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宴笙的心情莫名就好了点,板着小脸让他拉着手,没有甩开他。
从山道上往下走的时候,可以俯瞰到水云寨的大部分面貌,昨日看到还紧紧闭着的山寨正门现在正开着,一群山匪一半骑马,一半配着刀跟在后面,行走间秩序井然,陆陆续续跨进山门里,打先的两人一前一后,骑在马上。
钟宴笙模糊感觉骑马在后面那人有些眼熟,但因为隔得太远了,看不清面貌,试探着问前面的中年男人:“叔叔,骑马的那位就是你们大当家吗?”
中年男人显然对大当家无比崇敬,忍不住夸耀:“如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被我们大当家的威势吓到了?这水云寨,就是大当家带着兄弟们一手建立的,我们大当家那什么……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比那个传说里的什么定王,也不遑多让啦!”
钟宴笙:“……”
传说里的什么定王正在专心地揉捏钟宴笙的手指,觑见他后领乱了,抬手给他理了理。
看起来十分贤淑,十分男宠。
关键是萧弄身材又高大挺拔,那么副大鸟依人的样子实在诡异极了。
中年男人看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委身人下!”
钟宴笙本来都在抽手了,听到这一声,又心虚地老实下来。
萧弄被造的谣里,属实就他说的这个最离谱,他现在既希望萧弄快点恢复,又怕面对萧弄醒过来后来的眼神。
那双蓝眼睛肯定会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拖长了调子问他:“男宠?”
钟宴笙光是想想都感觉臊得慌。
下了山道,往寨子里走时,钟宴笙见到了昨日那个很八卦似的匪兵。
这个应当就是藏在楼清棠的货物里,跟着潜进来的探子,水云寨藏在深山里,他们趁乱悄悄混进来了,却跟展戎他们断了联系,要不是踏雪一路嗅着味道找过来,估计还要几日才能联系上。
年轻的探子显然还沉浸在男宠和三十万银子的震撼中,第一眼都没敢看过来,擦身而过的瞬间,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朝钟宴笙微不可查地点了点脑袋。
看来展戎已经安排好了。
钟宴笙轻轻吸了口气,做好了一旦被发现身份,就放信号烟花的准备。
下了山道,路过寨子里的民居时,钟宴笙才发现,寨子里居然有不少老弱妇孺,有几个妇人颇为面熟,是昨天跑到山上去围观他和萧弄的,待在这贼窝里,却都显得怡然自若,耕织如常。
上递到皇帝书房里的恶匪匪窝,竟然跟个世外桃源似的,格外安宁。
见钟宴笙和萧弄跟着中年男人下来了,还有人朝着中年男人打招呼:“老胡,带他们去见大当家啊?”
“大当家回来了,还带了个客人呢。”
“这就是三十万的男宠啊?这蓝眼睛,啧啧啧。”
“最近山里不太太平,这两人别是奸细吧……”
“管那些作甚,大当家肯定看得出来!”
一路上都有人议论纷纷的,言语之中都对“大当家”十分信任,钟宴笙对他们口中的“大当家”愈发好奇了,路过了这片屋舍,远处就是个堂屋,大概是山贼们平日里议事的地方。
方才遥遥见到骑马在前的俩人恰好出现在视野里,那位“大当家”翻身就下了马,朝着堂屋走进去,步伐如风,钟宴笙没来得及看他长什么样,视线向后,看清了跟在他后面那人的样子。
一看之下,脚步就顿住了。
难怪他隐隐感到有几分面熟。
跟在水云寨大当家背后的人,居然是霍双!
被老皇帝派到他身边,负责监视他的霍双!
霍双出身锦衣卫,又被老皇帝选出来,跟在老皇帝身边做事,形似暗卫,谁看他都知道他是老皇帝的人。
那霍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水云寨跟老皇帝有关系?
钟宴笙震愕不已,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老皇帝没事派人在宝庆府这种山高水远的小地方弄个贼窝干什么?
他正满头雾水,霍双也下了马,目不斜视地跟着进了堂屋。
前面的老胡催促一声:“发什么愣?”
