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奇怪的?是说不出口?还是敷衍我都做不到?”栾彰的语气开始变暗,“果然啊,男人只要不是下半身思考的时候多半没什么感情。”他暗示纪冠城热情消退后发现并不是那么喜欢自己,纪冠城与栾彰相处这么久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
也许栾彰的复杂情感经历造就了他总是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的样子,纪冠城可以理解,也并不反感。以前的栾彰完美得不像一个人类,有缺点的栾彰才是真正的栾彰。他既说自己喜欢栾彰,自然要包容栾彰的方方面面。
“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回去得早,做给你?”纪冠城轻柔地询问栾彰,流水无痕一般绕过栾彰的质问。
那种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又回来了,栾彰本想看看纪冠城会有什么反应,结果这人打太极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栾彰只好问纪冠城到底去了哪儿,纪冠城知道自己在数据处理中心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栾彰,于是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
他是那种很喜欢跟栾彰聊工作的人,如果只是持有员工身份,这种行为未免显得太过自虐。可他跟栾彰的交流和探讨要更加学术化知识化系统化,能让他在神经网络这条路上跑得更快更远,那么这便不是工作,而是在学习和追赶。
说着说着,纪冠城忽然在一个不该断句的位置上停了下来,栾彰问他怎么了,他笑了笑,感叹道:“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小小一部分描述一遍都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用语言完全描述出来,而你却亲手造就了未来。栾老师,这个命题实在是太宏大了,一旦完成最后的测试,人类的历史都会被改写,而我正在经历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今天晚上吃西红柿炒鸡蛋吧。”
“……”纪冠城的澎湃心情被打断,他佯装不满地“喂”了一声。
栾彰笑了几声,他只是想逗逗纪冠城,看来人机交互的临床日志对于纪冠城来说确实比吃饭重要。
晚上,栾彰下班回来一推门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除了饭香外,他还能闻到一丝丝食物体系之外的味道——似乎是花香?
还不等他问,收拾好饭桌的纪冠城就捧着一大束白玫瑰出现在栾彰面前,炫耀似的说:“快看快看,我买了花!”
“又不是过节,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买花干什么?”
“不是什么日子就不能买花给你吗?”纪冠城把花塞进栾彰的怀里,“收到花开心吗?如果你收别人送的花收到麻木没感觉了,那就不要告诉我了。”
栾彰下意识地低头闻了闻,他印象中白玫瑰并没有这么香,纪冠城说是花店的小姐姐帮他在里面夹了别的花,这个要求实在是特殊,栾彰有些好奇,纪冠城解释说:“看到花时心情会好,闻到花香时心情也会很好,双重感官刺激之下效果会翻倍,并且我知道你没有花粉过敏。”
他凑近亲了一下栾彰的脸颊,低声问:“我说的对吧?”
栾彰并不喜欢有香味的东西,随着和纪冠城同居的时间越来越久,他的鼻子也逐渐开始对某些香味免疫。对上纪冠城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栾彰有点不想扫兴,他用鼻尖蹭蹭纪冠城的鼻子,说道:“对,我很喜欢。”
他从花束中摘了一朵轻吻后递给纪冠城:“谢谢你。”
纪冠城没有接过花,而是揽着栾彰的手臂借势向上窜起去吻了他的嘴唇。
很快,很短,很轻,却情意绵绵。
“好啦,洗手吃饭了,你不是点名要吃西红柿炒鸡蛋吗?”纪冠城竖起手指,“我放了六个鸡蛋。”
“……”栾彰无奈笑笑。
他整理的空档中纪冠城去给光光开罐头。他有意训练光光吃晚饭的时间能和他们保持一致,否则光光总是会跳上桌子来。
起初一切都很简单,光光要比其他猫聪明很多,纪冠城跟它说过几遍它就记住了——就像训练小狗一样,有时光光聪明得让纪冠城怀疑它是不是能听懂人话。
万物有灵,也没什么稀奇。
可后来纪冠城发现,光光学得快忘得也快,过两天就能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栾彰说猫的记忆只有七天,不要指望动物。纪冠城觉得这不科学,除非光光是故意的。
他开始观察光光,忽然发现了许多曾经从未察觉的细节。
比如光光的耐心和稳定性比一般的猫要优越许多;诺伯里说话的时候,它会蹲下来仔细寻找诺伯里在哪儿,然后跟着一起叫;它的方向性不太好,有时候纪冠城叫它,它明明听到了,跑来的时候还要仔细确认。
纪冠城把罐头放好后正要去吃饭,只见光光吃过两口后忽然跌倒在地,四脚痉挛抽搐。纪冠城大惊,栾彰闻声走来,神色忽暗。
两人晚饭都来不及吃就带猫去了医院,大夫给猫拍了全身的片子,除了脑部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不明黑点之外,其他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小医院的设备有限,医生建议为了确定病情,最好去大医院拍核磁。
现在太晚了,预约也要等一段时间,纪冠城坐在一旁冷静地在网上搜寻办法,而栾彰却是面无表情,从头到尾只字未说。
“唉……”纪冠城叹气,对着栾彰摇摇头。
栾彰摸摸光光的头,对纪冠城说:“带去实验室吧,那里的器械是最先进的,而且不用等。”
“……这……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栾彰笑道,“我自己打开我自己的实验室大门,谁有意见?”
