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在福利院住的挺好的,没必要被领养,所以拒绝了那对夫妇。
之后再有领养人过来,他干脆就和小瞎子、小不点一起待在房间里不出去。
他不打算走。要走也得等成年了,带小小瞎子和小不点一起走。那时候他可以赚钱养他们,他们仨可以像现在这样相依为命。
可小不点却这么突然地死了,这让秦越怎么都无法接受。
他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一次次梦见小不点在他面前死掉,也梦见自己死掉。一无所有的少年也同样会对死亡感到本能的恐惧。
但当时的他并不知道,真正的噩梦即将来临。
这天,福利院来了几个社会上的爱心人士,包括秦越喝小瞎子之内的所有孩子都要在活动室迎接那些人,为此,社工早就领着孩子们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准备当天要表演的节目。
秦越长得漂亮,大合唱时站在第一排,右手边站着小瞎子。而小不点原本应该是要站在他左边的。
因为想到这个,秦越又有些难过,他不想被别人发现,就躲在院子的大榕树上。他很会爬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躲到树上待一会儿。
过了没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是院长领着两个男人走进院子。秦越模糊地认出对方,是今天过来的那些爱心人士中的两个。
他本来没想偷听,但忽然听到其中一个男人提到了他,对方问院长他今年几岁。
院长说:“16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把人给您送过去了,知道您喜欢长头发,我特地让他留的。”
那男人听着很高兴,又有些不放心:“但看着是个倔脾气的,不知道愿不愿意。”
“您放心,他们这些个人,都是吃够了苦的,给点甜头就跑得比谁都快,哪有什么不乐意的。这些年,哪个不乐意、哪个不高兴,您说是不是?”
男人:“院长说的在理。”
“再者说了,就算一开始不乐意,到时候也总有办法叫他听话的,您放心。”周正则说,“就像祝远一样。”
那个男人更高兴,却还是假惺惺地说:“欸、话可不是这样说,说到底还是得他们自己愿意,我可从来不喜欢强迫别人,不过是给这些可怜人一条出路而已……”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但小秦就是个聪明人,到时候肯定知道该怎么选,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有院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院子里没有别人,三个人也完全没有想到秦越就躲在树上,肆无忌惮地聊着天,过了好一会儿才进了院长的屋子。而秦越则愣在树上,脸色惨白。
他知道祝远是谁,从前也是福利院的孩子,比秦越大几岁,以前跟他们关系还挺不错,三年前祝远满18岁离开福利院,离开前特地跟秦越他们告别,当时对方很高兴的说院长为他在外面找了工作。
可那份工作到底是什么,祝远后来音讯全无、到底去了哪里……秦越已经不是六七岁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三个人的对话足以让他想明白。
秦越感觉自己就像坠入了深海之中,四面八方的海水汹涌着挤入他的肺腑之中,挤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面对,巨大的恐惧和愤怒从心底涌出来,他感到害怕、绝望、更觉得恶心。
在今天之前,秦越最喜欢的人就是院长爷爷,是这个人牵着他的手将他领进了孤儿院,带给他新生。
而院长待每一个孩子都很亲厚,总是和善的笑着,关心他们、照顾他们,偶尔还会像长辈那样纵容他们。
可此时此刻,秦越只要想到那个男人,就止不住的颤抖,仿佛对方撕下了伪装,露出恶魔的灵魂。
对方对他好是因为他有价值,他是被选定的“好苗子”,一旦到了年龄,就会被送出去,成为那些有钱人的玩物。
但秦越当然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既然已经知道了将来等待他的可怕命运是什么,他当然就要逃走,带着小瞎子一起逃。
小不点已经没了,他不可能再丢下小瞎子。但一场逃亡对于两个十多岁的少年来说实在太难了,他们逃过无数次,也被捉回来无数次。
他的第一次出逃可以说是毫无征兆,所以被抓回来时周正则问过他为什么,秦越问他:“祝远哥哥去了哪里?”
