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难逃—— by晓棠 CP
晓棠  发于:2024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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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宋晟把目的地输入导航时,匡舟大概弄明白了他们要去干嘛,毕竟适才Moon的通话,他也听到了。那是本地一家医院的地址,之前搜集的资料中显示,Moon的父亲住在那里。
“先生,”匡舟尽职尽责地规劝,“咱们的人正在过来的路上,要不要等汇合之后再行动?”他说的比较隐晦而客气,现在他们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管闲事?
那些朝三暮四的酒囊饭袋,还是算了吧,宋晟在心底嗤声。他不相信内奸只有一个,要不是身边没个人不趁手,他连匡舟也不想通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动用在外边培植的完全独立的势力,但他也没打算放过背叛他的人。
他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匡舟,其他人是死是活他毫不纠结,弃子而已,任其自生自灭好了。可匡舟稍有不同,毕竟这是他决心脱离家族管控之后,自己亲手择选培养的第一个人。所以,他摒弃了最安全的一棒子全打死一个不留的手段,他给他一个机会。他在离开之前想要证明,自己到底是不是看错了人心。
“来不及。”宋晟声音很稳,但油门踩到底的动作猛得一批。匡舟意欲提醒他这不是赛车,又迫于淫威不敢作声,只能默默地拽紧右上方的把手,自求多福。
这个时段,边境破败的小城镇车辆不多,马路上十分空旷。但道路状况堪忧,坑洼不平,宋晟一路狂飙,匡舟觉得自己快要被颠散架了。
“先生,那边很可能有埋伏,”匡舟考虑了一路,在导航显示距离目的不足五公里时,鼓起勇气劝谏。他知道宋晟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骨子里霸道又专横,最不喜欢自己的主张被质疑。以往无论是党内党外的意见相左者,他表面宽容大度,背地里下绊子泼脏水无所不用其极。但现在不一样,涉及生死存亡,保护宋晟的生命安全是他的职责,不得不多嘴。
“我知道。”宋晟依然我行我素。
匡舟把嘴闭上了,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宋晟又不是容易冲动的感情用事的毛头小子,之前在拳场外边的车里也坐得很安稳,这一回可能大概……是来看热闹的?
“嘶拉~~~”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高速行驶的轿车蓦地180度转向,轮胎与脏污的地面之间腾起漫天烟雾。匡舟把冲锋枪捞在手里,却没有轻举妄动。两层楼高的不起眼的医院近在眼前,他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楼顶的狙击。但他们的车是高强度全方位防弹设计,只要他们两个不作死地弃车,问题不大。他们在狙击范围之内,对方并没有开枪,显然是恐吓为主,并不打算挑衅
他以为宋晟仓促转向是要回撤,直接远离或是像前一晚退到安全距离之外静观其变也好。他还不待发问,宋晟抄着他那一侧的他亲手组装的MP7径直跳车。
“嗖,嗖……”宋晟秒杀屋顶狙击位的同时,左侧偷袭破风而来。他就地翻滚躲了过去,匡舟以车身掩护,点了另一个点位。这时候,再问什么说什么已经没用了,他余光扫到宋晟的表情,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是一触即发的狂风暴雨。
宋晟没有一句交代,他身为保镖助理只能配合。
两个人背位突进,互相掩护,步伐稳健。以往保镖的日常训练,宋晟偶尔会观看加略微指点,但他本人的实力,匡舟也是在见识过一场格斗之后,倒吸凉气。倒不是他自以为不是宋晟对手的缘故,单就作战技巧和经验来说,他自认为略胜一筹。但职业拳手对战是为了赢钱,达到目的即可。而宋晟身上有一股杀气,是他平日里刻意压制积累的,一旦爆发而出,就是不死不休的疯狂暴虐。与他对阵,即便讨饶认输,也得被揍个濒死。当然,发泄过后,他会给予数倍的金钱补偿。
这栋医院颇为老旧,应该病患不多,晚上极为安静。他们适才的对射发生在转瞬之间且使用了消声器,但应该已经被察觉到。两人上到二楼拐弯处略顿,分散在两侧楼道后边,一分钟之后,楼上传来谨慎的脚步声。匡舟朝宋晟点了点头,随即冲了出去,楼上下来的两个壮汉,一个被他扑倒扭打在一起,另一个在反应过来举枪之前,被宋晟直接爆头。他没管匡舟那边,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待匡舟解决对手跟上去,宋晟已然等得不耐烦。
病房里空无一人,门窗大开。宋晟朝楼顶指了指,示意目标在天台。他刚才顺着窗户外沿爬到天台边缘观察到,对方四个人,一个把守在天台入口楼梯处,一个在另一端警戒,一个压迫着少年和老人,一个举着手枪将Moon按跪在天台中央。
二对四,敌在明我在暗,若是不考虑人质安全的话,全数击毙不在话下。匡舟眨了眨眼睛,等待上级指示。他现在有些懵,不明白他家主子到底为点儿啥。位高权重年纪轻轻,即便现在被暗算被追杀,但他早有准备,翻身报复或是远走高飞都不在话下。现在这唱的是哪一出,介入人家地下组织的内乱,不会真为了那么个嚣张跋扈的小白脸吧?
