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如烧—— by荆棘小花
荆棘小花  发于:202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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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灼深呼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
他环顾了眼四周,皱眉轻声说:“等一下,我换个地方说。”
站起身正准备去房车里,手机上突然又来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松山医院李医生打来的。
季灼心头一跳,飞快地跟安琴说道:“等一下,我要先接另一个电话。”
他的心脏莫名开始加速跳动,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焦躁。
“喂?李医生?”
“季先生,你恐怕得回来了。”李医生语气很沉。
季灼的心瞬间凉了下来:“是我妈的病情?”
“是的,你现在赶回来,还能见到你母亲最后一面。”
李医生的话如同当头棒喝,打得季灼整个人都懵了。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这个时刻谁都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响。
半晌,季灼才缓缓开口:“好,我知道了,我会立刻赶回来。”
挂了电话,季灼也没功夫再跟安琴解释,直接去了常乐的身边向他请假。
常乐闻言,眉头狠狠皱起:“请假?为什么?是因为那个新闻?”
季灼微微一愣,随即黯然道:“不是,是我母亲的身体……我需要回去一趟,可能需要几天。”
常乐听他说完,也怔愣片刻,像是意识到什么,随后干净利落地点头同意:“行,去吧。”
旁边的场务见状,小声提醒:“季老师要回酒店吗?我接到消息说附近有狗仔,可能是堵你的。”
季灼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常乐就开始冷笑了:“安保是死的吗?还有,一个个现在给我摆这副表情是干什么?当我也是死的吗?大风大浪没见过?网上一点风吹草动就开始担惊受怕了?没点定性是不是?都给我少八卦多做事!”
周围顿时噤若寒蝉,常乐发完火,扭头拍了下季灼的肩膀,虽然表情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说出的话却让季灼安心不少。
“你去处理好你自己的事,回来之后再好好演。”
“谢谢导演。”
季灼让田双订了飞回松山的最近一班飞机,没回酒店,直接坐车去了机场。
与此同时,网上关于季灼打人的声讨也愈演愈烈,而他自己甚至没有心情去去关注这些。
作者有话说:
燃哥回国就在一起

在季灼的记忆里,季如雪就像她的名字,每时每刻都宛如初雪一样洁白漂亮,纤尘不染。
她的内心也仿佛永远沾染不上除了爱情以外的其他东西,永远沉溺于浪漫的幻想,即便现实总是残酷的。
胡维生骗了她几年,然后她就靠着那几年的甜蜜自己骗了自己一辈子。
季如雪丝毫不会过问季灼的衣食住行,仿佛他是一个机器宝宝,生出来就能自己活下去。
他被外公外婆拉扯着长大,外公外婆走后,便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季灼想他得感谢季如雪给了自己一个好头脑、好皮囊,即使孤单一人,也依旧好好地活到了今天。
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而如今,连季如雪也要离开了。
这个活在幻想里一辈子的女人,在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曾经是他的精神寄托。
虽然季灼觉得她对自己的爱不及对胡维生的千分之一,但血缘是种神奇的东西,季灼认为自己或许也遗传了她这种幻想被爱的病,在不谙世事的年纪里,无数次幻想着季如雪能全心全意爱他。
毕竟是妈妈啊。
而现在他早已从幻想中醒过来了,却不知道生命走到尽头的季如雪还能不能清醒一回。
飞机飞上云层,季灼的灵魂也仿佛跟着巨大的轰鸣声飘飘荡荡地从头顶飞出去。
田双是跟着他的上飞机的,安琴也从海市坐上了前往松山的航班。
没人敢在这时候逼问季灼关于热搜的内情,但安琴知道,事情必须解决,季灼可以沉浸在悲痛中,她不能。
两班飞机前后落地松山,季灼一出机场便立刻赶到了松山医院。
越走近季如雪的病房,他的心跳就越是跳动得剧烈。
事情明明都已成定局,李医生并没有给他任何虚幻的希望,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李医生在病房门口等着季灼,他今年将近六十岁,这几年对季如雪的病情一直很上心,就算知道季灼的身份,也从来没有向公众透露过季灼的家庭隐私,是他很尊敬的人。
