晕和泛红眼尾,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场景是现成的,机位也好架,这边准备就能直接开始。在正式开始前,导演助理帮忙递过一根已经燃上的道具烟,陈白接过。
没有抽烟的习惯,私底下借着司机赵叔的烟练过几次,他拿烟的姿势还算熟练,不那么生涩。
一切就绪,二楼走廊安静下来,在手上烟燃尽之前,陈一白和自己的流氓哥搭档进了房间。
大门关上,光线跟着消失,房间玄关里黑暗,只有从背后客厅窗户打来的微弱光亮,点燃的烟的猩红光亮在昏暗环境里更加明显。
隔着薄薄一层大门,门外安静里,两声敲门声响起。
呼出一口气,陈白手里夹着烟,眼睛闭眼再睁开,眼底带上烦躁,弯腰开门。
“吱呀——”
大门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老旧铁门打开,在走廊边上围了一圈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戴着根黑色发绳的细瘦手臂,再往上是一双写满烦躁的脸。
一手推开站身后的流氓哥,手上夹着支烟的人上下打量了两眼站在门口的人,往门框上一靠,在烟雾缭绕里抬起眼,问:“你谁?”
气氛很到位,直到镜头拉近,对上人抬起的眼睛,导演和制片不自觉一起同步摩挲了下下巴,其他人也看出不对劲来。
“……”
站在人群里的经纪人不自觉抹了把脸。
有些事果然不是硬上就行。
动作和台词都到位,但人一个眼神轻易让气氛破功。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没有一丝暧昧和迷蒙,清透明晰,硬生生把化妆师特别准备的眼尾红晕变成了另一个味道。
助理小孟细细思索,之后小声说:“不像是和男朋友激情被打断。”
像是赌气和前任分手后找了个假男朋友,在前任找上门来的时候假装亲热,特意摆出不耐烦的情绪以气前任。
总结得十分精简且准确,经纪人转过头:“难道你是天才?”
小孟陈某白式谦虚一笑。
导演及时喊了停,招招手让陈某白过去唠两句。
捻灭手里的烟,陈一白过去了,跟导演一起排排蹲。
把周围的人暂时挥散,导演卷着剧本在自己手心拍了下,小声地试探着问:“冒昧问一下,一白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一眼被看穿,陈一白只能老实点头。
成,那难办了。得到肯定答复,导演把自己下巴磨了又磨,在磨出包浆前止住动作,看了眼不远处的林万瑜,又看了眼刚好向着这边看来的守护神一样的某大影帝,视线对上,脑子里想着事,一些莫名其妙的心虚感涌上心头。
导演立即移回视线,拍拍自己心口,转了个身躲开一侧的视线,凑近了些,像做贼一样压低声音问:
“你对吻戏有什么看法吗?”
陈一白抬起眼。
“……”
今天注定不能接着往下拍,剧组早早收工,演员上各自的车。
重新回到车上,和以往不一样,话不能停的人意外的话少,也没有像平时一样给自己好朋友发垃圾话和表情包,手机揣外套兜里,侧眼看着映在车窗上的自己的眼睛。
经纪人看他,问:“怎么了?”
往座位靠背上一靠,陈一白重新转过头来,笑了下:“没什么,想个事,明天再说。”
车到酒店,他跟平时一样蹦下车,回房间火速洗澡换上小狗睡衣。
“哗——”
浴室水声消失,头上顶着毛巾,回完好邻居消息,陈白放下手机往沙发上一坐,拿过经纪人给的工作用的平板,点开视频软件搜索关键词,从推荐的第一个视频开始看。
额前湿润碎发垂下,垂眼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他慢慢擦着头发。
视频自动连播,一个接一个,瞳孔跟着视频画面动着,头发擦得半干,他懒得再擦,直接把毛巾搭头上。放一边的手机亮了两下又变暗,他没注意。
在视频再次自动跳转到下一个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
不轻不重的两声,声音熟悉,他按了暂停,起身去开门。
果然,敲门的是好邻居,换了身休闲的衣服,站门口看向他。抬眼看过去,陈白一挥手,说了声晚上好。
好邻居应了声,低头说:“你今天有什么事?”
虽然是个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陈一白眼睛一睁:“你怎么知道?”
好邻居说:“你今天没有发最喜欢的那张表情包。”
竟然因为一张表情包被勘破,陈一白多看了人两眼,认真道:“老许同志你以前真干警察的?”
疑似干过警察的老许同志问能不能进房间,他点头,侧身让开了。
房间就客厅的灯开着,放在茶几上的平板依旧亮着,上面停在视频里的两个主人公拥吻的画面。
没有平板上的画面作任何看法,看了眼人顶头上的毛巾,许斯年去洗漱间拿过吹风机,回来的时候问:“今天发生什么了?”