给光光做检查的设备在第一实验室,而这里也是做人机交互临床试验的地方。
与其说是实验室,纪冠城第一次进来后感觉更像一间冷冰冰的医院。
这个点只有值班的工作人员,见栾彰来只是打个招呼,并不多问。栾彰带着纪冠城轻车熟路地地下走,到处都画着警戒和危险的提示,比医院还要夸张。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做人体实验。”纪冠城打趣说道。
“在这里,临床不就是对这个词的美化吗?”栾彰说完冷哼了一声,纪冠城只觉背后一阵阴风袭来,回头看去连扇窗户都没有。栾彰是故意吓他,看纪冠城那表情有一种得逞的快乐,笑容转为温和:“放心,在这里的一切都是合法的,受试者也必须经过专业严格的筛选才可以,不是谁想能来都能来的。”
“条件是什么?”
“至少通过一套非常复杂且高标准的心理测试和智商测试。毕竟除了机器对于大脑信息的收集分析之外,受试者本身的逻辑、理解和表达能力越好,越能向我们提供他的主观感受。当然了,如果还能具有一些相关的知识背景就非常完美了。”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岂不是最优解?”
“你说的没错。”栾彰顿了顿,才说,“所以我会亲自参加终测。”
纪冠城原地站定。
“怎么了?”栾彰回头,向纪冠城招招手。
“没、没什么。”纪冠城快步跑上来,紧紧握住了栾彰的手。
对于栾彰和纪冠城两人来说,核磁操作再简单不过,更何况实验室里有许多打副手的机器人,几乎不需要他们二人做什么。
纪冠城把光光放出来安抚,栾彰呼唤诺伯里的名字,一旁的一个单臂机器人忽然应答。纪冠城目瞪口呆问道:“这也可以?”
“诺伯里可以接入观云架构内任何一个系统。”栾彰好像一个国王,只要是观云涉及的地方都是他的领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的权利是没有尽头的。
但是栾彰把诺伯里叫出来并不是要搞什么大事,他让诺伯里查光光这样的体型的猫需要多少的麻醉剂量。纪冠城茫然地眨眼,显然忘了这个事情。他见另外一个机器人取来了麻醉剂和注射器,栾彰配好之后忽然问诺伯里:“你确定么?”
“当然!”诺伯里终于有了实体形态,挥着单臂转圈,下一秒似是要打在栾彰的脸上。
栾彰像模像样地弹弹注射器,对着光光刚要下针时,纪冠城突然问:“你以前做过这些吗?”
“完全没有。”栾彰笑得轻松,“我是第一次。”
“……”纪冠城夺过了栾彰手中的注射器,“我来吧。”
栾彰见纪冠城动作行云流水,光光也没有挣扎,一切完成得很顺利,不禁问道:“你做过吗?”
“我差点就去临床方向了。”纪冠城摸着光光的脑袋等待其失去意识。
“想做医生?那为什么最后没去?”
“救一个人和改变一代人是不一样的。”纪冠城道,“如果人机交互顺利地推进并上市的话,很多疾病其实已经天然不复存在了。”
“你对这个技术从来没有过怀疑吗?”
