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容靡就看着陆绎的精神力剩余不多的精神力,却在激光手术刀频繁动作的刺激下翻滚冲撞。
那些精神力将本就伤痕累累的精神域撞出更多裂痕,又冲入身体。虽然它们只活跃了一瞬,就在容靡的安抚下重归平静,但上将无色的唇缝间还是随之洇出了一点嫣红。
一场手术结束,医疗机器人数次弹出病危通知。
但好在手术还算成功,陆绎的精神树根部裂缝被填补,外围由容靡的精神力能量固定。
如果树根能够重新散发出活性能量,精神树重新生长。那陆绎的精神域就能恢复。
如果不行,陆绎将永远不会醒来。
判断手术成功与否并不简单,生成活性能量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陆绎戴着呼吸面罩躺在加护病房内,臂弯处埋着输液管,输送精神域恢复剂和冰蝶解毒剂的输液管成了一道维持生机的生命线。
输液袋中装载的还是普通的冰蝶解毒剂。
陈墨制成的最新药剂有可能会产生副作用。陆绎现在的身体脆弱,平常忍一忍就能过去的副作用能直接要了他的命,医生们不敢在这时候尝试。
……现在能稳住在精神域不出现严重术后并发症就是胜利!
容靡心里难受得近乎麻木。
他坐在床边,轻轻摩挲陆绎的脸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要感觉到陆绎身体散发出的温度,才能稍稍安心些许。
大获全胜的舰队正在向人类星域返航。
几名高级军官按照陆绎做好的安排轮流进行防御。
接近战区时,星空远处出现一道又一道乳白色的光芒。那是从沉睡之海赶来白海豚们。
它们咦咦呜呜,放出精神力能量波向容靡和舰队打招呼,而后围绕着容靡所在的医疗星舰转了一圈。
青年抬起头,透过病房舷窗,勉强对海豚们笑了笑。
片刻后,挨个凑到舷窗前和容靡见面的海豚们知道了青年现在最需要什么。
舰队需要尽快返航。
陆绎需要回到军团驻地接受更进一步的治疗。
于是海豚群们簇拥着舰队,把还剩一天多的航程缩短成短短几小时,大大提高了返航的安全系数。
陆绎乘坐的医疗星舰位于舰队中央,被层层保护起来。
塞西尔精神力碎片湮灭的能量波,容靡和陆绎尚未完全消散的精神力能量,人类的舰队,和舰队外程群结队白海豚,为冰蝶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威慑。
以至于返航途中,甚至没有冰蝶再敢尝试袭击他们。
容靡于是也没有出战,一直待在医疗星舰内。
他们离开冰蝶星域,回到战区。
舰队中的大部分星舰在战区边界的临时驻地修整,但有两艘第一军团星舰保护着医疗星舰暂时脱离舰队、行驶向第一军团驻地。
容靡仍旧留在医疗星舰中。
他刚刚狠狠揍了塞西尔一顿,想来它这几天也作不了什么妖。
于是陈墨进来检查陆绎的情形时,就看见青年坐在治疗床边,靠着狼,守着陆绎发呆。
青年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眼周一片青色,神色紧绷,少有笑容。他看见陈墨带着几名医生进来,点头和他打了个招呼,站起身让开位置。
“去休息一会?”陈墨看了一眼陆绎的精神域数值,确认情况还算平稳,于是在另几位医生还在给上将做身体检查时拉着容靡走出病房,站在门口低声道,“如果他的精神域真出现了什么变化,我一定会喊你。”
“对了,还没恭喜你二次觉醒成功!”
容靡看了陈墨一眼,对于自己的觉醒成功兴致寥寥。
他摇了摇头,只回答了陈墨的第一个问题:“不用了。”
他不放心。
他的余光能透过病房舱门的缝隙看见陆绎的治疗床,和上将搭在薄被外的手臂。
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距离陆绎最远的距离了。
陈墨觉得容靡的状态有些太过压抑,于是想要开个玩笑活跃气氛。
可惜他很少开玩笑,所以也格外不擅长这个。
“很感谢你愿意参与治疗。”陈墨故作轻松地说道,“而没有选择继承陆绎的亿万家产。”
容靡抬了下眼:“亿万家产?继承?”
