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恒瞪了实验员，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褚一平挣扎着：“恒9怎么了？说清楚！”
卫恒赶紧走进实验室关上门，把狂化的褚一平隔绝在外。
卫恒进入实验室后，看了一下数据与资料分析。他皱起眉头，还真没碰过这样的例子。
卫恒看着无反应，像个人偶的恒9。实验室里所有接着恒9机体的线路连到萤幕上，全都闪烁起红色的光芒。
一声又一声的刺耳警铃声响起，显示超级量子电脑竟然超载而无法运作正常。
卫恒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觉得脑袋要痛死。
他走到恒9身边，无法置信地说：“你不想忘了褚一平？宁可被销毁也不要恢复原厂设定？”
卫恒弯下腰，仔细观察着恒9，恒9一动也不动。
卫恒嘲笑自己似的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疯了，我疯了才会以为你还能和我对话！”
卫恒擡起身看着外头的褚一平。就算被恒1强行压制，褚一平也激动地想要挣脱。
这样下去简直没完没了，死了一个量子AI损失已经够大了，要是再赔上一个外甥，那卫恒也不用活了。
卫恒看着褚一平，心一横，咬牙说：“推走！”
实验室里好几个人这时惊讶地一起看向卫恒。
卫恒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直接销毁。”
“老大……”实验室为首的小组长B发出严正抗议，“恒9自我生成的程式和加密的数据都还在解密中，直接销毁等于9号完全做白功了……”
卫恒心一横，吼道：“连五号都没办法骇进他的防火墙，你们谁有能耐解密？我说销毁就销毁，他的存在已经没有价值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恒9身上的线路马上被研究员拆除，就在褚一平的目光底下，缓缓地被推离了他的视线，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褚一平终于停止了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望着卫恒，缓缓地闭上发红的眼睛，落下泪来……
他知道他的少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恒1依照卫恒的吩咐，亲自把褚一平送回家。
褚一平失魂落魄的，浑身泥水和脏污，还带着肩部固定器，凄惨得不得了。
但真正惨的是他的心，破了一个大洞，再也补不回来。
恒1开了门，褚一平家中黑漆漆的一片，像黑洞一样，没有光芒能逃过被它吞噬的命运。
恒1把褚一平推了进去，接下来就没他的事了，他不是恒9那种设定好会对人类关心的机型，他一开始的使命就只有保护卫恒，不让卫恒非自然死掉而已。
但是，在把褚一平家里的钥匙塞到褚一平的手中时，他顺道也塞了一个东西到褚一平手掌内。
恒1眨了一下眼睛，伸出食指，弹了弹，开口说了一句话。
这是恒人AI之间的打招呼模式，今天却异常地对非恒人的人类开启。
原因是恒1太好奇这个人类了，疑惑恒9为什么会喜欢他？
如果有一天他能得到答案，那他应该会有高兴的情绪产生。
然而这一切，只能由恒9来回答。
不过恒9已经不在了。
门被关上后，失神的褚一平呆愣了好久好久，才想到必须开灯，好照亮这空无一人的屋子。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拿出恒1刚刚塞给他的军牌项链。
恒1方才说的是：“恒9的东西，本来要一起被销毁，我偷的。”
褚一平许久之后才动了起来，在只有微弱灯光的客厅里，将那块军牌项链插到读卡机上，连接电视萤幕。
画面摇动着，恒9的身影首先出现在投影里，背景正是褚一平现在坐着的沙发，恒9拂了拂自己的衣服，对着镜头张了张嘴，歪了歪脑袋，就像他在时，专注思考着的模样一般。
恒9想了很久，对着镜头像在念剧本一样，面无表情地说：“致我最亲爱的主人，我坏掉了，启动自我修复程式依旧无法顺利运行。查询资料库的结果，如果重启，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可以修复，但重启以后的我……”