万年铁树也能开花,变恋爱脑?
匡舟百思不解,但他没敢再问。已经豁到这一步了,再多嘴多舌被扣奖金,多不划算。
宋晟用手指在墙面上简单地划拉几下,方位局势,匡舟立刻心领神会。按宋晟部署,两人同时从楼体攀援而上,他解决压迫人质的杀手和楼道口的守卫,宋晟直奔远端敌人。至于Moon对面那个,他不信青年搞不定。
三两句话过后,两人点了点头,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的废话,分别探身而出,抓着斑驳的墙体,夜幕下如鬼魅一般攀援而上。
匡舟早半秒中,一手抓着天台边缘,一手抬枪瞄准,直接射在匪徒眉心,对方应声而道,吓得旁边的少年和老人一连声惊叫。他叹了口气,翻身滚落,几乎与楼道口回奔的枪手同时开枪,他射准了,对方射偏了。与此同时,他余光注意到,Moon果如宋晟所料,在枪响的一刹那就扭转其胳膊,反杀了指着他脑袋的傻逼。
然而,变故转瞬即至。宋晟干掉远端敌人,正从平台远端一脸不阴不阳地踱步往回走的间隙,隔壁楼顶轰鸣声乍起,一台隐藏于夜色中的直升机冲天而起,疯狂扫射。
“趴下!白痴!”Moon声嘶力竭。
宋晟往前一扑,就着脏污的地面翻滚,一连串的子弹将他滚过的地面打成筛子。
“带他们先走!”Moon命令匡舟。
匡舟俯身在一老一小人质身侧,闻言犹豫片刻。他的本职是保护宋晟,除此之外……倏地眼前寒光一闪,他在Moon腰侧见到一枚久违的银白色圆章。
匡舟将手边的两个人拖到墙根底下,直升机的炮弹因为角度的原因射击不到。另一头,Moon也眼疾手快,将宋晟拖到了另一侧围墙下。
他朝匡舟喊,“我们掩护,你们先走,不然就是一起死。”
轰地一下,直升机似乎在配合他的恐吓,一枚火箭弹直接在露台中央炸了个大洞。再继续下去,一整栋都要被炸塌了。
匡舟在烟雾弥漫中,根本看不到宋晟的示意。他只见到他家主子牵起青年的手,直奔露台远端,助跑起跳,如一对雄鹰展翅,跨楼而去。
直升机毫无意外地,追随目标扫射不止。他别无选择,趁机扶老携幼,逃命要紧。

第13章 亡命鸳鸯
外人眼里的比翼双飞,战火中的浴血鸳鸯,携手并肩,生死与共……很有可能只是个美丽的误会。
Moon连滚带爬地将枪眼下的宋晟拖到暂时安全的地界,青年暴躁地质问,“你来干嘛,不是说了不要你多管闲事?”
宋晟躲过枪林弹雨尚来不及梳理情绪,被他一句话点炸了毛。过后,宋晟也曾复盘过,明明自己早就修炼得刀枪不入,无论是被媒体编造一点边儿都沾不上的花边新闻,还是被政敌睁着眼说瞎话扣屎盆子,以至于他那高高在上虚伪无能的总统父亲窝里横拿他当撒气桶常年PUA,他都可以坦然处之权当背景音,完全置之不理。而青年不过三言两语,却总能准确地挑动他最敏感的神经,到底是为什么。但那都是后话,此时此刻,他没那么些闲情逸致去分析。
不是打巴掌,就是张嘴咬,真是惯得他穷毛病。上回是他理亏词穷不计较,这一次呢?他不顾自身安危英雄救美,他错哪了?
