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手快,伸手一把拉住要摔倒的孩子,孩子没事儿,他自己踉踉跄呛踩进了水里,鞋跟裤子都湿透了。
他懒得回去换,也不想耽误时间,直接把运动裤脚往上挽了几道,继续往前走。
方言一直露着一截小腿,不知道是蚊子还是虫子咬了他几口,方言腿上起了几个大包,痒得特别厉害,他又把湿裤腿放下去,虽然湿衣服贴着腿不舒服,但总比被虫子咬强。
生活老师李琴是个非常细心的人,看方言一直挠腿,主动过来问他。
“方老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本来方言不打算说,他的皮肤比较敏感,怕蚊虫,今天的活动马上就要结束了,一会儿吃过晚饭孩子就得回酒店休息,他忍一忍就能过去。
“没事儿李老师,就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有点儿痒痒而已。”
李琴从包里拿出花露水:“你喷喷,痒着多难受啊。”
方言自己的包里塞了很多应急用的药品,他也带了花露水,而且已经喷过了,只是不怎么有用,喷完当时会好一点,过一会儿还是痒。
但他还是接过花露水,掀开裤脚在腿上喷了喷。
孩子的精力旺盛,哪怕白天在外面活动了一天,晚上回房后也都不消停,吵吵嚷嚷的声音一直没断过。
为了方便管理,生活女老师跟女学生在一层楼,男生跟方言住在一层楼。
方言怕孩子会出去乱跑,他的房间门一直开着,时不时就出去看一圈儿,一直等到十二点多才踏踏实实关好房门。
方言刚刚只是简单在浴室里冲了下腿,换了干净的裤子跟鞋,这回又好好去洗了个澡。
小腿上那几个大红疙瘩又严重了,摁一下又疼又痒,右脚脚踝凸起的骨节那片已经被方言挠出了血。
方言打开手机准备叫一份药外送,但是他常用的那管药没有,就随便挑了一个。
方言洗完澡,桑奕明打过来一个视频电话,方言还没穿衣服,接了视频没把镜头对着自己,他把手机平放在床上,镜头对着天花板。
“看不见你。”桑奕明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看不见方言的人,“你在酒店吗,我现在只能看见个天花板。”
药已经送到了,方言穿好衣服给自己擦药。
桑奕明屏幕那头有汽笛声,方言从汽笛声里捡着里面很浅的呼吸声听着。
他说:“在酒店房间。”
“怎么还没睡?”
“我在擦药。”
“怎么了?”
“被虫子咬了。”
“哪里,让我看看。”
方言没给桑奕明看,他买的药也不好用,等再痒的时候,方言就用指甲在疙瘩上掐十字或者井字,后来干脆继续喷花露水。
“今天累不累?”桑奕明问。
“累,但挺好玩的,”方言躺在床上,没拿手机,看着天花板跟桑奕明说话,“孩子玩得都挺好,也都很安全。”
“明天有什么安排?”
“明天上午要去烈士纪念馆,下午往回返。”
“饿不饿?”
“不饿,困。”
方言太困了,闭着眼后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视频电话一直没挂他也不知道。
只是他刚睡着没一会儿,忽然听到敲门声,这个时间有人来敲他门,方言最先想到的是可能学生有事找他,立刻就清醒了,从床上爬起来去开了门。
房门外的不是学生,桑奕明站在外面,方言还以为自己做梦,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你,怎么来了。”
桑奕明从门缝里挤进来,反手关了房门,他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衣服还有一管绿色的药。
“给你买了药。”
方言隔着袋子就能看出来,是他以前用的那一种药,只有这种最好用。
桑奕明头发有点湿,衬衫肩头也是湿的,方言捏了捏桑奕明衬衫袖子问:“外面下雨了?”
“下了。”
“我睡着了,没感觉到。”
“十分钟前才开始下的,”桑奕明说,“很小,毛毛雨。”
“你什么时候到的?”