钟宴笙迟钝地喔了声,心又一下提了起来。
他本来还存着一丝侥幸,想着万一没被大当家看出来,混过去最好了。
但现在霍双出现在这里……就算那位大当家没认出他和萧弄的身份,霍双也认识他们啊。
看来今天必须得硬碰硬了,等会儿一见面,就得立刻出手,制住那个大当家。
钟宴笙想了想,悄悄么么靠近萧弄,把他的脑袋按下来,认真叮嘱:“你一会儿不准说话。”
萧弄要是胡乱说话,被霍双发现不对就完了,定王的殿下脸往哪儿搁。
他说话时,温热的吐息也带着缕幽微的兰香,萧弄很喜欢这个味道,微微笑起来,很听话地颔了颔首:“好。”
看着像只乖乖的大狼狗。
钟宴笙忍不住冒出个念头,萧弄要是一直这么傻着……好像也挺不错的。
至少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听他的话的。
到了堂屋前,老胡招招手,示意守在堂屋外的匪兵看好钟宴笙和萧弄,便走了进去。
负责在外边看守的匪兵里,有一个恰好是昨日见过的李一木,看到他俩,面色又奇异起来,但是瞅着钟宴笙漂亮明艳的面容,还是耐不住跟他搭话:“你经常买男宠吗?”
本来想阻止李一木的其他匪兵停下动作,纷纷八卦地竖起了耳朵。
三十万两银子的蓝眼睛男宠,这个消息已经席卷整个水云寨了。
钟宴笙瞬间一噎:“……”
他经常冷不丁一问,把别人噎住,但自己还是头一遭经历,噎了半晌,勉强道:“不经常。”
李一木偷偷瞅瞅萧弄沉默而英俊的脸,继续好奇问:“三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你就那么喜欢他的脸吗?”
钟宴笙感觉,李一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萧弄的视线也落在了他脸上,带着几分灼灼的热度。
这都什么破问题!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钟宴笙心里开始祈祷大当家快出来,硬着头皮回答:“嗯……很喜欢。”
虽然萧弄很坏,但他长得也的确很好看。
要不是长得很好看,当初在长柳别院初遇时,萧弄脾气那么差,他也不是很敢靠近他的。
旁边紧盯着他的萧弄眉梢微微一挑,笑了。
李一木却撇了撇嘴:“光脸好看有什么用,我娘说了,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迟早会看腻的。”
周围的匪兵们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闻言一阵哄笑。
萧弄的笑意一收,神色不善地望向李一木。
钟宴笙好想捂住李一木的嘴。
这人嘴叭叭的,怎么跟萧闻澜似的!
好在就在这会儿,堂屋里的人出来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钟宴笙听到一声奇异的鸟鸣,微微抬眼,就看到了悄无声息出现在堂屋屋顶的展戎,向他点头示意之后,展戎又无声缩了回去。
既然展戎出现在这里,那附近的角落中应当已经藏好了黑甲卫和暗卫。
钟宴笙深深吸了口气,在堂屋里的俩人跨出来的瞬间,朝屋上挂着的展戎用力眨了眨眼。
展戎领会到了。
寒芒倏然一闪,萧弄的暗卫如黑夜中的乌鸦,无声无息出现,霍双意识过来时已经晚了,脖子上抵上了一把利刃,那个大当家反应却比霍双要快得多,在展戎的刀递上来的顷刻之间,就抽刀对上,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守在堂屋外的匪兵猝不及防,脑子都还没转过来,展戎已经与大当家过上了几招。
其他匪兵也反应了过来,慌乱但不失秩序,纷纷抽刀围过来:“是官兵?有官兵混进来了!”
“拿下他们!”
“这俩人果然有古怪!”
钟宴笙没料到在那么突然的袭击之下,大当家竟然还能反应过来,而且展戎也没能立即拿下他,顿时有些慌,下意识望向萧弄:“哥哥!”
场面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混乱了,其他几个藏在暗处的黑甲卫们冒出来,提刀挡到俩人身前:“保护殿下!”
周遭一片兵刃相接之声,萧弄的容色却依旧很平静,蓝色眼眸仿若海面,深不见底,伸手把钟宴笙带进怀里,安抚地轻轻顺了顺他的背,从容地从他袖中取出那只信号烟花放出。
昨晚从踏雪发现的山壁上爬进寨子里,藏在山林里的所有黑甲卫闻风而动,无声汇聚而来。
就在这一刻,偷袭大当家的展戎竟然被一刀挑飞,落了下风,那把尖刀不停,朝着展戎的胸口劈去!