他一开始有些茫然,但随即从陈墨的话里听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
“陆绎和你说过什么?”他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许。
“他留下遗……”容靡狠狠皱了下眉,把这个不吉利的词汇咽下。
青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哑声道:“还和我有关?”
陈墨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容靡一脸风雨欲来的黑沉, 就连一直跟在青年身边的银狼都下意识缩了下前爪。
“陆绎早就做好了准备?”容靡声音冰冷,“这场袭击冰蝶星域的行动,是他在安排后一切事务后行动的。”
容靡知道陆绎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这几天来, 他只是分不出心思去思考为什么陆绎会选择带领舰队袭击冰蝶星域, 明知道自己的精神域伤情紧急, 还超负荷激发自己的精神力。
容靡经历了陆绎精神树修补的手术,听出陈墨已经花了几年时间研究这台手术应该如何操作。
而陆绎也不可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尽管如此……上将仍旧策划了这场行动。
他似乎不相信陈墨真的能够将他的精神树修补好。
……也不相信自己。
容靡抿了抿唇。
“他没有告诉过我这些。”青年低声说道,“哪怕我问过他。”
“……我和他说过很多次让他好好休息, 让他重视自己的身体,但也都没有用。”
“我猜他是在军部考核后看到了机会。”容靡深深吸气, 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干脆就抓住机会,入侵冰蝶星域,不计后果。”
陆绎像是从未认真考虑过好好活下来。
什么遗产继承……
容靡不明白陆绎为什么要把财产留给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他只觉得深深的恐惧、悲伤、和无力。
“……”陈墨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一个糟糕的话题。
他意识到如果现在不把事情说清楚……陆绎醒来以后恐怕要倒大霉。
虽然说清楚了可能也要倒大霉。
但陈墨还是决定看在和陆绎过往友谊的份上,帮他稍微解释一下。
“也不只是因为看到了机会。”陈墨干脆把自己去询问陆绎时上将隐晦提起过的理由和盘托出。
“他也想最大程度确保塞西尔不会在你觉醒期间进行骚扰。”
“嗯……”陈墨想不起陆绎的具体措辞, 于是只能表达了大致意思,“想为你以后拯救世界减轻工作量……”
容靡:“……”
容靡的眼睫狠狠颤了颤。
“……什么?”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了我?”
“……我不需要!”
容靡理解了陈墨的语句, 紧接着觉得自己的胸膛都要气炸了!
他有的是能力自己解决!用不着让陆绎替他做事!
更犯不着用陆绎的命来换自己未来的生活!
他想骂人,又知道不能迁怒陈墨, 于是只能闭上嘴, 目光里的怒气却掩不下去。
陈墨:“……”
陈墨怀疑自己又说错了话。
……但这发展怎么和陈书看的那些爱情小说不太一样呢?
有段时间, 为了尝试拉近和弟弟的关系, 陈墨无意间看见陈书的闲暇读物, 于是也尝试搜索打开过那些书籍。
陈墨一心扑在科研上,对爱情一窍不通。
但书里那些人看到对方爱得死去活来时都感动得当场拥吻拉灯。
……容靡怎么看起来更生气了?!
陈墨想不明白, 于是在原地无措站了一会儿,最终耸了下肩。
“……我替他求个情?”陈墨有些犹疑地说道。
上将铁树开花不容易,陈墨总觉得不推陆绎一把有点不够朋友。
“其实……如果不是遇见你,陆绎估计早就做出这种事了。”
陈墨一手插着白大褂医护服的衣兜看向病房,语气不自觉沉了下来,“或者……如果不是你,他也撑不过那台手术。”
“陆绎这一段时间一直表现得很配合。”
“开始佩戴精神力抑制手环,按时服用冰蝶解毒剂。”
“虽然他最后还是计划了这一场作死大行动,但在手术台上的求生意识却很反常地很强。”陈墨舒出一口气,释然道,“我已经很高兴了。”
如果不是因为还想要求生,陆绎肯定挺不过那几次心脏停跳的急救。
容靡:“……”
容靡指尖发冷。
求生意识……反常的很强?
