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嘴里的“下次”,就和“改日”“有机会”一般,是随口一说虚无缥缈、心照不宣的客套话,没想到这小孩儿心眼这么实在……或者说是乖巧听话得过分,说下次带来,就真带来了。
没验过的东西萧弄不会入口,微微眯起眼,随手从盒中取出一块,凑到钟宴笙嘴边:“张嘴。”
钟宴笙没想到萧弄要喂自己吃,呆了一下,突然感觉他人还怪好的,嘴微微张开来接。
他的唇形很漂亮,唇正中一粒唇珠,整张唇泛着春花般薄薄浅浅的红,看上去格外柔软润泽。
萧弄捏着糕点,一时竟有种无从下手的棘手感,沉默了下,生出三分微妙的后悔。
钟宴笙的嘴张着有点累了,疑惑地“啊”了声。
萧弄顿了顿,直接把整个糕点往他嘴里一塞,力道不小心用大了,指腹不经意蹭过他的唇角,触感柔滑。
像猝然之间被鸟雀最细绒柔软的羽毛蹭了下心口,他下意识摩挲了下拇指指腹,目光滑过那双唇,眸色深了深。
而钟宴笙被粗鲁地塞进一整块百合酥,差点噎到,艰难地咽下糕点,立刻满屋子找茶水,仰头饮尽了一杯茶,才把那块百合酥咽下去,感觉又活了过来。
好吧,看来哥哥不太会照顾人。
钟宴笙宽慰着自己,把茶壶茶杯顺道一起拿到小案上,咳了两声:“谢谢哥哥,百合酥味道很好的,你要不要试试?”
他的眼神像阳光下的一汪水,柔和明亮,丝毫没有阴霾。
迎着那双亮亮的眼睛,萧弄还是取了一块,咬了一口,又搁下,吐出两个字:“太甜。”
“甜吗?”钟宴笙也拿起一块尝了尝,“我觉得还好啊。”
都要齁死人了还不甜。
萧弄往后靠了靠,见钟宴笙低下脑袋,露出柔软发顶上的小旋儿,手里拿着那本书,翻到昨天看的地方,就想坐在榻前继续看,完全忽视了他的样子,轻轻啧了声。
这小孩儿,就没发现他今天换了衣裳?
萧弄脑子里蹦出这个念头,又立刻摁下去,感觉自己脑子像有病,他换衣服关这小雀儿什么事。
他都不理解今天怎么还特地换身衣服,这小雀儿每日来找他,也没穿什么好看的,每天都灰扑扑的。
方才还带笑的嘴角一下平了,萧弄不咸不淡吩咐:“念书。”
好快的翻脸!
钟宴笙已经一点儿也不害怕萧弄的喜怒无常了,心里只觉叹为观止,乖乖点头:“好。”
在他低低浅浅的诵读声里,萧弄脑中紧绷的神经放松,慢慢又进入了梦乡。
钟宴笙是读到一半,才发现萧弄又睡着了的。
他睁大了眼,瞪着安然入睡的萧弄,怀疑萧弄是用他读书的声音当催眠的小曲儿睡午觉。
什么怪癖,非得听着别人念书才睡得着午觉么?
还是在故意捉弄他?