“跟你开视频的时候就到了,又去了一趟药房。”
“挺远的吧?”方言看着药问,刚刚他在网上搜,这种超出了配送范围,要一个多小时才能送到,他就干脆没下单,买了别的。
“是有点儿远。”
房间是标间,方言坐在刚刚睡过的床沿边,桑奕明从浴室里抽了条浴巾铺在另一张床的床沿上才坐下。
方言拿出他袋子里的药,准备自己擦,桑奕明很快抽走了方言手里的药管。
“我自己擦。”方言伸手要去夺。
“我给你擦。”桑奕明高举起胳膊,不给。
桑奕明说着,左手握住方言的脚,托起他的脚腕,先转着圈儿检查了一下。
“怎么肿成这样。”
“我自己挠的。”
桑奕明检查完左脚,又托起方言另一只脚腕往上抬了抬,同时他的头也低了低,方言的脚背都快碰到桑奕明的嘴唇了,方言动了动小腿,想把自己的脚抽出来。
“你要干嘛?”
桑奕明鼻子凑近方言挠肿的脚踝上,差一点点鼻尖就要贴上去了,他闻了闻:“喷花露水了?”
“喷了,”方言也不知道桑奕明是不是故意的,他脸上也没个变化,“这么大的花露水味儿,不用凑上去闻也能闻到。”
桑奕明拧开药,先往指腹上挤出一点白色的药膏,然后慢慢在方言小腿跟脚踝的疙瘩上打着圈儿揉开。
他的动作很轻,像羽毛根落在身上然后不停挠痒痒,方言觉得更痒了,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五个脚趾齐齐蜷了下,脚指甲刮着桑奕明的手掌心。
方言脚趾这么一刮,桑奕明拖着他脚心的动作一下变成了用力握着,指腹都掐白了。
“你别掐我。”方言被桑奕明掐疼了,不满地动了动。
桑奕明还是紧紧握着方言的脚:“脚踝上还有一片红的没涂药呢,别乱动。”
“我没有乱动,是你在乱掐。”方言不痒了,脚趾又慢慢舒展开,又在桑奕明掌心里刮了一遍。
桑奕明后腰一挺,深吸一口气,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缝,抬头看方言时眼睛都有些红,里面压着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奈。
“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方言今天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学生身上,现在他腿上脚上又这么难受,所以压根儿没往别的地方想,没想到他就蜷个脚趾而已,桑奕明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等方言反应过来的时候,桑奕明已经替他擦完了药,转身从袋子里拿出自己带的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你晚上睡哪儿?”方言看着桑奕明宽宽的后背,虽然这话是问句,但方言心里已经清楚。
这大半夜的,也没地方可去。
“虽然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但你们学校几乎把附近的酒店都包圆了,”桑奕明先铺垫了一下事实,隔着门板,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睡你房间吧。”
方言躺在床上闭上眼,用腿夹着被子翻了个身,脸在枕头上蹭了蹭说:“你睡另外一张床。”
方言订的闹钟很早,醒了就往另一张床上看,隔壁床铺没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都不像有人睡过的模样,昨晚桑奕明来过的事像是他做的一场梦,那么不真实。
手机里桑奕明发过来的信息,才给了方言实感,桑奕明说他早上有个会,先开车回去了。
既然有会为什么还来,方言放下手机,心里嘀咕了一句。
早餐跟午餐桌上的菜非常丰盛,方言是班主任,所以在来之前早就看过菜谱,服务员端上来的比他们订的菜要多了好几道。
他想找服务员问问是不是酒店上错菜了,结果看到其他班的菜也是多了几道,就去问怎么回事。
教导主任以为方言早就知道了,看他还懵着,冲他招招手说,是桑奕明让酒店给他们都加了菜,不是酒店上错了。
学生不知道桑奕明是谁,有不少老师可是知道的,都冲方言笑。
“方老师,桑总加的可都是硬菜。”
“方老师,我们可是沾了你的光。”
“方老师,回家后替我们谢谢桑总。”
看着桌子上加上来的都是自己爱吃的菜,方言夹菜的手都有点儿臊得慌,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暗戳戳的小动作最砸人,明明桑奕明不在他眼前,但他每吃一口菜,桑奕明都得在他眼前晃一晃,最后方言吃的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他们吃过午饭就坐大巴回了学校,正好是周五,就直接给学生放假了。
方言也早早回了家,刚走到巷子口,老远就看见他家大院儿门口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车,几个穿着红色工作服的男人进进出出,正在往外搬家具。
方言不知道怎么回事,紧跑了两步,走到院门口,看见桑奕明正好也出来了,桑奕明手里也抱着一个大箱子,还在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往外搬东西。
“回来了。”桑奕明戴着口罩,看见方言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旁边人。
方言抻着脖子看看空荡的院子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搬东西?”