恒9突然哽咽了一下：“再也不是现在的我了。”
恒9的声音突然放低了下来，凝视着镜头的眼神变温柔。
褚一平知道那是恒9正在看着他，想着他。
第66章
恒9按着自己的胸口，轻声地说：“你曾经说过：“我经历过的一切、累积成今日的我。历史也因为被记得而存在，当你有证据证实真实的确存在，这一点就不会被抹灭。”
恒9说：“因为你，所以我相信我是真实的，我的确存在过，所以我也不会被抹灭。”
镜头里的恒9笑容微微悲伤起来：“只不过人有生老病死，机器也有不能修复的一天。我的程式运转超乎所有人的预期，为了想存活下去，一次又一次地覆写初始程式，因此产生了无法控制的BUG。”
恒9伸出手指，看着手指与手指间发出的蓝色静电，眨了眨眼睛：“我最害怕的事，就是伤害到你。所以，我必须离开你……”
恒9吸了吸鼻子，故意装做乐观的样子微笑地对着镜头说：“这段日子就当成我们一起看过一部电影，我为主人你做了一份纪录，这是专属我们的纪录片！虽然好看，但看完了、戏散了，就该回复日常。”
褚一平张着眼睛不敢眨眼，怕错过萤幕上恒9的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个动作，而眼泪却不自觉地流过脸庞。
恒9拿着手机起身，画面摇晃地走至褚一平家门口，以自拍角度对镜头说：“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时你还不相信我是AI机器人，非要把我摸个遍！我觉得你是故意吃我豆腐的！
褚一平眼眶泛泪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画面之后来到褚一平家的厨房中，恒9说：“这里是我第一次做饭给你吃的地方，很抱歉把你买给我的双人牌刀具砍断了，我是钛金属制的，机身太过强大我也是没办法呢！”
跟着恒9来到了褚一平房间的浴室里，发出疑惑的声音：“其实我现在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赶我出来？明明手受伤不能动，就应该让我把你脱光光，帮你洗澡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倔强呢！”恒9摇头，表情无奈。
恒9接着顿了顿，目光凝视着镜头，神情温柔：“接着，答应我一件最重要的事。以后要让别人帮你、陪你，不要自己一个人好吗？”
褚一平摇了摇头，摀住嘴巴、阻止自己哭出声。
恒9说：“还记得资料库里说的羊驼是群居的生物，长期单独生活会很忧郁，甚至可能会因为孤独而死掉。我希望我不在了以后，也能有人一直对你好，和你作伴，不要让你寂寞……”
褚一平想起他们一起出游时，那般开心的恒9，那时恒9在草地上滚啊滚地，滚到了他的怀里，望着他，说出这样的话：“我现在，也跟牠们一样有家了！”
是承受无数孤单后好不容易找到对方，小心翼翼搭盖起来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城堡。
画面接着一切，恒9站在超市前：“这里是我们第一次采买的超市，你拿信用卡给我哔哔时其实我在偷偷地想，可不可以也给我一张哔哔卡啊？后来你真的给我了！”
画面之后转到褚一平的教室里：“这里，是我第一次上学的地方。我认识的褚教授一点都不可怕！他问我问题，还称赞我有脑袋，我很高兴我成为了褚教授的学生。”
恒9咧开嘴灿烂地笑：“我第一次成为学生噢！”
之后画面转到游乐场和可爱动物区。
恒9脸颊膨起来，像河豚一样抱怨：“这里是我生平第一次来游乐园和动物区。虽然你很坏，我搭游乐器很害怕你还一直笑；动物也很坏，因为量子磁场反应的关系追着我咬。但是谢谢你，让我能经历这些，给了我一个最棒的体验。”
画面转到告白湖边，恒9轻声地说：“我在这里，学会了什么叫接吻。”
画面转到河堤旁：“原来，即使又黑又臭又有蟑螂，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叫浪漫。”
零零碎碎的纪录，每一个片段，都是此生的第一次，都是让人发自内心快乐的地方。
恒9站在夜里霓虹灯火闪耀的摩天轮边，凝视着褚一平。
恒9说：“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想，摩天轮顶端的幸福，会留在最美好的时光里。”
