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术式的加持?还是从某个不合法的实验室里逃出的试验品?
五条悟让自己的思绪飞了一会儿,再一低头,却看见那人睁开了眼睛。
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
像是蒙了层灰的玻璃,空茫茫一片,直到看见五条悟时,才有了些许焦点,露出一丝下意识的警惕。
五条悟伸出手,轻飘飘摁在堪堪愈合的伤口上。
那人眉心微蹙,双眸像是不堪重负般的再次阖上。
伤口裂开,鲜血涌出一滴、两滴,又迅速止住。
五条悟盯着地上的人看了片刻,最终把他带了回去。
苏醒是在一个星期后,但是五条悟去看望已经过了半个月。
那个时候他刚带回乙骨忧太,上层依旧是一副拖后腿的德行,夏油杰频繁动作,搅的咒术界不得安宁,五条悟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的确有点焦头烂额。
时间就这么无知无觉的流逝,一晃十几天过去,他处理完近期堆积的最后一个任务,才恍然想起病房里还安置了一个人。
据请的护工所言,那人自苏醒后便一副寡言的样子。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五条悟来的时候动静很大,丝毫没有一点病人要静养的意思,哒哒哒的脚步声隔着老远就能听到。
对于此种行径,老橘子们会骂他不成体统,夜蛾正道会板着脸提醒他。
但是那人只是略略转过视线。
没了脸上的血污,五条悟才发现他长了一张称得上清俊的脸,但此刻看上去有些萧索的意味,像是冬天里落光了树叶的树。
五条悟自下而上打量着他。
病服在男人身上有些宽大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的样子像是抽干了灵魂的躯壳,即便只是静静坐着,也像在空中一点点风化。
五条悟在病床边坐下,托腮问道:“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对我就这么冷淡?”
然后是一句低声的“谢谢”。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像是羽毛般撩过五条悟的耳侧。
五条悟揉揉耳朵,又问:“我替你垫付了医药费,你打算怎么还?”
见对方没有说话,五条悟又自顾自开口:“没钱还的话就只能替我打工了。”
“可以。”
说是“可以”,但听上去分明像是“随你”,透着股随波逐流的意味。
但是五条悟对于自己好奇的事物向来有一百个耐心,而他无视氛围的功力又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又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男人露出了一瞬间的怔忡,他张了张嘴,最后却又闭上,一双眼睛低低的垂了下去。
“没有名字吗?”五条悟托腮,“但总要有个称呼,会方便一点。”
他的视线转了一圈——窗帘是米黄的。
“要不我叫你小黄好了?”
“小黑?”
“小白?”
“要么小红?”
他像是要把整个调色盘都说出来。
忽然,一个音节像是坠入湖面的石子般“咚”的落了下来。
“彻。”
五条悟停止了数调色盘的行为,反应过来,“你的名字?没有姓吗?”