“多管闲事?”宋晟郁闷呛声,“刚才是谁被人拿枪指着脑袋跪在地上?啊?我不来,你脱得了身吗?咳咳咳。”他伸胳膊将自己和青年圈在一处,徒劳地抵挡扑面而来的弹片与尘土。
“不自量力,咳咳,”Moon被强按在他肩窝,烦躁地反驳,“你来了有什么用,多两个人送命而已。”
“怎么没用?”宋晟被激怒了。
“是我跑出去了,还是他们两个获救?”Moon直白挖苦,“送人头的白痴!”
宋晟沉声,“让匡舟带他们先走。”
Moon横他一眼,不客气地朝匡舟喊,“我们掩护,你们先走,不然就是一起死。”
话音刚落,宋晟牵起他的手就顺着墙边疾跑。直升机的炮火好像黏在他们两个身上,一连串的飞弹在脚下此起彼伏,却由于角度的原因,无法直射。弹片炸开,飞溅开来,宋晟侧脸、胳膊皆被划过,却感受不到疼痛。
“你有没有事?”他边跑边喊。
“少管我,”青年不知好歹,“小爷又不是吃干饭的。”
拌嘴的工夫,两只牵紧的手谁也没有松开。即至平台边缘,宋晟略一回头,Moon果断喊:“跳!”
两人纵身一跃,翻滚至隔壁楼房低了一层的平台。直升机调整方向紧追不舍,到底慢了半拍,但仍在机枪射程范围之内,阴魂不散。
宋晟很自然地又拽了Moon一把,两人在楼与楼之间跳跃躲闪,青年始终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怎么不等你主子保护你?”宋晟憋了半天,逃亡途中的肾上腺素无处发泄,他狂妄地挑衅。
这一片的建筑物大概当初是统一规划建成的,除了医院略高之外,都是两层左右,楼顶都有天台,他们翻来覆去变换着方向,企图寻找契机下到地面。但直升机上的两个射手很有经验,一个穷追目标,一个用弹雨封锁逃跑路线。
Moon脚步不停,恨声回怼,“要你管。”
“切,”宋晟于死亡线上狂奔,心底竟不期然涌出畅快,他恶毒推测,“看这架势,这帮人是打算绑了你做筹码,威胁他吧?”
“你能不能闭嘴?”Moon不耐烦,“左边那栋跳过去,露台围墙有豁口,直接往下跳,摩托车在拐弯处。”
宋晟低头避过擦肩而过的子弹,按指挥调转方向。直升机的火力下降,应该是冲锋枪弹药不足,但换上的手枪射击准头却增加了不少,刚才这一枪差点儿将他的肩膀打个对穿。
闭嘴?凭什么?
“还没看出来吗,人家压根就没在乎你。这么明显的软肋,接应的人一个也没有。你今天就算被绑了,也威胁不到……”
Moon兀地从背后一个斜扑,将宋晟撞得歪着踉跄好几步,顿时火起,“你特么地干嘛,被戳穿了没脸是不是?”
“快跳!”Moon没给他回头质问的机会,就着他转到一半的脑袋直接推了一把。宋晟率先跳了下去,青年落在他斜后方。
“去取车。”Moon对着试图过来扶他的同伴无情命令。
“艹!”一万年没被使唤过的宋少爷差点儿跳脚。
两人跳落的目标楼房,边墙低矮破败,且楼间距狭窄,的确是落地的绝佳角度。宋晟顺着楼体转了个弯,就看到了摩托。这次倒是驾帅气的越野摩托,没有车斗。
宋晟骑在摩托车上,趁机掏出电话,略回了几个字,待Moon跟上来,他欲盖弥彰地叱责,“动作太慢。”
Moon一声不吭,径直跨坐到他身后,毫不矫情地搂住宋晟腰腹,贴了上来。宋晟心脏蓦地停跳了一拍,随后又狂跳起来。
算了,被信任的人利用过就放弃,小孩儿肯定心里不好受。自己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跟他较劲干嘛?真是没出息,越活越回去了。
都怪这小崽子,嘴皮子不饶人,少说两句不就好了?