桑奕明指了指院子说:“老房子改造翻新一下,姥姥姥爷昨天就搬到小姨家去了,小姨家没有多余的空房间,你的东西我都搬回家了,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方言:“???”
第50章 太认真太认真
方言看着被搬空的大院儿一阵无语,他就出去了两天,一回来,家没了,前夫要带他回家住,找谁说理去?
老房子改造翻新这件事,桑奕明在第一次睡地板之后就跟姥姥姥爷提过,他们可不知道桑奕明睡地板的事儿,只觉得冬天太冷,而且也不想折腾,就说等天暖和后再说。
这次也是巧了,方言去秋游的那天早上前脚刚走,厨房里的水管就爆了,橱柜缝隙下面一直往外漏水,姥姥姥爷都在隔壁邻居家,大俊一只狗在家里急得是上蹿下跳吱哇乱叫。
等姥姥姥爷回家时,水已经漫到了客厅地板上,大俊把厨房柜门还拆下来一扇,四个角的木头都咬碎了。
姥爷赶紧关了水闸,跟姥姥两个人收拾了半天才把地板上的水擦干净。
两个老人累得不轻,桑奕明正好过来送东西,姥爷正在换水管,结果买的水管还不对,又准备去五金店去换。
桑奕明直接拦住姥爷,又趁机跟他们提了一遍老房子翻新改造的事儿,上一次是浴室水管坏了,这次是厨房水管坏了,天天这样,来来回回不够折腾的,不如彻底翻新一下。
他说趁着现在天还暖和,他找个设计师好好设计一下,把大院里里外外的电路水管都换一换,然后再铺个地暖,大院也重新规划,姥姥喜欢花花草草,在院子墙边再开出个小花园出来。
“那这就要大动了,”姥姥有点儿犹豫,“得很长时间吧。”
“不用多久,靠谱的装修公司,也就两三个月的事儿,要动一次就收拾得彻底一点,”桑奕明说,“到时候你们住着也舒服。”
姥姥姥爷还有些犹豫,桑奕明给小姨小姨夫打了电话,说了情况,小姨小姨夫两年前就想找人把老房子弄一弄,不说老人住得舒服不舒服,水管电路老化也存在安全隐患,只是老头老太太嫌麻烦怕折腾,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听完桑奕明说的,小姨小姨夫直接开车就来了,被水泡过的木地板往外鼓着,脚踩上去咕咚咕咚的,小姨直接进屋收拾姥姥姥爷的东西,要把人接走,还让老头老太太不用心疼钱,装修改造的钱他们出。
桑奕明跟小姨说这些他来就行,说他之前已经联系过装修公司跟设计师,果然,桑奕明站在客厅里打了几通电话,就已经找好了搬家公司跟装修公司,连带着室内设计师都找好了。
前前后后没用两个小时,姥姥姥爷连包袱都被小姨带走了。
“可是言言怎么办,言言还在外面呢,”姥姥走的时候还担心呢,“我们一走,言言回来就没地方住了。”
小姨说她整天就瞎操心,指指旁边正指挥着搬家公司搬东西,干活干得一身劲儿的桑奕明说:“你以为他为啥动作这么快,还不是趁着言言不在家。”
桑奕明先把方言的东西搬回了家,又跟小姨夫带着搬家公司搬了一天东西,但是大院儿里的东西太多,一天搬不完,剩下的都放在了第二天搬,方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方言跟着前夫回了家,家里跟他最后一次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就连每双鞋的摆放都没变,只是原本空了一半的鞋柜又重新规规整整填满了他的鞋。
桑奕明把方言的衣服都收进了主卧的衣帽间,原本空了的衣柜也重新挂了个满满当当,就连方言秋游前放在脏衣篓里没来得及洗的衣服,桑奕明也已经洗好了,都在阳台上挂着呢,风一吹,白衬衫还在摆动。
方言隔着阳台玻璃,好像都能闻到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桑奕明看起来坦坦荡荡,让方言睡主卧,他睡次卧。
方言晚上躺在大床上,贴着床单的手指无意识地一起一落,敲着床单。
离婚后同居这个词,突然从方言脑子里冒了出来,手指也不敲床单了,眼睛往上挑着看着墙。
墙那头是桑奕明,次卧不带卫生间,方言听见了桑奕明出了卧室,客厅里有脚步声,应该是去卫生间。
很快脚步声又一次响起,然后消失在隔壁房间,方言知道桑奕明回房了。
放在床头的手机叮一声响,方言拿起来看,是一墙之隔的桑奕明发过来的微信。
桑奕明问他睡了没,方言刚输入了两个字“要睡”还没发过去,桑奕明又发了一条过来。
“我睡不着。”
方言把信息发过去的之后,又收到了桑奕明发过来的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信息。