钟宴笙觑到这一幕,呼吸都要停滞了,脱口而出:“展戎当心!”
霍双脖子上架着把刀,脸色地难看地看着大当家跟蒙着面的展戎过手,一直没注意下面的人是谁,听到展戎名字的瞬间,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不顾脖子上的利刃,劈手就将腰间的刀鞘丢过去,恰恰好打偏了大当家的手。
“卫叔,手下留情!”
大当家杀气腾腾的动作一停。
挟持着霍双的暗卫见他是帮展戎的,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下手了。
霍双脖子上不可避免的被剌了一刀,洇出了一线血,但他并未在意,视线飞快在底下的人群里扫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钟宴笙和萧弄:“小殿下?”
展戎没想到会是霍双骤然出手帮了自己一把,也愣了一下。
霍双突然出手,让气氛变得更奇怪了,大当家皱了皱眉,没有手刀,顺着霍双的视线,转头望了下来。
钟宴笙被萧弄挡在怀里,还有些惊魂未定,清透润黑的眸子便与大当家的视线撞上了。
他总算看清了水云寨这位被众人敬仰的大当家长什么样子。
那是个身形十分悍利的男人,眉心到眼角有道浅浅的疤,看上去已年过不惑,两鬓微白,但气势沉凝,看上去话不多,气质给钟宴笙一种微妙的熟悉感……非要说的话,就是与展戎有些相似。
那双眼睛看着他,眼底的神色变成了震愕,脱口而出:“殿下!”
钟宴笙茫然。
霍双喊他小殿下,是因为认识他,这位大当家与他素未谋面,为什么会叫他……殿下?
大当家一开口,周围又静了几分,山匪与萧弄的人对峙着,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打。
就在这时候,大当家做了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他将刀放下了。
萧弄半眯起眼。
大当家无视了周遭的视线,朝着钟宴笙和萧弄的方向走了几步,视线仍是落在钟宴笙身上的,话音艰涩:“这位……小公子,你今年多大了?”
钟宴笙感觉他的声音好像有些发抖。
他犹豫着扭头跟萧弄对视一眼,萧弄朝他眨了眨眼,他安心了点,便转回头,抿抿唇小声道:“十八。”
大当家喉结滚了好几下,又接着问:“敢问高姓大名?”
钟宴笙被老皇帝派人带回宫后,盖章为十一皇子,按理说其实该认祖归宗,改姓为裴,换个名字的,但老皇帝似乎没有这个意向,态度模模糊糊的,只叫钟宴笙小十一。
老皇帝没表态,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开口。
好在钟宴笙也不想给自己换名字,揪紧了萧弄的袖口,磨蹭了下,慢吞吞道:“钟宴笙。”
“钟……”大当家停顿片刻,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嘴唇动了动,“是淮安侯府的钟家吗?”
钟宴笙点点脑袋。
大当家又沉默了会儿,突然道:“钟小公子,我可以和你单独聊一聊么?”
萧弄站在钟宴笙身后,语气不咸不淡:“不可以。”
大当家的视线终于从钟宴笙身上移开,拧着眉望向萧弄,看到他的眼睛,便明白了什么:“看来,这位应当是定王殿下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所有山匪傻了一下,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定王萧弄???
哪怕他们待在这深山老林里,也听过萧弄的名字,毕竟萧弄年少成名,故事早早流传整个大雍,就算后面关于萧弄的传言越来越可怕,但他镇守边关抵御外敌是事实。
京城的贵人害怕萧弄,但大多数百姓连同这些山匪,其实是更感激敬佩萧弄的。
只是……这不是三十万的男宠吗?怎么忽然就摇身一变,变成定王殿下了!
方才还在深沉感叹“以色事人”的李一木尤为震撼,不住地往钟宴笙和萧弄身上猛瞧。
周围一片窸窸窣窣的骚乱,萧弄不为所动,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冷冷重复:“不可以。”
又开始重复说话了,跟昨天非要帮钟宴笙“舔伤口”似的。
钟宴笙赶紧杵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开口,萧弄皱皱眉头,不太乐意,但很听话地闭上了嘴。
钟宴笙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很擅长分辨别人的好意与恶意,他在这位大当家身上,没有感受到什么恶意的存在。
但他也不敢一个人面对山匪头子,望着大当家问:“您想对我说什么?”
