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没有。”纪冠城说。
栾彰又问:“那我可以吻你吗?”
“如果我说不要呢?”
“那我就不吻你。”栾彰说,“但我还是会想,因为我是爱你的。”
雨势稍小,但直至入夜都没有停。
远离社交网络,远离现代文明,纪冠城与栾彰二人活动的空间只有帐篷与车之间的天幕,雨水把泥土都渗得松软,世界仿佛都在塌陷。只有这一方天地是雨中的诺亚方舟,也只有这两个人是幸存火种。
“你看过那种科幻电影吗?”栾彰问纪冠城,“就是主角们因为一些原因处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不知道此时此刻外面的世界已经毁灭了。”
“大概看过吧,没有印象了。怎么了?”
“你设想过那一天吗?”栾彰继续问,“如果是现在,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人类文明在文艺作品中被毁灭过无数次,但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指向一个答案——只要一息尚存就要继续繁衍,这大概就是生命的底层逻辑。”纪冠城答道,“如果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我只能想尽办法让阿基拉继续运行下去,以后有新的文明到来,至少他们会知道曾经在这个蓝色星球上有过伟大的文明。但就我本身而言,我什么都做不了,你也是,我们不具备繁衍能力,甚至连猫都绝育了。猫要跟着人类一起灭绝了。”
栾彰无奈,纪冠城一板一眼聊科学假设时与浪漫毫不沾边。地球毁灭前一夜总该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吧?他注意到纪冠城提及的繁衍,不禁联想,他们二人之中要有一个是女性的话,那结合出来的孩子会是怎样的人呢?是更像纪冠城一些,还是更像他一些?
是智慧的天使,还是狡诈的恶魔?
栾彰看着纪冠城有些出神,不由说道:“如果是小一号的你,大概会很可爱。”
“什么?”察觉到栾彰的意思,纪冠城摇头说:“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最后会爱你。所以现在的我几乎可以看到这一生的尽头了,很短暂,也许旅行结束时就会跟着一起结束。它……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了。”说罢,纪冠城垂下头笑笑,笑得有些灰暗。
栾彰伸手轻触纪冠城的脸颊,温热的,柔软的脸颊。他喃喃低语,纪冠城没有听清。
在野外简陋的条件下,吃饭就不能挑剔太多。
栾彰带了那么多露营的装备,唯独不喜欢囤积粮食。他对于露营的片面了解都是从网红博主那里得来的,有高级豪华的装备,有一片漂亮的草地,连蔬菜肉类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好的,没人告诉他在临时逗留雨中户外要作何应对。
还好纪冠城在加油站的便利店随手买了点方便食品以备不时之需,这才免于两个人陷入在野外饿肚子的窘境。
纪冠城用栾彰花上千元购买的户外炊具煮着几块钱的杂牌泡面,最后发现锅连个把手都没有。
“所以它为什么卖这么贵?”纪冠城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会买?”
栾彰说:“因为它的材料和航天飞船是一样的。”
“……”
在纪冠城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栾彰对吃泡面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应激抵抗,锅边太烫,两人只能就着一口锅挑面。这多少显得狼狈寒酸,但是可以和纪冠城贴着吃饭,筷子会不经意间和对方拌在一起,这叫栾彰心满意足。
外面的世界可以毁灭,人类文明是否延续与他也没有关系,他只想和纪冠城活在这个雨夜。
雨不要停。
可惜雨停了,雨洗过后的世界是明镜的,但是天空仍旧乌云密布,只有空气吸进肺里才觉清爽。纪冠城抱着锅碗瓢盆去河边清洗,栾彰陪着他过去,刚洗一半,又一朵云飘来,拧抹布一样地挤出来一大片雨。
两人落荒而逃,虽然就只有几十米,倾落的大雨也足够把他们浇成落汤鸡。好不容易躲回帐篷里,衣服已经湿哒哒地粘在了身上,纪冠城自言自语说:“最近的天气太奇怪了。”栾彰把毛巾递给纪冠城,纪冠城自然而然地把湿衣服脱掉,不避讳在栾彰面前裸露,边甩头发边擦。
“过段时间台风就要来了。”车上的阿基拉打开车窗和纪冠城对话。纪冠城见状赶紧去把车窗关好,对阿基拉说:“你乖乖在车里待着,虽然你的材料都是防水的,但是我不能完全保证不会短路。”
“对哦,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不能跟你一起旅行了。”阿基拉抱怨道:“我讨厌水,也讨厌火,啊,自然是科技的天敌。”
“科技却妄图征服自然。”纪冠城拍拍阿基拉的头:“放心,你很安全。在车里陪光光吧,也可以和诺伯里聊天。”
阿基拉说:“诺伯里不理我,他最近好奇怪。”
纪冠城眼睛轻转,对阿基拉说:“如果你们是朋友的话,他就不会不理你。好了,看看明天天气怎么样吧,我可不想被泡烂。”
阿基拉说:“我可以接一条电过来,功率大一些,把周围烤干。”
“那别人怎么办?”纪冠城指指天空,笑着说:“这是自然的选择。”
他叫阿基拉安稳休眠,不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行动,自己则回到了帐篷中。潮湿的状态并不好受,手中的毛巾已经无法起到干燥的效果,他左右看看,此时栾彰把自己的毛巾盖在了他的头上。
“用这个吧。”栾彰说,“还是干的。”
纪冠城掀开毛巾露出眼睛:“那你呢?”