“把你东西从姥姥家搬回来的时候我还不觉得什么,但我在给你洗内裤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开始不坦荡了。”
方言立刻发了一条过去:“等等,我的内裤都是干净的,你为什么又重新洗一遍。”
桑奕明发:“是吗?我不知道是干净的,我以为没洗。”
方言发了一串儿省略号过去,桑奕明发过来一个小熊抱抱的表情图。
方言:“你什么时候学会发表情包了。”
桑奕明:“跟陈助学的。”
桑奕明炫耀一般,又发了一个小黄脸亲亲的表情,方言盯着那个眼睛弯弯,噘着嘴的亲亲小黄脸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方言一直盯着手机屏幕,桑奕明又发了好几条信息。
“昨晚你在酒店里睡着了,我洗过澡后在房间里站了很久,后来还是走了。”
“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但我不会让生日那次的事再重来一遍,这次我们好好的,一步步来,等你说可以的时候。”
就在方言思考着怎么回他的时候,桑奕明发过来最后一条信息。
“晚安言言,好梦。”
这叫什么?单方面撩完就跑?方言气得把手机倒扣在床上,抬手关了灯。
就在方言以为不会再有信息的时候,桑奕明干脆直接给他打了个视频。
还没完了?方言心里这么想着,还是摁了接通键。
反正卧室里关着灯,他也不怕开视频,不管他脸上什么表情,那头的桑奕明都看不见。
“不是晚安过了,又怎么了?”
现在开着视频,方言能看见也能听见了,次卧开着灯,桑奕明靠在床头,他的脸离屏幕很近,方言连他的睫毛都看得很清楚,一根一根,长长密密,眼底还有两根红血丝。
“言言,”屏幕那头桑奕明叫了声言言,手机一滑没握住往下掉,镜头剧烈晃了晃,过了一会儿画面才又停稳在桑奕明脸上,“我提前没有跟你商量,直接把你的东西搬了回来,是我怕你会拒绝,因为我现在想抓住每一个机会,我想离你近一点。”
“以前我们没谈恋爱就直接就结了婚,所以我们重新开始一遍。”
桑奕明说完,又很快加了个转折:“但是,如果我以前不认识你,没跟你结过婚,我们的开始应该是一分钟一分钟慢慢来的,比如从认识你,问你的名字开始,然后一切都顺其自然一步一步往前,相识,相知,牵手,接吻,做爱,结婚,可是我们在一起十年,在床上有七年,我认识你很久很久,我们牵过手,接过吻,做过爱,所以我承认我现在是着急的,你如果觉得快了,要跟我说。”
“两个人的步伐不一致,应该不会长久,过去的十年,是你在身后推着我往前走,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但我好像也不会做一个引导者,是快了还是慢了,你要跟我说,如果快了,我就放慢一点,如果慢了,我就加快一点速度。”
“我想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你以为的要长。”
桑奕明一口气说了很多软又温柔的话,方言的脸藏在黑色里,但脸上浮动的却是别的闪光颜色。
方言知道桑奕明的性格,桑奕明的这些话,不是他们的关系到了一定地步,所以故意说给他听的恰如其分又把握老道的情话,这些问题一定是在桑奕明心里思考过很久很久很久。
所以桑奕明在说这些的时候,也太认真太认真,也正是因为他太认真,把那些情话都掰碎了,揉了不知道多少遍,把那些个花里胡哨都摘出去,只剩最干净最真的那部分,然后说给方言听。
方言把手机屏幕倒扣在床单上,一转头把脸埋在枕头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无法呼吸了他才翻了个身。
以前的十年,方言不知道被回应的感觉,这种理智下的疯狂,像水进了身体里,又很快堵满了身体。
他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屏住呼吸,他好像听到了身体里水浪碰撞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方言睡到自然醒,桑奕明已经做好了早饭,看方言出来了,去厨房盛煮好的粥。
方言看桑奕明的头发还是湿的,应该是刚洗过澡。
桑奕明在盛粥,方言去拿筷子,擦着桑奕明的身体进厨房时,还闻到了桑奕明身上的沐浴露味道。
“大早上洗澡,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习惯?”