老院长总是慈爱的目光在那一瞬变得锋利且阴鸷,两个人无声的僵持中,周正则已经猜到了原因。
“小越,做人要知恩图报,你从小到大都住在这里,吃的穿的用的,很多都是那些老总捐赠的,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福利院的条件不可能这样好。”
“你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会挨饿受冻,会为了一个鸡腿大打出手,但是现在,你甚至有巧克力吃,所以小越,这只是一场互利互惠的交易,等再过两年,你就懂了。”
“你要是愿意跟着他们,好吃好喝的少不了你,房子、车子、钱,什么不能有,小秦,别犯傻。”
周正则好言好语的劝了他很急,但为了给秦越足够深刻的惩罚,他还将秦越关起来,用细长的藤编抽得皮开肉绽。
但秦越这个“聪明人”却铁了心要犯蠢,他还是要逃。而每一次失败的逃亡都是如此,从年初到清明,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秦越都陷在这个噩梦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跑,哪怕被打个半死,也没放弃过这个念头。
他绝对、绝对不可能认命。
小瞎子虽然不懂为什么,但秦越去哪他就去哪,绝不多问一句为什么。
但三个月前,小瞎子也死了。
那天他刚因为逃跑被周正则关了一夜,出来就听到有个孩子哭着跑过来,说小瞎子掉进了院子的井里,死了。
秦越完全不相信,疯了一样冲过去,看见得就是小瞎子浮在井面,泡得发白肿胀的脸。
小瞎子不会乱跑,他半夜出来,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出来找他。
大晚上的,所有人都在睡觉,没人发现跌入井里的小瞎子……
秦越彻底崩溃了,躺在床上发了五六天的高烧。浑浑噩噩的时候,他听见耳边有高高低低的两道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说:“小越哥哥,你要逃出去,你一定要逃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瞎子和小不点在天上保佑他,秦越后来终于等到了这个逃跑的机会。
那是一半个月前的某天,几个爱心志愿者来福利院给孩子们送温暖。
秦越早好几天前就听说了这件事,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他快熬不下去了,如果这回他再逃不出去,那么他就想办法杀了老院长,之后不管如何、会不会被抓起来,他都无所谓。
或许到了那时候,他会在天堂或者地狱再和小瞎子、小不点重逢。
在志愿者来的前一晚,他故意激怒周正则,让自己被抽打出一身伤,半夜就发起高烧,到早上时差不多已经烧糊涂了。
周正则也因此放松了对他的警惕,放心地接待起志愿者。
而秦越则在他走后,咬着牙爬起来,偷偷躲进了志愿者开来的那辆SUV的后备箱。
后备箱里空气浑浊,又闷又热,秦越本身又发着高烧,中途几次差点晕厥,但一想到撑过去或许就能永远地离开这里,他便觉得没什么是忍不下去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志愿者的说话声,还有周正则那令人作呕的声音,秦越简直太紧张了,他屏息听着车外的动静,想着如果后备箱不幸被打开,那他该怎么办。
但好在这回老天爷终于站在他这边,几分钟后,他听见车门开合的声音和道别声,接着车子缓缓启动。
他终于逃离了那个烈狱。
第34章
“等到那个开车的志愿者打开后备箱时,我就从里面跑了出去,他被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等再想追我的时候我已经跑了。”
“我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换成了几班公交车,我不知道那些车会带我去哪,我也不在乎,反正只要能离开福利院,不再被抓回去就行。”
“最后那辆公交车停在码头附近,我看多人排队买票上船,就想着如果能逃到岛上,那他就再也抓不到我了。”
“但我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票,后来是骗了一个老奶奶,我跟她说我是岛上的人,离家出走被偷走了手机和钱包,身上还有点钱,我可以把钱给她,求她帮我买一张票,我想回家。”
“那奶奶看我可怜就帮了我,还没要我钱,但在船上时我还是把钱偷偷塞进了她口袋里。”
秦越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他以为将深埋在心里的这个秘密说出来会很难、很痛,说不定会半途崩溃。
但没有,全程他都很冷静,唯一的情绪变化只是声线控制不住地有些抖,他甚至在讲完这些后吃了林钦舟刚才舀过来的那颗大草莓。
像他在珊瑚屿住着的这一个月一样甜。
倒是林钦舟这个小少爷哭得满脸都是泪,艰难地叫他的名字:“秦、秦越……秦越……”
“别哭了,怎么这么多眼泪啊小少爷。”秦越抽了桌上的纸巾给他擦眼泪,“再哭服务员就该来找我们了,她已经往我们这边看了几百次了,估计以为我在欺负你。”
林钦舟的眼泪根本收不住,秦越越哄,他哭得越厉害。秦越简直怕了他了,“小少爷,怎么样你才可以不哭?”
