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不一样,线的那头是许澄阳,哪怕他只是一个手势,一个眼神,许澄阳就能领会他的意思,那感觉就像是许澄阳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无论自己飞多远,他们之间都会连着一条线,只要他拽一下,许澄阳就会靠近他。
宋仰那天太开心了,他不是个习惯情感外放的人,平时就算再开心,笑起来也是动动唇角意思一下。
可站在坡下仰头望着许澄阳的那某几个时刻,他的笑容铺满了整张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也可以笑的那么灿烂。
也是那天,许澄阳才第一次发现,原来宋仰真正开心的笑起来时,脸上是有两个小酒窝的。
这样真正忘我开怀的时刻在小孩成长的这十余年里是很少出现的,年幼时生活动荡不安,稍微大一点又要独自肩负起照顾奶奶的重任,他总是处于一种焦虑和压力的状态下。
如今他又长大了一些,可以比较妥帖的照顾奶奶,安排好他们的日常,生活维持在了最平衡稳定的状态下,一切安好。
他逐渐踏实了下来,开始不再时刻紧绷着,一些许澄阳带给他快乐的时刻,他开始也可以真正的快乐起来,像普通小孩那样,进入到了成长过程中最好的状态。
可惜这样好的状态并没有得以延续很久,就被突来的变故阻断,戛然而止。
接下来的两天,宋仰格外黏着许澄阳,几乎是走哪儿跟哪儿,晚上睡觉也要一起。
但许澄阳毕竟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许澄阳,他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霸占许澄阳整个七天假期。
许澄阳的奶奶在假期的就打电话来说想大孙子了,2号晚上又打来电话说再不去看他们就要生气了。
好在是初秋,许澄阳的爷爷奶奶还没有去南方过冬,还在首都,只是住在南部山区的老房子避暑,只不过距离有些远,不方便当日来回。
左右都在假期,许晋康就决定带全家人过去住两天。
这种情况,宋仰就算再舍不得分开,也不可能连许澄阳去爷爷奶奶家都要跟着,只能佯装淡定的送许澄阳一家离开,然后回到家里,期待着等许澄阳回来后就只剩了两天的假期,失魂落魄。
为了打发失落情绪,宋仰就趴在桌子上写没做完的卷子,但也因为情绪失落,效率大打折扣,趴那半个小时,写了还不到十道题。
最后实在写不下去了,打算吃一根许澄阳给他带回来的冰棍儿,起身刚出卧室门,见奶奶正在屋子里翻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 宋仰过去问。
宋奶奶刚开始没回答,继续翻着她的抽屉,最后从里面掏出个小布包,打开看了看,才如释重负般的说了句。“吓死我了,我以为给丢了呢。”
那是一张存折,宋至远去世前给宋奶奶留下的养老钱,当初宋奶奶没去养老院,这些年他们日常生活花销用的都是宋仰那张卡里的钱,存折里的钱一分没动。
“找它出来干什么?” 宋仰问。
“给你呀。” 宋奶奶
也许老人到了某些时刻,自己提前是有感知的,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感应,对宋奶奶而言,仅仅是突然某一天在活动锻炼的时候,习惯抬头去看厨房里忙活的小小身影,心脏沉了一下,紧接着就有种很强烈的难过和不舍的情绪涌现出来,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年宋奶奶其实一直很注意,会按时吃药,会坚持锻炼,她比谁都希望自己能陪宋仰更久一点,再看他长的再大一些。
可疾病是不会顾忌谁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该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果决又无情。
宋奶奶腿部的疾病已经很多年了,最初还能住着双拐站起来走一走,后来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变得完全动不了,平时也不敢强行站起来活动,因为不小心跌一跤危险的概率太大。
可对于老年人,心脑血管本就脆弱,久坐和久卧又极其容易形成血栓阻塞,即便是宋奶奶一直吃着活血的药物,自己也勤于活动,宋仰也几乎每天都会帮她按摩,但还是挡不住终有那么一天。
宋仰是很敏锐的,立刻察觉到了奶奶的不对劲,在宋奶奶去找来笔和纸写下存折的密码紧接着又去翻找家里的其他必要证件之类的时候,就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来的很及时,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门的时候,奶奶甚至还在数落宋仰是在胡闹,可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人突然就失去意识了。
饶是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应该担得起,再坚强,再镇定,在亲人生命垂危之际,一切都是空谈。
眼睁睁看着奶奶意识消散的那一刻,宋仰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开始慌张,开始急躁,开始不停着叫着奶奶,他很用力的抓着奶奶的手,直至到了急救室的门口,被大夫强行扯开。
护士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大人,他什么都听不见,只凭本能摇头,被带着下楼去窗口缴费,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掐破了自己的手心才想起支付密码。
最后被重新带回急救室的门外,从里面出来的大夫手里拿着一摞纸,几乎是扫了一眼,宋仰就瞬间清醒。
当年宋至远去世前的那段时间,宋仰自己偷偷来过好几次,求大夫给他看爸爸的病例记录,那时他对于上面的具体内容还看不懂,但“病危通知书”几个字给他留下的印象,甚至一度让他出现过应激反应。
大夫再次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大人或者亲戚朋友,宋仰刚要摇头,手机忽然震动,是许澄阳的通话请求。
没有半秒钟的迟疑,宋仰就接了起来。“澄哥,你现在能回来吗?”
