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
见萧弄不耐地一皱眉,展戎立刻开口:“打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话落进云成耳朵里,就成了“你能承受王爷被得罪的怒气吗”的意思,云成吓得一哆嗦,但还是干巴巴开了口:“小的知道,但是当初小少爷去长柳别院时,的确不知道王爷的身份,真的不是有意得罪!都怪小的找错了地方……”
空气陷入凝滞了。
展戎缓缓听懂了云成的意思,突然一阵头皮发麻,眼皮跳了跳,没敢扭头看萧弄的脸色。
听展戎传了一阵子“小公子对主子情根深种爱如痴狂”的暗卫们也纷纷缩进了阴影里,不敢冒头。
云成:“……”
他说错话了?怎么周遭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片刻之后,头顶传来定王殿下冷冰冰的声音:“什么叫,找错了地方。”
“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瞎弄:警惕,震怒,不敢置信.jpg
跨进明晖殿的书房时, 钟宴笙的鼻子无端端一痒,偏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冯吉昨晚被展戎打晕丢在树丛里,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吹着风睡了一晚, 鼻子有些不通气, 见状还以为是自己传染了钟宴笙, 连忙后退几步:“哎哟,小殿下是不是受凉了?”
钟宴笙揉揉鼻尖, 还没开口,又连打了两个喷嚏,眼泪花花都冒了出来, 带着丝鼻音:“唔, 没有呀。”
昨晚老皇帝和田喜走后, 他见到展戎留的小纸条, 睡得可好了。
还是展戎人好,哥哥就只会写小纸条骂他笨。
“那八成是有人在念叨您。”冯吉使了个眼色,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宫女去吩咐煮防风寒的药, 笑着打趣道,“看来想您还想得紧呢。”
闻言,钟宴笙心尖尖一动。
会不会是萧弄在念叨他呀?
冯吉满面喜色:“说不定是陛下在想着您呢!”
钟宴笙:“……”
那还是, 别了吧。
方才跟萧弄分开之后,钟宴笙又被叫回了老皇帝的寝殿里。
哪怕是白日, 寝殿里也是一片昏黑,弥漫着股腌透了的浓重药味儿, 老皇帝饮下药茶, 躺在床上, 干瘦枯朽的样子, 似一段快耗尽生机的老树, 浑浊的视线落在钟宴笙身上,问他对萧弄的看法。
钟宴笙知道,老皇帝盯他盯得很紧,他跟萧弄凑在一块儿说话,肯定会被立刻汇报上来,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待在这样的环境里,被老皇帝盯着,他不免浑身毛毛的,感觉很不舒服,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色:“王叔很不好相处……但如果他愿意一同南下,想必剿匪会顺利很多,所以儿臣方才找他说了几句好话。”
他字斟句酌的,把话说得很自然,说完之后,老皇帝半晌没回话。
钟宴笙正忐忑的时候,老皇帝忽然笑了,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笑起来像某种粗粝的砂纸擦过耳朵,钟宴笙正疑惑,老皇帝便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赞道:“小十一,做得对。”
钟宴笙迷茫地望着他,注意到老皇帝好像是咳出了血。
伺候在旁的田喜似乎习以为常,拿着热帕子为老皇帝擦手递茶,老皇帝擦了手,推开热茶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很疲惫般:“做得对……萧衔危,是一把锋利的刀,用得趁手……只是这刀没有刀柄,容易割伤自己……不过朕早有所准备……他是刀,也是磨刀石……”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残破不清,在药茶的作用下,老皇帝渐渐陷入沉睡,呼吸衰微似无,跟风中飘摇不定的烛光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田喜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幔,朝钟宴笙笑了笑,压低声音:“小殿下回去吧,陛下歇了。”
直到现在,那股浓重呛人的药味儿似乎还弥漫在鼻尖。
钟宴笙回过神,眨了眨眼。
老皇帝是觉得他在学着利用萧弄,所以很满意吗?
可是他绝对不会利用萧弄的。
对于皇室而言,萧弄大概的确是一把锋利的好刀,或者说,在他们眼中,萧家就是皇室的刀。
哥哥知道吗?老皇帝那个无限纵容的态度明明就……他肯定知道吧,他那么厌恨皇室。
钟宴笙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深思萧弄的态度,望向窗外。
哥哥好像对云成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也不知道有没有派人把他的话带给云成。
云成很小就被家中父母卖给侯府,跟在了钟宴笙身边,钟宴笙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就是把卖身契还给云成了。
云成现在肯定很高兴吧。
不知道哥哥在做什么呢?