“来了?路上还顺利吧?”李医生对他点点头招呼,神情有几分欲言又止。
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进去吧,先去看看你母亲,她现在还在昏睡。”
季灼沉默颔首,抬脚走进病房。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总是会让他觉得不舒服,但季如雪的房间里,这种味道却淡了许多。
季灼看着病床上的人,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
从小到大,‘妈妈’这个词对季灼而言,存在感只比从没叫过的‘爸爸’好上一点。
他早已过了爱幻想的年纪,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往前走,原以为胸膛里那颗心已经坚如磐石无法动摇,此时此刻却难以抑制地感觉到无尽的悲凉。
季如雪安静地睡着,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与四周的白墙颜色几乎融为一体,脸色却比惨白还多了一分青灰。
那是死亡的气息,季灼曾在他外公外婆的身上见过。
长久的病痛无疑是一种折磨,但季如雪的脸上却依旧可以窥见往日的美貌。
她一直都是个美人,从小没有吃过多少苦头,养成了她无比天真烂漫的性格。
直到遇到胡维生这个坎儿,然后在这个坎儿上蹉跎了一辈子。
季灼在病床旁坐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刚刚还紧张的心脏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李医生在旁边陪着他坐了一会儿,缓声道:“这两天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也会念叨你,护士给她放了你写的歌,她说很喜欢……”
季灼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嘴角。
他能想象季如雪平时的生活,她念叨的最多的一定是胡维生,至于他自己,估计是李医生说出来让他开心一点的。
“对了,我听护士说你那个事了,”李医生转了话题,“他们说有人重提你小时候打人的事,当时那个小孩儿和你妈妈都是在我们医院检查的,检查医生还没退休,你如果想要澄清点什么的话,我可以请他帮你作证。”
季灼还没说话,跟着进来的田双就抢先小声道:“那就太好了,医生!我们需要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季灼,怕季灼不愿意她在这个场合说这种事。
只是自从知道季如雪的病情之后,季灼似乎就一直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根本在意不起来。
田双悄悄松了一口气,道:“琴姐已经到了,待会儿能麻烦李医生帮忙回忆一下当时的前因后果吗?”
“当然可以。”李医生道。
“不用,”季灼垂眸,恹恹道,“等会儿让安琴进来,我自己跟她说。”
“好。”田双迟疑地点头,看着季灼的样子,有些心疼,“你到时候就一五一十讲清楚就行,还有别上网,其他的都交给我们处理。”
“嗯。”
“要去休息一会儿吗?我看你已经很累了。”
季灼摇头:“我就在这里等她醒。”
“好吧。”
冬日的夜空是沉冷的灰黑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片刻之后,安琴也抵达医院,进了病房。
她先是一言不发地看了会儿季如雪,随后在季灼身旁坐下,低声问:“医生说已经不行了吗?”
“嗯,没办法了。”
季灼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安琴听得出来,这是那种悲伤过度时嗓子的发紧状态,是心理原因。
“那还能见到最后一面吗?”
“李医生说应该可以,让我再等一会儿。”
“好,那要……通知你妈妈这边的亲戚们吗?”
季灼扯了扯嘴角:“很早之前就不联系了,我都不知道我有哪些亲戚。”
安琴默然,心里有些酸意。
但该解决的事情还得解决,安琴问起当初打人的事,将季灼的记忆又带回了那个时候。
那会儿他应该是十三岁,在松山生活的十三年里,一直都没有见过所谓‘父亲’的身影。
直到那一年,胡维生或许是回松山办事,然后顺便带着十二岁的胡烨来到这个地方。
再次见到胡维生的季如雪欣喜多于责怪,尽管被不闻不问了这么多年,但她仿佛天生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在胡维生面前柔得像水一样。
十三年的时间,足以消磨掉季灼对‘父亲’这个身份的美好想象。
他冷眼看着胡维生用三言两语将季如雪哄得服服帖帖,在胡维生过来和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地问:“你现在已经有老婆了,你想娶两个老婆吗?”