桑奕明把粥放在餐桌上:“刚刚运动了会儿,消耗下身体里的能量,出了不少汗,就直接洗了澡。”
方言被桑奕明那句“消耗下身体里的能量”给带歪了,昨晚上桑奕明说的那些话,方言睡着后都没能做个好梦,乱七八糟梦了一堆,都跟桑奕明有关。
他问:“那你以前运动,也是为了消耗身体里的能量吗?”
“除了要保持身材外,消耗能量是主要原因,要不然我总会想别的事儿。”
桑奕明接过方言手里的筷子,又一脸认真地问方言:“我现在可以想下一步的事了吗?我不知道这样算快还是算慢,言言你说呢?”
桑奕明就那么一本正经问着“可以吗”,一本正经问着“言言你说呢”。
言言怎么说,言言还能怎么说?言言还没吃早饭呢,就先灌了一肚子能往外延展的荤荤素素,身体一动肚子里都咕嘟咕嘟晃荡,仔细听还能听到个响儿。
桑奕明倒是坦荡,浪话骚话也被他捆得严肃,把言言从里到外都搅得不能平静。
“坐下吃饭,”方言身体一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老老实实吃饭。”
桑奕明又去厨房把煮好的鸡蛋捞出来,从冰箱里开了一瓶吃粥就的小菜,端到餐桌上。
桑奕明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他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说话,中间又给方言盛了次粥,方言也不抬头看他。
桑奕明刚放下筷子,手机就响了,是客户打过来的电话,桑奕明示意方言自己吃,他握着手机起身要去书房。
路过方言身边时,桑奕明的手心在方言头顶上摁了一把,临了还捻起一捋头发丝捋到头才松手。
方言的头发是比以前短了不少,要不然还能捻多一秒,桑奕明听着电话那头客户说的正经事,心里想着方言剪短的头发。
方言早上梳好的头发,被桑奕明捋起了几根儿呆毛,他自己是看不见的,吃完饭刷了碗,那几根呆毛才顺下去。
桑奕明打开电脑里的项目计划书,跟客户核对一些信息。
书房门一直开着,桑奕明打电话的声音方言在客厅里也能听到,听起来是南极的那个广告创意确定好了,桑奕明在跟对方商量具体什么时候去的问题,最后定下来的时间正好是方言寒假期间。
这次合作的是个大品牌老客户,跟桑奕明已经合作过很多年,以前到了拍摄阶段桑奕明是不用跟着的,全都交给团队就行,但这次的取景地特殊,光行程计划就要好几个月,客户要求也细致,如果要的素材拍不好或者拍不出来想要的感觉,那这一趟就是白跑,所以桑奕明也要跟着。
带上方言是他的私心,跟工作无关。
还有几个重要的细节,桑奕明还需要跟对方当面确认,在电话里他们就直接约了个晚上的简餐饭局,他带着方言一起去的。
以前桑奕明工作上的饭局,不会带上方言,因为指不定在酒桌上碰到什么人,桑奕明也很少会和方言说那些糟心事,但方言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
桑奕明刚刚创业的时候并不顺利,一路磕磕绊绊,因为他那个过于冷漠的性子,不愿意低头,不圆滑不世故,处事风格冰冷,因此吃过不少次亏,也得罪过不少人,明着暗着被人针对的次数不少。
当年他们还是刚冒头的小公司,但是桑奕明他们出的创意好,刚冒头就拿下过几个大品牌,公司迅速发展。
但拿了大单不代表一切顺利,有个别的品牌方仗着自己场子大,各种打压乙方的事很常见,想要合作顺利,想要拿下尾款,在过程中就得不停装孙子。
桑奕明装不了孙子,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拉倒,如果胡搅蛮缠或者不给钱的就走法律程序,一个刚发展起来的广告公司,最先成熟起来的竟然是法务部门。
广告行业并不规范,有的广告方层层转包下去,这些年出事的太多太多,桑奕明的公司在资金上出过问题,在管理上出过问题,但业务这一块从来没出过问题,这些年一步一步,凭着过硬的业务能力积累一批长期合作的品牌方,几次危机都安稳过去了。