陈墨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但容靡还是露出了茫然神色。
好像刚刚还气鼓鼓的河豚,突然就飞速被放了气。
他明明听懂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做一次确认。
“什么意思?”青年注视着陈墨,“陆绎是主动……放弃求生?”
最后四个字,每一个他都说得十分艰难。
不应该的。
容靡在心中想道。
陆绎和自己相同,许多年间,都在冰蝶的威胁下出生入死。
他们因为见过太多人求生无望,所以……格外知晓生命的分量。
机甲师很少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陈墨:“他确实一直有自毁倾向。”
“当然……这是我的个人观点,军部一直并不认同。”
“因为陆绎向来都能高分通过战后心理测试。”
“但我能隐约感觉到……这几年,他对自己的精神域情况一直不乐观,因此行事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陆绎虽然不说,但对他母亲、对他舅……陆天行妻子的死亡,也深怀愧疚。”
“第一军团长年执行战区最危险的任务,伤亡率在几大军团内不算低的。”
“另外,你在星网上看到过银狼袭击陆绎治疗师的说法吧?”
容靡:“阿银不可能无故袭击任何人。”
他坚信这一点,所以一直把那些说法当作笑话看,甚至没有向陆绎求证过。
“算是真的。”陈墨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掺杂着嘲讽的笑容。
“在你之前,陆绎和银将军都没有自己的专属治疗师,但也会去军团医疗部进行例行检查。”
“有一名治疗师趁机想要杀死陆绎……和陆天行的理由很像,他唯一的亲人曾经是陆绎的近卫队队长,在一场任务中为了保护主舰撤退牺牲。”
“他觉得陆绎和冰蝶一样是杀死他亲人的凶手。”
“因为一定是陆绎命令了他的亲人作出这样的牺牲。”
“他袭击陆绎时情况太紧急,银将军咬穿了对方的脖颈。”
“刚刚我叙述的那些理由,是他在断气前说的最后一段话。他还说……”
“‘你在过去谋杀了我唯一的亲人’。”陈墨闭了下眼。
当时他有事前往第一军团,因此也目睹了现场。
“‘现在,又谋杀了用生命保护你的下属,唯一的弟弟。’”
容靡:“……”
容靡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转头去看银狼,看见狼端坐着,却少见低头别开了视线,像是因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因此不敢与他对视。
“阿银没有做错。”青年揽过狼头,使劲揉着,“陆绎也没有……”
“他应该知道。”
陆绎一定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
陈墨:“当然。”
他停顿一瞬,苦笑道:“但你知道陆绎的性格。”
容靡更使劲地揉着狼。
他当然知道。
责任感强。
性情冷淡,严于律己。
……但有时候,又十分温柔。
幸好容靡没有把自己的结论说出口。
否则陈墨就算同意最前面的那些,也实在不能明白最后一个形容词来自于哪里。
只不过前面那些已经足够了。
“我想,在陆绎看来……他虽然保护了安全星域,却没能让自己身边的人安然无恙活下来。”
“他需要为此负责。”
陈墨从未和别人谈起过这个话题,也没人能让他聊这些。
容靡对陆绎是个例外,因此他终于可以找人吐露出自己的这些猜测和担忧。
“也许在他看来,死亡是他‘应得’的事。”
“但他的死亡也绝不能是毫无意义地躺在床上,就那么……”陈墨打了个手势让容靡意会,也实在说不出“断气”一类的词语。
“他对活下去不抱希望,但会主动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
“如果没有你出现,他会更早地寻找机会,选择自己的终点。”
“但有你在,他担心你的二次觉醒。”
“舍不得与你相处的时光。”