但是没有姓也不是什么大事。
五条悟看着男人片刻,开口念了一声。
“彻。”
男人没反应,片刻后才有些迟钝的转头,琥珀色的眼中泛起极其细碎的涟漪。
五条悟不能在病房待太久,因为各种各样的任务总是一个接一个砸他头上,而男人又实在话少,处理好出院的一些手续后,他就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病房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两个字。
“户川。”
五条悟转头,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他像是重新找回了什么东西,又像是破解了某个难题,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带着点恍然的平静陈述道:
“我叫户川彻。”
五条悟让户川彻住进了自己的家里。
实际上,他没有自来熟到可以让只见了几面的人入侵自己的私人空间。
但是会议上的老橘子实在太烦,提到被他救下的户川彻时讲了十分钟不带消停,烦的他直接逆反心作祟,上午带着人出院,下午就将人塞到自己家。
但是做完这一切后五条悟又有些后悔,于是和户川彻约法三章。
——要实在不行就把人扔出去吧。
五条悟这么想到。
但很快他发现他多虑了。
五条悟足够忙,忙到一星期回不了自己的公寓几次。
而户川彻又足够安静,且严格恪守他定下的规矩。
同时五条悟的公寓又足够的大。
于是两人实际上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有时候五条悟想起这件事,会觉得自己养了只旅行青蛙。
他短暂的反思几秒,当天晚上拎着一盒喜久福来到了公寓。
户川彻正在看新闻,每次五条悟见到他,他都在看新闻,不像是单纯的有如此老派的爱好,更像是想要借此了解些什么。
五条悟不去问。
谜题这种事直接去看正确答案是没意思的。
需要自己一点一点去推测,全部推测完毕后再对答案,如果全数对上的话,才会获得最多的满足感。
五条悟绕到沙发背后,点了点户川彻的肩膀。
当户川彻转过身后,一团喜久福抵上了他的嘴唇,而五条悟撑在沙发背上,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户川彻闭紧嘴巴,没反应。
五条悟很久之前就发现户川彻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点匮乏,确切的说,是对这个世界的生活方式、政治架构,还有一些细节处、比如物资特产之类的了解不够。
基于这个情况,五条悟曾骗户川彻吃过柠檬。
户川彻足够相信他,因此没有拒绝。
而户川彻又足够能忍,所以即便吃到柠檬也面不改色,只是客观的评价太酸,但是让他再试一下的时候,却是闭紧嘴巴不愿意了。
如此反复几次后,户川彻终于认知了五条悟的一部分本性,并对此有了警惕心。
五条悟把喜久福往前推了推,又盯着户川彻看。
“不难吃,我保证。”
户川彻同他对视半晌,终于妥协似的张开嘴,他先是伸出舌尖舔了舔,尝到外面一层没什么味道的糯米后,才一口咬下。
五条悟满脸期待,“我没骗你吧!”
户川彻咽下奶油,客观评价:“太甜。”
五条悟一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不喜欢吃甜的?”
户川彻沉思片刻,点头。
五条悟缓缓收回拿着喜久福的手,看向户川彻的眼神沉痛非常。
又一个没品味的。
但是在此之后,他依旧乐于让户川彻尝试喜久福。
不为什么。
单纯的想看对方在他的坚持下不得不妥协的样子,以及尝到不喜欢的甜味后,细微皱起、现在表现的越来越明显的眉心。
五条悟终于体会到了养旅行青蛙的乐趣。
但是这种在意也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众所周知,五条悟的仇家是非常多的。
当然,这些仇家没有一个是五条悟的对手,但是仇家之所以成为仇家,除了对五条悟怀有深仇大恨之外,一般还伴随着深仇大恨所导致的低道德底线。
所以当五条悟无法对付时,他们理所当然的将视线转向了五条悟身边的人。
一般来说,五条悟身边的人也不怎么好惹。
但是户川彻是个例外。
他来历成谜,与五条悟相识不久,却神奇的能从五条悟那儿分得一丝注意。
五条悟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距离那帮诅咒师行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足够他们到五条悟的公寓里杀一个来回。
五条悟将油门踩到底,车辆也随之在路上飞出风驰电掣的速度。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五条悟手指轻点方向盘,细微的焦躁如湖底的泡泡一样漫上来。
他不可避免的去想户川彻死亡的场景,但又因为对方奇怪的体质,心中难免存着一丝期冀。
