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眷属见状微微抬头,面面相觑后,一个看起来较为年长的眷属起身拜道:“吾神,我愿前往追查大祭司的下落。”
羲君不置一词,在那位眷属的带头下,陆续又有几个身影起身拜请。他们都头戴羽冠,任凭一根青色翎羽垂至腰间,那代表着他们是刚诞生不久的天空神眷属。
天空神在众目睽睽之下阖上眼眸,她深刻记得自己每一个眷属的模样,不止是新生的,还包括那些由于神魂不稳,在祭礼被反噬泯灭的眷属。
哪怕她手下的眷属同她一道被长久地禁锢此地,从事着周而复始、秩序谨严的燎祭礼,也会有代代更迭,更遑论其余神明座下充当祂们爪牙的蓄意争斗者。
但眷属们的数量总是恒定的,同一神魂便可以在这个过程中无限轮回重生,除非主神陨落和强加干涉。
不过羲君惯会把新生者看作独立的个体,从不去以过去的影子束缚他们,这又是对新生眷属另一种意义上的承认。
在画面长久的沉默中,启静静聆听着幻影阐述与他的种种心境,而后出声询问:“邪神的眷属们,似乎与众不同。”它们可以随意分裂融合,又好似没有神魂、仅凭指令本能行事的傀儡。
即使天空神陨落已久,或许未曾有对邪神多加了解,他也不愿放过一丝能够探知卡克斯信息的机会。
两厢背景如今俱处无声的环境中,启早就做好了得不到答案的准备,而最后幻影的确只给了他一句模糊的话语:“那毕竟是诞生于恶之法则的‘维序者’。”
换言之,那是经由法则创造出来的神明,必然会在某些方面体现出与其他“正统原生”神明的差异。
幻影扔出此话后便不再多言,回溯的画面又开始缓慢移动。
带着个体独立的想法,天空神宽言道:“那不是现下最要紧的事情。”
“是。”出于对神明的天然信任,出列的那几个眷属恭敬地退回礼器周侧,等待着她的后续命令。
羲君让平息下来的神力回流入体,并匀出部分给予一众眷属。
“如遇不测,尚可存有自保之力。”
得到神力加持的眷属们并未放下心中的惶然,天空神的这番话对他们而言,实是灾厄之前的预言。
然而羲君接下来的话语则更让他们迷雾重重,“如果你们可以拥有追寻自由的机会,那便去抓住它罢。”
一个少年模样的新生眷属沉不住气,“大祭司若是一去不回,那不应以寻求自由论之,他这是打算自甘堕为叛神者!”
紧接着就是死寂一般的沉默,羲君观察着每个个体的神情,发现他们都对此予以赞同。
“你们虽为我之眷属,却无法像其他眷属一般来去自如,长囚于此,可有怨?”
依旧是那位年轻的眷属率先答道:“请神恕罪,我曾心怀窥视外界之妄念,却知助吾神通天引灵乃是本命所在,不敢有怨。”
余者皆拜于地,“不敢有怨。”
这却让羲君的眼神更加哀戚,喃喃道:“竟至于此......”