大当家沉默良久,道:“很多,很重要的事。”
他们不过初见,怎么会有很多话,还很重要?
钟宴笙不解地偏了偏头:“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吗?”
大当家摇头,眼神倏然变得坚定:“您如果担心我会对您不利,我这就自断双臂。”
钟宴笙给他的话吓了一跳,赶紧阻止:“啊?啊?这就不、不必了!”
看来大当家是真的很想跟他单独说说话。
钟宴笙迟疑了好一会儿,扯了扯萧弄的袖子,小声叫:“哥哥?”
萧弄垂眸与他对视片刻,雾蒙蒙般的蓝眼睛恍惚间有那么几瞬恢复了以往的清明,钟宴笙还不是很确定的时候,萧弄又抬起了头望向展戎。
展戎挑衅了霍双那么多次,没想到会被霍双救了一把,心里还在不忿,就算方才他被砍到了,也顶多受重伤。
被霍双救下,多丢脸啊!
他没把布巾扯下来,收到萧弄的眼神,麻利地从腰间摸出个药瓶,倒出枚红通通的药,递给大当家,冷漠道:“吃下之后,浑身无力,过一盏茶的时间,不吃解药,毒发身亡。”
其他山匪哪听过这么阴毒的东西,面色都变了:“大当家,不能吃!”
“有啥子话在外面讲嘛,可不能瞎吃毒药啊!”
“首领,慎重。”
在一片阻止的声音里,大当家一刻也没有停滞,伸手接过药丸,当着所有人的面咽下了肚。
“现在,可以让在下与钟小公子单独说话了?”
钟宴笙看他吃得那么毫不犹豫,纠结了下,点点头:“那好吧。”
他朝前走了两步,又被萧弄默不作声地勾着腰带抓回去,往他手里放了个东西。
掌心里微微一沉,是匕首。
与此同时,一道白影在人群的惊呼声里冲了过来。
踏雪衔着尾巴,四肢迈得飞快,收起了以往见到钟宴笙就瘫倒露出肚子等他摸的狗腿样,维持着正儿八经猛兽风范,昂首挺胸地靠到钟宴笙腿边,冷冷睥睨所有人。
钟宴笙看到踏雪,眼前一亮,伸手揉了揉踏雪毛乎乎的大脑袋,眼巴巴地望向大当家:“我的小猫可以跟我一起吗?”
要避开其他人说话,但是踏雪不是人呀。
萧弄不在他身边,踏雪在也很能给他安全感了。
听到小猫二字,周围被吓得大叫的山贼们集体沉默。
大当家:“……当然可以。”
钟宴笙这下是真的放心了,跟着大当家跨进了堂屋之中。
跨进来了,钟宴笙才发现,堂屋正中间,居然设了许多灵牌。
除了正中间的一个灵牌外,其他所有的灵牌都是空白的。
中间那个灵牌上也没有写名字,只有五个字。
“先主之灵位。”
仿佛在忌惮着什么,哪怕躲在这深山之中,也不能光明正大,一旦泄露出去,引来的便是弥天大祸。
大当家似乎思考了许久,小心地哑声问:“您……后颈上,是不是有一个花瓣形状的胎记?”
钟宴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那个位置很隐秘,被头发遮着,就连他自己,起初也不知道这里有个胎记。
他怔然望着大当家,迷惑不已:“你怎么知道……”
话音在见到大当家的泛红的眼眶时顿住。
钟宴笙不知所措起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大当家突然朝着他嘭地跪了下来,深深埋下头,话音发颤:“属下卫绫,见过小主人。”
作者有话说:
瞎弄:?不准跟我抢小主人 迢迢:慌乱.jpg 无奖竞猜瞎弄现在是清醒的还是傻着的~
第六十三章
钟宴笙被大当家这突然的一跪惊得愣了半晌, 连忙想去扶他:“你、你叫我什么?你先起来!”
卫绫摇摇头,依旧跪在他身前,喉间像吞了铁般, 话音艰涩不已:“当年事变突然, 我等赶到东宫时, 为时已晚,遍地尸首, 火光漫天……我们遵殿下遗志,南下逃遁,隐匿多年, 原来小主人还尚在人世, 原来钟家一直……”
钟宴笙扶着他的手停顿住, 脑子里茫然又混乱。
卫绫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 可是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就叫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东宫、太子妃、钟家。
能与这些有关的人,只有一个人。
先太子裴羲。
钟宴笙长长的眼睫抖了抖, 心底陡然生出一个惶惑而难以置信的预感,轻声道:“卫大当家,你先把话说清楚, 我到底是谁?我爹娘又是谁?”