但是这种期冀,在他走到公寓门前的时候被打破了。
五条悟停下脚步。
看着级细的一丝血流,小溪一样从门缝下淌出,断断续续淌了下来,染红光洁的瓷砖。
五条悟发现自己还挺平静的,只是有点遗憾,就好像看见一朵还看得过去的花被人平白无故的碾碎。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概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自己的心情都不会很好。
五条悟平静的开门,却看见户川彻刚巧把最后一颗子弹送进诅咒师的脑袋。
此刻夜深,屋子里没开灯。
四具诅咒师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最近的一具就在门口,破开的大动脉还汩汩往外淌着血。
户川彻起身,扔掉了不知从哪个诅咒师手里抢来的枪。
五条悟盯着他被月光照亮的半张脸,再看看一地的惨烈。
抬手,鼓掌。
但很快,他的掌声停了,双眼微微睁大。
——户川彻转过身,另外半边身体被月光照亮,露出了胸口穿心而过的狰狞伤口。
他此刻的神情冷冽的像是锋芒尽出的刀刃,锐利到仿佛只要稍稍靠近就会被刺伤,但是看到五条悟的刹那,又尽数褪去,恢复了平日寡言的样子。
户川彻向五条悟走去,身形有些踉跄。
五条悟有那么一刹以为对方是想要无力的找个依靠,如果时间短的话他想他不会介意。
但是户川彻只是伸手从他的口袋中勾出一个喜久福,拆开包装,皱眉咬了一口。
“冰箱里没东西了。”
户川彻说,指尖的血渍染上了糯米,又沾到他嘴角。
五条悟的视线从他嘴角的血迹落到自己衣服的血渍上,陈述:“你弄脏我衣服了。”
“抱歉。”
户川彻微微一顿,沾了糯米粉的指尖在衣角处捻了捻,又转头看了过去。
琥珀色的眼珠在月光下像是泛着光的琉璃。
然后五条悟听到了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对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五条悟,我好像死不了了。”
但是户川彻的说法很耐人寻味。
凭借这些天和户川彻的相处,五条悟发誓他看见户川彻在说这话时,眼睫下垂了大概0.01%的弧度。
五条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户川彻的表情向来稀少的肉眼难辨,你很难从一点眼睫的轻微抖动中发觉他究竟在想什么。
直到某一天,五条悟看见那个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时,才隐约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仇家一二三失败后,仇家四五六续上。
他们比上一波要更大胆一点,自信经过细密的筹谋,可以合力将五条悟打败,再不济也能让五条悟受伤。
于是五条悟刚回到公寓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陷入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是指——两个诅咒师控制住了他的四肢大概0.5秒,而第三个诅咒师不知从哪里找到了能刺破他无下限的咒具,此刻锋利的刀尖距离他面门不足五毫米。
五条悟可以在0.5秒后,把那两个诅咒师全踹到墙上,然后把第三个诅咒师摁到地里,代价是他俊俏的脸蛋上会多一道血痕,然后一秒后会在反转术式的作用下痊愈。
但是户川彻突然挡在他面前,于是那把咒具刺入了户川彻的心口,其他的情况不变,该踹墙上的踹墙上,该摁地里的摁地里。
只是五条悟免于破相,而户川彻心脏破裂了一刹,又在二十秒后恢复原状。
复原后,户川彻去倒水喝。
五条悟震惊的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挤出一句“你干什么”。
户川彻疑惑的看过来,吐出五个字:“我替你打工。”
我替你打工我替你卖命必要时候我替你去死。
好一个黑//道小弟的等式。
五条悟理解了户川彻的逻辑,但是无法理解户川彻的想法。
“有必要吗?”五条悟睁大眼睛。
“这样很方便。”户川彻解释,顿了顿,忽然恍然,“你不会有事?抱歉,我以为你……下次不会妨碍你了。”
这次五条悟理解了。
户川彻并不知道他反转术式,以为他有生命危险所以舍身当盾。
而“下次不会妨碍”指的是——当五条悟有余力的时候他不会过来,如果哪天五条悟真有了生命危险,他依旧会直接莽上来,因为他不会死,所以无所谓。
舍身救人谁听谁感动。
前提是他们认识了一个月不到,目前属于熟悉的陌生人,且眼前这个人之所以有这种举动完全和一些崇高的道德素质无关。
五条悟终于意识到,户川彻恐怕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一个人怎么能漠视自己的生命到如此地步?