“说清楚。”
周围死寂得好像没有其他活人了。
云成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的走向好像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但他很快就单纯理解成为——看来定王殿下真的被得罪大了,看起来十分生气!
前一阵定王殿下不就在京城大张旗鼓地四处搜查小少爷么。
云成又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始讲述前因后果。
“……少爷或许是从侯爷夫人那里偷听到了世子的事,便命小的去打听世子在何处休养。
“……小的当时也没敢多听细想,就以为世子在长柳别院休养着,等到少爷身体恢复,小的就去租了马车,带着少爷去了长柳别院……”
云成战战兢兢的,每说一句话,就感觉周遭的空气似乎又冷了一分。
展戎已经从靠在马车上抱着双臂的动作,换成了笔挺站着、垂头装死的状态,瞥见所有暗卫都缩了起来,心里骂了一声。
早知道他也跟过去缩着,但现在他不敢动啊。
听完云成的话,萧弄的脸色已经彻底阴了下来,冷冷吐出四个字:“一派胡言。”
那只小雀儿明明是因为暗中恋慕他已久,听闻他中毒受伤,担忧不已,又怕被他知晓身份会产生怀疑,才隐姓埋名偷偷来别院找他的。
他精心给他准备了清风明月的章子,还亲手画了寒梅栖鸟图。
之后不过是因为羞怯,才躲着不肯见他。
那么乖的小孩儿,怎么可能会说谎。
楼清棠再怎么说,也有过一两段风月往事,怎么可能看错?
云成给萧弄的语气吓得一激灵,一想到少爷瞒着他,独自在这么恐怖的定王殿下面前扛了那么久,心里感动且愧疚,勇敢地又开了口:“不、不是胡言!小的以项上人头担保,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假话,天、天打雷劈!”
展戎痛苦地闭上眼:“……”
你可别开口了!
你还没天打雷劈,王爷先被雷劈了。
随着云成发完誓,马车帘子倏地放了下去,遮挡住了定王殿下的脸。
萧弄冷凝的嗓音从马车里传来:“带回去。”
云成:“……”
完了,要被带回定王府私刑折磨了吗?
呜呜,少爷。
展戎默默把云成拎了起来,一直装死的车夫也小心翼翼地驱使马儿往王府的方向而去。
马车沿着侯府后门这条安静的长道行了片刻,萧弄的嗓音再次响了起来,阴渗渗的:“把楼清棠抓过来。”
这会儿跟在主子身边,气氛实在是太可怕了,几个暗卫争先恐后去行动:“是!”
外面闹腾了一阵,又安静了,连隔着一道帘子之外的车夫,都屏着呼吸装作不存在。
萧弄靠在马车里,隔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掏出随身带着的田黄石章子,翻过来望着底下精致刻印的四个小字。
力道大道几乎要将章子捏碎。
楼清棠那个王八蛋,没有一句是分析对的。
章子不是送给他的。
画也不是送给他的。
连叫哥哥都是因为叫错了人!
那只小雀儿从一开始,就不是特意过来找他的。
再一想到从前钟宴笙数次的欲言又止,他自信满满地觉得都是小孩儿的恋慕羞怯……
当了十几年漠北大流氓后,萧弄的脸皮已然厚得能抬去糊城墙了,刚才还是差点没绷住。
骄傲的自尊心突然受挫,说不清楚是尴尬更多,还是恼怒更多,手中的田黄石颤抖着,发出无声的颤鸣。
不是送他的。
那就是原本要送给钟思渡的。
就在快要裂开的前一瞬,萧弄手一松,沉着脸将差点粉身碎骨的章子丢回了袖兜里。
章子就算了……被他盘玩了几个月,算是他的东西了。
马车停在了定王府外,宫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王伯自然也听说了钟宴笙被老皇帝派去剿匪,等候在马车外,见萧弄下来了,心情极差脸色阴沉的样子,王伯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他老人家看着王爷长大,还不熟悉他的脾气么。
王爷这副模样,这会儿最好不要开口惹他。
王伯十分有眼色地闭嘴了,但有人没眼色。
是蹲在旁边等着的萧闻澜。
自从钟宴笙突然变成十一皇子,被田喜带进宫后,萧闻澜就没见过钟宴笙了。
萧闻澜知道,他哥很不喜欢裴家的人,所以也没敢来萧弄这儿问过什么,怕他哥心情不好揍他。
但是今天听闻钟宴笙要被派去剿匪了,萧闻澜不免担忧——柔弱漂亮的钟小公子,哪能去剿匪啊!