钟宴笙不得其解,正好他念得嘴也酸了,干脆就跟昨儿一样,缩到榻边,边吃糕点边继续看,慢吞吞地吃完了那盒糕点。
萧弄的行为印证了钟宴笙的猜想。
之后一连几日,钟宴笙每天一过来,就被逮到榻边,给萧弄读书催眠,他又不识路,连去找王伯的机会都没有。
钟宴笙读得嗓子都微微哑了,但他愧疚心作祟,无法拒绝真少爷的任何要求,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给他读书。
第一本游记读完了,萧弄似乎也看出他的喜好了,又从书架上抽出本更有意思的游记。
左右这样能让萧弄开心点,还能看点自己喜欢看、在家看容易挨骂的闲书,钟宴笙纠结了几日,也十分欣然地配合。
他自感和真少爷的关系愈发融洽了,唯一郁闷的是自他带了花籽回家之后,就撞不上侯夫人了,每次差人一问,不是在去金福寺拜佛的路上,就是又留宿在了寺中。
钟宴笙只好暂时搁下了送花籽的想法,准备下次给淮安侯旁敲侧击下,提醒他爹,娘亲好像有那么点超脱凡俗的倾向了。
在钟宴笙每天忙着往长柳别院跑的时候,京城的风言风语也愈演愈烈。
尽管淮安侯有出手,试图遏制那些关于淮安侯府假世子的风声,但今日才按下一处,明日又从街巷另一处传出,压根止不住。
前后不过几日,外头就传出了无数个版本,但无论那些版本的内容再离谱,也有三条内容是不变的。
其一,淮安侯府现在的小世子是假的,其二,真正的侯府世子已经回来了,最后,淮安侯夫妇不肯认自己的亲生子。
外头的风声太乱,就连侯府的下人出去采买,都会被认出来的人问东问西。
本来侯府的下人对外头的流言不以为意,在这样的气氛里,也有些动摇了,连春芜院的一些丫头小厮见了钟宴笙,都会忍不住露出三分异样之色,很希望小世子能说两句。
不过每次他们流露出异色靠过来,都会被云成直接轰走。
继钟宴笙落水那次后,侯府的气氛又一次变得怪异至极。
钟宴笙是假世子的消息,也乘着风传遍了京城各大贵族世家的耳目。
又两日,钟宴笙突然收到了沛国公府三少爷孟棋平的邀约。
作者有话说:
换了新衣服没被夸的萧弄:生闷气了自己猜 本章除淮安侯外无人受伤 注: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羮万姓膏。——嘉庆七年御制骂廷臣诗
第十二章
其实自上次酒楼一别后,钟宴笙几乎每天都会收到那些人的邀约,只不过都被他找理由婉拒了。
孟棋平的邀约是私下发来的,信上说他听闻最近京城风雨,担心钟宴笙,特地约他明日去云中舫小酌一杯。
钟宴笙对孟棋平这个人印象比较深。
那群世家子弟,等萧闻澜离开后,隐隐以孟棋平为首。
上次在酒楼里,孟棋平一个劲往他身上凑,偷偷嗅他身上的味道,嗅得他发毛,还自顾自给他取小名,说话也不好听,态度轻佻得很,不像好人。
钟宴笙看着邀约信,只是皱了下眉,云成听到名字,直接炸毛了,慌忙劝阻:“少爷,千万不能去!”
钟宴笙的视线移到他身上:“云成,你听说过他?”
“岂止我听说过,”云成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整个京城,没几个没听说过的。少爷,你不知道他都干过些什么!”
“什么?”
云成迎着自家小世子干干净净的求知眼神,到口的话就有点说不出了,但他更害怕钟宴笙被坏人欺负,斟酌了下,把话说得委婉了许多:“这沛国公府的三少爷,是个欺男霸女的货色,两个多月前的上元节,他在灯会上见到个美貌少女,当众就把人掳回了自己的私宅!”
难怪淮安侯会特地过来,告诫他不要与孟棋平往来。钟宴笙拧紧了眉:“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再没人见过那姑娘。”
“就没人管管吗?”钟宴笙感到匪夷所思,“皇城之下,他竟如此无法无天?”
“少爷你刚回京,还不清楚。”云成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不敢说太大声,“孟棋平的爷爷曾任太傅,爹是吏部侍郎,还有个姨母入宫为妃,大哥又尚了公主,靠山大着呢。”
靠山再大,上次见到定王的车驾,不也吓得屁滚尿流的。
而且孟棋平欺男霸女,他又不是小姑娘,云成担心他做什么?
钟宴笙偷偷想着,看云成一脸担忧的样子,拍拍他的肩,安抚他:“放心,我不会去的,找个理由回绝了就是。”
京城关于淮安侯府的流言传得如火如荼的,消息自然也以信报的形式,落到了萧弄的书案上。
——淮安侯府小世子钟宴笙疑似为假。
下面的小字是详细情况。
一个寻常世家抱错孩子的破事罢了,萧弄随意扫了一眼,没太在意,目光顺着落到对面的钟宴笙身上,眼眸眯了一下。
钟宴笙喜欢坐矮一些的凳子,觉得那样舒服——还是展戎告诉他的。
隔天书房里就添了只不知道谁搬来的小凳子。
钟宴笙过来见他有事的时候,就坐在自己的专属小凳子上,吃着小点心喝茶看闲书,念书的时候又把小凳子搬到榻边,从不打探什么,乖巧安静得很。
今日却心不在焉的,已经捧着那个茶盏发许久呆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明晃晃地泼洒在少年身上,被他眼上覆着的薄纱筛过之后,像是在他周身加了层朦胧的光晕,那张秀美的脸庞也多了几分圣洁感。
萧弄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干脆把信报一搁,推着座下的轮椅到钟宴笙面前。
直到轮椅到近前了,钟宴笙居然还在发呆,完全没察觉到他的靠近。
钟宴笙正陷入深深的思索,琢磨到底是谁放出的风声,该怎么处理侯府那边的情况,等真少爷回去后他该何去何从,还有也不知道孟棋平那个麻烦解决没有……
脑海里乱糟糟的一片,突然一阵混着药味的冷香扑进鼻中,他眼前一暗,便被人捏着下颌抬起脸来,露出漆黑柔软的碎发下,一张茫然的雪白小脸。
钟宴笙很奇怪:“哥哥?”