陈一白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到嗓子眼的“没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他瞅了眼平板上的画面,最终说:“导演今天问我愿不愿意拍吻戏。”
视线落在平板上,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动作一顿,靠在沙发上继续说。
他演不出刚亲完的感觉,但敲门的时候在接吻这段是之后的伏笔,舍去不了,相反很重要,演不出来,只能真上。
导演让他今晚再琢磨一下,明天再试一次,要是不行只能改剧本。愿意给出时间让他试,已经是很好的待遇。
于是他今天晚上火速回来学习了,试图学到导演说的眼神到底是什么眼神。成果只能说是不太明显,或者近乎没有。
低头按开吹风机,许斯年知道今天回酒店之后导演和制片轮番打电话说有想商量的事是什么事了。
面上表情不变,手指从细软发丝间穿过,他问:“林万瑜那边同意了?”
又是陈述的语气,但这点细微的语气差别被吹风机的声音掩盖,听不出来。
陈一白说是。
全场最倒霉的成了林万瑜,因为他的问题,有很大概率不得不和一个男人亲。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
察觉到声音消失,以为出了什么问题,陈一白抬起头,刚好对上好邻居一双深色眼睛。
好邻居问他:“你不想和他试?”
他点头,不自觉戳了下胸口上的小狗头,觉得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很怪。
“那其他人呢,”许斯年说,“有其他可以接受的人吗?”
陈白略微思考,硬生生把自己想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炸毛,火速一摆手:“不行,都好奇怪。”
他搓搓手臂,试图通过摩擦生热让鸡皮疙瘩消下去,在安静空间里又听到好邻居的声音:
“那如果是我呢。”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猛一抬头,试图让好邻居重新再说一遍。
迎着人投来的视线,许斯年这次没有避开,低声问:“可以接受我吗?”
好的没听错。
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陈一白眼睛一睁,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思考,大脑飞速转动。
大概是摩擦生热有效,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终于稍稍消下去了些。脑子里充斥的瞬间炸开的想法太多,大脑自动开始进行简化,最终简单精简成了最初始的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低头沉思片刻,他诚实道:“可以是可以。”
比起跟不熟的人面对面,和好朋友一起显然要好接受不少。
“但是你也不是演的流……”
思考过后一抬头,他话还没说完,径直对上了好邻居看来的眼睛。
墨黑,深不见底。好邻居弯下腰,拉近了距离,近到他之前经常夸好看的眼皮褶子也可以清晰看到。
以前不是没有像这样靠得这么近过,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
脖颈一侧是好邻居支在沙发靠背上的手,陈白看过去,还能看到手背上突起的纵横青筋和再上面一点的曾经在他手上待过一段时间的冷灰腕表。
鼻间全是熟悉的好闻味道。
再抬起眼对上人眼睛的时候,他看到那双熟悉瞳孔里多了太多他之前没有看见过的也分辨不清的情绪。
汹涌浓烈,藏无可藏。
已经能够感受到灼热呼吸落在脸侧带起的些微痒感,距离过近,近到木头如陈一白也能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撑在沙发上的手不自觉动了下,他也没往后退,就这么直愣愣坐着,太过震撼以至于还大脑还在加紧处理。
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但他至少知道,朋友间可以拉手可以抱,但应该没有朋友会亲嘴。
“……”
距离慢慢拉近,在真正碰上的前一刻,许斯年停了下。
坐在沙发上的人没动,虽然震惊但瞳孔清明,意识还在。没有退,也没有推开他。