“肯定会有,但我相信最终它会被用在正途。”
栾彰注意到了纪冠城的措辞,他用了“最终”,说明他理智地知道发展的过程一定是充满了挫折和反复,甚至是走错路的情况。人性的缺点会暴露无遗,会有伤害也会有流血,还会有数不尽的危险和隐患。但是他的善良悲悯让他坚定地相信无论多么黑暗的夜晚也一定会有人坚守光明的信念,混沌会被修正,人类的历史是会向前发展的。
“嘴上慷慨容易,要是到时候受到影响或者危害的是你本人呢?”栾彰故意问话,他双手抱臂,嘴角含笑等着纪冠城的答案。
“这个啊,我现在光靠想象确实没有办法说我到时候一定如何如何,我还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况和感觉。”纪冠城坦然说道,“也许我会像个战士,也许会像个逃兵。不知道啊,到时再说吧。”
说完,他也笑了笑。
检查的流程不复杂,光光退出来时舌头耷拉在外面毫无意识地流口水,纪冠城知道这是麻醉未消的效果,又心疼又好笑,慢慢抚摸着它等它清醒。
栾彰把拍好的片子交给诺伯里处理,诺伯里悄悄问栾彰:“要是他知道光光本来就是实验室的猫怎么办?”
栾彰反问:“他为什么会知道?”
“呃……”诺伯里说,“光光脑子里的那颗芯片是初代版本的,在动物身上的反应会比在人身上明显。就算这次把芯片的存在从成像结果上抹去,但是以小纪的聪明敏锐,很难不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所以呢?如果当初不是我把它从实验室里抱出来,它可能早就投胎八百次了。现在不光捡了一条命,还得到了极致的关爱和照料,怎么看我都没有在做什么坏事吧。”栾彰轻哼,“我只是给它植了一颗芯片,让它认识并且接近纪冠城而已。”
“也对哦。”
但是光光的排异反应超出了栾彰的估算,他需要想办法把光光留在实验室,不光是记录反应结果,同时也要把芯片取出来以绝后患。
听了栾彰的计划,诺伯里忽然说:“我以为你会把那颗芯片继续留在光光的大脑内看最后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毕竟这种情况之前都没有过,这是个绝佳的实验机会。”
栾彰沉默好一阵,最后才说:“这只猫还有很大的用处,不能就这么死了。”
在诺伯里的帮助之下,光光的核磁片子上那个脑部不明黑点已经完全消失,纪冠城看过之后心中松了一口气,只道是小医院设备确实陈旧。可光光莫名抽搐痉挛到底是什么导致的又变成了悬案一桩,栾彰借故劝纪冠城把猫留在实验室里观察。这边不光设备先进,工作人员在处理动物方面也是技术一流,不知比外面那些宠物大夫高明多少。
纪冠城当然知道EVO的人才实力,这样也方便自己每日来探望,便干脆地答应了栾彰。
栾彰立刻着手安排取芯片的事,他告诉纪冠城光光突然产生了病变需要隔离做手术,纪冠城看着那份伪造的病例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能接触光光,只能通过监控看到光光病恹恹地躺在笼子里,这令纪冠城顿时心生忧虑。
他在光光身上投入了许多爱和心血,在他的细心照顾下,光光从一只丑丑的小流浪变成了皮毛光顺的漂亮家猫,终日里除了吃饭睡觉玩耍外不需要去思考任何事情。可上天就是这么的不公,让这只无辜的小猫遭此折磨打击。
手术的前一天是休息日,纪冠城显得有些焦虑不安,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找事情做。栾彰把一切看在眼中,等晚上睡觉时,他轻轻敲开了纪冠城的房门。
纪冠城翻来覆去并未睡着,问站在门口的栾彰有什么事。
“需要我陪你睡觉吗?”
栾彰嘴上在征求意见,行动上已经上了床。他把纪冠城搂在怀里,轻轻吻着纪冠城的额头眼角:“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纪冠城叹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情绪很难受控,而且只要是手术就存在风险,我怕它……”说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放心,实验室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纪冠城的脸先是埋入栾彰的胸口,过了一会儿,闷声说道:“你说它会是什么感觉?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吗?”
栾彰没有回答。
纪冠城抬起头看向栾彰:“它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为什么会这样?”