萧弄突然发现,若是捂住钟宴笙的嘴,他的大半张脸也会被他的手覆住。
脸真小。
钟宴笙端端正正地乖乖坐在原处,完全没有察觉到面前人奇怪的想法,也没有挣扎,微微仰起脸望着他,脆弱的咽喉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这般模样,格外能满足人的……掌控欲。
喉结莫名滚动了一下,萧弄控制着他的脑袋,转过来转过去,观察了片刻,看不出这小雀儿怎么突然就闷闷不乐的,收回手问:“发什么呆?”
钟宴笙怔了怔,眼底绽出惊喜的笑意:“哥哥,你在担心我吗?”
都会担心他了,那他们岂不是算朋友了!
跟个小可怜似的,被人关心一下就这么开心?
萧弄挑起一边眉,本想故作冷酷地说没有,但靠得太近,少年明亮的喜悦近乎灼人,他莫名不想这双眼睛的光芒黯去,勉强点了下头:“算是吧。”
“我没事。”钟宴笙两扇浓睫蝶翼似的,左侧脸上露出个很浅的梨涡,像勺金黄的蜜糖,“是一些小问题。”
他烦恼的那些事,自然是不能说给对方听的。
对谁都不能说。
萧弄看着他的笑,像那天钟宴笙亮晶晶望着他,期待他尝一尝的百合酥,舌尖好似跟着泛出了点甜意,缭绕不散。
他抱起手,审视着钟宴笙,不用思考,也判断出了这话是假的。
还学会藏藏掖掖了。
但萧弄没有逼他说出来,只淡淡道:“若是有事,尽可找我。”
萧弄不在乎这小雀儿是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
这是个重若千钧的承诺,算是为钟宴笙帮他缓解头疾的报答,这些日子他沉睡过去的次数,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但钟宴笙没听出来,懵懵地点了点头。
萧弄看他那副样子,实在忍不住作恶欲,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像捏什么娃娃,钟宴笙脸上肉不多,被他用力捏了捏,嘴微微嘟起来,脸颊浮出道红印。
他被捏得有点痛,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萧弄已经推着轮椅离远了,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语气懒懒的:“过来。”
又到念书的时辰了。
钟宴笙反应迟钝地用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嘀嘀咕咕了声,好脾气地抱着书跟过去。
结果因为最近奔波太累,每天又起得太早,回府后还熬夜作画,钟宴笙念着念着,还没把萧弄念睡着,自个儿先眯了过去,趴在榻边呼吸清浅。
萧弄伸手拨了下少年柔软漆黑的额发,眉毛不可思议地扬起:“……睡着了?”
岂有此理,他还没睡着呢!
真是胆大包天。
难不成这小雀儿发现他的气息能缓解他的头疾了,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了?