一手陷进没有干透的细软发丝,他低头碰上浅色唇瓣。
一瞬间,浅灰瞳孔霎时扩大。
呼吸逐渐被剥夺,瞳孔涣散,生理性泪水打湿睫毛,陈某白原本撑着沙发的手发软,再也支撑不住,不自觉向下滑去,滑到一半被一只大手稳住。
落在后腰的手灼热且有力。平时可以轻松应付他的偷袭,也能拎起无论有多重的超市购物袋,他最清楚这手力道有多大。
果然没再下滑,在意识涣散的前一刻,短暂分离,空气终于重新回到鼻腔,生理性泪水打湿睫毛,他喘了几口气,抬起软得很难使上劲的手握住人衣摆,哑声道:“不行了,喘不上气了……老许。”
他已经喘到连老许同志四个字都很难喊完整。视线落在不用人工造就已经泛红的眼尾,老许同志慢慢顺着他的背,让他慢慢深呼吸。
声音很轻且低,和之前打电话哄他止住宽面条泪一样的语气,只是这次没再隔着冰冷手机,陈白甚至还能感受到人说话的时候带起的震颤感,就在耳边响起。
他顺过气了,然后再一次失去呼吸。
许斯年略微垂下眼,伸手握过人已经快要握不住自己衣摆的手,带着放在了自己腰上。身下人呼吸逐渐吃力,落在腰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抓紧了他后背衣服布料。
第90章 因为那是我咬的
意识接近模糊的时候,陈白感受到自己垂在另一侧的手也被人带着抬起了,搭在了身上人后脖颈上。
凌乱碎发垂下,贴在被染湿的眼尾,又被人动作轻柔地往后拨,安静空间里全是几近破碎的呼吸声。
供氧不足,陈白脑子已经完全停止响应,只凭最基本的条件反射收紧搭在人后脖颈上的手。
感受到从后颈传来的轻微的力道,许斯年抬起眼,看向已经模糊一片但还是在看着他的浅灰瞳孔。
略微抬起头,从原本颜色浅淡现在带上血色的唇瓣上暂时离开,他让人呼吸两口气,拿过放在桌上的手机,调整了落在人身上的手的位置,低声说:“我带你回房间。不用怕,不会掉下去。”
语言处理系统持续掉线,陈白只听到身上人在说话,但没听清说了什么,只感受到话音落下后整个人突然悬空,他下意识收紧手,张嘴咬上面前人的下唇。
这一下没轻重,淡淡的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
许斯年的话果然白说了。
虽然脑子不清醒但还是能意识到自己好像干了什么坏事,陈某白在尝到血的铁锈味的时候瞬间后移,试图假装没有发生过。
意识不清醒,但甩锅依旧快。
没用,做了坏事就会被发现,嘴里的铁锈味还没淡去,落在脑后的手带着他往下,更浓烈的铁锈味袭来。
从客厅到卧室这短短一段路,他不知道具体走了多久,只知道终于被放在床上的时候他已经脱力,直接陷进背后靠枕里。
生理性泪水糊眼,模糊视线里,他看到站在床边的人影离开又回来。再回来的时候,他手上传来有些冰又有些温的触感。
是水杯,里面装的温水。接过水杯,他手抖抖抖,像是想把水抖光一样,接过半天硬生生没喝下一口水。
还在给他擦额角的汗和眼角的老许同志于是伸手扶住水杯,让他慢慢喝上了水。
温水进喉咙,直到喝了一小半,手上的水杯被人自觉拿走了,“咔”的轻微一声响,放在了床头柜上,和顺带一起拿来的吹风机放一起。
湿纸巾从眼尾扫过,视线重新变得清楚了些,不怕被碰到眼睛,他抬头睁眼,看向低头还在仔细擦他眼角的老许同志。
之前看到的不是错觉,这双眼睛里依然还有浓烈且毫不躲藏的他分辨不明白的情绪。
分不明白,但这很显然不是他平时看到的眼神,也不像是看朋友的眼神。
平时看到的是平静温柔的模样,他今天第一次看到像是藏在海面之下的汹涌暗潮,直接而真切。
抓衣服抓得泛红的指尖不自觉又一动,陈某白试图运转罢工的大脑,双手无意义一比划,说:“不是,这……朋友,亲……”
他印象里的朋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应该不会像这样才对。
主要还不止一次。
CPU过载,连带着语言中枢也停摆,他一张口声音不仅哑,还很难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嗯,朋友不会像这样。”
即使说得颠三倒四还缺字,许斯年也能懂他的意思,应了声,一手陷进细软发丝里试探湿度,说:“好朋友也不会。”
他应声应得干脆,陈白一双瞳孔睁得更大了些,伸手指指自己又指指他,动作有种难说的延迟和呆滞。
所以他们这是?
“因为我不止想当朋友。”
他听到自己认为天下第一最最好的好朋友说:“好朋友也不够。”
陈白抬眼看过去,这种时候还不忘哑着一把嗓子习惯性接话,说:“……那你想当什么?”