许澄阳一愣,他清楚的看到了镜头里穿着白大褂的大夫。
宋仰已经很尽力的在忍了,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带上了哭腔。
“奶奶在医院,她…可能也要走了。”
宋仰反应足够快, 及时叫了救护车,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治,帮宋奶奶留住了最后一口气。
情况暂时稳定住之后, 宋仰被叫到大夫办公室,听病理分析,治疗计划, 瘦小的身影站在一群白衣大夫面前,显得格外单薄。
许澄阳以及许晋康夫妇赶过来的时候,他听到动静回头,看到第一时间奔向他的身影,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翻涌, 眼眶瞬间变红。
但他没让眼泪掉出来,咬着牙憋了回去。
许晋康和周敏茹跟大夫打招呼, 许澄阳走到宋仰身边, 没有立刻说什么安慰的话, 只是把他拉到跟前安静的抱了抱。
从急诊转到科室,奶奶的主治医师换成了熟悉的大夫,大夫姓陈, 是这些年一直给宋奶奶看病的老医生。
许晋康夫妇此前偶尔会帮着送宋奶奶过来做定期检查,大家都认识, 就省去了很多介绍寒暄过程,直接说情况。
宋奶奶是血栓阻塞引发的脑出血,属于比较严重的那一类型, 现在需要马上进行手术, 但可明确的是, 手术只能暂且保命,治愈可能性已经不大, 术后最好的情况是全身瘫痪。
在宋奶奶病情上的阐述,陈大夫表达的很客观,很理性,只是关于手术与否的建议,在客观的做完分析之后,他又让在场的其他大夫们先出去,关起门来才给了私人的建议。
有些话对一个小孩说出来是很残忍的,尤其是从大夫口中说出,陈大夫其实很纠结,但出于对宋仰家情况的熟知,最后还是忍痛开了口。
“小仰,我知道你可能很难接受,但就奶奶现在这样的情况而言,我不建议手术了。”
宋仰闻言抬头,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建议手术,等同于放弃治疗。
“首先作为一个大夫,我们的原则是不放弃任何一个病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会全力救治到底。”
“但作为你奶奶的朋友,我觉得现实因素也必须在考虑范围之内,开颅手术风险很大,奶奶这个年纪不一定能扛得住,即便是术后侥幸活下来,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
“奶奶脑部的出血量太大,脑神经受损太过严重,造成的中枢系统麻痹几乎是不可逆的,奶奶以后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都不一定有自我意识,这样完全没有生命质量可言的活着,也是没什么意义的。”
“重症手术的费用原本就很高,术后需要住的重症监护病房也是,且后续治疗没有具体期限,我不认为花费掉那么多的钱去维持一条没有质量的生命是值得的。”
听到这里,宋仰明白了,最后这句话,是陈大夫要表达的重点。
而许澄阳所明白的,比宋仰要更具体一点。
现阶段居民医保已经相对完善,但很多特效药物和高价设备的使用仍然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
抛去高额的手术费用,术后可以为宋奶奶吊着那口气的ICU,一天费用差不多就需要两万块,且谁都并不知道会需要住多久。
把宋至远为他们留下的钱全部砸进去,换回一个勉强能自理的奶奶还好,可现实是已经不太可能了。
如果宋奶奶瘫痪了,那将来就算出了ICU,也是需要二十四小时贴身护理,宋仰家里就只有那么一个小孩了,可他还要读书上学,请护工又是一笔花销,长年累月的,钱从哪里来?