所以他左思右想,还是来了定王府,见到萧弄从马车里下来了,嘴叭叭得太快,快得王伯都来不及拉他一下:“哥!你要跟钟小公子南下剿匪吗?”
如果他哥跟着一起去,钟小公子肯定就没事了!
萧弄倏然望向萧闻澜,冰寒的蓝色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
萧闻澜瞬间变成鹌鹑,浑身一抖:“……哥?”
“不去。”
萧弄断然吐出这两个字后,漠然道:“展戎,带二少去操练。”
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定王府里却有片操练场,是亲卫们和暗卫们每日操练的地方。
萧闻澜每次闯了祸,就会被萧弄丢进去,跟着那些亲卫一起,每日卯时起,亥时睡,练功练剑,每次都能把萧闻澜累得面无人色,腿软脚软,基本三天下来能老实三个月。
一听此话,萧闻澜脸色大变,蹦起来就想跑:“哥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唔!”
话没说完,便被展戎捂着嘴抓了进去。
王伯跟在萧弄身后,忍不住开口:“王爷,您现在是要去……”
萧弄冷漠道:“烧画。”
踏雪正趴在书房外面舔着毛,突然就见到萧弄满身杀气地大步走来,耳朵警惕地一抖,怀疑自己终于要被炖了,立刻嗖一下窜进了树丛里,暗中观察。
萧弄看也没看鬼鬼祟祟的踏雪,跨进书房里,走到了那三幅画前,脚步一滞,脸色阴晴不定。
书房里机密信件多,没有火折子……
王伯笑眯眯地掏出火折子,双手递给萧弄:“王爷,给。”
萧弄顿了顿,接过王伯的火折子,淡淡道:“出去,本王一个人烧。”
“哎。”王伯退出书房,贴心地拉上了门。
展戎被支出去办事,暗卫们留了几个在外面,其他的去抓楼清棠了,还有的在看守云成,四周终于清净了下来,只剩萧弄一个人。
他盯着那副寒梅栖鸟图,上面的鸟羽画得极为精细,绒毛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一小团鸟雀灵动如活物。
那种柔软的感觉,和钟宴笙很像。
萧弄的视线最后落到了画卷的印章上。
三幅画都印着清风明月章。
章子他把玩了几个月,已经是他的私章了。
这三幅画,有两幅是他买的,本来就是他的。
剩下那幅,盖了他的章子,就是他的东西了。
他的东西,他烧了做什么。
萧弄停顿片刻,抬手将火折子丢进了纸篓里,眸色幽深。
钟宴笙不是乖孩子。
是个骗人的,不乖的小孩儿。
前两日钟宴笙夜里探去观华宫后,虽然回来得及时,没被老皇帝发现不对,但老皇帝似乎嗅到了什么似的,明晖殿周围巡视的人似乎愈发多了。
钟宴笙见不到其他人,也没机会再去观华宫,只能待在书房里临时补课,在离京的前两日,昏昏欲睡地看了几本兵书,心里发愁。
哥哥这两日怎么都没进宫呀?
明日就要出发了,哥哥难道真的不管他,要让他一个人南下吗?
钟宴笙心里不安稳,只能冒险,让冯吉帮忙将他询问的纸条放在了展戎说过的地方。
害怕被发现,所以他思来想去,没敢透露什么内容,而是画了个小人,他画工好,小人精致漂亮,满脸疑惑焦急,神态可怜兮兮的,画得活灵活现。
焦急地等到晚上,冯吉用完饭回来,偷偷将回应的纸条带了回来。
冯吉也知道,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宫人都是在盯着钟宴笙的,隔了会儿,把人都支出去了,才抖抖袖子,若无其事地将纸条放在了钟宴笙桌上。
见到有回应,钟宴笙心里一喜,连忙展开。
信纸上面,只有个大大的圈句号。
钟宴笙茫然地瞅着这个圈句号,迟钝地察觉出了几分萧弄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态度,生出几分委屈。
又怎么了嘛?