“是不是我吓到你了,抱歉。”
他也知道不该将这些可怖阴暗的事情告诉林钦舟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少爷,那是脏了对方的耳朵,也一定会吓到他。
可除了面前这个人,秦越不知道自己还能找谁说。他走投无路了,但他不想带着这些肮脏的东西走向陌路,哪怕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听到他的秘密,他也会好受许多。
所以就当小少爷倒霉,碰上了他这个自私鬼。
“别哭了好不好,其实我还藏了两颗很好看的石头,等你回去之后去我房间找,就在枕头下面。”
“至于刚才那些事情,你就当听了一个恐怖故事,出了这家沙冰店的门,就把它忘了吧。对不起。”
“小少爷,再给我唱首歌吧……”
“唱、唱什么?”林钦舟眼睛都要哭瞎了,视线里的少年逐渐变得模糊,明明秦越就坐在他对面很近的地方,他却觉得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好像他不努力攥着,这人就会随时消失不见。
所以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握住那双只比他自己的大一点点的手,用力到两个人都觉得疼。
他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从来没有想象过那样的恶会发生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
光是听秦越这样平铺直叙甚至不带什么感情的讲下来,他就已经觉得崩溃、觉得窒息,简直不敢去想秦越这几个月是如何在那个烈狱一样的地方活下来的。
在被父母抛弃的时候,在相依为命的同伴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时候,在最痛苦最崩溃的时候被一直信赖、视作亲人的院长背叛,在唯一的同伴可能因为自己而痛苦死去的时候……
在所有所有这些灰暗残忍的时刻,秦越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才16岁,只比林钦舟大两岁。可哪怕再过十年,哪怕林钦舟23岁,或者更大一些,如果是他面对这些,他也永远做不到秦越这样坚强。
也是在这时候,林钦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什么秦越对陌生男人的触碰如此抵触,为什么秦越会说他不习惯和别人睡,为什么秦越要抢他一碗关东煮……
对啊,为什么他当时会和秦越计较一碗关东煮……
不就是……一碗关东煮。
想到这里,林钦舟更加伤心,气都快哭断了。“呜呜呜……秦越,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抢关东煮……”
“我天,少爷,你怎么还越哭越厉害了,让我看看,是不是眼睛上的阀门被冲掉了,才这样停不下来啊。而且抢关东煮的人明明是我,怎么你反而道歉了……”
秦越从座位上起身,蹲在林钦舟脚边,抬手给他擦眼泪,“停了吧,好不好,你看,服务生真的过来了……”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啊,林钦舟心想,明明经历这些恶意的人是他自己,为什么他就能好似云淡风轻一样对他笑,还反过来安慰别人。最该痛哭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小少爷,小祖宗,我错了行不行。不唱了不唱了,不唱歌了……”
“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但是你别怕,不会有人伤害你的,相信我。”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太温柔了,哄到后来小心翼翼地将痛哭不止的小少爷拥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后背。
在福利院时,每次小瞎子和小不点受了欺负,他就是这么安慰他们的,效果很好。
可放到小少爷身上却丝毫不顶用,后者将他的T恤用力拉扯到变形,眼泪鼻涕糊了他满胸口,越安慰哭得越凶。
提及那些痛苦的过去,再怎么装作无所谓,秦越心里当然还是会恐惧会难过。
然而被小少爷这汹涌的泪水一冲,那些阴暗潮湿的情绪忽然就被冲没了,只剩下无奈和后悔——后悔把这些事告诉林钦舟,小少爷是真被吓着了。
“您好,请问这边需要帮助吗?”服务生果然也走过来,礼貌地问询。林钦舟抹了一把眼泪,抽抽噎噎道,“不、不需要。”
服务生仍是不太放心,迟疑着没走。
林钦舟有点凶地赶人:“我没、没事,你走!”那服务生才走了。
被这么一打岔,他眼泪终于渐渐止歇了,双手却还捉着秦越,红着眼睛看他:“你是不是要走?”