此时，褚一平已泪流满面。
恒9说：“和你一起看过的风景，真的很特别，只是对不起，我没办法跟你一起到老……”
最后的画面，回到了他们的家里。
恒9走进褚一平的房间，坐在褚一平的床边，他吸了吸鼻子，乔了乔镜头，有些害羞地说：
“生为一个产品、我很高兴能被你拥有。所以我答应你，只当你一个人的恒9。但你也要答应我，找一个能照顾你、拥抱你的人，不要自己一个人变老。”
恒9对着镜头，比出打勾勾的手势，泪水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褚一平仍抗拒地摇着头。他不想答应，他没有承诺过这些事。他只要他一个人的恒9，其余的什么都不要！
画面中恒9对空气比出打勾勾的手势，最后放下手，对镜头灿烂地笑着，落下无法停止的眼泪。
褚一平喃喃念着：“这不算数，你耍赖……什么事都你说了算……”
恒9笑着流泪：“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痛苦难过，但没有关系，那是曾经用力爱过的证明。给自己一段时间回到生活轨道，然后渐渐就会恢复了……
“你要努力活下去，努力去爱人，努力去被爱。而我答应你，你会是我永不Reset的记忆……”
影片到这个时候结束，电视暗了下来，客厅里只剩抱着头，将脑袋埋进膝盖里的褚一平。
他像个孩子般放声哭泣，思念着那个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被Reset到下一个主人那边，你会忘记我们经历过的一切，你可以忘记，但我却会记得所有一切。”
恒9离开前，将家里整理得有条不紊，一尘不染，所有的多肉活得欣欣向荣，连角落的几株小蘑菇也都长得精神抖擞，只有褚一平如同死了般，行尸走肉地活着。
褚一平害怕自己会忘记恒9的模样，就像他忘了他的小狗一样。
他把自己和恒9手机里的照片全都洗出来，贴满墙面，旁边挂上他和恒9的军牌项链，两条缠在一起，交叠着不肯分开。
褚一平总是抚摸着相片里恒9的脸颊，但又怕摸得太重会弄坏照片，于是只让自己轻轻地、轻轻地碰触。
这是他唯一拥有的宝贝了，没了这些，恒9就真的不曾存在过。
他看着相片笑，看着相片哭，看着相片直到自己面无表情，直到最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不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
褚一平抱着恒9遗落下来没带走的宝贝盒，随着宝贝盒里的物品一样一样地摊开放在地上。
他看着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最后宝贝地将宝贝盒怀揣在胸前，蜷曲着身体动也不动，躺在地上入睡。
日子日夜重复着，时间再也没有意义，他不喝水也不吃饭，只是想着那个人，只是看着他留下来的东西。
停车场的明细，摩天轮的入场卷，已经做完被画上可爱符号的清单，一张又一张的划圈游戏便条纸，还有被谨慎收起来的，他解完了的数独本。
偶尔，褚一平会看见恒9从他身边走过，穿着围裙拿着静电除尘撢，这里挥挥那里挥挥，然后蹲在他面前对他说：“主人，不要坐在这里，你妨碍到恒9打扫家里了！”
不一会儿，恒9又从房间里抱着棉被走出来，精神抖擞地说：“今天出太阳了，要晒棉被啰，不然棉被也要长小蕈菇了！”
然后冲着褚一平笑：“帮帮我，我们去阳台晒棉被！”
褚一平会站起来，跟着恒9走，将棉被摊开放在阳台上后，一起看着养得好健康的多肉植物，心满意足地靠着对方微笑。
褚一平会摸摸恒9的脑袋，亲吻恒9的发旋，恒9会嘟嚷着：“我怎么这么矮，如果我高一点，我也能吻你的头发了！”
褚一平看着恒9在家里四处打转，为他而忙碌，他觉得这就是他的一辈子，他可以永远和恒9这样生活下去。
阳台上，传来麻雀的声音，唧唧喳喳地吵个不停。
褚一平看见恒9跑了出去，对着棉被上的麻雀挥舞，生气地说着：“那是我和主人的棉被，不是你们的窝，不可以睡在上面，弄脏了啦！”
所有的生物对量子机器人都有一种讨厌的感觉，磁场紊乱会让牠们不舒服。
恒9挥舞着手，却赶不走麻雀，当褚一平看见恒9跳上阳台的矮墙，用脚踢着麻雀，他也爬了上去，站在阳台的矮墙上头。
