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说不定呢。”陆寒山耸了耸肩膀,很随意地说道,“但谁说你的那些资源我一定接触不到?你不也是白手起家吗?就这么笃定我会混得比你差?”
“你倒是挺有骨气。”陆成和似乎被他的话给逗笑了,哈哈大笑了两声,说,“行,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混成什么样。”
“怎么?要刁难我?”陆寒山也跟着笑了起来,很客观地评价道,“你倒是真的挺像言情小说里的那种霸道总裁,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这个形容倒是挺有趣的。”陆成和不置可否,只说,“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之前答应你的那些条件都还算数。”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陆寒山的生活平静而又不平静。
陆成和并没有如陆寒山预想中的一样来找他的麻烦,当然,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归功于陆寒山在京市上大学,和长桐离了几千公里,陆成和的势力范围并没有那么远。
但相应的,陆成和也没有再提过那个所谓的“合作伙伴”,更没有提过要让陆寒山去留学了,如果不是因为陆寒山是他血缘上的“儿子”的话,他甚至完全不会关心陆寒山的死活。
陆寒山倒是完全不介意这个,对他来说,出国留学更像是锦上添花,就算是没有也没什么可惜的。
更何况他手头上的工作已经够忙了,确实抽不出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来操心这个,好不容易有点儿时间,他还想多和云游腻歪一会儿。
这天周六,陆寒山的工作不太多,一边儿干着活,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云游在微信上聊着天。
老师的微信忽然弹了出来,问陆寒山:【这会儿有事吗?没事儿的话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陆寒山回:【/ok】
半小时后,陆寒山敲开了办公室的门,老师把一份文件递给他,说:“小陆啊,这里有个为期一年的公费留学项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陆寒山微微一怔:“公费留学?”
“对,你先看看这份材料。”老师示意他打开文件,又解释道,“咱们学校每年都有这个项目,是和欧洲某大学的合作的,大二开始申请,大三去一年,可以拿到本校和合作学校两张学位证,每一届只有两三个名额,老师看你各方面的条件都还不错,如果你愿意的话,老师可以给你写推荐信。”
陆寒山的余光扫到材料上的学校名字,不由得挑了下眉,如果说之前陆成提到过的那所学校算是名校的话,老师现在推荐的这所学校就是名校中的名校了,是本专业顶尖的存在。
“谢谢老师,我……我回去考虑一下。”陆寒山随意地翻看了几下材料,又把它合了起来,说,“我过两天给您答复,可以吗?”
平心而论,陆寒山当然不能完全拒绝这样的诱惑,但他依然有几分顾虑。
其中最大也最让他头疼的问题就是云游,如果他要去海外留学,就意味着至少这一年里,能见到云游的次数更少了。
虽说两人现在也不在一座城市,但异地和异国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从私心上讲,陆寒山不希望离云游太远。
“可以可以,这确实是件大事儿,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老师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我这边也不着急,毕竟只是初筛,你最晚这月底给我答复就好。”
“好的,谢谢老师。”陆寒山朝着老师微微颔首,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告别了老师以后,走出办公室,陆寒山立刻便给云游发去了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云游知道他刚才去了老师办公室,很快回了条:【还在实验室呀,怎么了?老师和你说了什么?】
陆寒山没回答云游的问题,只说:【你那边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我想和你打个视频】
云游:【等下】
几分钟后,云游的视频便打了过来。
陆寒山还在回去的路上,他没带耳机,有点儿不太好意思接视频,于是只能把电话挂断了,又给云游发去消息:【等我五分钟】
五分钟后,两人终于成功接通了视频,云游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寒山前脚刚说过要去老师办公室,后脚就要给云游打视频,云游难免会多想。
不等陆寒山回复,他便胡乱地猜测道:“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学校的事情?还是……”
“都不是。”陆寒山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老师说现在有一个公派留学项目,问我有没有兴趣。”
“哇!真的假的!这么厉害啊!”云游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马上便笑了起来,露出颊侧的两颗小梨涡,“这不是好事儿吗?你刚刚那语气,我还以为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呢。”
“你觉得是好事吗……”陆寒山的眉心微拧,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可是这样的话,咱们就要异国了,你不觉得……有些太远了吗?”
“还好吧,又不是没有飞机,想见的时候总能见到的。”云游眨了眨眼睛,问陆寒山,“而且难道我们现在就很近吗?就算是你在京市,我们也不是天天都能见面的吧?”