宋晟手背过去,捞了一把Moon的胳膊,以示回应。他提醒一句“抱紧了”,便加速冲了出去。大马力摩托轰鸣着穿过一条条街巷,很快将直升机甩没影了。
一路无言,宋晟按照定位上的落脚点前行。他养在外边的心腹团队迅速给他提供了三个选项,他选择了距离最近的,B国势力范围内林区的一栋别墅。这座边境小城虽然面积不大,但夹在山林之间,地形复杂,管辖区域亦错综纷乱,在三国平衡之下,既是三不管地带,又是谁都要插一脚的香饽饽。宋晟的财富及武装,大部分已经通过B国作为中转转移到了国外,他与B国政要表面避嫌,实际上关系密切。
他刚才匆匆瞄了一眼导航,将不到十公里的地图印在脑海里。他以为路上Moon会指手画脚,或者作为地头蛇提供其他选项,敷衍搪塞的说辞他都想好了,反正方向把舵在他手里,几脚油门的事儿。强行到了目的地,他一个势单力孤的小孩还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来。
不过,事实证明他多虑了。不知道是宋晟之前不留余地的质问将孩子打击着了,还是良心发现不好意思对救命恩人叽叽歪歪,总之,小孩很乖很安静,只是贴着宋晟背脊的身子又软又烫,手也搂得死紧。
宋晟将这一切理解为无声的道谢与妥协,“你要勒死我啊?”他笑骂了一句,语气透露出明显的纵容与宠溺。
他以为小孩至少要别扭地松开几分,但始终没有回应,Moon像是焊在了他的身上,一动不动。
宋晟心底如被细细软软的羽毛撩过,又麻又痒。他无声腹诽,犟得跟头小驴一样,说句软乎话能死啊?
他猛地踩了一脚油门,轰鸣的摩托如撞破夜幕的怪兽,风驰电掣。澎湃的风宛如海浪一般迎面拍来,他们就像是无所畏惧的礁石,迎风破浪,百折不挠。
狂乱的风带来潮湿的水汽、硝烟与尘灰,夹杂着这里特有的腐朽和血腥味道,让人恍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置身何处。高温的天气令人汗流浃背,又被罡风吹得半湿不干,身体始终处于粘稠状态,一点儿也不爽利。
这一切,似乎没有一点点能够让人愉悦的地方,尤其对于常年置身于衣香鬓影金镶玉绕的温柔乡中,略有洁癖的宋氏公子来说。宋晟自己也很诧异,他居然在绝无仅有的狼狈的逃亡路途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淋漓。就仿佛自己被束缚的翅膀终获自由,即将满载不曾预料到的希冀伴着负累,一飞冲天。
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莫名悸动、激荡。
若不是为了安全和面子,他甚至想要张开双手高喊。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他做不出那么傻B的行为,他更不愿意在小孩面前显得不体面。之前冲动之下的口不择言已然令其懊恼,他喜怒不形于色了小半辈子,怎么能阴沟里翻船,跟个愣头青似的,逞最低级的口舌之能?
既然Moon全身心信任的恩人、主子形象崩塌,那么不正是趁人之危收买人心的绝佳时机?宋晟心情很好,他迅速地在心里盘算一圈,如何循序渐进、恩威并施、迂回拿捏……以至于骗身骗心,这些不正是他这十几年最擅长的事情吗?不过,以往这样的手段只是政客用来排除异己明争暗斗的花招,他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需要用在某一个特定的与权力无关的个体身上。
他不着痕迹地往环绕在自己腰腹的手上瞄了一眼,暗叹:算了,小孩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才会被一个虚头巴脑虚张声势的苟且之辈耍得团团转。说到底,一个替权贵卖命的走狗而已,连场内斗也搞不定,怎么跟他比?