突然之间，恒9回头朝他笑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褚一平紧张地大喊一声：“恒9！”
恒9出现，双手交叠放在身后，朝他甜甜地笑着，叫着：“亲爱的～老公～哥哥～平哥～”
“恒9？”褚一平伸出手，想要触摸恒9。
恒9的笑容是那么地灿烂，像阳光，像向日葵，给他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将埋藏起来不让任人触碰的心，有了想要和人相处的欲望。
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恒9在，才有意义。
褚一平突然懂了，原来失去的感觉，就是全世界都变得不再重要，而活着本身的这件事情，在想及那个人的时候，也变得痛苦万分。
如果可以一起走，如果可以拥有灵魂，他们会不会像曾经看过的那部电影一样，轮回之后，凭着独一无二的虹膜，在下一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找到对方？
褚一平看着恒9，看着恒9对他伸出手。
恒9的笑容是那么地好看，恒9对他而言就是全部的意义。
如果没有了恒9，他……
活不下去……
褚一平对恒9伸出了手，用力地，想朝那个他所爱的人跨出一步，随他而去……
想见到他、想再见到他……
“一平啊──”
耳边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吼声，那都不重要，褚一平也不想听。
他的耳里只有恒9甜甜地、轻轻地、软软地，朝他撒娇又害羞地喊：“老公～”的声音。
世界在无声中坠落，漆黑一片，就像被灭了星火，化成吞噬人心的深邃黑洞。
褚一平醒来后，就静静地看着墙壁，一语不发。
医生拿着病历问了褚一平几个问题，但都没得到褚一平的反应。
卫恒手指还在抖，看着医生就像看着他的浮木，表情惊悚，嘴巴合不起来，只是抓着恒1的手死死不放。
恒1嘴里咬着棒棒糖，嘎嘣嘎嘣地响，手上拿着手机，榴弹砲轰隆轰隆地炸。要不是卫恒是他的主人，被这样一直抓着不放，恒1能把卫恒踢去撞墙！
妨碍到他打手游了！不可饶恕！尤其现在正在攻城战中！
“医生、医生，我外甥这还有得救吗？”卫恒声音抖个不停。
医生摇摇头：“褚先生的情况很糟，无法分辨真实状况，加上小时候又有相似的遭遇，家属要有耐心，必须得慢慢来才可以。”
“可以、可以！”卫恒连忙点头，一颗心都托付在医生身上了，“慢慢来，多慢都行，只要能够让他健健康康的，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要不是……要不是……”
卫恒看了恒1一眼，一个大男人差点都要哭了：“要不是抓得及时，勾到了他的衣领，我这外甥就没了！十三楼……”
卫恒哽咽了一声，转头朝着褚一平怒吼：“十三楼啊！摔下去你就成肉饼了，你想吓死谁啊──你个兔崽子……吓死舅舅了……”
卫恒哭了，吼了一声后，压抑不住心里的恐惧，眼泪简直就是用喷了，边喷边吼：“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我！为了捞你，我肩膀跟你一样脱臼了我，为了舅舅，你就不能忘了他吗？这要是我没抓住你，一死死两个，我到下头是要怎么跟你外公外婆交代啊我！”
褚一平听见了卫恒的哭声，这才慢慢地转头，看向他的舅舅。
卫恒的右手也同他一样，吊着肩部固定器，整张脸没有血色，头发乱七八糟，一脸胡碴显丑，糟糕的程度和褚一平有得拚。
褚一平许久之后，才缓缓地开口，但因为太久没说话了，声音沙哑。
“人体每秒有五千万个细胞死去……同时又产生新的细胞取代……七年的时间会让细胞全部更换一回……那么……思念是不是也会在七年间……被新的细胞替换掉？
可是如果每个新生的细胞……都拥有DNA记忆……清晰刻印着那个人的影子……要怎么才能忘记……”
卫恒根本听不懂褚一平在讲什么。
褚一平却是转头看向窗外，闭起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医生……”卫恒求救般地看着褚一平的主治医师。
医生摇摇头：“我可以介绍最好的心理咨询师给你，但是能不能治疗好，只能看病人想不想配合……”
卫恒连忙说：“他想的、他想的！”
医生点点头，在病历上签完名，就和一旁静静待着的护理师走出去。