队伍中最为年长的眷属出列,“吾神,那也是法则使然。”
老者的话语在启的耳边,不,是在整片空间内久久回荡,代表着天空神幻影不宁的心绪。
“他们提醒了我一件事情,追随我留于此地并非出于和我的羁绊之深,而是法则所赋予我和他们的‘命运’。”
启的神色也在这个瞬间变得极为复杂,“所以这更加坚定了你的决心。”
幻影终于卸下了一直以来的平静,“我本欲求法则解放眷属,独自承担这样的‘天命’,可众神之灾无可避免,我必须在陨落前造出新的破局之法。”
启虽有动容,却依旧准确地捕捉到了被忽略的细节,“我很好奇妘羿的行踪。”
幻影注视着画面上自封于神宫,炼化羽骨簪的天空神,兰草随着她摆首的动作轻轻摇曳,“直至陨落,我同他也没有迎来重逢的时刻。”
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即使是苦守神宫外修复祭器的眷属,也觉察到了外界的动荡,似乎有一道更为强悍的屏障加固了云境的禁制,甚至还在吸收着此间生灵的力量。
连日的神力消耗让羲君的感知力一再减弱,她和生命之树的链接几乎已经无法斩断,但羽骨簪仅能作为一个储存力量的容器。
妘羿是唯一没有经历过更迭的初始眷属,继承了天空神的大量神力,他消失后,她也就失去了交付羽骨簪的人选。
现有眷属的力量上限都无法承受羽骨簪的力量,他们更没有带领余下的眷属冲破法则的限制,获得自由的意志。
就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她迎来了旧友光明神索俄的到访。
第19章 神羽的逝去
法则屏障的禁制不断吸收着云境生灵的力量,万物凋敝,拂晓的光亮也无法带来新生。
一道剑势劈开了阻挡日辉的阴霾,硬生生在屏障表面撕开了狰狞的裂缝,白骢天马的身形率先显露出来,在它的嘶鸣中,光明神乘风降临此间。
出乎意料的是,索俄并没有遭到法则的干涉。
守护在神宫之外的眷属们自然认得光明神的风姿,纷纷迎了上来,躬身行礼,却又在礼毕抬头时感到惊疑不定。
索俄的铜甲上布满新鲜的血迹,散发出肃杀之意,那双一贯淡漠的褐色长眸中带上了某种决绝。
在传闻中,光明神会在拂晓之时从自身的复苏之地塞因出发,驾驭天马行过后土各地,朝晖便自他金色的长发尾端倾泻而出,驱散各地的黑暗。
而每当日近黄昏,他又会启程返回塞因,回收天光,让大地重回夜色的怀抱。
可如今,象征着光明长存的发丝被修剪至耳下的位置,以往纯粹的金色中也夹杂了灰调的色彩。
索俄望向他们的视线中不乏沉痛,这加剧了眷属们的忧虑——他们知道外界厄变的势力已经开始侵蚀着云境的一切。
但光明神最后只是沉默地越过了他们,亲手用光束驱散了他和神宫之间隔着的浓雾。索俄利落地翻身下马,将天马留于外间,带着一身血气步入神宫。
处于藤蔓环绕中的羲君髻发散乱,素白长裙被黑烟晕染,她背靠生命之树,虚弱地和索俄对视,“现在的你在我眼中,恍若将堕残阳。”
不到极盛,永不知何为堕落。
她能感知到,光明神同那时的风神阿涅一样,体内的神力增长到了神魂所无法负担之境地。
她见索俄不语,叹道:“违背法则、吞噬眷属、以强自身的下场,你比我更为清楚。”
这样的神明不管获得了怎样雄极一时的力量,最后的结局都是走向陨落。
光明神缓缓收紧双拳,“为了不受法则屏障的约束,我连塞内都能舍弃,何况是他们。”
饶是羲君再如何抗拒,她仍强迫自己直视着对方那双内敛狂意的褐色眼睛,然后她听见了索俄的低声呢喃:“我已经没有归处了......”
她吃力地从树根处分出一缕神力来稳住心神,“法则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判决?”
光明神麻木地开口:“祂创造出了名为卡克斯的新神,意在让其成为维序者。我从未见过那般强悍的造物,他与诸神的第一次交战,致使了半数神明的陨落。”
“自此以后,诸神的复苏之地交界处便出现了屏障,阻隔众神、吸取力量,这已经被认定为是恶之法则的‘杰作’。”
“风神早就预料到了厄运的征兆。”
天空神的话语里带着未卜先知却对灾祸避无可避的不甘,她鲜少表现出这般泯除神性的情绪。
启本以为画面到这里又会戛然而止,毕竟天空神在他面前似乎极为避讳和风神有关的回忆,可是幻影伫立一旁,仅作观者。
于是他看见,索俄向天空神展示了风神属地玛萨祭台的景象。
光明神解释道:“风神的陨落,是他自身的选择,不过他为善之法则留下了‘火种’。”
即使她此刻神思恍惚,却也敏锐地猜测出了善之法则的身份,那个光团......居然是扭转诸神终焉的关键么。
她拨开周遭对自己神力索取无度的藤蔓,“说明你真正的来意吧,光明神,我的时间不多了。”
索俄能感受到羲君的神魂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老朋友,卡克斯已然表现出了反噬恶之法则的倾向,所以我才得以趁其相争,打破屏障的限制,与你相见。”
“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将传承之力借与善之法则,让他能有一战之力。”
天空神平静地回望他褐色的眸子,从其中看出了明日不再的意味。
“这就是你的目的?”