陆寒山的嘴唇微张:“可是……”
“再说那可是那所大学诶!是你们专业最有名的几所学校之一了吧!”云游盯着屏幕那端的陆寒山看,眼睛亮晶晶的,说,“难道你真的不想去吗?”
“我……”陆寒山的喉结滚了又滚,想说自己想去,可话到了嘴边,忽然脱口而出一句,“你很想赶我走吗,云游?”
陆寒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此时此刻,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平心而论,他确实是想去欧洲的,甚至在给云游打电话前他就想过,如果云游反对自己,那么自己要如何跟云游解释,说服他同意自己过去。
可现在,云游就这么毫无芥蒂地支持他时,又让他觉得有点儿别扭,好像……云游根本不在乎他的离开,好像云游也随时可以离他而去。
云游的眉心拧起,显然是有些生气了:“怎么可能?你在想什么啊!”
陆寒山的唇角绷着,没说话,赌气一般看着云游。
“……”
“……”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久,云游忽然长舒了口气,说:“我怎么可能想让你走,我巴不得一直和你在一起,但是我更希望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懂吗?”
作者有话说:
越来越觉得小陆像是粘人的大狗勾了^^
云游并不是在哄陆寒山,这是此时此刻,他真实的想法。
他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他也会害怕,会思念,会犹豫,可话到嘴边儿,却只剩下一句:“我支持你去。”
云游一直都知道,陆寒山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把陆寒山困在自己身边,他希望陆寒山可以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看到更好的风景。
隔着屏幕,云游的表情依然清晰,实验室走廊里冷白色的灯光从他的头顶洒下,却不让人觉得冷漠,云游身上的气质是温暖而柔软的。
陆寒山的喉结微动:“我……”
“但是如果你觉得我应该挽留你,那么我也可以。”云游的话锋一转,忽然改了口,说,“那我现在不许你去了,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这其实是在开玩笑的,但云游确实有点生气了,但听到陆寒山那样的话,云游实在是做不到不生气。
“我不是……”陆寒山眉心倏然拧紧了,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这么解释,毕竟,他确实曾经那么想过。
陆寒山向来嘴笨,他不知道该怎么哄云游开心,眉心不由得皱得更紧了,有些慌乱地开口:“你、你别生我的气,云游,我不是那个意思……”
比起云游不让自己出国,陆寒山更害怕的是云游生气,他不希望云游因为自己而不开心。
看着他急促而又慌张的表情,云游又有些心软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逗你的,没说不让你去。”
“所以……现在是怎么想的?”陆寒山有些拿不准云游的心思,隔着屏幕,试探性地看着他,问,“你想让我去留学吗?”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云游笑了下,把问题重新抛给了他,说,“你想去吗?”
“我……我想去。”陆寒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承认道,但他的表情又有些为难,“可是我也不想和你离那么远。”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贪心?”有些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眼睛里却依然带着笑意,说,“不过没关系,这个很简单,你想我的时候,你可以随时回来看我。”
这显然不是陆寒山想要的答案,但听云游这么说,陆寒山还是仔细地盘算了起来:“听说欧洲那边的假期和国内不太一样,让我想想,什么时候回来比较合适……”
“噗嗤。”
云游笑出了声。
陆寒山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怎么了,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就去那儿一年,好好呆着吧。”云游的眼睛弯弯的,笑眯眯地说,“想我了就告诉我,我去看你。”
分别一年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从紫荆到欧洲更是要横跨一万三千公里,但因为是陆寒山想去的地方,所以云游还是会支持陆寒山的决定。
陆寒山的眉心微蹙,显然没料到云游会这么说,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着,过了好几秒钟,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云游,你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我……”
“我不觉得委屈啊。”云游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的语气坦坦荡荡的,歪头看着陆寒山笑,“我希望你可以开心,可以无所顾忌地做你想做的事情。”
陆寒山忽然有些不敢看他了,再这么看下去,他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忍不住飞到紫荆去见云游了了。