“就算说留下银将军就够了,但也会担心你太难过生气……”
而在最后一刻,忽然想要撑着残破的身体留下来。
陈墨小心地看了容靡一眼。
青年沉默无言。
他与陈墨对视,忽然动了动唇。
“别说了。”青年突兀开口。
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青年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又退了一步,不自觉松开了一直抱着银狼的手臂。
陈墨看见他的动作神色微怔,连忙闭上了嘴。
通道内的气氛在一刹那变得滞涩无比。
在容靡身边,阿银不安地用爪子刨了下地板。
“嗷呜?”他从喉咙深处溢出一点极轻的呜咽,侧了下头,要去看容靡。
却被青年一把按住了毛茸茸的大脑袋。
因为狼的眼睛是冰蓝色的。
“等等,阿银。”容靡低声道,“等等。”
他的心绪在一刹那变得无比纷乱。
狼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它感觉到容靡离开了自己,还不让自己跟上。
狼的头垂下来了。
它的耳朵也耷拉着,心情变得茫然而沮丧。
因为容靡从未主动离开过自己。
青年的动作太突兀,打得狼措手不及,甚至都没有及时捕捉到容靡的脚步声去了哪里。
阿银抬头看看,像以前一样追上去。
但容靡不让。
陆绎也不让。
很久以前,陆绎就对它下达过命令。
如果容靡想要一个人待着,阿银不能跟过去。
因为陆绎不想让容靡觉得狼是自己的监视器。
阿银:“……呜。”
它好难过。
但陆绎和容靡都是它的主人。
他们不让做的事情,狼从来没有反抗过。
阿银焦躁而不安,终于在纠结了半分钟、刨了好几下地板后抬起头,打算狼生第一次违抗陆绎的命令去追容靡。
却根本没在通道内看见青年的身影。
“……呜!”
已经走远了吗?!
大只的银狼急忙站起身,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青年沙哑的声音。
“这儿。”青年低声唤狼,“先进来。”
阿银应声转头,才发现青年是回到了病房,而不是像它以为的那样,远离了自己和陆绎。
“嗷呜!”狼的耳朵支了支,立即转身跑向容靡。
两步路的距离,狼却跑得很急,差点撞上了刚刚给陆绎检查完身体,正向病房外走出的医生。
容靡心里还是很乱。
但因为狼嗷呜的太委屈,他还是伸手摸了摸阿银主动凑过来的狼头。
紧接着他又向陈墨和医生们点了下头,合上病房舱门。
容靡撸了狼几下,低头避开狼的视线,哑声说道:“坐下,阿银。”
大只的银狼言听计从。
他立即在病床边、在容靡身旁坐了下来。
狼听见身侧传来容靡深深的吸气声。
紧接着,大只毛茸茸被青年一把抱了个满怀。
青年把脸埋在狼的胸膛上,舒处一口气,紧紧闭上眼。
思绪是无比烦乱的,但……有一些东西反而变得无比清晰。
容靡确实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
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感情绝缘体。
陈墨的描述、遗产交接的权限……听起来都实在太暧昧。
在那一瞬间,容靡曾经无意间捕捉到过的、陆绎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忽而清晰回到脑海。
那场紫色烟火下的凝望。
和考核星舰上,上将被自己用精神力绑缚压在身下时,目光中露出的那种掺杂了纵容、却仍旧隐不下去的微妙危险感。
以及……陆绎在昏迷之前、勉力握住自己手腕时,涣散空茫的目光中漫开的欢喜与眷恋。
容靡:“……”
容靡咬牙,箍住阿银的手臂收紧,让狼都觉得有些疼痛。
容靡努力压抑自己,不想自己的眼里流出来一些透明色的、带有人类体温的液体。
狼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它察觉到了青年的情绪异常。
阿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它背部的毛毛打湿了。