栾彰笑而不答,自己动手给纪冠城擦头发。纪冠城没有拒绝,两个人这么静静对坐,他好像一个在外调皮踩水坑的孩子,回家之后没有遭到家长的责骂,反而是被耐心地呵护着。这样温柔成熟的栾彰是他最开始认识的那个,但是他知道,现在的栾彰已不再有当初那些算计。
擦着擦着,栾彰的动作变慢了许多,他认真地盯着纪冠城,如同在看一件被逐渐打磨成型的珍宝,越到最后,他需越得小心,不至于自己鲁莽的动作碰伤对方。纪冠城的下眼睑粘着一根细软的头发,栾彰的拇指轻柔地将其划掉,为此他需要靠纪冠城更近一些。
头发掉落了,栾彰还保持在这个距离。
纪冠城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他无法直视栾彰眼睛里毫不遮掩的欲望,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扑上来吃了自己。于他而言,理解与否是一方面,接受与否又是另外一方面。他被这样的栾彰搅弄得有些烦乱,转开眼睛问道:“可以了吗?”
再明显不过的拒绝,听了这话的栾彰低下了头,轻声叹气后放开了纪冠城,自己默默坐到了一边。纪冠城拽下脖子上的毛巾捏在手里,他看向自己的手指,手指已经捏得发白。帐篷内只有一盏昏黄灯火,栾彰的脸掩映其中,孤零零的,被遗弃一般。
他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将毛巾盖在了栾彰的头顶,栾彰一瞬间失去视野。他正要抓掉毛巾,只听纪冠城说:“别动,也别说话。”
栾彰当真不再动作,紧接着,他便感受到纪冠城半跪下来,手按在腹下。他垂下眼睛能看到纪冠城的发顶,不过被毛巾的边缘遮去了大部分,看不真切。可恰恰又是因为如此,他的感觉被放大了无数倍,就连纪冠城的牙齿尖划过自己最敏感区域的所释放的电流被展现到了极致。
栾彰扬起脖子,手掌想要锢着纪冠城的头让他将自己全部吞没,他问纪冠城是不是可怜自己,纪冠城没有回答他,他竟悲情地去想,要是纪冠城可以一直可怜自己就好了。
这一次他不再占据主导位置,他把一切都交给了纪冠城,躺下时候那条毛巾仍旧覆在他的脸上。外面的雨还在下,拍打帐篷的声音盖住了人的气息,陡然攀高的温度把潮湿的空气都烤得干燥。
纪冠城跪坐栾彰之上,两个膝盖紧紧抵着栾彰的腰侧。为了保持不动的姿势,栾彰需要用极强的毅力才能约束自己的手不去抓住纪冠城的身体,而是死死地抠着床单。这样无辜的姿态如同迷途的羔羊,就让大雨洗涤他贪婪的罪孽,以最纯洁的模样等待着牧羊人将他引往正确的道路。
“如果芯片写入的效率太慢了没有发挥作用,或者失灵了,或者……你的自由意志战胜了一切。如果最后……最后你还是觉得不喜欢我,不爱我。”栾彰断断续续地说,“那就去爱别人吧,我放你自由。”
他虔诚祈祷着上帝的宽恕与救赎,在很久之后他才听到纪冠城沉声地回答。
“好。”
栾彰再度睁眼时,那条毛巾已经不知道被丢到了什么地方。外面天已放晴,他从美梦中醒来,怀里是所爱之人,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叫人觉得幸福。栾彰一动,纪冠城也跟着转醒,栾彰亲亲他的额头说:“可以再睡一会儿。”
纪冠城无意识地点点头,连栾彰与他十指相扣也没有在意。栾彰搂着他,一点点地把他睡乱的头发捋顺,本想停留在温存之中,外面却传来煞风景的叫喊。
是阿基拉。
纪冠城这才清醒过来,揉着眼睛走出去打开车门,问阿基拉出了什么事。阿基拉说:“我发现了自己有一个漏洞,在影响整个底层生物代码,特别是神经元连接的布局。”
“啊?”纪冠城一怔,困倦之感一扫而空,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紧张的情绪,忙问阿基拉:“连你自己都无法解决吗?”