栾彰低头吻纪冠城。
“你的问题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他明天过后一定会安然无恙,继续做我们家幸福快乐的小猫。”
栾彰安慰似的再吻纪冠城,两人之前的亲昵温柔静谧了许多。纪冠城正是心绪悲伤茫然之际,有人向他施以援手,他便本能地死死拉住,比以往更加主动,任凭栾彰抚弄。栾彰充满耐心,吻过一路,正当他吻过纪冠城的嘴角时,纪冠城忽然开口。
“要做吗?”纪冠城问。
栾彰对纪冠城会有此反应是在意料之中。
纪冠城不是一个会逃避问题陷入低谷内耗中的人,但只要是人,心情一定存在起落。纪冠城大部分时候都可以自我化解,在不能化解之时,他就会通过做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或者只是单纯的发泄。
科研之路艰苦卓绝,纪冠城能保持如此高昂的学习和工作状态已实属不易,他竟还能抽出时间来去打篮球玩摩托车,可见他的聪明不单单只在学习和社交上,更是在于如何高效地运转自己这个庞大复杂的身体系统。
而那种奔跑时的冲撞、在极速边缘的试探所带来的感官刺激也恰恰说明了能让纪冠城释放情绪的阈值在一个相对高位上。
他需要刺激,也喜欢刺激,现在眼前能给他带来刺激的就是栾彰——这是他在栾彰刻意引导之下能做出的唯一选择。
在忐忑痛苦中的第一次远比欢愉要更刻骨铭心,栾彰想让纪冠城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晚上。
“你确定吗?”栾彰心里的算盘打得精明,可还是用一种为纪冠城着想的口吻说道,“不要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做决定。我知道你现在想需求慰藉,但没有必要是这种方式。”
这一次,纪冠城不打算听栾彰的话,直截了当地说:“我可以在下面。”
栾彰笑得无奈,勾起食指轻刮了一下纪冠城的鼻梁:“你以为我会因为这种事情跟你计较?”
纪冠城搂着栾彰的脖子看着他,两人四目相视好一阵。栾彰眼含笑意,他总是这么漫不经心地笑,不是浑不吝得满不在乎,而是对任何事都没有意见和态度,一切的好与坏都与他无关。
这不应是爱意暗涌的此刻该出现的表情,这会让人误会他只是在竭力配合一场演绎,而并非他也需要自己。
纪冠城垂下眼睛不知想了什么,再抬眼睛时,他主动地凑向了栾彰面前。
栾彰总是能在纪冠城身上闻到一股特殊的海洋香味。
一开始他以为是纪冠城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每当纪冠城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抖时,那股味道就会充盈在整个房间里。衣服的味道很浓,纪冠城身上的很淡,兴许是太阳晒过之后逐渐消散了。
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栾彰发现自己穿着纪冠城洗过的衣服所呈现出来的味道是不同的。
随着与纪冠城关系的进展,两个身体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近到栾彰可以像现在这样贴着纪冠城的脖子嗅。他愈发觉得那味道好像是从纪冠城的身体里透出来的一样,会因为纪冠城心情和身体状态的不同而有微妙的变化。
有时是碧海蓝天,有时是雨落幽谷,有时是雪照松柏。
现在……
现在像是月光照在一大片隐秘盛开的纯白花海中。
栾彰想到了那天纪冠城送给自己的一大束白色玫瑰,那捧花很香,不是寻常玫瑰的味道,纪冠城说是花店店员特殊处理过,那味道与现在的纪冠城竟然惊人的吻合。
唯一不同的是,那花不是盛开在庄园里,而是盛开在海市蜃楼中,在月光下更加缥缈绮丽。
这叫栾彰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搂得紧了许多,他很想抓住纪冠城,想要把纪冠城拆开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的光景。也许在很早之前他就想要这么做了,纪冠城的大脑、心脏、骨骼、肌肉……无一例外。
既已得逞,栾彰不想再多蹉跎时光,他从头赢到了现在,此刻纪冠城鲜活的躯体就是献给赢家的礼物。
而他唯一需要考虑的则是从哪里下第一刀。
栾彰的家里无论春夏秋冬都始终保持着最适宜人体的温度和湿度,怎样呆着都是舒服的。可现在的纪冠城没盖被子都在冒汗,他双颊如火,鼻息似烟,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散出来,像是生病了一般。