他就屈尊降贵一回好了,让孩子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宋晟自己未曾察觉,他此刻抑制不住地勾着唇角御风而行的形象,有多么地违和与中二。
他一路奔驰,路过埋伏在暗处的自己人,畅通无阻地将摩托车帅气地甩了个尾,停到别墅僻静空旷的院子里。
“下来。”他等了几秒,身后人没有动作。
“没抱够?”宋晟恶劣地哂笑一声,依然未有回应。
他猛地心房一颤,使劲解开Moon绞在一起的双手,将人从背后扒了下来。他一眼扫到,青年腹部赫然的弹孔,血似乎已经流干。
他后知后觉,目眦欲裂,是Moon突兀地撞他那一下,替他挡了子弹。

第14章 人心叵测
宋晟的慌张与震颤只延续了一秒钟,临危不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他将青年打横抄了起来,步伐稳健地抱进房间。他招来在附近待命的医生,声音沉稳清晰地交代着受伤时间和过程。
医生在他的要求下,迅速麻醉,直接手术。万幸子弹没有伤及重要脏器,但青年大量失血,要不是血浆准备充分,兼之宋晟选择了最近的落脚地,恐怕早就无力回天。
宋晟一直站在临时隔离用作手术的房间之外,百思不得其解。
他周身威压过甚,没有人敢凑到近前。直到手术顺利完成,医生汇报完毕,他才将守在一旁的心腹凯文叫了过来。
截止到这一刻之前,他有震惊,有困惑,有怀疑,但他并不是太在意。像Moon这种冲动嚣张的年轻人,他见得多了。他们往往容易被利用更容易被策反。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还不能够确认,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被当做棋子利用的巧合,还是刻意接近他,尚有别的打算。但其实初衷如何并不重要,宋晟有意愿且有信心,即便是后一种,他也有千百种令其幡然悔悟改弦更张的办法。
青年替他挡枪的行为,可以理解为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也可以认为是固执的投桃报李一命还一命,他们这些刀尖上舔血的“江湖人士”最讲究两不相欠……宋晟试图去解析他的行为动机,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合理性,但他却始终无法苟同,别说是以上两个在他眼里无比荒谬得不偿失的缘由,就算是别有所图,打算拼死一搏接近他,在宋晟看来也是极其不聪明不划算的。
且不说人死了万事皆休,没有什么执迷不悟的目的是值得付出生命为代价的。何况,如果真是那样,他更要替青年唏嘘不值,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想从他这里得到金钱物质上的回报尚且有那么些许可能性。若是企图建立信任,从而图谋更多,怕只能是徒劳。
不管青年背后站的是什么人,是那个藏头露尾的大当家的,还是他的仇人政敌,若是确切有这个人的话,宋晟真替青年悲哀,最起码这个人完全做不到知己知彼对症下药。他的表面斯文温和,实则冷酷凉薄,在本国政坛算不上什么秘密。毕竟,往他身边塞人,妄图建立所谓的感情纠葛,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徒劳手段,已经好多年不曾有人再试过。
思及此,宋晟觑向病床上苍白青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怜悯。
当凯文向他汇报了一个情况之后,他又迅速地收回了那一丁点儿怜悯,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人们都说政客的心是橡皮泥做的,可以随着企图心与目的的变化,随意搓圆捏扁而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而宋晟作为其中的佼佼者,风姿非凡仪表堂堂,十几岁的时候就在联合国的青少年大会上展露锋芒,被吹捧为冉冉升起的新星,更是在三年前,以二十五岁的破天荒年龄成为本国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国会议员,没有人不赞叹,他天生就是为政坛而生。
宋晟自忖,他最天赋异禀之处,不在于山崩于前岿然不动,而是无论主动或是被动产生了任何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他都能够根据需求,用理性去游刃有余地束缚与运用。他会在慈善晚宴上泪光隐忍,观之者无不被他强烈的共情能力所折服。他也能在战争动员大会上振臂高呼,好像恨不得将自己化作身先士卒的枪炮,慷慨激昂。然后,在达到了目的之后,即刻抽离,仿佛那些情绪只是落在衣袖上的一片灰尘,随手一弹,灰飞烟灭,连渣滓都不剩。
所以,在获悉重大变故之后,他收回了之前所有的揣测与估量,让一切回到原点。
在他离开贫民窟藏匿的那栋平房五分三十八秒之后,一枚精准打击的卫星制导滑翔炸弹从天而降,入地三尺,方圆十米寸草不留。果断而精确,差一点儿便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地球上,连隔壁远一点的邻居也不必惊动。
宋晟从头开始梳理,首先是时间,要不是他临时起意不到三分钟就追了出去,那么无论是改换哪一个落脚点,他恐怕都不会那么快离开,这枚恰逢其时的导弹毋庸置疑就是为他量身定做,几乎得逞。其次,再分析泄密渠道,无非Moon与匡舟两边。地方是Moon指定的,他提前离开且劝阻宋晟随行,无疑嫌疑最大。而匡舟当时与他在一起,要死也跑不了,当然不排除背后指使者卸磨杀驴的可能性。
可若是算计他性命,刚才又何必多此一举?