“正在解决,但问题并不是这个。”阿基拉说,“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小纪,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时栾彰也从帐篷里走出来,纪冠城和阿基拉之间的对话他听了大部分,纪冠城回头看他,他刚想要说点什么洗清自己的嫌疑,就听阿基拉一惊一乍地说:“我是说,这都能被我发现,我真是太厉害啦!”
纪冠城没有被阿基拉的笑话唬住,担忧地对栾彰说:“要不然给总部打电话问问?”
栾彰用下巴指指阿基拉:“他就在这里,说什么是什么吧。也有可能是施工的时候有一些硬件折损导致数据出现了问题。”
“我说过我可以自己解决的。”阿基拉说,“我每天要优化上万个进程,小事一桩。”
“你闭嘴。”栾彰呵斥了阿基拉,继续说纪冠城说:“你要是担心的话,我们可以准备往回走了,本来假期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阿基拉才不会闭嘴,他抢道:“台风要来了,今年的台风很大,越往南走天气越差,我不想泡水,我想回干燥的北方。”他把光光推了出来,“光光的毛都打缕了。”
“好,那我们回去吧。”纪冠城同意,“这样路上的时间也不会太紧张。”
“好呀好呀!”
栾彰呼唤诺伯里帮他们定位,路过阿基拉时低声道:“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好。”
第89章
回程时间宽裕,二人没有走回头路,而是选了一条新的路线,走走停停也算逍遥。回到家时距离假期结束还剩下三天,纪冠城本想销假直接回去上班,栾彰的意思是反正请都请了,之前一直舟车劳顿,在家里休整休整不至于太辛苦。
纪冠城看着逃离工作的栾彰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栾彰的生产力分秒计算,停摆这么久本应早就超出了他的阈值,没想到栾彰完全没有急躁的情绪,反而想着继续拖延。
“栾老师,耽误那么多进度真的没问题吗?”纪冠城试探地问栾彰。
栾彰仰靠在沙发上说:“我只是忽然发现,地球没了我竟然还在转。”
纪冠城听后笑出声来:“不然你以为呢?”
“应该爆炸才对。”栾彰顺其自然地接过这个笑话讲下去,“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纪冠城默默栾彰的脸:“那这么看,这个世界真的不能没有你。”
栾彰却认真问:“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纪冠城垂下眼睛沉默片刻后抬眼正视栾彰:“我怎么认为不重要,你自己怎么选才重要。”
脱离工作状态太久之后再度进入状态需要适应时间,特别是栾彰这种原本堪称“日理万机”的人,堆积了一个月的工作量足够他疯狂加班一个礼拜。纪冠城的处境没有比他好多少,区别在于纪冠城对自己被迫撒谎请假导致工作要由其他同事代劳这件事愧疚万分,所以回来后主动将同事们的工作都揽了过来,完全不得清闲。
这就导致栾彰经常从实验室里回来后就看到纪冠城还在工位上埋头工作,光亮的办公区只有他一个人,拧着眉低头看手里的文件,嘴巴还在嘟囔着什么,连栾彰靠近过来都没有察觉。
栾彰没有打扰纪冠城,而是斜靠在他旁边的工位桌边,双手抱臂歪头凝视。他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如此吸引纪冠城的注意力,以至于自己在旁边待了这么久都没什么反应。他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最后终于败下阵来,轻轻咳了一声,纪冠城这才惊醒一般地抬起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纪冠城惊讶地问。
“十分钟前。”栾彰走到纪冠城的斜后方,他稍稍弯腰靠近,一手撑在桌面上,“在看什么?”