但见他双腿曲着,那空档中间恰好能埋下一人。房内窗帘只留了一条缝隙,吝啬的只准许一点月光流入。借那暗光看到一团黑色在那空档中间来回游移,最后停留的位置比以往都要靠下靠里。
纪冠城心中大惊,半搭在栾彰肩上的腿立刻滑了下来,微微侧身用手掌抵住栾彰的头,小声说:“不、不用这样。”
栾彰却不慌不忙地顺势拉着纪冠城的手扣在他自己的膝弯上:“自己扶好。”
纪冠城心想这怎么能这样?栾彰的每一下好像都弄在了他的心口上一样,叫他每一寸肌肉都因此而紧紧绷住,竖起十二万分的警戒去抵御未知危险的来临。
他不知道栾彰要去哪儿,他只知道自己的脚掌几乎都要蹬踏在栾彰的肩膀上,好像能借着这股力直上青云。
可突然的,他从云间坠落,尚来不及抓住一片云朵就被按了下去。他的脸埋在枕头里,脖颈到尾椎一路呈上扬的趋势,他扭过头从最低处仰望栾彰,栾彰说:“这样看得更清楚一些。”
“……有什么可看的。”纪冠城小声抱怨。栾彰不答,继续着方才的动作。从压力中解放的脊椎似乎可以更加清晰地传导着电流,纪冠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手指紧抠着枕头。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明明已经把心理防线修在了最低的地方,可栾彰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将其冲垮。
洪水直抵两峰之中开出的缝隙,汹涌之势瞬间荡平碎石横岩,搅着天地一起涌向悬崖,轰隆隆地直砸下去,一泻千里。
纪冠城的膝盖没能撑住自己的重量,他侧瘫下去,像离岸濒死的鱼不住地大口喘气,眼睛失焦地望着栾彰。栾彰的张开手掌,手指顺着自己的额头向后将头发拢过,附身与纪冠城温存。纪冠城无意识地摸了摸栾彰,手却被栾彰按住。
只听栾彰颤着声音对纪冠城说:“我想在你里面……”
纪冠城问:“身体里,还是心里?”
栾彰一滞,继而回答:“都是。”
他探身去床头柜里摸了一阵,纪冠城搬过来之后不用这些小柜子,虽不知里面有什么,此情此景之下也是了然。
每个人都有过去,都有无法改写的经历,他懂得这些道理。可是化学反应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涩感,他与很多人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里分享过栾彰,栾彰的温柔、耐心、疼爱都非他专属。
爱只能是独占,这种矛盾冲突叫人难捱。
这时,栾彰把纪冠城侧抱在怀吻着,纪冠城已无暇再去思考其他,正是忘情之际,神经忽得拉起了警报。
各个器官都在抗拒着冰凉泥泞的入侵,纪冠城瞬间就按住了栾彰的胸口向往要往外挣,栾彰哪儿准许纪冠城逃?他强硬地锢住纪冠城,咬着纪冠城的耳廓说:“只是手而已,放松点,不然会受伤。”
“怎么可能……”纪冠城难以启齿。看来身体和大脑并非绝对统一,他的大脑能接受与栾彰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他做了万全的准备与建设,可走到这一步时,机体的反抗还是难以控制。
现在这个情况对栾彰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耐心安抚纪冠城,等着对方习惯适应。可纪冠城总是想挣开他的样子叫他实在有些恼火。他猛得压住纪冠城,双臂撑在纪冠城的脸颊两侧,骤然拉近的距离让栾彰捕捉到了纪冠城眼里的凶光。
若不是他先行发力,恐怕纪冠城已经打在了他的脸上。
这下,栾彰便不再温柔了,他问纪冠城:“这就是你说的你愿意?如果你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就不要总是来招惹我!”
“我……”纪冠城显得紧张急促,呼吸加快,不敢直视栾彰的双眼,“我不习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
“那你可以听话吗?”栾彰的语气不像是哄纪冠城,而像是在责问宠物。纪冠城停顿片刻后点点头。
栾彰命令纪冠城趴好,纪冠城照做,这种主动低头的姿态讨好了栾彰。栾彰的手掌从他的后脖颈绕到了面前,覆住了他的眼睛。视野受阻的纪冠城变得更加敏感,大气都不敢喘得感受着周遭的氛围。
除了脖子和肩膀上有嘴唇划过的瘙痒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他放下戒心之时,一阵剧痛袭来,他不禁挣扎大叫:“栾彰!疼!”