“云游,如果我真的能顺利去欧洲留学,你去送我吧?”陆寒山偏过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云游说道,“那边开学时应该刚好是我们这边的国庆节,我们可以在那边多玩几天。”
“好啊。”云游笑着答应他,说,“我等你。”
天气一天天地变冷了,云游身上的秋装渐渐变成了冬衣,他怕冷,总是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看起来圆滚滚的。
路上的树叶已经快要掉干净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几片还挂在树枝上,北风吹起时哗哗作响,给人一种莫名的萧瑟感。
二月底,新年刚过没多久,刚刚立春,天气依然是寒冷的,路上一片冰天雪地的迹象,看不到一点绿意。
赶在寒假结束的尾巴上,陆寒山顺利收到了合作学校的offer。
看到消息的时候,云游整窝在被子里看春晚的重播,激动得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连忙给陆寒山打去了视频。
从开始申请到最后通过,陆寒山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陆寒山从来没有跟云游抱怨什么,但云游知道他有多辛苦。
最忙的那段时间,陆寒山一边干老师布置的任务,一边复习期末考试,一边还要准备出国留学所需要的文件。
从小到大,陆寒山一直是一个很会规划时间的人,高三那会儿云游每天累死累活的,好几次上课直接睡死过去了,陆寒山倒是每天都精力充沛,好整以暇地面对着如山一般的作业和考试。
但饶是如此,在同时面对这三件事的时候,陆寒山依然不能那么轻松地应对,好几次两人聊天的时候,云游能明显看到陆寒山眼底的乌青。
云游心疼得恨不得自己替陆寒山学习,哪怕他根本听不懂陆寒山偶尔蹦出来的专业名词。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让所有的努力都变得值得。
视频很快就接通了,陆寒山似乎还在忙,他坐在电脑前,单手拿着手机,云游能看到电脑屏幕洒在他脸上的光。
“稍等一下,”陆寒山瞥了一眼镜头里的云游,又迅速收回了目光,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了起来,“我还有一点工作,马上就做完了。”
“你这也太淡定了吧?”云游咋舌,十分不理解,“不是刚刚拿到offer了吗,你还有心思工作?不出来庆祝一下吗?”
寒假放假,俩人都在长桐,云游本以为陆寒山好歹会叫自己出去吃个饭呢,现在他这么一搞,云游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庆祝啊,怎么不庆祝?”陆寒山飞快地打完了最后一个字,把屏幕转过来给云游看,云游这才发现陆寒山电脑上并不是工作上的内容,而是一份行程规划书。
“刚好离寒假结束还有一周,要不要先去欧洲看看?”陆寒山的表情十分淡定,好像在说“要不要去逛超市”这么简单的话题,“咱们俩的签证我在提交申请材料的时候一起办好了,行程我也安排好了,航班我来定,只要你点头,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
“怎么……这么突然?”云游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陆寒山会用这种方式来庆祝,在他的印象中,陆寒山一直是很淡定的人,不太会喜形于色。
“你不是念叨了好几次想去那儿玩?”陆寒山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语气无奈道,“天天在我耳边絮叨,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那是……”
云游张了张口,想说自己说那些只是为了鼓励陆寒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云游叹一口气,很快下定了决心,问陆寒山,“机票你看好了吗?有合适的时间吗?我现在收拾东西,一会儿去找你,和你一起看看。”
陆寒山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拿到了offer,出去玩一下放松一下是应该的。
至于自己呢,属于陪同出游的角色,当然了,念念叨叨了那么久,云游确实挺想去那边儿玩几天的,毕竟那是陆寒山将要生活一年的地方,云游也想要体验一下。
两人一拍即合,以最快的速度定好了机票,搭上了最近的一趟飞机,直飞到了欧洲。
几十个小时后,两人拉着空空的行李箱,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云游还是有些没有实感。
支支吾吾了好久,他忽然蹦出来一句:“欧洲的机场好像和国内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除了英文的标识以外,大致扫过去,机场内的装修布局确实跟国内没什么差别,甚至因为这里的机场建成的更早一些,有些设施反倒是没有国内的更新。
陆寒山的唇角微微掀起,反问他:“你想要什么区别?”
云游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啊,这是我第一次出国……”
但在他的认知里,国内和国外总该是有点儿区别的。
“我也是第一次出国,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区别。”陆寒山牵住了他的手,说,“不过不着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来慢慢体会。”
云游忽然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有什么区别了。”
陆寒山:“嗯?”