“确切来说,也是风神的遗志。”
光明神的坦诚反倒让她畅快起来,“我自然会遵守和风神的誓约,不过,作为旧友,还有一件事我想委托与你。”
未等她言说后文,索俄已经用右手握住铜剑的剑柄,以神格的名义郑重起誓,应下了她最后的请求。
此处回忆停滞,幻影带领着启走向最后一个法阵,“风神的做法给了我启发,我由此决定,用即刻陨落的代价创造一个生而无力、不受法则屏障限制的‘眷属’,我赋予了她‘昭’的名讳,希冀她能为云境带来新生。”
启盯着前方法阵的入口,“你把羽骨簪交给了光明神。”
“光明神舍弃自己的复苏之地后,一直在各地致力于同卡克斯的眷属交战,如果昭有所不测,便可凭借和羽骨簪的天然联系召唤索俄。当然,光明神必然能提早一步感知到这些。”
生命之树失去羽骨簪后,象征着蓬勃生机的绿影散去大半,这更加快了她神力流逝的速度,羲君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证明一切已是回天乏术。
光明神转过身,他不愿亲眼目睹旧友的陨落,即使那是为了实现对方的夙愿。
就在那一刹那,他听到了天空神的轻声询问:“我们共同的朋友,珀尔菲还好吗?”
索俄怔住了,他上次未能成功造访净化神的复苏之地蒙厄泽,因为珀尔菲那被邪神污染的眷属,牢牢控制了蒙厄泽的局势。
所以他只能回答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将你的问候带到的。”
留给他的仅有沉默,光明神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不用召集眷属们,为你做最后的送行么?”
背对着神树的他无法得见,天空神此时的躯体几乎逸散了一半,她安详地阖上双眸,让她最后所见的光景是一片黑暗。
“等到他们真正脱离了这样的命运,再与我告别吧。”
话音和她的身形一道消失,与此同时,神树的树顶处出现了一个由所苍羽包裹住的“茧”。
遮蔽神宫的浓雾散去,天际乌云压顶,暴雨将至,巍峨的神宫轰然倒塌。
血腥与尘埃的气息萦绕在光明神的身侧,他麻木地抬头,听见了远方雀鸟此起彼伏的哀鸣,它们都在悲泣着神明的陨落。
背负着青铜礼器的眷属们静默地在他眼前聚集,面朝着神宫跪拜,即使暴雨将他们的苍羽浸透,他们也未曾挪动半分。
索俄铜甲上的血迹被冲刷殆尽,尽数融入大地深处,他将利剑插进泥土,俯身为自己的老友做了最后的致哀送别。
他指着树顶苍青色的羽茧,向所有眷属宣告道:“那是天空神最后的眷属,记住,以昭为名的她将会带来新生。”
而后,索俄在眷属们的注视下带着羽骨簪决绝离去,在陨落之前,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为首的年轻眷属率先起身,“我将......继承吾神的遗志,驻守云境,直到光明神口中的预言实现。”
其余眷属默然跟从了他的选择,无法往生的神魂没了神明的指引,终有一日会带来灭顶之灾。
就算此刻的他们力微难挽,也无法弃之于不顾。
他们运用羲君留下的神力为青铜礼器刻印下铭文,以加强效力,又挖造了祭祀地宫,终日蛰伏于地底,靠着微薄的生灵之气苟延残喘。
在这样的境地下,他们仍坚持着用自己的神魂,温养着生命之树上的羽茧,等待着她的降生,那是他们与天空神最后的链接,回忆也由此走到了终端。
“这些回忆不属于你。”
面对疑窦顿生的启,天空神的幻影莞尔一笑,“我说过,昭其实不能算作是我的眷属,她某种意义上,是和新任风神同等的存在。她的力量已经传递到了这里,因此接下来的回忆,她才是主人。”
启浅灰色的眸子闪烁一瞬,“你和阿涅一样,彻底放弃了复苏的机会。”
提到风神,天空神隐约有些抵触,但她还是云淡风轻地带过了这个话题,“万物,本就不存在永恒。”
她用手拨动着虚空中的光影,感受到妘昭返还过来的神力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启顺着羲君的目光向上望去,绿色的阴影在他们上方聚集,最后形成了一个通道口。
一面羽翼渐渐显露出来,然后是印有卷云纹的白色绸裙,待妘昭的整个身躯进入此间,启方才发现她又恢复了之前的鹿身形象。
神采重新归入她涣散的黑眸,这让启将她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他无法形容那内里汹涌着的深沉,因为他还没能窥得后续的回忆。
妘昭试探性地问道:“这能算作是我第一次拜见您吗?”