不太多,只有一点点。
但让狼十分不安。
阿银低下头,用狼嘴碰了碰容靡的头发。
容靡于是又用脸蹭了蹭狼的胸腹部柔软的长毛毛。
他抱着阿银,感觉到银狼的安抚,在心中恨恨想道。
陆绎这人真是个大麻烦。
从头到脚都是。
在了解到陆绎心意的刹那,容靡忽然得到了提示。
猝不及防间,突兀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陆绎的死亡。
因为爱,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害怕失去。
也会忍不住在这时做出一些……被感情左右的、其实并不符合逻辑的假设。
要是他能够早点发现自己的感情,也更早发现陆绎对自己的感觉的话。
……他将更清晰地明白自己手里拥有的是什么样的筹码。
那些筹码可以用来阻止陆绎一意孤行。
用来让上将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多么恐惧会失去他。
陆绎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火焰交织而成的温床上。
能够摧毁大片冰蝶的紫色火焰在他周身变得温柔, 轻轻托举着他,不让他坠落于万顷深渊。
他浑身疲惫至极,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也记不起自己是从哪里来。
周围是冷的, 是死亡正在四周环伺,随时都能将他的意识撕扯粉碎,只有身下火焰织成的温床给他带来一丝热源, 好像在提醒着他不能放弃屈服。
但陆绎太累了。
他的神智昏沉,提不起一丝力气。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甚至不知道时间的概念是什么。
直到温热的液体正溅落在他的胸膛上。
带着体温的眼泪, 稀薄的仿佛像是干旱时几滴聊胜于无的雨点,又很快停止。
这一点雨却好像将他浇醒了一些,让他获得了更多的感官。
都是他从银狼身上得到的共感。
陆绎感觉有人箍着自己的腰部, 头蹭在自己的胸腹上,嘴里嘟囔着一些泄愤一样的骂人词汇。
陆绎:……
他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容靡对骂人词语储备显然不太丰富。
骂人的词十分普通, 都是例如“混蛋”、“蠢货”一类。
陆绎却忽然意识到,他刚刚感觉到的是什么。
是容靡的眼泪。
上将的思绪仍旧有些混沌,但他却下意识挣了挣身体, 想要感受得更清楚一些。
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极为少有的焦虑情绪。
容靡很难过……为什么?
青年为什么会哭。
陆绎从没有预想过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容靡露出这样的反应。
哪怕是自己的死亡,也不可能。
……死亡。
这两个词汇的闯入, 反而让陆绎的思绪变得清明。
过往的记忆与认知都回到脑海。陆绎忽然意识到他现在还活着。
否则他和阿银的战宠契约就应该已经消散, 就不应该知道这一切。
漆黑的空间中, 从陆绎身上忽而漫出一点飘荡的银色。
光芒十分黯淡, 在这片空间中却显眼非常。
像是已经坍缩熄灭的恒星再次发出光亮。
濒死的巨兽重新抬起头颅。
在陆绎的精神域中, 一点银色从颜色暗淡的树桩上升起。
病房中的精神力检测仪忽然发出嘟嘟嘟的轻声提示音。
容靡骤然从阿银身上抬起头。
他害怕这是陆绎再次濒死的警报,一眼却看清了提示光屏上的字符。
“提示!检测到精神树释放出活性能量……”
容靡猛地站起身去病房外找人。
陈墨和两位医生本来就没有走远。
他们匆匆回到病房, 重新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
精神树释放活性能量已经是一个重要无比的信号!
如果陆绎的精神树一直没有反应,就算手术完成,他也只能是一辈子无法苏醒的植物人。
但现在……精神树有反应了!