云游的眼眸弯弯的:“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牵手了。”
陆寒山闻言挑了下眉毛,忽然松开了云游的手,云游有些愣愣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陆寒山便再次捉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牵手理由。”陆寒山的语气冠冕堂皇的,眼底的笑意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说,“我们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为了避免走散,手也要牵得更紧一点。”
出了机场以后,两人找了个附近的咖啡厅坐下,开始研究起接下来几天的行程。
两人来得太匆忙了,虽说陆寒山已经提前做了计划,但那也只是初步的规划,还存在着很多变数。
就比如,来之前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了以后才发现,这边稍高档一些的餐厅都要提前一周左右预约,两人联系了好久,才把最终的行程确定了下来。
天色不知不觉地黑了。
这边晚上相对没有国内安全,坐了几十个小时飞机,又制定了这么久的计划,两人都已经有些累了,打算先回酒店休息。
出了咖啡厅的门,两人准备叫出租车,站在马路边的路灯下,云游却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背倚靠在路灯的杆子上,陆寒山立刻发现了异常,立刻过去扶住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云游倚靠在陆寒山的怀里,捂着胸口,十分艰难地回答道:“我好难受……陆、陆寒山……我呼吸不上来了……”
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云游的脸颊上便呈现出了一种不健康的绯红,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侧沁了出来。
云游伸出手臂,想要抓住陆寒山的手,却根本没有半点儿力气:“好晕啊……陆寒山……我们这是在哪里……”
“云游,云游!醒醒!别睡!”陆寒山一边儿大声地喊他的名字,一边儿掏出手机想要叫救护车,慌乱之中,手指被摔出了好几米远。
“那个……请问需要帮助吗?”不远处,一个辫着麻花辫的黑发女生走了过来,用汉语说道,“你们是中国人吧?不要担心,我也是中国来的留学生。”
陆寒山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权衡之后问道:“可以麻烦您帮我们叫个救护车吗?我朋友他突然心脏不舒服。”
女生点了下头,飞速地拨通了急救电话,十分娴熟地用英语跟对方描述了当下的情景。
挂断电话后,陆寒山又问道:“不好意思,请问可以麻烦您跟我们一起去医院吗?我们两个人刚来这边,不太清楚看病的流程,我这边可以支付报酬给您,您尽管开价就好。”
“啊,我本来就打算跟你们一起去医院的,”女生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说,“没关系的,我没想着要什么报酬,大家都是中国人,异国他乡能遇到也算是缘分了。”
“谢谢您。”陆寒山没有和她纠结这个问题,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云游送到医院,剩下的一切都好说。
救护车很快停在了路边儿,医生拎着药箱匆匆下车,女生跟医生飞速地沟通了几句,随后陆寒山跟她一起陪着云游上了救护车。
车上有简易的急救设备,医生很快为云游吸上了氧气,连上了监护,陆寒山坐在旁边儿,手紧紧地握住云游的手。
嗡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尖锐,急促,连带着陆寒山的心脏也跟着一起发闷发痛。
直到云游被推进了急救室,陆寒山的耳边依然在不断地回想着那种嗡鸣。
女生站在陆寒山的身边儿,看出陆寒山心情不佳,她低声地安慰道:“别担心,会没事的。”
陆寒山背靠着冰冷的座椅,手臂搭在眼睛上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说:“……希望吧。”
愿望总是美好的。
帮忙叫救护车的女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给这边的医生交代完情况便离开了,陆寒山本想给她一些报酬,但女生坚决不要,最后陆寒山留了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打算回国以后给她寄国内的给她寄些国内的特产。
云游则在抢救室里待了呆了整整一夜,直到外面的天空蒙蒙亮时才终于被推了出来,他身上插着管子,脸上扣着氧气面罩,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气。
陆寒山在门口坐了太久了,下肢已经僵硬了,他盯着那扇紧闭着的隔离门看了太久,久到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场错觉,直到医生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问他:“你是患者的家属吗?”
陆寒山这才如梦初醒,趔趄着迎上去,急急忙忙地说道:“是的,是的,我是。”
明明只是非常简单的英语词汇,小学三年级的课本上就教过,陆寒山却说得格外蹩脚,好像在使用什么世界上最晦涩难懂的语言。
急诊医生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亚裔女性,留着干练的短发,见状,挑了下眉,用十分标准的汉语说道:“你是中国人吗?”