羲君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怜爱,“我很遗憾,不能用真身和你相见。”
“没有关系,您交给我的使命将尽,我也将追随您而去了。”
天空神对这点避而不谈,敛容正色,朝虚空中的某个角落道:“风神远道而来,何不现身一叙?”
已看不出任何受伤痕迹的埃弗摩斯缓缓走出,手里拿着那副曾为妘羿所有的黄金面具。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羲君身上,“我受它指引而来,看来想要与你相见的眷属不止一个。”
“如果不解决掉他的夙念,传承也会无从进行。”
羲君目光凛然,最后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黄金面具,内里溢出的缕缕黑烟迅速将她包裹在内。
她似乎浑然不觉,低声呢喃着,“羿,好久不见。”
妘昭犹豫着上前提醒道:“吾神,他残害眷属,已经沦为了叛神者,不再受飨大祭司之名。”
天空神看着凝聚于指间残余的邪神之力,笃定道:“那是卡克斯的手笔。”
虽然早有预料,启依旧攥紧了双拳,埃弗摩斯感受到了他波动不稳的情绪,若有所思。
羲君驱散了环绕她身侧的黑烟,又目睹着它们凝就为一幅巨大的回忆画卷,“我想要知晓,他最后的遭遇。”
画面与天空神之前的回忆有所重叠,依稀可以看出是在妘羿领命前往边界之后。
妘羿逆风疾速滑翔,在距离边界数十里的地方堪堪停下,屏障的状况同他上次探查时一般无二,依旧闪烁着存有禁制的流动铭文,这让他极为忌惮。
远方传来阵阵尖锐的叫声,他蓦然抬头,看见覆压天穹的鸟群径直以身撞击屏障,在一瞬间化作了焦黑的尸体。
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就发生在数里之外,妘羿谨慎地向前徐行,不料鸟群络绎不绝,无休无止,甚至于地上的走兽也从云境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狂躁着奔向屏障。
这次他得以看清,他们躯体上的焦黑并非来自于屏障的防御性反噬,而是因为屏障将它们的生灵之气迅速抽取殆尽。
妘羿谨记着羲君临行时的托付,面对发狂的飞禽走兽,他没有半分犹豫,召唤雷电阻挡了它们的去路,以求让鸟兽们惶恐退却。
但天地间很快就只余雷鸣哀叫,而即使是死于雷电之下的生灵,它们的生气也依旧会被屏障尽数吸收。
妘羿在产生更大的伤亡之前及时撤回了雷电,他已经可以肯定,向鸟兽们施以惑乱的源头就在屏障之上。
于是他封闭了自己的部分神识,以免在直面屏障禁制时受到与飞禽走兽们如出一辙的蛊惑。
孰料在他决定飞向前沿时,天地改色,这场骚动也随之停止。
他尚未意识到,短暂的沉寂,是因为要迎接更为强劲的存在。
第21章 无别之逝
野兽般的怒吼自屏障上方传来,他凭借本能飞离了自己当前所在的站位,勉强躲过了第一波神力外溢的破坏冲击,而半数的飞禽走兽都在这从天而降的力量场中直接化作了灰烬。
不属于此间的黑雾大面积地笼罩而来,数张内含利齿的裂口组合在一处,将包围圈不断缩小。
妘羿在这时尚且还有突围一搏的力量,但他紧盯着被控制的生灵们,咬牙从羽翼上扯下数片苍羽,它们一脱离双翼,便迅速膨胀聚合,最终在鸟兽的外围构成了一道保护羽茧。
带着可怖利齿的黑雾们嘶吼着靠近,尖牙几乎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妘羿全身紧绷地等待着,因为他天生的灵性并没有从这些怪物身上感受到杀意。
果然,利齿象征性地在他颈间留下红痕后,便开始退却,并没有试图攻击妘羿织就的羽茧,仿佛它们搞出如此阵仗的目的仅仅是为作警告。
但妘羿严峻的神色未有松动,跟随在天空神身边多年,他早就熟悉了各路神明的气息,唯独这次,从黑雾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熟悉的陌生感让他尤为忌惮。
果然,异变就在黑雾退却十步后骤然产生——从他那防护严密的羽茧底部,汩汩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这悚然的一幕就在无声无息间发生,妘羿甚至没有察觉到,那种破坏之力是在何时侵入羽茧之中的。
他缓缓撤去羽茧,目之所及之处尽为鸟兽的枯骨,那森森白骨上甚至还弥漫着不详的黑烟,被用作组建羽茧的苍羽们也迅速发黑,光泽不再。
在他被眼前景象震撼之时,一阵嘲讽般的轻笑伴随着陌生的气息而来,令他猛然挥动双翼升至半空,横眉怒视着天空中的某处。
“擅闯云境者,还不现身!”