没想到小少爷这么聪明,秦越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接,沉默片刻后才承认道:“是,我不可能跟他回去。”
“那我们可以找警察。”林钦舟又有要哭的趋势,秦越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没用的,我没有证据,警察不会信。”
他不是没有求救过,但没有人救他。
秦越第一次求救是跟来福利院帮忙的志愿者,那天周正则把他关在房间里,他用椅子砸破了玻璃窗,偷偷跑出去找了落单的一个志愿者。
那个志愿者姐姐长得特别漂亮,笑起来也很温柔,所以秦越向她求救,为此不惜将自己身上难堪的伤痕展露给对方看。他求她报警。
可那个小姐姐却领着他去找领队,而领队正和周正则这个恶魔在一起有说有笑。
听见对自己的指控,周正则表现得十分痛心和愧疚,他一再向志愿者们道歉,说是自己没处理好和孩子的关系,才让孩子对他们撒谎。
为此他还找来了院里其他几个孩子,让他们向志愿者证明秦越“性格古怪”“不合群”,甚至存在更严重的心理疾病。
那几个孩子本来就和秦越不对付,几人可以说是从小打到大,有这个给秦越泼脏水的机会,怎么会不好好利用呢。
秦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一边,任他们将自己推入万丈深渊,看他摔得粉身碎骨。
连平时很喜欢他的护工翁阿姨都说他不懂事,责怪他不能体谅院长的难处。没有谁会选择相信一个叛逆少年,而去怀疑周正则。
因为周正则是为慈善事业奉献终生的“大善人”“活菩萨”,而秦越是“撒谎精”“打架王”。
是非善恶,在众人眼里“清清白白”“明明白白”,根本无需仔细分辨。
没有人可以救他。
秦越已经不抱任何的希望。
而周正则这个恶魔就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敢那样猖狂,他根本不怕秦越去找谁、向谁求助,因为所有人只会相信他而非秦越。
他看着秦越逃、看着他求助无门,就像猫在戏耍注定要被吃掉的老鼠,心里只觉得可笑,笑他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姥姥……那让姥姥收养你,你做我哥哥,这样你就不用跟他回去了!”林钦舟急切地、张皇地去握秦越刚刚挣开的手。
两个初见时针锋相对的少年人,却在此时紧贴在一起,交换着一个无人相信的、可怖的秘密。
泪水、汗水、鲜血、伤痕……他们仿佛被困囿于孤岛的两头幼兽,身前身后皆是绝境。
他们还太小了,被这个世界的恶意残忍得伤害着,惶惶然不知所措,却仍旧相依着想要护住对方。
秦越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忽然很软,他想起了小瞎子和小不点,很多很多个夜晚,他们也像他和林钦舟现在这样,紧紧抱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林钦舟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林钦舟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有人疼,有人爱,应该永远干净纯粹,他已经因为自私伤害了对方,绝不可以再拉人蹚这趟浑水。
秦越从来不敢想会有除了小瞎子和小不点之外的第三人眷恋他、为他哭,能得到小少爷这么金贵的眼泪,已经很知足了。
无论结局如何,他想他永远不会忘记珊瑚屿、忘记窦姥姥,更不会忘记小少爷。
这样真的足够了。
“……你跟我回去,姥姥会有办法的……”林钦舟已经投入新一轮的大哭中,秦越伸手去捧他的眼泪,没一会儿就接到满满一手心。
他捧着这些眼泪,再次用额头抵住林钦舟的,“怎么这么容易相信人啊,小少爷,不怕我是骗你的?如果他说的才是真的呢?”