隔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钟宴笙就被田喜轻轻推醒了:“小殿下,该起来点兵出发了。”
昨日没接到萧弄的消息,钟宴笙一晚上没睡好,苦着小脸爬起来,穿上了老皇帝派人准备的银色轻甲,在心里念念叨叨了一阵萧弄。
他平时喜欢柔软的衣服,脾气又好,说话也软,显得人就格外软绵绵的,今日换上了轻甲,精致漂亮的五官也多了几分飒然的英气。
田喜亲自为钟宴笙穿上轻甲,心底不住微微惊叹。
跟那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要不是不会穿甲,钟宴笙也不想让人近身碰自己的,见田喜看着他发怔,心里一动:“田喜公公,你是觉得我很像谁吗?”
田喜自然地一笑:“小殿下穿上轻甲英姿飒爽的样子,让奴婢想起了当年漠北事变后,十六岁出征的定王殿下,都是英雄少年呐。”
钟宴笙对萧弄有些生气,本来不想理田喜的话的,但耐不住好奇:“为什么定王殿下十六岁就得出征呀?没有其他人吗?”
田喜:“……”
这位小殿下可真是,明明一副纯然柔软的迟钝模样,却偏偏每次都能问到重心中的重心。
没一个能回答的。
田喜保持着讨喜的笑容:“小殿下该出发了。”
好吧,又是一个田喜公公也不能回答的问题。
还知无不言呢。
钟宴笙对田喜的诚信度愈发怀疑,点点脑袋,接过冯吉递来的主帅佩剑,放到腰间。
轻甲虽然叫轻甲,但也有分量,加上佩剑,就更沉了。
钟宴笙摇摇晃晃了几步,才适应下来,先去拜辞了老皇帝。
老皇帝这两日身体似乎愈发差了,已经几日未起得来身,躺在病榻之上,精力不济地睁开眼,见到钟宴笙进来的瞬间,神色似有些恍惚,浑浊的老眼眯起来,良久才含笑道:“我儿……必能凯旋。”
钟宴笙表面上乖乖点头,心里悄咪咪道,真不一定。
点兵的时候,依旧没见到萧弄。
宝庆府的匪徒据说有几百人,除了赐给钟宴笙随行护卫的霍双等人外,老皇帝拨给了钟宴笙三千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钟宴笙自小体弱多病,被淮安侯和侯夫人仔仔细细护在深宅之中,不喜欢热闹,面对的人多了就会不自在,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只能努力板着脸色不露怯,走完了过场。
除了站得很远的一些朝臣之外,来送行的亲王只有裴泓。
直到现在也没见到萧弄露面,钟宴笙心里愈发低落,也没注意裴泓讲了什么,回过神来才嗯嗯点头:“我知道了。”
裴泓端着一杯送行酒,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笑了笑:“小笙是在等其他人吗?”
“……没有。”在宫里待了一段时间,钟宴笙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撒谎了。
裴泓自行饮下送行酒,随手将杯子往后一丢。
“啪”地一声脆响。
“小笙,可别出事了。”裴泓温和地望着他,“景王哥哥多去拜拜佛,求你平安归来。”
晨风很大,天色还昏暗着,钟宴笙感觉能这个时候起来送他,景王人真是太好了,乖乖点头:“谢谢景王哥哥。”
景王哥哥真好,还拜佛求他平安。
一点也不像那个面都不露的哥哥。
话别裴泓之后,钟宴笙翻身上了马,一勒马,带上兵马,快马行出了城门口。
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动作不到两盏茶的时间,钟宴笙开始乏了。
昨晚没睡好,好困,穿着甲好沉,骑马也好累,腰酸腿痛。
老皇帝吩咐了,钟宴笙作为皇室子弟,更要以身作则,不可娇生惯养。
所以没有马车坐。
还好是到渡口去坐船南下,不然他可能坚持不到宝庆府,就要先走一步了。
去渡口的路颇远,天色渐渐亮起来,闷热的空气笼罩,杂乱的马蹄声入耳,钟宴笙难得感到几分烦躁,离京城越远,他心中越失落。
到最后萧弄还是没来。
不过那日萧弄本来就没答应过他要来就是了……是他自己很自信地觉得,哥哥肯定不放心他,会答应陪他南下的。
就算不来,也不差人来看看他吗?