对方止了笑,又听得抚掌三下后才终于出现在鸟兽的枯骨之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妘羿是第一个得以面见卡克斯实体的生灵,只不过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之前那般强盛的破坏之力出自眼前这个赤发黑袍的孩童。
但不可否认,这个稚子身上的确散发着和法则同源的气息,每次天空神主持完燎祭礼从法则神殿返回后,那股气息都能在接下来的数月间萦绕在羲君周身。
孩童注视着他凝重的脸色,嘴角漏出一声嗤笑,然后漫不经心地任由那些黑雾小心地靠近自己身侧。
“你是法则的使者,还是......”妘羿在那双淡漠的浅灰色眸子投向自己前止住了话头。
面对他唐突的发问,赤发稚子倒是干脆地解答了他的疑惑,“法则创造了我这个维序者,仅此而已。”
“维序者?”
对方似乎对他一直紧绷着的模样极为满意,甚至还因此多生出了几分耐心,“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号,所以我将自己的名讳定为卡克斯。”
这个名讳的释义是——邪恶本身。
妘羿身在半空,背后的双翼微微舒展着,做出一副戒备的姿态,“既造访云境,还请挑明你的目的。”
卡克斯这时却没了接受他盘问的兴致,将手掌轻轻收紧,一股巨大的压力就迫使着他落于地面,四肢也都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着。
妘羿被迫仰视着卡克斯,无可避免地对上了其危险的视线,仅在刹那间,他的神魂和思想便毫无保留地被对方读取了一遍。
“看来,即使是天空神麾下最强大的眷属,心志也尚存松动啊。”
之前的种种都未让妘羿神色大变,但就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让他的心头抽动了一瞬。
明明眼前孩童的面容稚气满盈,妘羿却从对方的笑容中感受到了深沉的恶劣。
“现有的秩序岌岌可危,你内心会犹疑,也说明你早就看清了这种事实。或者说,在漫长的岁月里,你已经不再满足于固守一方了。”
“住嘴!”
妘羿在此时寻机暴起挣脱了束缚,被污染过的苍羽瞬间化为绿色光影直接袭向了卡克斯。后者神情散漫喃楓,苍羽没入他的黑袍后就再无痕迹。
短暂而无力的爆发后,妘羿终于找回了往日的冷静,看向邪神的眼神无比冰冷。
卡克斯则怜悯地注视着这个落单的眷属,在他眼中,对方是何等的弱小。
“不必在我面前掩饰你的私心,我很乐意成人之美。”
妘羿嫌恶地侧过头,“......我拒绝,我自会去向吾神请罪。”
话音未尽,他整个身躯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举起,然后重重抛掷向屏障。
伴随着一声闷吭,最先遭到屏障吸食腐化的是他的双翼,紫黑色的毒素甚至深入了骨髓,令曝露出的羽骨呈现出了诡异的花纹。
屏障对他力量的索取还在加速,待卡克斯第三次打起响指时,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了“猎物”崩溃的痛呼。
卡克斯稚嫩的面庞上扬起微笑,说话间的姿态却带上了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看着已被折磨得看不出原形的妘羿,“现在可以重新好好考虑我的提议了吗?”