宋晟将发散地目光收回来,重新聚焦到病床上由于麻药药效作用尚处昏迷状态的青年身上。干净利索的黑色寸头,发茬坚硬,摸一下扎手。脸型几乎巴掌大,大概很上镜。皮肤底子偏白,但能看出早些年风餐露宿的痕迹。鼻梁高挺,樱桃小口,失血的唇瓣紧紧抿着。自从偶然邂逅以来,青年在他面前始终是鲜活的生动的,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小兽,即便受了重伤,照旧嚣张又暴躁地蹦跶。现在,昏睡中的青年终于消停下来,安静的面容很具有欺骗性,显得很小很单纯。
宋晟走进房间,用手指捏住Moon面颊,狠狠地拧了一把。他表情玩味,带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盎然情趣。就好似猎人在狩猎途中意外遇到了珍稀物种,舍不得直接捕获,非要戏谑逗弄一番,倒要看看稀罕在什么地方。宋晟不得不承认,他对青年的兴趣前所未有地增加,他非常想要揭开画皮,看看他到底真的是愚蠢到被屡次利用而一腔孤勇,还是演技实在太好,与他背后的同谋者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一端,宋晟尚在捕风捉影条分缕析,与此同时,几十公里之外,刚刚带着一老一小死里逃生仓皇落脚的匡舟更加心烦意乱。
他安置好客人之后,先是在第一时间向宋晟发送了任务报告,并请示下一步行动。宋晟暂时没有回复,这种情况他已经习惯了。他知道宋晟并不真的信任任何人,但他自认为对得起自己的薪酬,问心无愧。而且,除了为人有些阴晴不定且霸道之外,宋晟其实是个不错的老板。出手大方,奖罚分明,对他也颇为倚重。
匡舟是个知足的性子,当初他在非洲矿上得罪了人,被裹着麻袋扔到供有钱人玩乐的猎场,谁知因祸得福,在遇到老虎狮子之前,想被人救了下来。不仅获救,他在诚实地叙述了经历之后,还获赠一张机票和一份工作合同。当他回到本地,进入拳场,他简直满足得不得了,这工作他不但擅长,且收入不菲,比在非洲矿井上被人抽着鞭子劳作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所以,对那位只遥遥看到个背影的恩人,他感恩戴德没齿难忘。原本他以为,在拳场一年一年打下来,到打不动为止,攒下点儿积蓄做个小买卖,就算他这辈子否极泰来。谁知,这人要是开了运,好日子挡都挡不住。他才出场不到半年,就被宋晟看上了,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匡舟说不动心是假的,那么体面的职业,收入在他看来就是中彩票一样,至于风险,哪里没有,他们这里每年死在拳台上的也不算罕见。但他没有私自答应,他念着大当家的救命之恩,又签了合同,不能违约。谁知,老板打了个电话请示,大当家的痛快应允,连违约金都只开了个象征性的价格。
当时,匡舟做梦都会笑醒,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没什么机会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报答,但两个贵人的恩情,他始终记在心间。一旦天赐良机,在所不辞。
可现在,他见到了大当家托人展示的信物,却犹豫了。
他斟酌再三,还是按照约定发了一封邮件。五个小时之后,那边给了回复。果如他所料,生命中所有的礼物,皆于暗中标注了价格。
得益于宋晟养着的医疗团队技艺高超用药不计成本,加上青年身体底子好,不足二十四个小时便清醒过来。宋晟提前支走了一干人等,佯装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人。宋大少爷虽说不至于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生活技能着实有限,基本停留在嘴上能说明白,手里干不太利索的程度。照顾病患,自然是磕磕绊绊,敷衍了事。
好在Moon生命力顽强,事儿也不多,老老实实躺了五天,比肩膀上伤口创面还要小的枪伤长好了五成。孩子大惊小怪,扒开纱布,看不到缝合的痕迹,还以为自己复原能力逆天。殊不知,医生用的最先进的外伤隐藏式粘合技术,天衣无缝。
孩子是个好孩子,一点儿也不偷懒,能下地活动之后,但凡自己能做的事,就不麻烦别人。经常让宋晟搬个凳子给他坐在厨房,熬粥煮面,顺带把大少爷的肚子也给喂饱了。
宋晟饶有兴致地旁观,耐心十足,他倒要看看,这过家家能玩到什么时候。
“喂,我想洗澡。”伤患吃饱喝足,大言不惭。
“啧,这是打算涩诱?”宋晟心想,随即“勉为其难”地回答:“好啊,我帮你。”

“喂,我想洗澡。”饭后,Moon大喇喇地岔着双腿倚在靠背上。
“好啊,我帮你。”宋大少爷屈尊降贵地将餐桌上的碗筷扔进洗碗机,似笑非笑道。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诡异,诡异地轻松,诡异地和谐。Moon醒过来之后,刚开始几天,精神体力不济,宋晟简单地递个水喂个药,身体机能维持靠营养剂,交流限于眨眼、点头、摆手几个动作和“好了”、“够了、”“不要”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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