陆寒山愣了一下,回答说:“是的。”
“我也是华裔。”医生十分温和地朝他笑了一下,说,“别担心,患者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不过接下来的一周,还需要严密观察。”
“好的,谢谢,谢谢您。”陆寒山的中文也有点儿磕巴了,他实在是太紧张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朝着医生笑,语言贫瘠到只剩下“谢谢”和“谢谢您”这两个词汇。
医生没再说什么,转头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继续处理起她的下一个患者。
回到病房以后,天已经大亮了,熹微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来,刚好落在云游的脸颊上。
云游的脸依旧很白,没有半点儿血色,就连嘴唇也是白的,陆寒山坐在病床旁,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侧脸。
熬了一整夜,猛然放松下来以后,困意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陆寒山强撑着不想睡,但却依然抵挡不住,趴在云游的床边儿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眼前是亮到扎眼的红蓝光,耳边是尖锐的救护车嗡鸣,好几次陆寒山几乎要从梦中惊醒,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那双手不大,但却格外的有力量,陆寒山依然在不断地做噩梦,但又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再醒来的时候,本该高照的太阳已然西斜,大片的云彩遮挡住了阳光,天边被染成了漂亮的橘红。
睡太久了,这样的阳光对陆寒山来说也有点儿刺眼,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用有些发麻的手臂去遮挡透进来的阳光。
忽然,他意识到有一双手正握着自己的手。
是云游的。
云游不知道是什么醒的,他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陆寒山,大大的呼吸面罩罩在他的脸上,看起来蔫蔫儿的,他的双手却紧紧的握住了陆寒山的一只手。
“你、你醒了?”意识到陆寒山的清醒,云游显得非常高兴,他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话,一边挣扎着试图从床上坐起来。
“别乱动。”陆寒山当即上前制止了他,他的一只手还被云游握着,于是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云游的肩头,把他重新摁了回去。
云游没再继续挣扎,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巴着,与陆寒山对视了两秒,忽然别开了眼睛,说:“……对、对不起啊陆寒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却这么不争气。”
在被送来医院的时候,云游尚且残存着一点意识,那时候他的脑子里便徘徊着这个想法,后来醒来后,看到累得趴在他床边儿睡着的陆寒山,自责的情绪愈演愈烈,几乎要冲破胸膛。
云游知道身体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好的,但还是有些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明明锻炼了那么久,却还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想什么呢?”陆寒山的眉心拧起,有些不悦地看着云游,说,“你先好好把身体养好,别的什么都别想,等你身体好了,以后咱们想出来多少次都有机会。”
云游张了张口:“我……”
陆寒山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说:“不许想了,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温热的掌心轻轻地盖在云游的眼睑上,让云游觉得有些痒痒的,他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又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昨天睡太久了,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困。”
“……”
陆寒山沉默了两秒钟。
“闭目养神一会儿也行,总之不许再跟我提这件事了,也不许自己偷偷想,”片刻,陆寒山才开口说道,“你要是真觉得愧疚的话,以后就都不许熬夜了,每天准时睡觉,晚上跑步的时候也不许和我撒娇喊累了。”
“……噢。”
云游乖乖地点了点头,陆寒山说得确实没错,自怨自艾是没有价值的,与其用已经发生的事情来惩罚自己,还不如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的眼睛依然闭着,柔软的睫毛轻轻地搔挠着陆寒山的手心,像是温顺的小猫伸出舌头轻轻舔舐。
陆寒山满意地松开了覆盖在他眼睑上的手,说:“再休息一会儿吧,实在睡不着也可以和我聊一会儿天。”
云游又应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寒山两句,陆寒山猛地要跟他聊天儿,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几分钟后,云游迷迷糊糊地眨着眼睛,脑袋一歪,又再次睡了过去。
生病是一件很消耗体力的事情,哪怕云游昏睡了整整一天,依旧不足以补偿被消耗的身体。
陆寒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小心翼翼地帮他掖好被角,睡了一整天,他现在倒是完全不困了,索性从行李箱里拿出电脑,又开始处理起自己的数据。
云游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周的院,刚好把他们打算出来玩的时间全部占去了,第七天的时候,医生在评估完云游的情况后,允许他转回国内治疗。云游出院的时间卡得刚刚好,俩人甚至连回去的机票都没有改签。
云游的心里还是有些内疚的,但他说话算话,一句都没有和陆寒山提过这件事。
回国之后,云游又请了一周的假,而在返校之后,云游的作息明显比之前要规律了很多。
之前实验做不完的时候,云游偶尔会熬夜到凌晨,期末考试的时候他也会给自己加任务,但现在他不会了,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那么他就会努力改变。
这天晚上,云游照例和陆寒山连麦跑步,陆寒山今天似乎很忙,两人总共连麦了一个小时,陆寒山的网络却因为有人给他打电话而中断了三次。
跑完步后,云游一边大口地喘息着,一边在塑胶跑道上慢走,休息得差不多了,他调侃似的问陆寒山:“咱们陆大学霸今天怎么这么忙啊?谁这么心心念念地找你?小情人啊?”
俩人这种玩笑开得太多了,如果换做平常,陆寒山一定会气定神闲地回云游一句:“我小情人是谁不知道?”或者“我看你就不错,不如来做我的小情人?”
然而今天,陆寒山的态度却有些奇怪,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说:“是有点儿忙,学校这边儿有点事情需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