萧弄戳了戳钟宴笙软软的脸颊肉,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小孩儿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应该还没察觉。
趴着睡的姿势别扭,钟宴笙睡得不太舒服。
萧弄自然发觉了,眼眸半眯:“怎么,还想让本王把你抱上来睡?想得美。”
回应他的是钟宴笙绵长的呼吸声。
萧弄丝毫不觉得跟一个睡着了的人说话有什么问题,垂眸瞅着钟宴笙细细拧着的眉心,半晌,一伸手,把人捞了上来。
钟宴笙软绵绵的,被捞上来也毫无察觉。
只是罗汉榻就这么点大,容纳萧弄一个人都很勉强了,钟宴笙身形再单薄瘦弱,也是个四肢纤长的少年人,萧弄不得不靠墙侧躺着,拉开了点距离。
少年身上那股沁心的湿润香气在榻上愈发浓郁,像某种兰花,带着丝甜,无声钻入鼻腔,让人身心舒缓。
萧弄嗅着这股气息,支肘托着脑袋,慢慢合上眼。
意识随着那缕幽微的香气,即将进入沉眠之际,下颌上突然蹭上个毛茸茸的东西,下一刻,温热芬芳的吐息喷洒在脖颈上。
萧弄浑身肌肉紧绷起来,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眼底带着浓浓的杀气,一低头——
钟宴笙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滚了过来,脑袋蹭着他下颌,温热的呼吸正正好喷洒在他咽喉上。
这种致命的危险位置被人凑近,瞬间就踩到了萧弄的线。
萧弄面无表情地一伸手,就要揪着钟宴笙的头发将他丢下去。
可手刚碰到那头柔软的黑发,钟宴笙就又无知无觉地往他身边凑了凑,靠得这么近,萧弄才发现,那张适才还睡得红润的小脸隐隐泛白,红润的唇瓣也失去血色,单薄的身子在轻轻发着抖。
萧弄动作一顿,缓缓皱起眉,确定了钟宴笙的确还在睡梦之中,单手打了个响指。
今日轮到展戎当值,听到声音,立刻推门而入:“主子,可是有什么……”
看清榻上俩人的姿势,展戎差点咬到舌头,冷酷的脸色险些没绷住:“……吩咐?”
萧弄没什么表情,指了指整个人几乎快嵌进他怀里的少年:“他怎么了,毒发了?”
展戎一愣,凑到榻边,仔细观察了会儿钟宴笙,迟疑着开口:“主子,据属下观察,小公子脸色发白,身子颤抖,还试图往您身上凑,应当是……”
萧弄不耐:“说。”
展戎不敢再废话,飞快道:“冷的。”
“……”
展戎说完,见萧弄脸色不对,憋着笑眼观鼻鼻观心,自动滚出门。
漠北苦寒,不比京城条件优渥,征战在外,军需条件差的时候,经常地为席天为被,没有被子不算事儿。
何况四月的京城也逐渐暖和起来了,萧弄身上余毒未清,作为半个病人,睡个午觉,不盖被子也没觉着冷。
但他没想到钟宴笙不行,睡着睡着感觉冷,循着暖源就凑了过来。
怀里的少年身子单薄而柔韧,暖烘烘的,沾着满身的芬芳。
像那只大胆飞到他掌心的小山雀,柔软又脆弱,手指一握,便能轻易掐断喉咙。
萧弄不知道怎么,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磨了磨牙:“本王还以为你是开了窍了投怀送抱呢。”
结果是冷的。
明明就是受人指使来勾引他的,结果成天不做正事,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
被墙硌到就是一大片淤青,涂药都小心翼翼不敢下手,睡个午觉不盖被子居然还能冷到。
娇气得令人发指。
行伍中人,最讨厌这种娇娇气气的人了。
惯的他,坚决不给被子。
萧弄垂眸思毕,手落到钟宴笙背后,察觉到这小雀儿似乎想挪开,理直气壮地将他往怀里又拢了下,嗅着那股愈发浓郁的气息,舒心地闭上了眼。
钟宴笙睡得还是不太安稳。
他睡梦中身子越来越冷,好不容易靠近了唯一的暖源,待了一会儿,察觉到那个东西不是很暖和,反而像在汲取他身上的热度,委屈地想离开那个东西,把自己蜷成一团保暖,结果那东西就像八爪鱼一样,将他紧紧缠住了。
他挣动了好几下,也没能挣开,只能放弃挣扎。
好在依靠在一起片刻后,那个东西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和他共享起暖意。
钟宴笙拧着的眉心微微松开,安心地沉入了梦乡。
钟宴笙入梦的时候,正在青楼里厮混的孟棋平也收到了小厮带来的回信。
听闻钟宴笙是假世子后,最耐不住的当属孟棋平。
上次在九香楼里,他嘴上没把关,被人提醒,顾忌着钟宴笙的身份,才没做什么。
回来后又惦记了好久,后院里那些看着都觉得没滋没味了,娇媚的娈宠作出再天真无辜的姿态,也不如人家一个眼神干净纯然。
偏偏一个侯府的小世子,又确实不能乱动。
没想到瞌睡刚来,上天就给他递了枕头,传出钟宴笙是假世子的消息。
他等了好几日,从家里长辈的闲言碎语里,差不多摸清了这个传言的真假,登时兴奋得气血上涌,立刻差人去送了邀约信。
结果钟宴笙此前拒绝了他好几次邀约就算了,这次竟又不知好歹地托病拒绝了!