片刻之后,卫绫抬起头, 眼眶已经彻底熬红了,望着他, 一字一顿道:“您的父亲, 是太子裴羲, 母亲, 是与太子青梅竹马长大的太子妃殷宜繁……”
被钉死在十八年前皇城东角门外的先太子裴羲。
淹没在东宫大火里的太子妃殷宜繁。
当年的血腥气与灼热的火光似乎扑面而来, 钟宴笙的呼吸有些困难,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直到被安静趴在旁边的踏雪用脑袋拱了下手,才回过神来,茫然问:“你为什么那么确定?”
“您的眼睛。”卫绫哑声道,“与殿下一模一样,您的长相与殿下也很相似,还有几分太子妃的神韵,还有您后颈上的胎记,与钟家的关系,年岁,都能对上……属下绝对不会错认,只要当年熟悉殿下的人,都能认出您。”
钟宴笙缓缓眨了眨眼:“你到底是?”
“属下是东宫暗卫统领。”卫绫停顿了下,“只忠心于太子殿下。”
展戎明面上是萧弄的亲卫,实则统领暗卫。
钟宴笙明白他为什么看卫绫,会觉得他的气质与展戎有些相似了,他们都是死士,但和一般的死士又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主人”,都珍惜他们的命,从未将他们看作死物来对待。
卫绫没有必要撒谎,更没必要为了欺骗他,毫不犹豫地吞下展戎给的毒药。
他真是先太子裴羲的暗卫统领……钟宴笙也真的是先太子的孩子。
钟宴笙抓着踏雪的耳朵尖尖,不可思议道:“所以陛下其实是……”
“您的祖父。”
提到当今圣上,卫绫的面色变得无比难看:“霍双南下后与我取得联系,说陛下让他找到一个少年,带回宫称为十一皇子,属下就感觉不太对。”
钟宴笙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转不过来了,心底的疑惑一重接着一重冒出来,心里乱糟糟的,很想回头去找萧弄问问他的意见,忍不住用手使劲揉了揉踏雪的脑袋,勉强将思绪整了整:“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晓当年发生什么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见证过京城是被如何血洗的,不敢再说。
钟宴笙疑惑了很久,直到在山洞里,听到了万洲透露的一点真相。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为什么会选择逼宫,老皇帝到底做了什么?
到这会儿,卫绫也冷静了点,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得从先帝说起。”
先皇顺帝膝下有六个皇子,当今陛下排行第三。
几位皇子都对龙椅虎视眈眈,但却没有人的光辉能掩过当年的康文太子——康文太子是顺帝的嫡长子,也是当今陛下的大哥,冠盖京华,才学博通经籍,光风霁月。
朝中臣子大多都对东宫满意,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待顺帝退位后,康文太子必然能继承大统。
彼时当今的陛下才学平平,貌不惊人,母家也只是个破落小族,其他几个皇子都有人支持,只有他没有,甚至还会受到几个兄弟们欺负。
康文太子仁善,总是会出手相护,还时常将三弟带在身边,一起听学。
当年为康文太子讲学的太傅,乃是琅琊大族出身的大儒,膝下有位千金,与康文太子和当今陛下的关系都很好,三人算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所有人都觉得,太傅的这位千金会与康文太子结亲,成为太子妃,再在未来成为皇后。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太傅家千金居然选择了嫁给三皇子,更没料到,自此之后,康文太子开始了频繁的生病。
他病得越来越严重,开始不断呕血,太医院上下都查不出问题,被暴怒的顺帝拖下去砍杀了一片。
国之大任,自然无法交托给连病榻都下不来的康文太子,但顺帝还心存希望,迟迟没有更改储君,拖了两年,康文太子的身子刚有了一些起色,就在一个夜里,突然薨逝了。
大悲大喜伤身,顺帝大受打击,一病不起,而康文太子一死,其他几个亲王也有了动作。
一番血雨腥风之后,当时无人看好的三皇子登上了皇位。
太子太傅家千金的确如众人猜测,成为了皇后,只是登基的人,和众人想象中的不一样。
新皇刚继位时,并不服众,民间流传着一股声音,说是当今陛下给康文太子下毒,连顺帝也是被他毒害的,不少清正的文人写诗作词,暗骂新皇得位不正。
皇后诞下孩子时,骂声依旧未熄,直到裴羲两岁时皇后病逝,皇帝流露出种种深情的表现,加之太子裴羲自幼便冰雪聪明,颇得朝内朝外喜爱,才逐渐扭回了名声。
赞颂的人多了,那些关于康文太子的余波也就渐渐平息了。
钟宴笙对先太子裴羲的情况都知之甚少,对上一代的往事了解就更少了,依稀是记得有这么一位康文太子的,听完卫绫的讲述,站得有些累了,坐到踏雪背上:“我……太子殿下的事,与那位康文太子有关吗?”