“阿基拉的修复日志。”纪冠城顺手将文件丢到一旁,“没什么大问题。”
栾彰说:“那就走吧。”
“啊?”纪冠城眨眨眼睛,指着自己电脑桌面上的待办事项说:“可是我还没弄完。你要是结束了的话可以先回家。”
栾彰对待办工作一番评审后说:“都是下周才会用到的东西,不差这一会儿吧?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
“这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吗?” 纪冠城开玩笑地说,“让别人听到的话大概会觉得彰sir人设崩塌吧。”
“随便。”栾彰耸肩,提醒纪冠城,“现在已经十点半了,难道你要在公司过夜?”
“可是……”纪冠城还想再挣扎挣扎,就见栾彰的脸忽然贴近了自己。他不由地往后退,栾彰没有再向前,保持着足够亲密又足够安全的距离,双眼直视纪冠城,用诚恳的语气问:“可是什么?”
他有一张足够迷惑的脸和高阶的身份,这样的他应该一直处于俯瞰的视角才对。只是现在他弯着腰,用一种稍稍需要抬眼的角度向纪冠城提问,这种位面颠倒状态很难让人拒绝。
只得答应他才好啊,不论他提出任何要求。
“不行啊。”纪冠城果断地拒绝了栾彰,“不弄完我会睡不着觉。”他转过身去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再也不理栾彰。栾彰叹气,干脆揽过纪冠城面前的全部文件:“那我来吧,这样还快一些。”
栾彰从自己工位上把电脑拿过来,拉过椅子坐在纪冠城身边,将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处,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在EVO的很多工作项目上,纪冠城只负责其中一部分,而栾彰处在全局视角中,处理起来效率要比纪冠城快上不少。
他刚刚还抱怨纪冠城不理他,然而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他的专注程度要远胜纪冠城。在特别细碎的不起眼的字里行间之中,纪冠城会因为思考过程中的杂念太多而有摇摆,选A选B都可以的话,他会拿不定主意。
栾彰不会,他在读上一句就能反映出来下一句该做什么判断,甚至会在这个过程中修正那些不够完善的内容,冷静果断,绝不纠结。
至于那些繁复的数据,纪冠城要一边看一边记录整理才能有清晰的思路,栾彰似乎只用看的,不需要其他辅助就能自动分类计算得出结果。
就像他玩数独一样。
完成一部分内容的纪冠城松了口气,他撑着脸颊歪头看一旁的栾彰,打量这个沉浸在自己最擅长熟悉领域中的男人,不由去想,栾彰果然还是最适合如此。
精致利己的栾彰不好,偏执极端的栾彰不好,视人类如蝼蚁的栾彰不好,在情感漩涡中沉沦自堕的栾彰同样不好。
只有现在的栾彰是好的,这个认真在做自己喜欢事情的栾彰是好的。
上一秒还在专注状态中的栾彰下一秒忽然头都不抬地问纪冠城:“一直看着我干吗?很好看吗?”
“对啊。”
栾彰这才把目光挪到纪冠城脸上:“才发现?”
纪冠城趴在桌面上,侧着头从下往上看过去,笑着回答栾彰:“很早很早前就发现了。”
“那会因为这个喜欢我吗?”
“以前会。”纪冠城说,“现在只是欣赏。”
栾彰不死心地问:“今天也没有喜欢我吗?”
纪冠城诚实摇头:“没有。”
有无情的工作机器加持的纪冠城如虎添翼,很快就完成了全部内容。此时已经十一点多,他和栾彰一同走出大楼,本想去取摩托车却被栾彰拦了下来。栾彰没有头盔,纪冠城载不了他,栾彰道两个人加班不一起回家着实奇怪,而且现在太晚了,他不放心纪冠城一个人骑车。
“过去车库会路过工地,最近挖的坑坑洼洼的。”栾彰指指黑暗之处,“太危险了。”
纪冠城直到栾彰就是要他一起回去才行,也不跟栾彰纠结,与栾彰一同走到园区出口处叫车。他回望EVO大楼的方向,问栾彰地下机房的施工要到什么时候,栾彰也不太清楚,只是他同纪冠城一样希望越快越好。
夏季的月湖有许多活动,值得拿来说道的当属篮球联赛。当纪冠城看到人力发给自己的意见征求时很恍惚,好像时间始终周而复始,从未真正向前走过,只是完成一个又一个循环罢了。
他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当刘恩卓听说后满是兴奋地说要把过去输给他的荣誉讨回来。纪冠城没有跟刘恩卓表现得太过客气,只是跟刘恩卓说,师兄你不想输,我也不想,那我们谁会赢?