胡维生被他的话噎住,责备地看了眼季如雪,皱眉道:“你这孩子……”
——真是不讨喜。
季灼听懂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但无所谓,他也不在乎讨不讨胡维生的喜欢。
他对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一点好感都没有,那些神奇的血缘理论在他的父子关系上仿佛失了效。
同样的,季灼对于胡维生带来的那个所谓‘弟弟’也根本喜欢不起来。
那个比他小了一岁的小孩儿浑身透着让人讨厌的优越感,仿佛小皇帝微服私访一般,对着季灼从小的生活环境指指点点,连季如雪给他倒的水也被他嫌恶地拿去浇花,然后当着季灼的面狞笑道:“这水有一股怪味儿。”
季灼冷漠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胡烨被这样的眼神激怒,推了他一把就跑掉了。
季灼被推得踉跄了两步,却也没理会,他懒得计较。
直到胡烨对季如雪动了手。
他或许是在来松山之前就在其他地方听了一些风言风语,一开始便带着对季家所有人的恶意。
对于季灼,胡烨即便很讨厌,却也有些心里发怵,但对于季如雪这个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女性,他便没有丝毫忌惮了。
那时候季灼心烦,不想看胡维生和季如雪站在一起,便从家里跑出去透气。
等到傍晚,有人在河边找到他,他听见人喊‘小季!你妈妈被人打伤,已经送进医院去了!你还不快去看看!’
季灼心头一跳,拔腿就往医院里跑。
一路上,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的念头,直到在松山医院找到季如雪,看见她手臂上深深浅浅的青紫,还有脸上明显的巴掌印以及嘴角的裂口,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谁打的?”季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能有那么阴沉。
季如雪疼得直吸气,没工夫开口,一旁的护士看不过眼,朝季灼努嘴:“你是家属?一小孩儿打的,喏,那边,他爹在教育他呢。”
季灼顺着护士的视线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对令他无比厌恶的胡维生胡烨父子。
季如雪被他外公外婆宠着长大,外公外婆连骂都没舍得骂过她,如今竟然被打成这样,甚至被扇了一巴掌,季灼当时就红了眼,死死盯着胡烨的身影,缓缓走过去。
然后当着胡维生的面,使出最大的力气,一言不发地朝胡烨挥出了拳头。
“啊——!”
胡烨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了医院走廊。

第54章
那是季灼第一次打人,他发了狠,像头愤怒的小豹子,胡维生一开始都没能拦住,让胡烨挨了好几下,瞬间见血。
周围一片混乱,许多人和胡维生一起蜂拥上来将季灼按住。
季灼狠狠咬着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臂和肩膀都被人用力架着,他见缝插针地又往胡烨身上踢了一脚。
胡烨没受过这种罪,此时浑身裂开般地疼,鼻血眼泪糊了满脸,躺在地上哇哇乱嚎,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架势。
季灼冷眼瞧着,胡维生蹙眉嫌弃的表情也尽数落在他的眼里。
经此一役,他明白了一个真理——胡维生不爱他,不爱季如雪,也不爱胡烨,他只爱他自己。
他不在乎季如雪或者胡烨是否受伤难受,他只在乎他们是不是让他当众丢脸了。
胡烨被打让他当众丢脸,因为他觉得被按着打是懦弱。
季灼打人也让他当众丢脸,因为他觉得这种行为没家教。
医院人多,不知道谁报了警,胡烨又哭嚎得厉害,胡维生不得不让警察先将季灼带走,给他一个教训。
那张在公安局门口的照片也不知道是谁拍的,又是为什么保存到现在被胡烨找到的,季灼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就算重来一次,他依旧会冲过去,用尽全力将胡烨痛揍一顿。