钟宴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果是裴泓没来,他一定不会这么难过的。
他蔫哒哒的,像根被晒蔫的小白菜,忽然之间,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如雷的马蹄声,整齐地朝着这边奔来。
钟宴笙吃惊地睁大了眼,转头望去,天光亮起一线,数百个骑着马的黑甲兵士似一柄穿透暗夜的弯刀,扬尘而来。
比起吃着京城里精细粮草的三大营士兵,这支兵马虽然只有数百人,却显得更精悍,纪律整肃,气势如虹,钟宴笙毫不怀疑,如果这是冲着他们来的,那他手下这四千人大概完全不是这数百人的对手。
领着这几百人打头阵的人,正是萧弄!
钟宴笙眼睛一亮,立刻驱马过去:“哥……王叔!”
萧弄瞥去一眼。
随即,在一片倒吸凉气声中,萧弄坐下的快马未停,只在飞快路过钟宴笙的瞬间,伸手一拎,就将钟宴笙抓到了自己的马上。
三大营的兵马全部傻了一下,被调遣为副将的霍双脸色骤然一变:“定王殿下!将小殿下放下!”
萧弄心情烦得想杀人,冷冷睇去一眼,将面前想冒出来的小脑袋往下一摁,收回视线,吹了个口哨,马儿的速度不减反快,朝着渡口的方向飞驰而去,片刻未停!
钟宴笙被拎上萧弄的马,跟上次不同,是个面对面的姿势,马儿还在朝前撒蹄狂奔,他的脑袋一头撞到萧弄的胸膛,呜了声捂着脑袋,被迫紧贴在萧弄怀里,晕头转向地跟他打商量:“能不能……让它慢点呀?”
萧弄没什么表情:“它心情不好,控制不住。”
钟宴笙怀疑他话里有话,晕乎乎地“喔”了声,在颠簸中抬起眼,勉强看清萧弄的脸,之前的焦虑不安低落仿佛冰雪一般,都在一瞬间化去,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确认:“你要陪我南下吗?”
萧弄没吭声。
怀里的人像只不安分的小鸟,拱来拱去的,还带着缕幽微的兰香。
跟景王分开时还依依不舍叫景王哥哥,到他面前就不作声了。
从前一口一个哥哥叫那么甜,就是这小骗子骗人的。
钟宴笙等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马儿太颠簸了,他在马上坐不稳,仰着脖子还很累,晃来晃去的,只得放弃了抬头看萧弄的想法,老老实实用手搂住萧弄的腰,声音软绵绵的:“哥哥,你能陪我南下,我好开心。”
仿佛一只柔软的小鸟撞进了怀里。
萧弄绷着脸,冷酷地“嗯”了声。
小骗子。
还想继续骗他。
他不会再上当了。
作者有话说:
萧弄:我其实根本没被他诱惑到,我就是在跟他博弈,我装作被他迷惑到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别说了,哥自有节奏。 (玩个网络梗)
就算是与十一皇子有过节, 怎能如此不顾皇室威严!
定王果真如传言中那般, 嚣张跋扈、狼子野心, 一点也不将皇室放在眼中了!
霍双怒极,带上人就要追上去, 岂料还没赶上去,那批如黑云般的骑兵就默契地分开化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展戎一勒马, 面色冷峻:“王爷要与小殿下说几句话, 闲杂人等, 禁止打扰。”
霍双眼底冒出火光:“闲杂人等?我是陛下赐给十一殿下的贴身护卫, 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落下,霍双身后的下属噌噌噌拔出腰间长刀,对准了展戎。
眼看气氛一触即发, 展戎却没掏刀子,看了两眼霍双,思考了下主子在这种情况下会说什么, 立刻有样学样,眉毛一横:“逆贼还未剿除, 你等就先要窝里反,对协助小殿下剿匪的人动手了?包藏的是何居心!”
好大一顶帽子!
霍双完全没料到, 传闻中如利刃般无坚不摧的萧家黑甲军, 居然能说出这么泼皮无赖似的话, 顿时噎了一噎:“你……让开!我要确认小殿下的安危!”
“方才说过了, 闲杂人等勿扰。”展戎脸上没有表情, 心中暗道学王爷果然有用,再接再厉,“定王殿下是得了陛下允准,来保护协同小殿下南下处理逆贼的,自然会保护小殿下,还是说,你等竟敢怀疑定王殿下,怀疑皇帝陛下?真真是其心可诛!”