只是想一想,就知道那样的日子有多令人绝望。
其实面对其他病人,陈大夫是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大夫的使命就是治病,家属愿意花钱,那就拼命花就是了。
他之所以能这么说,也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从小看着宋仰长大的长辈身份,与其把钱砸进无底洞,不如就让宋奶奶安心的离开,让孩子以后能有个保障。
陈大夫当初也是看过宋至远的,他知道,宋仰年纪虽然小,但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很多东西即便疼痛,但应该也已经可以接受,出于爱护心理,他希望能说服宋仰,让孩子做出当下最理性的选择。
但他失败了。
宋仰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理解,他会感谢陈大夫出于私人情感的建议,但他不会同意,只要奶奶有一口气在,他就永远不可能放弃,它只会不惜一切代价。
“陈爷爷。” 宋仰说。“我爸爸留了很多钱,我们也还有房子可以卖掉。”
“小仰。” 陈大夫叹着气说。“ 你想没想过,你以后还要生活的。”
“不想。” 宋仰说。“ 我只要我奶奶活着。”
陈大夫叹着气看向许晋康一家人,希望他们也能帮着劝劝。
说实话,他们并不认为陈大夫的建议是有问题的,因为现实确实很残酷,可小孩就那么倔强的站在那里,任眼眶里泪水一直在不停的打着转儿,就是倔强的不肯让它掉下来,他们根本什么都说不出口。
所有的理性都属于旁观者,ICU躺着的是自己的亲人,哪怕砸锅卖铁,倾家荡产,谁又真的能说出“放弃”两个字?
许晋康和周敏茹都难过的红了眼眶,谁都没能说出一句劝孩子的话。
最后,许澄阳把宋仰揽在身边,代替大家回应了陈大夫。“陈爷爷,宋仰的生活以后还有很多转机,但奶奶只有一个了,请您务必竭尽全力,拜托了。”
建议就只是建议,劝说更多,本意就变了,陈大夫见孩子坚持,没有再说更多,伸手去摸了摸宋的脑袋,郑重的点了头。
之后陈大夫帮忙做了加急安排,又亲自操刀,为宋奶奶完成了手术,说不上是成功还是不成功,只是如手术前估计的那样,清除了颅腔里的出血,保留着最后那口气转进了重症监护病房,进行后续治疗。
治疗费用也如他说的那样,每天花钱都是像流水似的,十几万扔进去,几天就没了。
好几天过去,宋奶奶的病情没有什么起色,重症监护病房不让进,宋仰连见都见不到她,每天只能隔着玻璃窗远远的看上几眼。
许晋康给了许澄阳一张卡,让他把里面的钱存进医院的账户里。
但许澄阳没照做,小孩已经很焦心了,他不想在这种事上再给小孩压力,所以他只是把卡给了宋仰,让小孩有坚持的底气。
盛铭希也送来了一些钱,他家庭条件很好,爸妈在外地工作不能在身边陪伴,就每个月给他很多零花钱,但他不是个爱挥霍的孩子,几年攒下来也有不少,全都拿来给宋仰了。
他们给的卡,宋仰都收下了,但没有动过里面的钱。
国庆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宋奶奶的病情还是没有点好转。
许澄阳不放心,留在首都陪宋仰,许晋康和周敏茹也没说什么,还贴心的帮他向学校请了假。
附中也开了学,盛铭希吊着胳膊去学校上课,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先去医院看看,有时候顾迟也会跟着来,盛铭希会说一些学校的趣事转移宋仰的注意力,顾迟总是会给宋仰带妈妈做的点心和零食,他们都在很努力的安慰着宋仰。
开学一周左右的时候,宋奶奶的身体监测数据开始有异常波动,陈大夫知道那是某些事情的前兆,安排宋仰进到重症监护室里面看她,许澄阳也被破例允许跟着进去了。
宋奶奶身上好几处都插着管子,带着呼吸器,周围是各种冰凉的仪器。
进去看到她的那一刻,许澄阳想到,重症监护室之所以不允许家属进入,除去降低病菌感染风险的因素,大概也会有照顾家属心理方面的考虑。
因为被各种仪器包裹着,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的人,看起来坚持的也很痛苦。