“不会。”林钦舟哭得更凶,神情却倔强极了,不肯承认,“我没那么笨。”
“而且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不走,你别走,我以后再也不跟你抢吃的……”
“我们去找姥姥吧,现在就去,她一定会有办法的,或者……或者给我妈妈打电话,她是大钢琴家,所有人都认识她,很厉害的,她一定会帮我们的,好不好、秦越……”
掌心已经兜不住林钦舟的眼泪,小少爷哭得语无伦次,秦越用那只手掌轻柔地捏着小少爷的后颈,又很想笑。
“小少爷,你这样心软又好骗,出去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林钦舟:“那你就留下来,你留下来就没有人欺负我,你保护我,你保护我好不好,哥哥……”
【作者有话说】
身世讲完啦,弟弟心疼啦,心疼有了,心动还会远吗?
可我护不住你啊,秦越想,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护得住你。
他已经为他的天真付出过惨痛的代价,以前他也以为自己可以护住小瞎子、护住小不点,可到最后,他一个也没留住。小瞎子甚至可能是都是被他给害死的。
他又怎么再敢应下林钦舟的恳求,他不敢了。
秦越本来一直笑着,但也许是被小少爷的情绪所感染了,这会儿他突然也很想哭,两个肩膀尚且稚嫩的少年人,就这么紧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林钦舟一声声地喊秦越哥哥,秦越在心里应了一千声、一万声,牙关却紧压着,不肯泄露一丝。
“哥哥,求你……”
在秦越原本的计划里,讲完那个秘密之后,他就应该离开,去哪里都行,反正不能再继续留在珊瑚屿。
之后他可能很快又会被周正则找到,也可能不会。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会和周正则回去,然后找机会杀了那个人渣。
自首也好,同归于尽也罢,反正他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了,一切该有个了结。
虽然他很喜欢珊瑚屿,但到底舍不得弄脏这片地方,也舍不得给姥姥和林钦舟带来麻烦。
可林钦舟这个小少爷真是太能哭了,哭得他根本不忍心把人一个人留那自己走,多硬的心肠也能被那些珍贵的眼泪给软化了。
以至于到最后,他居然没舍得直接走,而是先把快哭晕了的林钦舟送回家。
这一送哪里还走得了,民宿那边窦晓花早就发现发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全都不见了,找人找得快疯了。
现在终于见着人,眼圈立马红了,一手拉着一个,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眼泪先落了一地。
林钦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被这么一带,瞬间又跟着落下来,
在沙冰店他还没敢哭太大声,这会儿到了自己地盘上,看见窦晓花这个可以给自己撑腰的,又看见那个姓周的恶魔,情绪直接崩溃了,嚎得隔开三里路都能听见。
连隔壁水果店的王阿婆、奶茶店的周大妈都闻声跑过来,以为窦晓花这是终于忍不了家里的那个“混世魔王”,要把孩子打死了。
“这、这怎么回事啊这……”
“孩子咋啦,闯多大祸也不能打孩子啊,窦姐,别冲动别冲动,孩子还小,不至于……”
窦晓花的眼泪早就被大孙子几嗓子吓回去了,现在又多了两个看热闹的老姐妹,窦晓花简直哭笑不得。
她无奈道:“说什么呢你俩,我好端端的打孩子干嘛……”
王阿婆表情看起来很遗憾:“噢、没打啊……”
林钦舟这个臭小子前几天才撺掇着自家那个傻孩子偷烤了家里唯一的那只生蛋大白鹅,王阿婆这会儿是真希望这臭小子能被教训一顿。
“没打这是干嘛呢,嚎得跟宰年猪似的……”
年猪林钦舟泪眼朦胧地将在场所有人打量了一通,然后视线落在了要伸手拉秦越的周正则身上,眼底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恨。
他很激烈地挣开窦晓花的手,像弹弓一样射.出去,用脑袋狠狠撞向周周正则的胸口:“你别碰他——”
周正则被这么冷不丁地一撞,后腰直接磕在了身后尖锐的桌角上,疼得眼前阵阵发黑,险些站不稳。
这可把窦晓花吓坏了,一面着急忙慌询问周正则伤势,一面骂林钦舟:“干什么呢这是!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对待长辈的!”