妘羿颓然地垂眸,用已经半是白骨的右手狠狠戳向眉间的三瓣羽印记--只要他一旦身陨,即使是神力衰微的天空神也一定可以知晓此地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
不料邪神看穿了他的打算,授意两团张开利齿之口的黑雾吞食掉了他的双臂。
“如果你肯早点配合,何至于受这些苦楚,我想要的只是天空神的传承之力罢了。”
卡克斯步步逼近,纵然是需要仰视他的角度,也未见其气势稍弱。
妘羿呼吸急促,嘴角溢出殷红的鲜血,“纵有私心滋生,我也永不背叛吾神。”
“没关系,其实自始至终,你的意愿都并不重要。”
邪神朝虚空一指,黑雾们得了他的号令,纷纷化作黑焰包围住那具残破的躯体。妘羿感到自己的神魂都几乎要被焚毁殆尽,偏生那极具蛊惑力的声音在他的识海中挥之不去。
你从不愿被囚于此,你已经压抑太久了。
信仰只会给予你枷锁,反叛才能带来新生。
做出选择吧,除非你愿意接受消亡的结局。
这些话语伴随着神魂上的剧痛一遍遍地回响,最后成功让他走向了崩溃,就算是幻神索依姆,只怕面对这种蛊惑之力,也得甘拜下风。
黑焰平息,留在屏障之上的赫然是黑羽之茧,真正的妘羿,也于此刻消亡。
“你喃楓苏醒的那一日,方为异变之始。”
做完这一切后,卡克斯未再多做停留,此时的他还不能让恶之法则察觉到自己背后的“动作”,他还无法与其正面抗衡。
第22章 灾厄前夕
年幼的妘昭被头戴羽冠的眷属抱在怀中,奋力睁大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去仰望苍穹,而后,她的视线又移向远方。
“昭,怎么了?”
抱着她的正是当初那个主动向羲君请罪的年轻眷属,妘昭于数月之前从神树的枝头上诞生,与她一同降世的还有一尊鹿角凤塑像,自此以后,她便由眷属们轮流照看。
妘昭指着浮现出黑雾的彼端,“那里,有灾厄的气息。”
她身上仿佛存有一种未消的神性,惯会用稚嫩的嗓音去平静地陈述事实。
眷属目光一凛,纵使数月了无音讯,他也不会认错这股气息的源头是谁。
他的掌心聚集起了绿色的光球,随后又炸裂开来,化作道道光条飞去通知其他的眷属。
而他自己则带着妘昭先行飞入地宫之内,只怕接下来要面临一场恶战。
刚刚破茧而出的妘羿茫然地看着自己深紫色的骨翼,那种恨意尚且未从他的脑海中完全消失,却又让他陷入头痛欲裂的困惑之中。
他忘记了很多情感,也忘了这股恨意的源头,唯有心上的那点愧疚刻骨铭心,但一道黑烟融入他额间的羽形印记之后,种种崩坏之处便尽数被邪神留下的蛊惑之力予以修正。
妘羿缓缓摘下黄金面具,对了,追随天空神的下场便是永囚于此,直至陨落,他已经宣誓效忠邪神,现在的使命是夺取天空神的传承之力。
被邪神重塑过的骨翼反而让他的身形更为迅捷,妘羿不消片刻就再次降临到那片原野之上。
那尊再无神力滋养的巨大天空神青铜像悲悯地注视着他如今的模样,令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也让识海出现了空白。
天空神,陨落......这不可能。为什么?!
一种自神魂深处而来的悲痛击中了他,直到邪神之力不厌其烦地把这些感情清理殆尽。
于是当妘羿面无表情注视着向他包围而来的其他眷属时,他已经真正意义上成为了邪神称手操纵的棋子。
最靠近他的几个眷属早已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他们一齐念道:“叛逃者,当诛灭其神魂,如今由我等代行神罚。”
“叛逃者?”妘羿仔细咀嚼着这几个字的意味,张开了那双可怖的骨翼,“为了替吾神阻挡法则的责难,我付出了何等代价,甚至未能恭送吾神离去,到头来竟落得一个叛逃者的罪名。”
骨翼的存在太过惹眼,上面的每一道紫色毒痕都在昭示他所承受的极端痛楚,在场的其他眷属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决定让生命之树来做出评判。
妘羿被他们簇拥至神树面前,他不以为然地伸出手去触碰树根——无论神树承不承认他的眷属身份,现在的他都有能力应对其他眷属的集体围剿。
然而下一秒,他却愣在了原地,即使速度异常缓慢,但绿色的光影也从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传送至树顶,这是神树对他的眷属身份予以认同的证明。
妘羿的手掌捏紧又松开,他不明白神树的意思。
事实上,那是出于羲君在陨落的最后时刻未能与他相见的一丝遗憾。
他周围的眷属逐一跪拜下去,高呼着“恭迎大祭司归来”,然后各自扯下数片苍羽用于修补妘羿的双翼,最后甚至还奉上了他在燎祭礼时惯用的那根黄金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