“忍着。”
纪冠城的过激反应让栾彰错以为自己是在虐待什么大型动物。换做平时,栾彰可以有大把的手段和花样去慢慢驯服纪冠城,只是他现在不想,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掉入了一个可怕的惯性思维,纪冠城过于良好的信誉让他想当然地认为对方是百依百顺的。
其实并不是,他是男人,纪冠城也是男人,穿上衣服做人时遵守社会化训练教给他们的种种规则,脱了衣服关起门,一切就要交给本能了。
这是栾彰少有的愿意遵循内心的时刻,特别是看着纪冠城强装顺从的模样,他心中便更加想要恶劣的对待纪冠城。
他想撕下自己好情人的牌坊,把他想对这完美躯体做的坏事做尽,想要通过最直接的方式占有纪冠城,弄疼纪冠城,想让纪冠城哭。
最好哭着喊他的名字。
他置身于温暖的洋流之中,忽觉鼻间暗香阵阵,那一刻他的意识都被搅乱,仿佛置身于海市蜃楼之中忘乎所以,心里充盈着令人麻痹的快乐。
他的眼睛看到的是纪冠城被汗浸湿的脊背,想也不想低头咬住了纪冠城的脖子,好像要杀了纪冠城似的。
这动作持续了好一阵,不是又过了多久,也许纪冠城真的已经死了,栾彰才松了嘴,让纪冠城面对自己,继而展开新的攻势。他身处纪冠城之内,可他却想把纪冠城柔进自己的胸腔,无论多么用力都不够。
在这个过程中纪冠城大约是习惯了,或者知道挣扎也没有用,他的手臂和腰侧的皮肤被栾彰捏出了痕迹,栾彰尽情在他只上驰骋,他只在栾彰吻他时候轻轻叫了一声栾彰的名字。
“栾彰?”
栾彰抬眼,见纪冠城垂着眼看他。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可以这样对我。”纪冠城顿了顿,“只有你。”
听了这话,栾彰停下了动作。
他撑在纪冠城上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纪冠城,像是在分辨,或是在思考。纪冠城的鼻腔摄氧量已经完全无法达到身体需求,不得已要张开一点嘴巴,两片嘴唇随着呼吸浮动。栾彰一直盯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拇指顺着他的唇线抚过。
被浸透的唇瓣润泽柔软,栾彰不禁想要指头上再用一些力气去感受。他的手指向下按去,纪冠城配合地轻衔住了那一节指头,牙齿划过指甲所产生的感触是与众不同的。
栾彰深深吸一口气,双手指头没入纪冠城的发丝,自己俯下身以额相抵,闭上眼睛问纪冠城:“为什么要喜欢我这种人?”
“我也不知道。”纪冠城稍微动了一动,好像在蹭栾彰似的,叹息萦绕着栾彰,“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一样。”说完,他双眼弯了起来,“恰好你又愿意跟我在一起,感情能够得到回应,我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幸运太多了。”
“……”栾彰压在了纪冠城身上,脸埋入纪冠城的颈窝后不再动弹。他还在幽秘深渊之中,保持这个一动不动又紧抱着纪冠城的动作叫纪冠城有些难捱。纪冠城不知栾彰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拍拍栾彰的后背,问道:“怎么了?”
栾彰在纪冠城的肩头上又咬了一下,只是这一下比起方才那狩猎一般的撕咬动作轻柔太多,纪冠城又麻又痒,“哎”得叫了一声,身体也颤了一下。就这一小下牵动了栾彰,如同十指连心。栾彰不由分说地按下纪冠城,掠夺之势比之前愈发猛烈。
只是这会儿他不再带着那种要杀了纪冠城一般的凶狠,加之纪冠城渐渐习惯,已没有了先前那般难受。
人类那些是是非非说到底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化学的反应。在古老的基因密码中,繁衍是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为了繁衍,所以多巴胺作用下的行为要快乐,快乐才能使人上瘾,同时内啡肽会让人尽量忽略在这个过程中所面临的其他痛苦或后续问题。
所以即使躯体没有那么快乐,在这套严谨的机体运转机制之下,心理也会自然而然地去进行补完。
与有情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快乐的,这是人类才有的天赋。
何况栾彰稍稍放慢了动作,那劈山之势变成了慢磨细碾,纪冠城一点一点软化,不知何时,那不适的感觉竟变成了一股微弱的电流从尾椎直抵心脏,激得纪冠城后脑抵住枕头,下巴上扬,脖子绷成一条直线,弓髋曲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