就算多年之后的现在会因此被人辱骂,他也并不后悔。
在季如雪的病房,季灼平静地讲述完这件十一年前的往事,安琴也静静地听着。
比起愤慨,安琴知道自己更应该做的是客观地从中找出一些能够反击的点。
但此时此刻,看着病床上气息微弱的季如雪,听着季灼毫无波动的语气,她依旧难免生出一抹对胡维生这个人的鄙夷和恶心。
“胡维生他……后来有回来看过你母亲吗?”安琴轻声问。
季灼摇头,上次跟胡维生不欢而散,他就做好了对方不会来的准备了。
而且就算他有要来的意愿,距离上次的谈话也只过去了比较短的一段时间,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安琴沉默片刻,将思绪带回到打人事件上,缓缓道:
“这事倒是不难解决,如果是因为对方先动手,而且被打的是你母亲,你以暴制暴的话,即便有错,舆论也是很好翻转的,只要证据足够,网友对于这类事情的三观是非常正的,你不用担心,都交给我吧。”
此时松山的夜已经深了,国外的任燃却正正到了早晨起床的时间。
以前他都是没有看热搜的习惯的,跟季灼的关系越来越深之后,他还是逐渐养成了每天看一眼各大热搜的习惯,以免错过关于季灼的一些消息。
可今天刚打开热搜,一连串霸榜的名字就让他瞬间正色。
【季灼 打人】的词条看得他眉心直跳,而且看发博时间,距离打人爆料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等他再度刷新热搜,一个新的词条——【季灼 私生子】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热搜榜上攀升。
有人在网上爆料季灼和被殴打者胡烨是兄弟关系,而季灼则是那个不受欢迎的私生子,打人或许是因为嫉妒。
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心脏也跟着被狠狠攥住。
皱眉看完一圈内容之后,任燃果断立刻订了张回国的机票,然后正要想拨季灼的电话,手指放在通话键上犹豫了两秒,转而拨了安琴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任燃没有浪费时间寒暄,直接开口问:“热搜上的事你们不准备澄清吗?”
“会澄清的,任少,”安琴捂着手机走到医院走廊的尽头,小声道:
“只不过季灼这边出了点事,所以耽误了时间,但我已经在整理澄清资料了,我会尽快……”
“他出了什么事?”任燃的声音隔着机械冷漠的听筒电流,愈发显得仿佛淬了冰。
安琴顿了顿,她不知道由自己告诉任燃关于季灼的家事算不算逾越,但抛开经纪人的身份,作为季灼的朋友,她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现在的季灼需要安慰和支撑。
这个安慰和支撑她给不了、田双给不了,但她想或许任燃能给。
“他的母亲季女士……快去世了,我们现在都在松山医院里,季灼的状态也不太好,他没精力管那些事。”
言罢,任燃感觉耳边突然‘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蓦地炸开,震得他心脏一阵胀痛
随之而来的,又是仿佛被捏拽住一般的绞痛。
沉默了好一会儿,等到这阵令人窒息的心悸心疼稍缓了一些,任燃才呼出一口气,哑着嗓子开口:“……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这期间你们先照顾好他。”
“当然。”安琴沉声道。
“公司那边的公关资源你也尽管使唤,他们会全力配合。”
“我知道,”安琴叹了口气,“其实如果你刚才听到了这件事的全貌,就能知道事情本身其实不难解决,但坏就坏在这事偏偏撞上了他母亲最后的日子,所有不好的回忆都聚在了一起,我怕的是季灼的精神承受不住,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挺大的。”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自己就不在他的身边?