宋仰靠近她的身边,小心的去握她的手,轻声叫她。“奶奶。”
宋奶奶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奶奶。”
宋仰说不出更多的话,只是尽力的把脸往她眼前送,让她能看到自己,然后不停的叫她。
隔离服的面罩是透明的,能露出完整的脸,宋奶奶应当是有些意识的,因为看到宋仰的那一刻,眼泪就从她眼角流了下来。
“奶奶。” 宋仰握着她的手,叫她。“奶奶,您别怕,没事的,您会好起来的。”
宋奶奶应当不是害怕,是很不舍得,也很不放心,目不转睛的看了宋仰很久,眼睛动了动,像是在寻找什么,直到又看到站在宋仰身后的许澄阳。
许澄阳也靠过去,握住宋奶奶的另一只手,轻声的对她说。“ 奶奶,您要好好坚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要快点好起来,别吓唬小孩了,您知道,他也就看起来能耐,其实胆子很小的。”
宋奶奶听了他的话,眼睛微微眨了下,又掉了两行眼泪。
许澄阳其实在第一时间就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但他不甘心,仍然希望让宋奶奶能再多坚持一下。“奶奶,宋叔叔当初生病的时候告诉过我,哪怕最难熬的时刻,他也从来没想过放弃,他努力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您的儿子很厉害,您肯的也是的,对不对,宋仰还太小了,您得再多看他几年。”
宋奶奶听后目光涣散了片刻,随后眼睛里的泪水更汹涌了。
宋仰当然也看懂了奶奶的心思,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用手隔着防护服不停的为她擦着眼泪。
有些话许澄阳其实很不想说,但又怕错过机会,最后没能让宋奶奶放心的闭上眼睛,他无比痛苦的挣扎着,恨不得当场崩溃痛哭。
但最后,他也还是俯下身来,哭着说了那些话。“奶奶,我成年了,以后能担的起的只会越来越多,宋仰交给我您放心,我保证看护好他,一辈子对他好。”
当初许澄阳还只是个初中生的时候,强行留下宋仰其实是一时冲动,他当时根本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如今他成年了,明白了那是怎样沉重的责任,再说出这样的话,仍然义无反顾。
宋仰目光从奶奶脸上移开,看向他,强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再也崩不住,开始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也许宋奶奶继续坚持了那么久,就是就为再看孙子一眼,等许澄阳的那几句话,看到了,等到了,才终于是彻底放了心。
当天夜里,重症监护室的监测仪器突然发出警示,宋奶奶的颅内压忽然升高,脑血管破裂二次出血,没有给大夫们组织抢救的机会,她就咽下了最后吊着的那口气。
至此,宋仰努力守护着的,留在身边最后的亲情陪伴,也没了。
第48章
宋仰家已经没有了多少关系很亲近的亲戚朋友, 但毕竟是老人家的葬礼,不好潦草完事,许晋康夫妇帮着协调, 小区居委会也出面帮了不少忙,宋奶奶的葬礼办的比当初宋至远去世的时候要隆重一些。
林曼是在宋奶奶遗体火化的那天回来的,虽然以前关系并不那么融洽, 但好歹做了几年的婆媳,她赶回来陪宋仰一起为她守灵,送宋奶奶最后一程。
灵堂直接设在了墓园,宋爷爷和宋至远长眠的那家,举办葬礼是个很劳心耗力的事情, 即便宋仰只是个小孩,即便有很多人帮忙, 可他毕竟是宋奶奶唯一的家属, 葬礼各个环节都需要他过目经手, 由他最后敲定。
要为奶奶守灵,要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要决定很多事情, 那几天宋仰甚至连悲伤和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葬礼为期三天,那之前墓园的工作人员来找了宋仰, 办理购买墓地的手续。
其实在当年宋爷爷去世的时候,他们买的就是夫妻墓,在宋爷爷的身边为宋奶奶留了一半的位置。