哪怕卫绫有所铺垫,他也还是被冲击得不清,一时很难难以喊出“父亲”两个字。
卫绫沉声道:“有很大关系。”
外人只知皇后与老皇帝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老皇帝在皇后病逝之后也一往情深,至今没有继后。
但没人知道,康文太子始终如一座山一般,压在老皇帝的心头,他对皇后,逐渐暴露出了真面目,从怀疑皇后是否对康文太子有留恋,到怀疑皇后的贞洁,甚至怀疑大儿子裴羲是否是自己的血脉。
——那是很可笑的,康文太子最后一段时日,病得连呼吸都如风中残烛,轻轻一吹就灭了,皇后就算真与康文太子有什么未断之情,也不可能有什么苟合之事。
但老皇帝就是怀疑,他对皇后忽冷忽热,经常在皇后睡着之后,长久地凝视着她。
皇后的身子本来就不好,终于在这样的强压之下,郁郁而终。
皇后逝去之后,老皇帝对她的母家不断重赏安抚,又将大儿子裴羲教养到身边养大,十二岁就立储,宠溺无限,要什么给什么,言官都纷纷上书,担心太子会被养成个娇纵的性子。
然而太子裴羲逐渐长大,不仅没有长歪,反倒如瑶林琼树,是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
钟宴笙终于意识到了这有多恐怖:“陛下,其实很不满意……他长成了这样吗?”
“……殿下也不知道。”卫绫垂下头,“殿下少年时一直觉得,陛下对他是宠爱的,对陛下亦一直有着孺慕之情,直到殿下及冠前,从皇后娘娘的旧物里,翻到了娘娘病逝前写的一些书信。”
那些书信里,就讲述了康文太子的事,以及皇帝对她的怀疑,皇后困在深宫里,书信若是想寄出去,也会过皇帝的眼,最后无人可寄,烧了一些,留了一些,但从她留下的书信里,拼拼凑凑,也能看出个大概。
那是裴羲第一次感到父皇的恐怖和陌生。
同时他也发现,除了母后留给他的暗卫是绝对属于他的外,他的所有东西都是老皇帝给予他的,东宫的侍卫,每一个宫人,都会向老皇帝报告他的行踪,老皇帝对他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他也曾感到过不适,但老皇帝在他面前总是慈爱的,他便以为这是父皇对儿子的疼爱,看到书信那一刻才明白,让他不适的是什么。
是怀疑,是监视,还有一丝隐隐的厌恶。
哪怕裴羲很乖巧听话,长得与康文太子也不像,但他与康文太子的一些相似的特质,却让老皇帝极为不满。
小时候毫无底线的疼爱,就是一种打磨,老皇帝在打磨着裴羲,想要磨掉他那些特质,培养出自己心目里“完美的储君”。
外人眼里荣宠无限的太子殿下,只能跟自己的暗卫统领茫然谈心。
回忆起那些事,卫绫还有些不寒而栗:“殿下不想一辈子被这样摆布,所以开始反抗陛下。”
第一次反抗,就是在择选太子妃上。
老皇帝一直没急着给裴羲择太子妃,直到他及冠之后,才选了画像,让太子从中挑选,太子却拒绝了老皇帝,只要青梅竹马长大的心上人。
最终他抗争成功,迎娶了心上人,但反抗无疑加重了老皇帝的不满,不久之后,裴羲的外祖父就因贪墨入狱。
那些罪状其实半真半假——自皇后逝去,老皇帝对她的母家宽厚大方,不断封赏加爵,终于将一些人养成了硕鼠,老太傅与许多族人都是被牵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