任燃一颗心仿佛被放进了油锅里反复煎炸,恨不得立刻化成一只鸟,飞越万里之遥,停在季灼的身边,永远也不离开半步。
母亲病重、网络舆论指责、漫天谣言和恶意、扣上私生子的帽子……如此种种,他一旦想象一下季灼现在的心情状况和精神状况,都疼得他呼吸困难。
而自己自诩会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在这个艰难的时刻,竟然不在他的身边。
甚至是隔了几个小时才得知。
疼痛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心脏,再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颤了。
“你把事情起末和你知道的都编辑短信发给我,详细一点。”
他想起上次在剧组见到的季灼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眼眸微冷:“还有,胡家的信息也都收集一下,可以找周宣帮忙,他擅长这些。”
任燃交代完,挂了电话,闭眼揉了揉眉心,去向许维远辞行。
许维远睡眠少,早就起床吃过了早餐,此时正在小花园里散步锻炼,听到任燃说明来意,有些出乎意料。
他愣了一下,随后神情怅然:“就来住了一晚就走?”
任燃垂眸,声音也变得低哑:“事发突然。”
许维远抬眼看向自己这个曾经最为满意的外孙——那张从未吃过苦头、从未受过任何挫折的脸此时黯然神伤,好似遇到了什么巨大的悲痛。
许维远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听说的那些流言蜚语,没见面时,他还不能将那些事情跟任燃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亲眼所见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是真的栽了。
男人、明星。
——在许维远的标准里,这两个词汇永远都不应该跟任燃的另一半扯上丝毫关系。
他太难以接受了。
“你知道你表哥跟王家的姑娘开始发展了吗?我记得那姑娘小时候是属意于你的。”许维远忽然道。
任燃扯了扯嘴角,他明白外公这是什么意思,王家背景不小,于事业而言,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但任燃也不想兜圈子,他早就看明白了自己的心,能牵动这颗心的只有一个人,外公或许会觉得自己跟季灼在一起是季灼赚了,但只有他知道,失去季灼的话,他这颗心也就活不了了。
别的人再好,也不是季灼。
他的声音很轻,态度却是连许维远都唯有侧目的笃定:“外公,我非他不可,他是我的命。”
许维远怔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外孙,从小,这个孩子就展现出让他引以为傲的能力、才华、品行……
他自以为很了解任燃,但越是了解,就越是知道他此刻没有丝毫说笑的成分。
“你……非要现在回去?”许维远缓缓道,“你知道你表哥最近惦记着我的财产吧?你甘心拱手相让?不如你再待几天,跟他见个面?”
任燃低头笑了一下,其实他表哥的能耐哪有那么大,只是他外公想暂时稳住他的说辞而已。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任燃对一个八旬老人家的财产也没有任何想法。
他眼神有些失神,又有些温柔,仿佛透过空气在看着并不存在在他面前的季灼。
“外公,说实话,这一两天,特别是今天早上醒来之后,我第一次尝到了牵肠挂肚是什么滋味。”
“以前他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还能说服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但现在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有一些喜欢我了,他或许正在一个很需要我的时刻,如果因为我不能及时赶到他身边让他出了什么事,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了我自己。”
“外公,我必须回去。”
许维远彻底沉默了,他看着面前的任燃,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了。
在他参与不到的时间里,这个外孙早已经任凭自己沉沦在危险的感情世界里,无法自拔。
他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你偏要他?”
“对,我偏要他。”
“……你去吧。”

季如雪是在半夜里醒过来的。
她醒来的时候,守了几个小时的季灼眼神还有些呆滞,直到跟季如雪的视线对上了四五秒后,他才倏地回过神来,按铃叫来医生。
李医生很快过来,事实上已经没什么好检查的了,他只能委婉地告诉季灼抓紧时间。
季如雪的状态也极度虚弱,一些人回光返照时,或许会精神一点,但她却不是。
她在病床上缓慢地转了一圈眼睛,似乎在找人,却没看到她想看的人,有些失望。
季灼轻声唤她:“妈。”
“……嗯?”季如雪的声音更小,很柔,仿佛是从细细的嗓子眼儿里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儿子啊……”
站在一旁的田双有些鼻酸,她看了眼季灼的表情,却突然发现他看上去略带紧张。
“妈,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不好,”季如雪慢慢地说,“我要留着力气等你爸爸。”
季灼:“……”
他很想狠下心对季如雪说‘我没有爸爸’,但话到嘴边,看着季如雪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力的脸,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季如雪似乎累极了,闭了会儿眼睛,然后又睁开,看着季灼问:“他什么时候会来?”