大脑还停留在朋友脑,他在这个范围内进行了搜索,除了好朋友,已经想不到其他更近的关系。
大概是刚才喝进去那小半杯水有效,虽然仍然有些卡顿,但他已经能完整说完一句话。
迎着看来的视线,许斯年低声道:“男朋友。”
吐字准确,每一个字都清晰,没有任何模糊和听错的可能。
他可以用为了明天的拍摄来解释今天晚上的事,也可以找其他理由,结束后又会恢复成朋友关系,继续当最特殊的好朋友。
但他这次不想退,也不想当仅限于朋友里特殊的那个。
“……”
在反应过来是男朋友不是男性朋友后,啪叽一下,这次不只是CPU,陈某白连带着主机也炸了。
这下好了,头发不用吹了,他脑子已经能自己发热,说不定能当个移动暖手宝使。
今天一整晚发生的事都没这短短一句话的杀伤力来得大。很好的一句话,使陈某白的脑子宕机,整个人进入待机状态。
“……”
“嗡——”
待机状态最后是被响起的吹风机的声音打破的。带着些微躁意的风从头顶吹过的时候,他有那么瞬间以为是自己脑子炸到火山喷发。
感受到宽大手掌从头上发间穿过,他抬起手,原本想握上人手臂,结果没什么力气,于是改为抓住人衣摆,说:“老……许斯年。”
他原本想习惯性喊老许同志,后来又简单思考,觉得这种时候应该喊人名字,于是硬生生换了个称呼。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
最后试探了把已经干透的发丝,许斯年放下手里吹风机,房间里重回安静。伸手把人垂下的碎发慢慢往后拨,他说:“我可以等,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想到答案再说。”
之后笑了下,笑声很低,他说:“我想说的话也等到那个时候再说。”
陈白于是把捏着人衣摆的手先放下了。
许斯年弯腰把吹风机收走,顺带把顺手放口袋里的从桌上拿过的手机放床头柜上,就在水杯边。探了下还有温度的水杯杯壁,他说:“还是温的,渴了可以喝。”
陈白exe运行迟缓,只能瞅着他,一点头。
时间已经不早,许斯年帮忙盖过被子,把空间还给床上的人,站直身体抬脚离开。
“咔。”
“老许同志。”
手刚碰上房间门把手,在离开的前一刻,门把手响起的同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许斯年转过头,一眼看到床上的人投来的视线。
陈白没什么事,他只是单纯想起了自己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做过的什么坏事,手指了下唇瓣。
随手碰了下下唇上的细小伤口,许斯年笑了声,说:“没事。”
“明天的拍摄肯定没问题,”他说,“明天要早起,今天早点睡。”
陈白浅浅一点头。
人这下是真走了。房间外传来放吹风机的声音,之后是逐渐变远的脚步声,最后是大门关上的轻响。
大门关上,短暂安静之后,陈某白倒头就睡……睡是不可能睡。
一个翻身,他火速埋进被窝里,伸手拿过放床头上的手机,颤颤巍巍点开搜索引擎,打字搜索。
【接吻时咬破嘴皮有事吗】
虽然老许同志说没事,但他总觉得不太放心。专家的意见是没事,以及建议以后接吻的时候注意节制。
“……”
看到注意节制的时候,没想到自己还有用上这个词的一天,他的小脑萎缩了下。
手还是有些软,他直接翻身趴床上,换了个问题继续搜索。
【好朋友想当男朋友怎么办】
【如何一年内赚三亿】
【朋友亲了还能是朋友吗】
【接吻的时候手脚发软是有什么疾病吗】
房间里的人激情搜索,房间门外,大门关上,原本已经走出房间的人没有立即离开,慢慢靠在走廊墙侧。
随手挽起衣袖,许斯年低头,抬手碰上唇上细小伤口。
“……”
无人走廊里,一片安静声中,一声轻笑响起。
很低的一声,融进深沉黑夜里。
大半夜在搜索引擎里遨游,本来应该早睡的人直接熬大夜,陈一白第二天是被经纪人亲自上门从被窝里拎起来的。
手里塞了一杯豆浆一杯黑咖,他半梦半醒里被套上衣服塞进化妆间,梦游一样换完衣服后坐椅子上任化妆师和造型师捣鼓。
今天连黑咖都救不了熬大夜的人,一杯咖啡下肚,坐椅子上的人双眼依旧无神。
经纪人很快意识到不对,问:“你今天什么时候睡的?”
晚上过了零点就是今天,她已经默认人肯定是最低熬到了凌晨过后。
陈一白浅浅说了个数字,说:“有点失眠。”
从来没想过这个人还有失眠的一天,经纪人眼睛一睁,多瞅了人两眼,想起来昨天晚上提过的今天再说但还没说的事,说:“是因为你昨天在想的事吗?”
边上的助理也探过头来,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才能让这个雷打不动倒头就睡的人罕见地失眠。
陈白一摆手,说不是,回忆着说:“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我昨天上网咨询了一点东西,被专家确诊为绝症。”
然后他翻来覆去思考了半晚上,再拿起手机打算给个高达十元的挂号费的时候,专家因为涉嫌诈骗被下号了。
经纪人:“……”
她脸上的兴趣瞬间转为难绷,简短道:“少上网。”
网上看诊,绝症起步。
助理小孟关切问:“所以一白哥是哪里不舒服?”
陈某白默默深沉低头,说:“已经没事了。”
在专家之后,万能的网友告诉他,接吻的时候浑身无力且喘不上气单纯是因为他体力差以及肺活量不行。
用更委婉的说法是也不是他不行,可能只是刚好在这方面差好邻居一截。
想到关键词,终于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什么事,他眼睛一闭一睁,猛吸一口豆浆。
豆浆吸完,他们出发去拍摄地了。
依旧是熟悉的场地,熟悉的居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