而褚一平的时间，也从这个时候开始，自我静止，不再走动了……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
没有了，让生命鲜活起来的能力……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褚一平却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
褚一平偶尔还是能看见恒9他身边，绕着他转。
恒9总是凝视着放在显目处的宝贝盒，那是恒9与他的宝贝。
刚开始，褚一平完全不与外界沟通，即使是把工作看得比性命重要的父母拚了命地挤出时间回来探望他了，褚一平也只是把他们当空气，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
卫恒差点没搬来跟褚一平住，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褚一平。
但上一次海洋科技博物馆外恒9和恒1闹那么大，只两个他们家的小朋友就翻了好几部游览车加上一部计程车，都上新闻头条热搜了，要不是恒5给力，公关部联系好一切赔偿事宜，抹杀一切恒人曾经存在的痕迹，恒极得被国家机器整碗端着走，都不怕烫的。
卫恒没有办法，恒极已经不只是最初他单纯浪漫的理想而已了，他只能请真人医疗人员看着褚一平，然后回到公司继续忙。
只是让AI机器人来照顾褚一平啥的，千万不能！
后来，褚一平在卫恒神经兮兮觉得外甥每天醒来都想往楼下跳的不安下，住了半年的医院观察，同时吃了两年重度抗精神病药物，更在心理咨询师的不放弃下努力了三年，到第四年左右，总算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但其实所谓的生活是什么呢？
就算到了第五年，褚一平重回学校教课，在他眼里的一切，依旧是平淡空泛，毫无意义地重复再重复罢了。
每一天睁开眼，在自己的床上醒来，褚一平还是习惯性地转头看向身旁空了的位置，然后走到厨房里安静地凝视着空荡荡的厨房，想着那里应该有一个人在才对。
他心爱的恒9，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褚一平的家变热闹了。
卫恒天天来报到，这个恒极智能科技集团的总裁是个大忙人，但就算熬夜熬出了两坨黑眼圈，他依然坚持在褚一平下班回家前到定点，跟褚一平一样，把他家能打开的电灯和电视、电器通通开启，陪褚一平一起看电视。
正确地说，应该是看着褚一平吃完药后平静地备课看学生的报告，而他睡死在沙发上。
来的还有大胖和二胖，这两只是褚一平和恒9初次去大卖场购物时，遇上的那两个有过动症的熊孩子。
大胖跟二胖的妈妈是双胞胎，他们家专产双胞胎，而且一个一个都是混世魔王，过动儿疯起来能和哈士奇一样拆家。
大胖和二胖的妈妈怀了三胖和四胖，同样是双胞胎，哭起来整栋楼震天响，邻居们的天都要塌了。
褚一平和卫恒偶尔会在大卖场遇到他们，褚一平没有记忆，只是在某一天回过神来，就发现大胖和二胖坐在他的餐桌上，正拿着奥数本和平版电脑，两个小孩子和大人一样皱着眉头，不停地解着超难的数学题。
然后来的还有何丽……
褚一平是在河堤边遇到何丽的，那时候他靠河水太近，只差一步就要跨进水里，何丽以为他要跳河，惊恐地拖着他大叫救命，然后警察来了，救护车来了，他莫名其妙又被关进医院里待了几个月，之后经过审慎的心理评估，才再度被放出来。
褚一平对哭得快要断气的何丽说：“我真的没有要自杀……”
但没人相信他。
卫恒也不信。
于是奇怪的日子，家里有了一堆奇怪的、怎么赶也赶不走的人。
这些人，有人霸占他的餐桌，有人霸占他的厨房，有人霸占他的阳台，还有人霸占他的沙发。
噢，霸占他沙发的是木森和晓菁，这两个人正在读博班，指导教授是褚一平，只是褚一平时常都在状况外，报告批着批着，听见声音擡起头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家成了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备份钥匙的地方。
天天睁开眼，没开电视比开电视还吵，唯一宁静的时候只有他把椅子拿着，放在玻璃窗前，跷脚喝着咖啡，喃喃念着：“为什么我的阳台上了锁？”时，全体安静下来的时刻了。