季灼愣了一下,眼眸微闪,说了实话:“他应该不会来了,这么多年都没来过。”
“不对,”季如雪睁大眼,声音也大了些,“他来过的!”
“二十几年就来过一次,带着他的儿子,那杂种还把你打伤了。”季灼的眼神越来越冷。
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季如雪到底爱胡维生什么,为什么能爱得这么深。
爱情根本就是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东西吗?
那它到底是好还是坏?
是人的必需品吗?
“那是他儿子打的,又不是他打的,不知道你这么生气干什么。”季如雪道。
季灼失笑,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笑容有多无奈。
他心力交瘁,甚至于觉得等候死亡的这个过程分外难熬。
季如雪在最后的时间里,没有任何的话要对其他任何人讲,包括季灼,她只想看到胡维生而已。
季灼对于自己匆匆赶回来的行为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似乎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东西在手中,但现实就是他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我听说你这些年在海市,”季如雪又开口,问的还是胡维生,“你有见到他吗?”
“……见过。”
季如雪的眼睛微亮:“你有没有让他来看我。”
季灼垂眸看着她:“我说了,但他不肯来。”
病房里冷寂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季灼在沉默中听到了季如雪的哭声。
“我不相信……”
在季灼的记忆中,他几乎没有见过哭泣的季如雪,她好像永远都抱着一股希望,这股希望陪着她度过了二十几年漫长的春夏秋冬,终于在她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彻底破裂了。
撑了二十几年,她似乎也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季如雪哭得凄然,她的眼睛一直在季灼的身上打转,即便没有说其他的话,季灼也看得出来那其中的意思。
是责怪。
季如雪在怪他为什么不让胡维生来看她。
季灼的心脏如坠冰窖,站在原地的躯体仿佛僵化了,难以动弹。
他嘴唇翕动,却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季如雪的脸色越来越青白,季灼看着她的那个样子,心里竟然开始觉得害怕。
“你知道吗?”季如雪的哭声渐渐变弱,似乎在预示着她的生命力也在慢慢消散。
“你知道吗?”她仿佛怕季灼听不见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她慢慢说:“我不该生下你的……”
一旁的田双如遭雷劈,她迅速沉下脸,猛然看向季灼。
这句话太狠太重了,简直像一把致命的尖刀,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住。
季灼的反应并没有田双预料的那样大,他仿佛灵魂出窍,整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在挨训,却早已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我一怀上你他就走了……我不应该怀的……”
田双都快哭出来了,她想冲过去按住季如雪的肩膀,让她别死,别让这句话成为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对季灼太残忍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过,也不是他非要出生的,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她对季如雪没有感情,对这条生命没有唏嘘遗憾,她只是自私地希望季灼不要被这么残酷地对待。
可上天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季如雪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细看似乎还能看到瞳孔已经失了焦,在慢慢放大。
床头连接的仪器发出尖锐的‘滴——’声响,季灼的心也仿佛跟着死了。
出走的灵魂回到身体里,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几乎都忘记了呼吸,此时有些缺氧,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仿佛颠倒了。
“季灼——!”
田双的尖叫在耳边炸响,但季灼已经蓦地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丧失了知觉,失去平衡,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梦到了小时候,父爱母爱的长久缺失让他的个性变得有些古怪,性格也越来越冷,外公外婆走后,他对松山这个地方就没有了多少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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