结果林钦舟还不乐意:“他才是狗!”
“你——”窦晓花简直气坏了,“马上跟周爷爷道歉!”
“我不!他就是狗!我不跟狗道歉!”
而周正则揉着腰,好脾气地劝:“我不要紧,您别急、别跟孩子计较,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孩子还小,容易冲动……”
“呸!”林钦舟恶狠狠瞪着他,“别假惺惺了,你就是狗!你猪狗不如!王八蛋!”
窦晓花气疯了:“林钦舟!你简直无法无天——”
平日里就是林钦舟再闹再皮,闯下过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祸事,窦晓花也从没动过打孩子的念头,今天却气得扬起了胳膊——但这一巴掌没甩在林钦舟脸上,而是秦越替他挨了。
——在巴掌落下来的同时,一直闷声不吭的秦越突然冲过来,挡在了林钦舟的前面。
响亮的一记耳光几乎镇住了在场所有人,连怒火攻心的窦晓花都傻眼了,她看着秦越脸上那清晰可见的几道手指印,呐呐道:“小、小秦,你这是……”
林钦舟也急死了:“秦越!秦越你怎么样,疼不疼啊,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
秦越将焦躁不安的小少爷摁住,用自己的身体将小少爷和周正则隔绝开来,然后望着窦晓花说:“姥姥,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是我拉着林钦舟出去的,您别怪他。”
“这段时间谢谢您的收留和照顾,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我……”
他一直表现得很冷静,这会儿却终于憋不住,字字哽咽,但还是强迫自己咬牙忍着,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外蹦。
“但是……我得、得回去了,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看您的……我——”
“不行!你不能走!”林钦舟疯了一样从后面抱住他,手脚并用地缠上去,“你……你欠我钱,在把钱还钱清楚之前,别想走!”
“放手!林钦舟——”
“我不放,你得留下来给我打工,直到把钱还干净!不然你哪里都不能去!”
“小舟,你别胡闹,有什么事慢慢说,你这样像什么话!”
“孩子,小越欠你多少钱,我帮他还……”
“唉哟哟,这到底在闹什么啊,我怎么看不懂了,大家都别冲动、别冲动啊……”
两个孩子拉扯纠缠,旁观的每个人劝着闹着,原本就混乱的场面彻底失控,窦晓花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对。
她刚才被气糊涂了,一直没发现两个孩子情绪不对,都眼眶通红,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很明显是已经在外面哭过很长时间了。
想想也是,毕竟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一个多月,都处出感情来了,现在一个要走,另一个肯定舍不得。
“周院长,要不您看这样行吗,今天你们赶回去也很晚了,就干脆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也留点时间给两个小的说说心里话,道个别。”
“我看他们俩啊,就是舍不得彼此,才闹出那么大动静,我这孙子啊,肯定是怕你把小秦带走咯……”
周正则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这会不会太打扰了,其实我们……”
“不会不会,这怎么会打扰,您可别忘了咱们这儿是民宿,多的是房间,您就留一晚,给俩孩子一点缓冲时间,这样他们心里也好接受一些,行么。”
话已经说到这里,再拒绝就显得很不识抬举,周正则只好点头致谢:“那就麻烦了。”
“您太客气了,这有什么麻烦的,”窦晓花说,“您跟我来,您今天也辛苦了,我先带您去看看房间、好好休息一下,一会儿咱们再一块吃点便饭……”
说着她扭头,朝两个孩子警告:“还有你们两个混小子,给我滚去房间,我待会儿再来找你们算账!”
周正则犹豫着没动,视线有意无意地扫到脸色沉黑的秦越身上:“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和小越挤一间就行,哪能耽误您做生意啊……”
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林钦舟的火立刻上来了,磨着牙,又要开骂:“你——唔——”
却被秦越捂住嘴,后者朝他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弱弱地求一颗小海星……
“那怎么成,小秦的房间就一张床,挤他一个都很困难了,你俩根本没法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