现在能跟他长期合作的,大多数是能合得来的人。
方言以为他们的饭局是一定要喝酒的,但是晚上的饭局没有人喝酒。
一个包厢里总共坐了五个人,品牌方产品策划部的负责人张全带着副总,还有自己的女儿去的,在桌上他们都跟着孩子一起喝果汁,连抽烟的都没有。
桑奕明和张全谈细节问题,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又加了几个新点子。
桑奕明认真谈工作,方言就专心吃饭,张全家的小姑娘十岁了,是个小话唠,又能吃又能说,一开始还坐在自己爸爸旁边,后来觉得无聊了,直接端着碗坐到方言旁边的椅子上,拉着桌上唯一一个闲人方言聊天儿。
“方叔叔,你是桑叔叔公司的人吗?”
“我不是他公司的,”方言笑笑,“我今天就是来蹭饭的。”
小姑娘也笑:“那咱俩一样,我也是来蹭饭的。”
他俩专心吃吃喝喝,偶尔讨论下哪个菜好吃。
“这个酱鸭不错,”小姑娘又说,“待会儿我给我妈打包一份带回家。”
酱鸭是这家店的招牌,方言也很喜欢吃,点点头:“这个酱鸭是好吃的,不腻。”
桑奕明听见了,叫来了服务员,让另外打包两份整只酱鸭,待会儿带走的。
方言又吃了口鸭肉,看看桑奕明,桑奕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跟张全说着话,回了方言一个眼神。
他们的视线很短暂地碰在一起,彼此也都能感觉到那瞬间的安宁。
吃过饭,方言拎着打包好的酱鸭,桑奕明开车带着他,准备去小姨家给他们送酱鸭。
去小姨家的路有点远,桑奕明车里开着音乐,两个人说着话,慢慢往那边开。
一个右转红灯路口,桑奕明踩住刹车,扭头摸了摸方言的耳朵。
桑奕明刚转过头,对面那头有辆车不知道是油门刹车混了还是怎么着,直接加速闯了红灯,为了避开一辆绿灯直行的车,一个急转弯后左摆右摆直接冲着他们这个方向冲了上来。
车轮摩擦声跟喇叭声震天响,夹杂着各种操爹的怒骂,过斑马线的路人惊呼着快速跑远。
桑奕明停在最右边的右转车道上,左边两个车道都停着车,后面也有车,有人想倒车结果撞到了后面的车。
那辆失控的车正对着他们,桑奕明迅速反应,避开行人,踩下油门往右前方猛打方向开到了辅路上。
失控的那辆车车头几乎是贴着桑奕明的车尾飞过去的,撞倒了停在路边的共享单车,车头扎进了绿化带,顿时冒起灰烟。
方言全程都是懵的,车要撞上来时他抓住了桑奕明的手背,喊了一声“奕明”。
桑奕明说了句别怕,然后一个右转弯就开了出去,避开了撞上来的车。
最先淹上方言头顶的是窒息的恐惧,那年都快要被他淡忘干净的车祸画面成了一帧一帧定格的慢镜头,在他眼前忽闪着。
桑奕明把车又往前开了开,稳稳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握住方言的手:“别怕言言,没事儿。”
桑奕明回头看了一眼,那辆撞上绿化带的车边围了几个人,司机已经下来了,还能走路,只是头上脸上都是血,用右手捂着。
路口那边就有交警,来的很快,其中一个往他们车边走过来,敲了敲桑奕明的车窗。
桑奕明降下玻璃,另外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方言的手。
交警问:“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有撞到。”
交警又弯了弯腰,看了看副驾的方言:“副驾这位先生脸色很白,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确定没有受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