可当年宋至远去世的时候, 宋奶奶把那一半的位置给了他。
那时为了把钱都省下来留给母亲和孩子, 宋至远要求过自己死后骨灰海葬, 不要墓地,但宋奶奶不舍得。
当时宋奶奶已经是决定了住养老院的, 养老院会负责她的生老病死,去世之后也会统一安排偏远地区的公墓,那时宋仰还不太懂那些,宋奶奶一个人做了决定,后来从养老院回了家之后也还一直没来得及考虑这件事。
双人墓穴肯定是不允许放三个人的骨灰的,就导致现在需要再买一块墓地。
当年宋仰的爷爷去世的时候,宋至远已经毕业工作,宋奶奶也还没有退休,那时正是他们家庭条件最好优渥的时候,给爷爷买的是位置和风水都比较好的墓地,当时价格就已经很贵。
后来经济飞速发展,首都寸土寸金,不仅城里的房子价格狂涨,带的郊区墓地也越来越贵,宋爷爷旁边的位置就更是天价。
工作人员简单了解过宋仰家的情况,很贴心的给了建议。“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挨在一起,只要在同个墓园就不算远,以后家属来扫墓无非也是多走几步路的区别。”
但在宋仰的观念里,一家人就是在一起,活着要生活在一起,死了也要埋葬在一起,所以他一点都没有犹豫,选了爷爷旁边的位置。
在签署合同之前,宋仰问工作人员。“请问可以调换吗?”
工作人员几乎是秒懂了他的意思。“当然可以,其实当初你奶奶做决定的时候我们就提醒过,虽然也没有明文规定父子不能同穴,但按照传统礼仪和风水学来说,确实也是不那么合适的,我们会给你父亲修建新的墓穴。”
这时,林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显得很是迟疑,犹豫,但最后还是问了。“…新的墓穴可以是双人的吗?”
工作人员一愣。
宋仰直接否定了她。“不可以。”
林曼闻言立刻扭头看过来,宋仰说。“那里只有一个位置。”
“…是吗?”
林曼就那么看着他,默然许久,问。“那以后等我也死了,你打算把我埋在哪儿?”
宋仰和她对视片刻,收回目光,说。“如果到那个时候是由我决定,我会把你埋在外公和外婆身边。”
林曼听后又继续看了他许久,也收回目光,掉着眼泪发出了一声苦笑。
为期三天的葬礼结束,宋奶奶骨灰下葬,一切尘埃落定。
林曼还是无法克服心理障碍,拒绝跟宋仰回老房子,宋仰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老实听话的小孩,也拒绝跟她去住酒店。
从墓地回到家后,宋仰短暂的休息了一下,开始整理宋奶奶的遗物。
许澄阳跟在他身后,看他默默的收着奶奶生前用的东西,心疼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很多被褥衣服等大件的东西已经被烧掉,随着宋奶奶下葬了,剩下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宋仰只留下了照片和奶奶平时用的一把小梳子作为纪念,其余东西都都收到一个大箱子里,搬到了车库和宋至远的遗物放到一起。
等他上楼,眼看就又要开始打扫卫生,许澄阳终于按耐不住,把他拽到沙发上,抱着不许他再折腾。
“宋仰,不要这样,不要跟自己较劲。”
宋仰其实并没有觉的自己在跟自己较劲,他就是慌,不安,不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他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乱的受不了。
“澄哥。”
宋仰靠在许澄阳的肩膀,很茫然。“我现在不知道该干什么。”
许澄阳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对他说。“难过就哭一场,不痛快就发脾气,把心里积压的坏情绪都发泄出来,然后好好睡一觉。”
宋仰不想哭,所有的眼泪在去重症监护室见奶奶最后一面的时候已经流完了,他也不想吵闹发脾气,奶奶生病了,离开是迫不得已,他自己也尽力在留了,没有遗憾,没有悔恨,他找不到理由发脾气。
他只能听取许澄阳最后一个建议,去睡觉,他很少向许澄阳提要求,但他心里实在太不安了。“ 澄哥,你可以陪我吗?”