“嘭”的一声,本来还荡漾着欢声笑语的包房中猛然死寂。孟棋平把怀里的人推到地上,一脚踹上送信的小厮心窝:“废物!”
小厮被当心一踹,眼前发黑,却不敢吭一声,埋着脸磕头求饶。
孟棋平直感觉自己被下了面子,羞恼不已,边踹边骂:“那小婊子凭什么敢回绝我?他算什么东西!”
小厮苦着脸,眼前不断发黑,差点喘不过气的时候,方才被推到一边的娈童笑吟吟地靠过来,跪在旁边为他捶着腿,语气娇娇柔柔的:“三爷又是在为谁烦心了?奴有个办法,三爷可要试试?”
孟棋平睨他一眼:“你能有什么办法?”
娈童抿嘴一笑,起身凑到他耳边,低低了耳语一阵,孟棋平的脸色果然逐渐转晴,大笑着将他往怀里一搂,又瞥了眼趴在地上发抖的小厮:“起来,别装得要死要活的,再给我写个信,我就不信那小婊子这次还会回绝。”
说着又掐了把怀里美人的腰,勾着他的下巴:“你那药当真那么有用?”
“三爷还不信奴么?”
“那就要你先来试试这药怎么样了……”
孟棋平跟怀里的美人调笑着,哼起小曲,心头快意轻松。
金尊玉贵的出身,父母兄长的溺爱,他向来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被老天眷顾。
这不?心心念念的那块肉,马上就能吃进嘴里了。
作者有话说:
萧弄:最讨厌娇气的人了!
每一个嘴硬攻的必备流程(bushi
钟宴笙一觉睡到了快酉时才醒。
他头毛都睡得翘了起来,迷迷瞪瞪了半天才醒过神,察觉到自己居然是躺在榻上的,慢吞吞坐起身,又发现身上披着件宽大的宝蓝色外袍。
那件袍子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将他整个人都罩在了里边,凑近了还能嗅到丝丝缕缕混着清苦药香的冷香。
钟宴笙揉揉眼睛,抱着外袍下了榻,沙哑着嗓子喊:“哥哥?”
书房里没有萧弄的踪迹。
钟宴笙抱着衣服出了门,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正想出去继续找人,就碰到了从院外走进来的展戎。
展戎瞅了眼钟宴笙怀里的衣袍,眼皮狂跳了几下。
不给人家盖被子,就给人家盖自己的外袍是吧。
钟宴笙毫无所觉,朝着展戎笑了笑:“展护院,你看到哥哥了吗?”
展戎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敢睡在王爷身边,还往王爷怀里凑的人,重点是,做完这一切后居然还活着。
安平伯这养子,实在是不简单。
他望着钟宴笙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畏:“回公子,主子临时有点事走开了,您想见主子的话,属下带您过去?”
“不了,麻烦你替我跟哥哥打个招呼,我该回去了。”
钟宴笙很有礼貌,每次过来和离开时都会跟萧弄打个招呼。
展戎没有异议,低头应是。
钟宴笙对他语气里的三分恭敬感到不解,回到屋里,把那件外袍仔仔细细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好,才跟着展戎往外走。
展戎斟酌着,把萧弄吩咐的话说出来:“对了,小公子,明日主子有些事要处理,您可以晚点再过来。”
审人宰人的场景太血腥了点,这位娇气的小公子可能受不了。
钟宴笙乖乖点头哦了声。
心下纳闷。
真少爷被关在这院子里,怎么天天有事?况且他眼睛还不好,腿脚也不便。
真是相当身残志坚啊。
坐着马车回到城里时,钟宴笙心底差不多有了决断。
等真少爷回到侯府的时候,他就不适合待在侯府里了,毕竟他的存在多少有点尴尬,再不设也该离开了。
好在他的小金库里还有银钱,也够他吃喝一段时日。
只是离开侯府后,该去哪儿,往后要做什么,钟宴笙想不出来。
他没有那么成熟,做自己觉得该做的,就竭尽所能了,剩下的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成今日也没见到勾引钟宴笙的小妖精长什么样,心情沉重。
钟宴笙心里难得揣了点事,也有点蔫蔫的,跨进春芜院,听到云成慌忙地问好声,才发现有人在等着他。
钟宴笙抬头望去,一下笑起来,奔过去喊:“娘?您怎么过来了?”