他试图让户川彻理解,不会死不等于就可以拿自己性命当积木玩儿了。
但五条悟的劝说能力着实有限,而户川彻又放任自己下坠的太低。
他理解五条悟的意思,却不明白五条悟这么做的原因,因为他本身并不在意这件事,而这么做又几乎没有后果。
但他选择尊重五条悟。
“我知道了。”
户川彻点头,转身将冲洗好的杯子放在沥水架上,背影像是一个倒扣着、已经漏无可漏的沙漏。
五条悟一眼就看出他只是形式上答应,真到了紧要关头指不定还这么干。
厉害了。
五条悟面无表情的想。
都说我是疯子,现在终于来了一个比我更疯的。
户川彻意识到五条悟生气了。
但他不明白五条悟为什么生气。
明明他已经答应了。
难得一个休息日,五条悟得以一觉睡到大中午,然后躺在沙发上看自己已经错过不知道多少话的漫画。
户川彻切了盘苹果放到茶几上。
五条悟瞥他一眼,眼神三分凉薄三分讥笑三分漫不经心,然后轻飘飘挪过视线,翻了一页漫画。
户川彻站在沙发旁垂眸看着他,欲言又止。
五条悟终于纡尊降贵的将视线从漫画挪开,看着户川彻眉心微蹙让人牙痒痒的脸,双眸微眯,忽然一伸手勾下他的脖颈。
“去看电影。”
今日天气晴好,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不少。
五条悟站在电影院门口的时候又不禁开始反思。
到底是为什么,他要在难得一个休息日把身旁这人拽出来,就为了扭转他那奇奇怪怪的思维。
他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他是闲得慌吗?
想回去。
想回去看漫画。
五条悟面无表情。
但正所谓来都来了。
他看了一眼影院大门,还是抬步迈了进去。
这段时间并非很好的档期,所以电影品类并不多,仅有的几部评分也并不高。
五条悟只看一眼就嫌弃的皱起眉,再次开始后悔。
但最后他双□□兜,侧身一碰户川彻肩膀,朝墙上张贴的电影海报扬了扬下巴。
“选一部。”
“我?”
户川彻微微惊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陪五条悟来的。
五条悟从鼻腔发出不耐烦的轻“嗯”。
户川彻视线在海报上一扫而过,但鉴于他对这些电影没有任何了解,所以随手选了一个海报看起来最合眼缘的。
五条悟一看就皱起了眉。
——这部刚巧处于评分倒数的位置。
他视线定格在墙壁右上角,最后选了个评分相对高的爱情片。
“就它了。”
户川彻:“……”
两人最后还是进去看电影了。
果不其然,五条悟进去十分钟开始昏昏欲睡,二十分钟双眼半阖,三十分钟彻底安眠,头一歪靠到了户川彻肩膀上。
至于为什么能在昏昏欲睡到彻底安眠坚持二十分钟,纯粹是因为他捧着一大桶爆米花,等爆米花吃完了,整个人就彻底了无牵挂,闭眼梦会周公。
五条悟睡醒的时候影片已经接近尾声。
情节推进到了最高潮,男女主在大雨中互相剖白心迹,又紧紧拥抱在一起。
五条悟一睁眼就看见了户川彻的侧脸。
电影朦胧的光打在他脸上,将他勾勒的像一座安静的雕塑。
很神奇,户川彻电影竟然看的还算认真。
银幕上的场景浓缩成小小的色块,倒印在他琥珀色的瞳仁中,又随着他微微低头,瞳仁中换成了五条悟的倒影。
“怎么样?”
五条悟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口问。
户川彻重新看向银幕,“一般。”
“一般的点在哪里?”