霍双按着腰间的刀,脸色难看:“……”
后面的侍卫们一时也面面相觑。
谁不怀疑定王的居心不良啊?但也没人会当众大声嚷嚷,更别说这是陛下决定的事,当着定王的下属说,就相当于是对着定王、对着陛下在质疑,谁有那个胆子啊。
霍双沉着脸,最终只能抬了抬手:“……收刀。”
反正也就一会儿的时间,料定王也不敢做什么,等下登了船,定王总不至于还会把小殿下抓去独处了。
自己骑马,和别人带着骑马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没那么累了。
钟宴笙一大早被抓起来忙着忙那的,饭都没吃一口,在萧弄怀里蔫了会儿,感觉恢复了点力气,才感觉到这个面对面的姿势,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过于暧昧别扭了。
马儿速度太快,这个坐姿,如果想拉开距离坐得直一点,比正常骑马还累还费劲,若是像现在这样放松身体,就会陷进萧弄的怀里,不得不搂着他的腰。
哥哥的腰好劲瘦结实……所以穿衣服很好看。
钟宴笙心里悄咪咪想着,戳了戳萧弄的胸口,恳切地建议:“哥哥,可不可以让我换个姿势?”
力道不大,跟只毛茸茸的小鸟轻轻啄了两下人似的,不疼,却痒得很,还是顺着皮肤钻进骨子里的痒。
嗓音也因为颠簸,调调显得很软。
萧弄冷冷道:“不准撒娇。”
钟宴笙:“?”
钟宴笙有点疑惑,但还是努力抻直了腰发表意见:“这样坐着累,我想正着骑马。”
萧弄面无表情:“你意见还挺多。”
骑个马也累。
“可是,”钟宴笙声音弱下来,嘀嘀咕咕,“腰真的很酸。”
萧弄幽深的眼眸盯了会儿钟宴笙,最终给出了评判。
这小孩儿说话就一股撒娇调调,极有迷惑性,嘴甜会骗人。
任谁都会误会。
见萧弄抬起眼看路,不搭理自己,显然不准备采纳意见,钟宴笙抻着腰酸又脖子疼的,只好又趴回了萧弄怀里,不想动了。
本身他就很喜欢待在一个地方,不大喜欢动弹的。
萧弄的怀里虽然不算软,但也还蛮宽阔的。
还有令人安心熟悉的苦涩冷香。
钟宴笙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颈窝里,呼吸逐渐放缓。
萧弄眉梢一挑,低头看了眼在他怀里眯过去的少年:“钟宴笙?”
真是胆大包天。
他都还没想好怎么跟这小崽子算账,他倒敢把他当枕头睡过去了。
晨风呼呼拂过耳畔,坐下的马儿速度似乎放缓了些,没有那么颠簸了。
坐着没那么难受了,钟宴笙就睡得更沉了些,直到抵达渡口,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因为陛下这两日身子又不好了——京中猜测大概是德王气的,所以今日送钟宴笙出行的阵仗不大,在城门口相送便罢了,没有沿途送到渡口。
也还好没送到渡口,否则钟宴笙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骑着马熬到渡口。
老皇帝就是个坏老东西,不准他坐马车。
几艘楼船静候着,渡口的风很大,钟宴笙有点冷,感觉待在萧弄怀里暖暖的,一时不是很想下马。
萧弄带着他抛下后头那群人,先一步抵达了,其他人都还在后头没跟上来呢,趁现在在萧弄身边蹭一会儿没事的吧?
钟宴笙不是很清醒地想着。
他穿着轻甲,比平日里多出几分英气,柔软的额发落下来挡着眉眼,眸子低垂着,显得十分聪明。
……聪明人怎么可能找错了地方,还深信不疑,见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的。
想起钟宴笙还戴着帷帽装傻充愣,在王府书房里见到那三幅画上的印章时,自己那番言论,萧弄陡然冷下脸:“下去。”
钟宴笙“哦”了声,发现自己这个姿势很不好下马,害怕自己摔下去,思考了下,抓住萧弄的小臂,脑袋抵着他的颈窝,全然不顾突然一僵的萧弄,慢慢吞吞往下蹭。
萧弄的大黑马十分高大,比他的小白马高多了。
柔软的毛发蹭过颈窝时,馥郁湿润的香气也拼命挤进了胸膛里,盈满了让人头晕目眩的兰香。
偏偏怀里的少年还完全没察觉似的,蹭来蹭去地火上浇油。
萧弄有些火大,抬手勒住那把细窄的腰,拎着他翻身一跃,稳稳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