刘恩卓还真的不好立刻下定论,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个看上去没有任何争胜之心的师弟比其他人只是更容易坦然接受失败,但绝非放弃赢的机会。
当然好胜狂魔大有人在,王攀绝对排得上号。他今年给出的福利条件堪称史上之最,问就是投资人的钱不花白不花,投资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一样。
纪冠城像过去一样会在下班之后去球场上练习。以前栾彰想尽办法想要融入其中,现在他只单单跟在一旁,纪冠城也不会多说什么,还会忽然把球丢给他,问他要不要1on1。
“我不喜欢打篮球。”这一次栾彰诚实地对纪冠城说。
“那你跟来做什么?”
“想看你。”
这时从手机里冒出来的阿基拉忽然说:“小纪打球时帅得像篮球明星!”
“没有啦!”纪冠城笑着解释,“我还差得很远。”
阿基拉说:“是栾老师说的。”
栾彰立刻“咳”了一声,叫阿基拉闭嘴。阿基拉又说:“不过最好还是赶紧回家吧,要下雨了。”
纪冠城抬头看看不够晴朗的夜空:“最近雨是有点多。淅淅沥沥地下了好久,感觉南方都要发大水了。”
“台风天。”栾彰说,“北方也是有影响的。”
阿基拉说:“旧的台风走了,新的台风又要来了,还会下雨。”
纪冠城玩笑道:“下雨啊,要是不上班就好了。”
受到台风登陆的影响,连一向干燥的北方城市都跟着进入了雨季,工作日里时下时不下,累计降雨量断断续续的攀升,幽静的月湖也像是被灌了泥似的,每个来上班的人都变得很狼狈。
还好雨下得最大那天是休息日,天气阴沉的让人生物钟都变得紊乱,纪冠城睁眼时以为才早上,一看表已经是中午了。
他隔着窗户看外面,雨大到起雾,玻璃外面模糊一片。诺伯里汇报说小区物业已经开始做起了预防性的维护,在对地下车库进行围挡,安全起见电梯也被暂时停掉。
“所以,现在我们是被困在家里了?”栾彰问。
“可以这么说。”诺伯里回答,“不过有需要的话可以给物业打电话来帮忙。”
阿基拉插嘴说:“我可以恢复电梯使用。”
“没这个必要,家里还有吃的。”纪冠城道,“既然如此就理所应当的让宅在家里吧。”
这正是栾彰最向往的生活,和世界隔离都没关系,只要他的视野范围里有纪冠城就好,他可以这样到天荒地老。
下午三四点的天色已经漆黑一片,栾彰家住的位置地势很高,即便如此都有了一层积水,网上说那些地势低的地方已经淹成了河。纪冠城看着那些糟糕的消息,虽然与他无关,心情却随之陷入低谷。
他莫名的不安、慌张、甚至无法安然地坐在沙发上,忧心忡忡地一遍又一遍走向阳台,可是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栾彰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表情有些严肃,纪冠城问他怎么了,他只说刚刚王攀告诉他EVO大楼那边所有的地下施工都在加紧加固,月湖的水量已经要倒灌了。
纪冠城紧张地问:“那会不会很危险?”
“应该还好。”
“……也许我不该多想。”
栾彰把纪冠城拥在怀里,他知道纪冠城在焦虑什么,便低声对纪冠城说:“放心,地下机房当初设计的时候有很多重的灾害应急设施,就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还有我呢。”
不知几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雨势变得更大,仿佛人在外面都会被雨砸得无法直立,被淹没过顶的车全都抛在路上,公共交通停运,世界乱得如同末世洪水抵达的前夕。
阿基拉一直在房间里徘徊,他的话渐渐变少,最后终于停在一个位置不动,小声对纪冠城说:“小纪,我讨厌下雨。”
纪冠城安慰他说:“雨会停的。”
阿基拉却没有再回答他,他连续叫了四五声都没有回应,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接着回头问栾彰:“阿基拉是不是掉线了?”