“我不明白,男女主最后为什么还能在一起,男主的做法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喜欢人,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斯德哥尔摩更恰当。”
正常,狗血电影嘛。
就算虐身虐心,犯法又犯罪,到最后只要一个表白,都能赞一句情比金坚,然后HE。
早就搜过简介的五条悟,对一切套路都已了然于心。
但是电影还没放完,他只能继续问。
“那你觉得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
户川彻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有点茫然。
“不知道。”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尽己所能对他好,”户川彻顿了顿,微微摇头,“这样太傲慢,那就——尽可能的满足对方一切要求。”
五条悟本来只是随口问问,闻言忍不住扭头。
嚯,看不出来,是个情种。
此刻电影结束,灯光亮起,户川彻看过来,同五条悟对上视线,双眼显得十分平静。
五条悟在心中修正想法。
——一个目测这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情种。
电影结束后时间还早。
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五条悟又拽着户川彻吃了顿晚饭,然后本着既然出来就要玩个够本的想法,又拽着户川彻来到了游乐园。
此刻五条悟已经将中午时的后悔扔到脑后,沉浸在夜晚游乐园辉煌的霓虹中,以七岁零两百四十四个月宝宝的身份,尽情释放自己旺盛到溢出来的童心。
鬼屋没意思。
大摆锤没意思。
云霄飞车——他自己本来就会飞。
最后五条悟拉着户川彻去坐了旋转木马。
闪烁的霓虹如晚霞铺满夜空,轻快的背景音乐像泉水流淌。
五条悟坐在装饰着彩带和蝴蝶结的塑料马上,照着音乐的节奏一圈一圈的转,从表情来看,他和做旋转木马的其他小朋友没什么两样。
户川彻就站在旋转木马旁,一盏路灯下面,双手环胸安静的看着五条悟,一只飞蛾追着灯光在他头上绕着圈飞。
五条悟忽然招招手让户川彻过来。
户川彻无声的叹了口气,走过去,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手机,他就站在距离五条悟几米远的地方,充当一个安静的相机架。
拍了四五张后,五条悟就把手机拿过去看,大概是对户川彻拍的不满意,他又调成自拍模式,单手比“耶”拍了几张。
镜头里囊括了户川彻的人影。
灯光勾勒出他冷漠的轮廓,小小一个缩在镜头角落处,漫无目的的看向远处。
忽然,他的目光停住了,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
五条悟疑心自己看错了,盯着镜头角落处的户川彻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转头去看真人。
的确在笑。
那弧度比今夜的月光还要淡,但确实在笑。
离得近了,五条悟甚至发现他的左脸颊上有个酒窝,平时不显,只在这个时候半遮半掩的露出来。
几乎想也不想的,五条悟伸手戳了上去。
户川彻看着不远处说笑的一对兄弟。
相似的情形总容易将人拖入类似的记忆中,又因为此刻过于绚烂的灯光,连记忆也被蒙上一层名为想象的滤镜。
如果,或许,可能。
以上三个词挨个出现在户川彻的脑海中。
他没发觉自己露出一个浅笑,但很快感觉一根手指戳上了自己的左脸。
转头,眼前是五条悟放大的脸。
干什么?
户川彻用眼神这么问道。
嘴角随之缓缓拉平,神情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淡漠,连带着酒窝也消失不见。
五条悟眯眼。
他转头,那对兄弟已经走远,只有一个卖棉花糖的摊子孤零零立在路边。
那根戳在户川彻脸上的手指不退反进,五条悟再次看向户川彻,一挑眉,言简意赅。
“笑。”
户川彻怀疑自己听错了。
五条悟再次重申了一遍。
两人对视着。
半晌,户川彻败下阵来,他抿紧唇角,勉力挤出一个弧度。
酒窝再次出现。
五条悟的指尖微微陷了下去。
顿时,五条悟心满意足。
回去的时候,户川彻获得了五条悟友情赠送的一个棉花糖。
白色的芯,粉色的边,做成花朵的形状——是小孩子会喜欢的那种。
户川彻不明所以。
五条悟俏皮一笑。
“奖励。”
天上的星星在闪烁,远离了霓虹灯,夜色裹着月色变得温柔。
户川彻落后五条悟半步,盯着棉花糖,轻舔一口。
一瞬间,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绽开。
之后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
迎春花开了又谢,新生的嫩芽长成苍翠的树叶,又被逐渐热烈的太阳晒卷了边。
五条悟依旧忙碌,天南海北的出差、除灵,偶尔才会回到公寓,因此他和户川彻见面的次数仍旧不是很多。
但他似乎已经开始逐渐习惯户川彻的存在。
有时候走到公寓楼下,一抬头就能看见户川彻浇花的手。
半夜出差回来饥肠辘辘,打开冰箱后,里面起码有点吃的东西。
偶尔桌上会有户川彻的留言,都是一些琐事,写在便利贴上,五条悟看过就扔,但是细细回想,林林总总加起来的话,其实也有一沓了。
一晃眼时间到了六月。
公寓附近的池塘里,荷花打了花苞。
咒灵如同结束冬眠的蛇一般,一股脑的出现。
五条悟由忙碌变得更加忙碌,从一个旋转的陀螺,变成了一个快转出火星的陀螺。
他觉得自己不会更加讨厌夏天了,但命运总归会给他提供更加丰富的理由。
——户川彻要走了。
话题的提出在一个平常的午后,户川彻在阳台给仙人球浇水,水流将尽时,他平淡的扔出了这句话。
“五条悟,我要走了。”
五条悟正在吃蛋糕,闻言勺子一歪,奶油滴下来,弄脏了他新买的衬衫。
“为什么?”