许澄阳的回应是直接带着他去卧室的床上躺下,亲亲他的额头,抱着他睡。
许澄阳比宋仰高大太多,躺下能把他整个人圈住,宋仰感觉自己几乎是被包裹在了温暖的怀抱里,被抱的很紧,很有安全感,他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从宋奶奶生病住院到现在的这段时间,许澄阳也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尤其是最近几天,晚上熬夜守灵,白天陪着宋仰接待宾客,宋仰被叫出去办什么事的时候,都是他顶着。
按理说他已经很疲累,应该也是躺下就能立刻睡着的,可相反的,他毫无睡意。
小孩明明那么害怕失去,那么努力的想把爱的人都留住,可天意总事与愿违,爸爸才离开了没几年,奶奶也走了,小孩还那么小,以后可怎么办呢,自己又该怎么做才能抚平他受伤的心,让他重新快乐起来呢?
况且,小孩会给自己这个机会吗,会何去何从呢,会跟林曼走吗?
当初宋至远走的时候,宋仰拒绝跟林曼走是因为要留下照顾奶奶,如今奶奶没了,他还会选择留下吗?
不管怎么样,林曼毕竟是宋仰的亲妈,宋仰还那么小,跟着自己的亲妈生活当然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平心而论,许澄阳是不放心的,且不论亲妈会待他如何,去了异国他乡,那就算是寄住在了别人家里,就小孩那么敏感要强的性格而言,会过起什么样的日子可想而知。
何况许澄阳也有私心,自己看护了那么多年的小孩,舍不得,也不想让他走。
可如果宋仰真的要走,他又不能拦,小孩跟自己的亲妈是天经地义的,何况他还要要去外地上学,不能陪在身边。
如果说此前宋仰因为插手学校霸凌事件受伤的事让许澄阳有了点后悔的苗头,那么宋奶奶的去世无疑是火上浇了油,让他后悔的更彻底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动摇,坚持选择了本地的大学,那么他至少还可以在身边守着,有底气开口让宋仰留下,不要跟林曼走,而不是只能在夜里愁的辗转难眠。
宋仰的这一觉睡的很长很长,睡着之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奶奶和他打了视频通话,很高兴的告诉他说已经找到爸爸和爷爷了,他们在那边有了新的家,现在三个人住在一起,爸爸的病也已经好了,有了新的工作,下班后会陪她逛街,会和爷爷下棋,像小时候那样,又变回了性格开朗的样子,说他们现在生活的很幸福,要他放心,以后自己也要好好生活,好好读书,好好长大。
人们都说人去世之后并非彻底消失了,而是会去另外一个世界,所有离开的亲人们都会在那里汇合,重新生活在一起。
宋仰选择了相信,他相信奶奶真的找到了爷爷和爸爸,相信他们真的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样他就也真的会放心。
醒来的时候,宋仰也许自己没发现自己的嘴角是噙着笑的,但那一刻心里的踏实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足以让他释怀内心深处的疼痛。
睁开眼睛,屋里安静空荡,外面阳光刺眼,宋仰从床上爬起来,想找许澄阳,刚走到对门抬手打算敲门,就听到了里面许澄阳和父母的谈话。
“儿子,我们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不能理解你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而且我们也不认为你有必要这样做,我们也不会同意。”
“爸妈,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对你们很不负责任,但我自己亲口答应的事我必须要做到,而且我也已经咨询过了,现在的政策很宽松,重新高考对我来说也不是难事,不过是再晚一年上大学而已,什么都不影响的。”
“什么叫‘什么都不影响’,你浪费的时间不是影响吗,好好的统招毕业生变成社会青年不是影响吗,许澄阳,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要太天真了好吗?”
也许是刚睡脑子转的不够快的缘故,也许单纯的就是没往那个方向想,一开始听他们说这些,宋仰有些云里雾里的,没有特别明白。
直到许晋康有些严肃,甚至是很罕见的训斥了许澄阳一句:
“总之我们是不可能同意你退学的!”
第49章
日子再悲伤, 生活也还是要继续,为了早日把宋仰带回正常的生活轨迹,奶奶的丧事办完, 盛铭希只允许宋仰居家休息了一天,隔天一大早就来了宋仰家,打算拉着他去学校上学。
结果倒是不令他意外, 宋仰不去,但给出的原因让盛铭希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