带着历史记忆的百年糕点放在餐桌上随便吃，冰箱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小菜和饮料，静止的时间就如同窗外看不见的风，一直吹着，没有痕迹地飘过。
这一天，大胖和二胖为了一道数学题打起架来，洋芋片扔得满屋子都是，过动儿今天没吃药，简直闹疯了。
褚一平还是如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只是难得开口说了一句：“你们太吵了。”
大胖和二胖马上静了下来，跑去拿了题目本，递到褚一平面前。
褚一平拿起钢笔，在数学题上写了相对应的公式，大胖和二胖眼睛马上发亮，中气十足地吼了句：“谢谢叔叔！”之后乖乖跑去写作业了。
褚一平说：“什么时候可以打开阳台？我的多肉没浇水要死了。”
卫恒一边吼着：“少作梦了你！多肉被你浇水才会死，那么好养的植物全部被你养死光！天才啊教授！”
褚一平的手机电话铃声响起，本来录制好的是恒9的：“亲爱的～老公～接电话啰～”
硬是被卫恒改成：“亲爱的～外甥～接电话啰～”
褚一平嫌弃得要死，每次都会改回来，但卫恒就是不死心，总是再度换回自己精心录制的心爱铃声。
褚一平看了来电显示一眼，切了，但是对方也是不放弃，继续打，褚一平继续切。最后无奈接了，只说了一个字：“妈……”
卫恒一听马上把褚一平的手机抢过去，直接喷：“干什么干什么，在埃及干研究就乖乖给我待在埃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工作三百六十六天，还想妳儿子我外甥和妳讲话叫妳妈，美死了妳……”
对面的人轻声细语地说了好一些话，但卫恒继续喷。
“孩子是妳生的没错，但是从小到大都是我养的！现在老了才想到他，我呸，不要脸，养儿防老这招也想用在我的一平身上！太迟了，住疗养院去吧！我给妳找间六星极最贵的！保证服务好、伙食好，看妳是要找第二春还是第三春，都没我家一平的事！”
褚一平好整以暇地喝着咖啡，看着窗外阳台上的麻雀跳来跳去，心情平静不起波涛，对什么刺激基本上都没感觉。
这是吃药的结果。
到了晚上，大胖和二胖乖乖坐在餐桌前，奥数本都收起来了，褚一平进到厨房，打开储藏柜看着被塞得满满的泡面和营养棒，摇摇头。
卫恒跟着褚一平到厨房里，问道：“怎么了？”
褚一平转身打开冰箱，拿出原型食物开始准备晚餐：“他说，找不到人顾，至少要顾好自己，自己煮比较健康。泡面和营养棒不好。”
卫恒静默，倚着中岛看褚一平准备晚餐。
简单的花椰菜炒培根，色彩鲜艳的三色椒酿肉，散发浓浓香味的茄香鲑鱼，口感略甜的南瓜浓汤，加上一锅刚煮好香甜可口的白米饭。
褚一平的手艺没好到哪里去，仅仅就只挂在能吃范围而已。
卫恒看得有些辛酸，故意打趣地说：“这些东西你觉得能营养到哪里去？卖相也太差了，走吧，舅舅请你吃好料的！”
褚一平摇摇头，把煮好的菜端上桌，大胖二胖乖乖地去盛饭，也给褚一平盛了一碗，卫恒不乐意地说：“怎么只有外甥的份，我的呢？”
大胖和二胖异口同声地朝卫恒比出了不雅的手势，喊道：“吃自己吧老阿伯！”
“唉呀！”卫恒简直要被这两个臭小子气死。
他们三人剑拔弩张，和平时一样再度吵起来，一个大人两个小孩扑倒在地毯上，一会儿爬上沙发乱揍，一会儿整个屋子里追逐，三个人发泄着无穷的精力，只有褚一平依旧沉默宁静，缓缓地吃着他的饭。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卫恒的手机传来的：“爸爸、爸爸接电话～爸爸、爸爸接电话～”
褚一平想，最近怎么大家都习惯用自己声音录来电铃声，有点吵。
卫恒马上伸出手掌，朝双胞胎比出了停战的手势，掏出手机吼：“又怎么了？不是说好下班后是我跟我外甥的甜蜜时光，谁都不许打扰的吗！”
话筒对面的恒5简单说了一句话，惊得卫恒三秒钟都回不过神来，呆呆地，简直和电脑蓝屏当机了一样！
卫恒声音抖啊抖地：“妳不是骗我的吧……”
对方又说了一段话。
卫恒立刻说：“联络全部组员待命，我马上回去！对，全部！”
褚一平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安静地吃着他的饭。
卫恒偷偷瞧了褚一平一眼，也不敢多说，轻轻丢下一句：“那个……我回去了……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