这时栾彰的手机铃声催命一样再度响起,那头王攀的声音大到纪冠城都能听到。
“阿彰!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很扯淡,但是你现在有办法来吗?十万火急!”
第90章
栾彰听后急忙穿衣服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嘱咐纪冠城好好在家里待着哪儿都不要去。纪冠城怎么可能允许栾彰一个人往外跑?执意要跟着栾彰,说话间自己也做好了准备。
“那边情况很危险,你去能干什么?”栾彰厉声道,“不要去添麻烦。”
“那你呢?你是能扛沙包还是能挖地道?”
“地下机房存放源代码的中枢只有我能进,这个理由成立吗?”
听了这话,纪冠城的脸色瞬间一变,再联想到刚才王攀那焦急口吻,对月湖的情况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立刻抓起栾彰的手往外走:“那就更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阿基拉不能掉线太久,否则……否则会有不可估量的影响!诺伯里,诺伯里你还在吗?”
“我在。”诺伯里回应。
“太好了!现在只有你了。”纪冠城说,“帮我们找一条最快能到的路。”他和诺伯里一言一语敲定了方案,栾彰忽然觉得不太对劲。诺伯里被从阿基拉中分离出来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纪冠城为什么能率先反应过来去叫诺伯里帮忙?
只是纪冠城拉着他跑得急,他没有过多的心思注意这些问题。两个人开车开到完全走不动的地方后弃车步行。在这样的大雨中所有雨具都形同虚设,二人干脆冒雨前行。越往前走水越深,抵达月湖边缘时,水位已经快到了膝盖。
还好往EVO的地势逐渐升高,二人远远望去便见EVO大楼处灯火通明,嘈杂繁乱的抢险指挥叫喊声音都无法被雨消减。
“现在什么情况?”栾彰气喘吁吁赶到之后率先问在场的王攀。王攀的状况同样狼狈,但面对如此危机焦灼的场面仍能保持镇定地向栾彰说明。
原来之前对于EVO地下机房的施工已经抵达了月湖的边缘,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工程质量和安全也完全符合规定,但连绵不断的雨将土地沁得软烂,施工单位已经预先做了应急准备,可耐不住突如其来的天灾。
月湖水位突破最大容量开始塌陷漫灌,首当其冲的就是EVO的机房!
“他妈的真是三百年内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认栽!”王攀气道,“机房里虽然防水没有问题能坚持住,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看了一眼纪冠城,“阿基拉掉线了,情况不明,其他地区备用服务器支撑不了太久。”
栾彰冷静地看着屏幕上的系统运转情况,服务器可以有很多,机房也可以有很多,但是阿基拉的中枢在这里,这就好比一个人如果大脑停止了运转,身体再如何强健都是徒劳。他不知道阿基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现在也容不得他深思熟虑,多犹豫一秒,就会导致更多依存于阿基拉服务体系的人受到影响,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得下去看看情况,有可能是水淹过了安全线。”栾彰刚说出这句话,刘树就抓住他问:“你干什么?”
“得去找到问题,修好他。”栾彰拍拍刘树,集结了由工程师和抢险队员自愿报名组成的小队。他的眼神故意略过了举手的纪冠城,说他自私也好狭隘也罢,他就是不想纪冠城跟着一起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但纪冠城的手仍旧直挺挺地举在那里,眼神坚定地盯着栾彰,栾彰无法闪避,神情复杂地与纪冠城对视。纪冠城轻轻点头,栾彰叹息地说出了纪冠城的名字。
出发之前,栾彰对着地下机房的平面图为大家分配任务。所有人需要按区检查受损情况,然后进行手动恢复。若放在平时,这点工作量对于EVO的工程师们不在话下,可现在下面大水漫灌,淹没情况只能通过监测系统得出一个没有具体概念的数字,其中到底暗藏多少凶险无人知晓。
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人去做。
“诺伯里,下去之后我会把你手动接入机房的自运行系统里,你负责调度和整合进程,确认所有安全设置。每一组三个人,以保证自己安全为前提,完成后立刻撤离不要停留。”栾彰有条不紊地安排指挥,纪冠城问:“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