进行完手术后的精神域十分脆弱,就连容靡都不能随便进入查看情况。
所有相关的能量数据都依靠埋在陆绎脖颈,一路向上插.入他后脑精神域的两根仪器导线检测。
陈墨反复检查仪器收集的数据,确认没有出现数据错误,脸上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
“是真的开始有活性能量生成了!”他压着音量,兴奋说道。他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作为研究出这套方案的人,他比所有人都知道各种可能出现的失败情况。
而活性能量就像一个槛。
过了这道考验,陆绎精神域能够彻底恢复的可能性一下从通过手术后的百分之三十提升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
“容靡!……”陈墨转了下头,却发现容靡并未听自己说话。
青年的目光落在陆绎的脸上。
病床上,陆绎放松微蜷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这是一个极为细微的动作,容靡却注意到了。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握上陆绎冰冷的手掌。
而后,他看见陆绎皱了下眉。
上将的眼睫轻颤,片刻后,眼帘向上掀起。
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陆绎的目光涣散难以凝聚,虚浮望向容靡的方向。
青年不自觉屏住呼吸,与陆绎对视,甚至害怕这是一场幻梦。
站在一边的陈墨却露出极为诧异的神情。
理论上来说,就算精神树重新开始散发能量,但经历了这么一场大手术,距离陆绎真正苏醒应该还有至少三五天的时间。
陆绎却在这时候睁开了眼。
而且明显恢复了意识。
上将的目光动了动,落在容靡脸上。
因为精神树上的伤口,他的头很疼,不自觉深深簇起眉。
而后又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动作不妥,慢慢松开。
“不用装作不难受的样子。”容靡俯身看他,低声和陆绎说话。
青年的手指向前探了探,用力插.入陆绎的五指指缝。
上将似乎从这个动作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合拢手掌,与容靡十指相扣。
他的身体虚弱,力道很轻,视线模糊,却捕捉到容靡声音的沙哑。
一听就像是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样。
陆绎的唇瓣动了动。一边的医疗机器人检测到他的动作,暂时升起氧气面罩。
上将偏了下头,颈侧的肌肉绷紧,声带勉强震动。
“没事了。”陆绎说道。
他吐出的气音微弱,但容靡听得清晰。
随着说出这三个字,陆绎的手指又紧了紧。因为勉强开口,他的喘息比刚刚急促了不少,唇角却向上勾了一下。
“别生气。”
“……别难过。”
容靡:“……”
容靡的心脏一缩,好像被人伸手捏住一样,甚至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他恶狠狠低声说道。
就算是陆绎刚刚醒来就想着哄人也没用。
“抱歉。”陆绎仍然解释,“我有所隐瞒。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上将的声音忽而停顿,字句被吞成一声含混不清地音节。
因为容靡的手指贴在了陆绎的微凉的唇上。
“别说话了。”容靡看出他的费力,轻声说道。
他将氧气面罩扣回到陆绎脸上
容靡其实也不是那么需要陆绎解释,因为陈墨已经解释了许多。
解释也不能进浇灭愤怒。
但容靡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火。
因为他看着上将虚弱的模样,心中更多的是心疼担忧。
还有仍旧没有褪去的恐惧。
青年于是一手按着氧气面罩,低下头,轻轻吻在了面罩上方。
就好像在吻陆绎的唇。
用以验证他的存在。
上将的视野尚未恢复清晰,不知道容靡做了什么。
他只隐约感觉青年离得更近,而后,他的手掌又从唇上,移到了眼睛上。
很温暖。
“难受就再睡一会。”容靡的余光捕捉到各项仪器上陆绎的身体数值开始波动,快速下降靠近安全线,意识到陆绎的身体还远不能够支持他的苏醒。
“你还会再醒过来的。”他低声说道,对陆绎说,也对自己说。
“一切都不用着急。”
上将下意识顺着青年的力气合上眼,却握紧了容靡的手掌。
他仍旧想撑着精神,以这样的力度安抚容靡,告诉他自己还在,但也只坚持了一会。
片刻后,上将的手指渐渐松开,虚浮搭在容靡的手背上,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容靡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
他注视着上将的苍白睡颜,直到安静坐在一边的银狼探头拱了拱他的手臂。
“嗷。”狼咬住青年的袖子一角,将他的手臂扯了扯,示意容靡也去休息。
像是怕青年不放心,狼把青年拱着站起身,自己动了动,来到容靡刚刚坐着的位置,一只狼爪拍上病床边缘,而后整只狼蹲坐下来,摆出警戒姿势。
阿银:“嗷!”
狼表示它守着陆绎,但凡上将这边有个风吹草动,一定会通知容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