“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五条悟下意识就想说他并不介意,但是临到开口时又闭上了嘴。
户川彻的视线从仙人球移向广袤的天空,或是更远处的地平线,盛夏的阳光倒印在他眼里,再转头时,琥珀色的眼中好像有了些不一样的神采。
“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五条悟盯着阳台上长满尖刺的仙人球,“这东西怎么办?我没空养。”
——仙人球是户川彻购物时,超市的老板送的,据说是什么促销活动,五条悟经常出差的工作属性,使他没精力养任何需要人照顾的活物。
“已经说好了,我会送给邻居照顾。”
五条悟一哽,有那么一刻想痛斥户川彻无情,但最后他张了张嘴,说道:“……我帮你浇水。”
“谢谢。”
五条悟又提醒:“你还欠我钱。”
“我记得,会还的。”
五条悟看了眼被弄脏的衬衫:“你弄脏了我的衣服。”
“一起算在账上。”
五条悟没话讲了。
而且仔细想想,他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最后他将手中还没吃完的蛋糕扔在桌上,说道:
“那好吧,再见。”
户川彻走了。
来时两手空空,去时同样没什么牵挂,走的干净利落、干脆果决,基本上是五条悟睡一觉起来的功夫,公寓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五条悟重新在床上躺下,盯着天花板,莫名觉得周遭有些空荡。
据说养成一个习惯要二十八天。
五条悟有时候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会抬头往上看,但他没能看见那只浇花的手,只能看见一盆仙人球孤零零的,然后想起来这周还没浇水。
但其实两个人也不是全然没有联系。
毕竟这是个通讯发达的现代社会,而不是隔座山就有可能这辈子再难见面的古代。
五条悟再收到户川彻的信息是一个月后。
户川彻打给他很大一笔钱,这笔钱足以连本带利的还清户川彻欠的所有,而且还有很大的结余。
五条悟差点以为户川彻干了什么非法的事。
他一个电话过去,户川彻那边背景音喧闹嘈杂、还夹杂着几道枪声,几番对话后,五条悟发现户川彻的确没违法,但也和岁月静好之类的词不沾边,总之是在灰色地带大鹏展翅。
“哦,小心点。”五条悟干巴巴的说。
该挂电话了,但是五条悟放在手机上的手没动。
他觉得该说些什么把话题续下去,能说的话题也的确一大堆,但此刻像是卡了壳的手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总觉得说什么都很奇怪。
率先开口的反倒是户川彻。
“五条悟,我在法国。”
“嗯。”
“有什么想要的吗?”
户川彻开始一个一个往外报东西。
五条悟打断他,“可露丽,就可露丽好了。”
“好。”
于是几天之后,五条悟收到了户川彻寄来的可露丽。
这种空运了几天的甜品,肯定没有现做的好吃,但五条悟吃的还算开心,吃完后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舔勺子上的焦糖,舔到一半忽然想起应该和户川彻说什么了。
于是一分钟后,户川彻收到了五条悟的消息。
【你可以直接叫我悟。】
户川彻大概在忙,隔了半个小时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