等在院里的正是许久未见的侯夫人。
最近钟宴笙每次想去请安,都听说侯夫人去拜佛了。
在姑苏时,侯夫人也时常去拜佛,但没现在这么频繁,早出晚归的,钟宴笙每天都在担忧侯夫人会不会哪天就斩断红尘了。
见到钟宴笙,侯夫人抬手,温柔地替他理了理跑乱了的鬓角:“迢迢又溜出去玩了?是不是在外面交了朋友?”
钟宴笙不敢提长柳别院,含含糊糊应:“嗯。”
好在侯夫人没打算细问这件事,屏退了其余人,拉着钟宴笙在亭子里坐下,细细问他近来的情况,身体如何。
这本来是很寻常的,以往侯夫人也会这么细致地问这些。
可钟宴笙望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圈,还有偶尔失神的模样,心底渐渐生出个奇异的预感,剔透的瞳仁安静地望着侯夫人。
果然,将能问的都问了个遍后,侯夫人陡然沉默下来,一双眼柔慈又哀伤地望着钟宴笙,似在犹豫踯躅,迟迟说不出话。
那双眼钟宴笙很熟悉。
幼时他常发噩梦,高烧不退,很多次被高热折磨得神志不清时,侯夫人都抱着他,用这样一双眼睛望着他,求着神佛不要将他带走,颤着手给他喂药,那药中掺着泪水,格外的苦涩,但钟宴笙都很乖地一口一口喝完了。
那些年侯夫人总是一脸郁色,直到钟宴笙下地走路,跌跌撞撞地扑进她怀里,那双眼睛才慢慢亮了起来。
钟宴笙不想她再那么难过。
他主动伸手,握住侯夫人的双手,抿出个浅浅的笑,眼神干净清亮:“娘,我是不是有位哥哥?”
侯夫人一下怔住。
又听钟宴笙道:“您还记得我落水醒来后,跟您说的那个噩梦吗?”
侯夫人的嗓音很艰涩:“娘当然记得。”
那时钟宴笙刚从关于未来的话本噩梦中醒来,试探着说他梦到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淮安侯和侯夫人的脸色掩不住的异样。
“您那时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钟宴笙像以往侯夫人安抚他那样,反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所以您不要忧思太多,想做什么便做。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我的娘亲。”
侯夫人明显没想到钟宴笙会说这些,明白他已经知晓了一切,嘴唇颤了颤,忽然一伸手,将钟宴笙搂进怀中,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下:“迢儿,娘,娘真的,真的……”
“我知道。”钟宴笙掏出帕子替她拭泪,温柔地哄她,“我知道的。”
虽然俩人都没将话说明,但彼此的意思,也大致都明了了。
等侯夫人稳定了会儿情绪后,侯夫人接过帕子,自己擦干了泪水,又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迢迢,再过两日……爹娘想把你哥哥接回府。”
像是怕钟宴笙会介意难过,又赶紧补充:“娘准备让他先住在西院那边。”
西院那边平时没人住,很是荒凉,重点是,离钟宴笙住的春芜院颇远,几乎没有撞上的可能。
钟宴笙听到要将真少爷接回来了,心情惊喜又复杂,听到后半句,敛容摇头,认真道:“娘不必如此,西院那边空荡荡的,没有人气,住得也不舒服,春芜院旁边有好几处修葺好的院子,让哥哥住这边就好。”
他偷偷跟真少爷打好了关系,也不用担心相处问题。
钟宴笙表现得越懂事,侯夫人心底反倒越滋味复杂,忍不住轻轻问:“迢迢,你会怪娘吗?”
“当然不会了。”钟宴笙歪歪脑袋,不解地眨了下眼,“您没有做错任何事。”
世上最不该感到愧疚的就是娘亲了,她只是想念自己失散多年的亲骨肉,这能有什么错呢,没人能苛责。
侯夫人这趟过来,本是想给钟宴笙透露一点内情,慢慢让他接受,未料钟宴笙的态度如此坦然平和,倒搅得自己百般难言,来之前准备的所有话都说不出了。
她望着从小就安静乖巧的钟宴笙,禁不住将声音放得愈发柔和:“迢迢,你想知道……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吗?”
钟宴笙心想我挺了解的,面上乖乖点头。
侯夫人便笑了笑,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哥哥的脾气很好。”
脾气好?
钟宴笙回忆了下长柳别院那位一见面就拿剑比着他、第二次见面甩飞刀吓他的哥哥,沉默了下,艰难地应声:“嗯。”
“也很好相处。”
阴晴不定,随时能翻脸。
钟宴笙又沉默了下,再度艰难应声:“嗯。”
“他的性子也很与世不争,不会为难别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