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贵吧?”汪野小心翼翼。
刘聿笑了笑:“你别忘了,我有些钱。”
“你又开始展示财力了。”汪野吐槽他,有时候他真的很不懂刘聿,可这种有些小幼稚的行为反而显出了一个人的多面性。原来副教授不止会写报告和上课,他在生活里还挺有趣味,包括他的家也很有亲近感。
但是在这种地方,汪野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上一回他和路劭吃法餐就有相似经历,整个餐厅里就他不适应。这回的餐厅比上回更高档了,是会所开业,提前宴请会员,汪野在走进去之前还担心他们会不会穿得太郑重,太认真,进去之后……他认为他俩其实还可以再正式一些。
“您好,请出示您的邀请函,谢谢。”走到里门的时候,有人拦住了刘聿。
汪野的紧张之情再次燃起,他甚至开始后悔跟着一起来了。邀请函万一只让刘聿一个人进怎么办?一会儿自己不会点菜怎么办?直到刘聿回身朝他伸手,他才想起下车之后那张邀请函一直都在他的手心里攥着。
刘聿把他塞给了自己。
“哦,给。”汪野赶快给递过去,刘聿再把它给了服务生。服务生看了他们一下,问:“是汪先生两位,对吗?”
“是的,汪先生两位。”刘聿点了点头,身子往后稍稍一偏,“这位就是。”
汪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等,我怎么从客位变成主位了?
“好的,汪先生您请。”服务生说完并没有动,他只是负责验收邀请函。他身后的服务生负责带位,走到汪野面前开始引路,汪野则回过头瞪了刘聿一眼,你干嘛啊,搞得像我是会所的老主顾一样。
然而刘聿只是不经意地推了推他的后腰,还快速地丈量了一下他的腰围:“走吧,我跟着你走。”
汪野只好往前,小时候没有钱买公交车票,所以总是要逃票。家里人让他低头往车上挤他就只能挤,最怕的就是碰上查票的人,因为他没有。那种滋味非常不好受,抬不起头,自尊心被踩到地底下,他总是跟着别人上来,一旦发生了什么状况,他就是第一个被揪出来轰下去的那个。
现在刘聿跟着自己,要是邀请函出了问题,只允许一个人进去,那么被轰走的人是不是就是刘聿啊?汪野忍不住胡思乱想,直到停在了餐桌边上。他刚刚坐下就有人上来服务,雪白的餐巾拆开后平铺在大腿上,面前是四人桌,餐具也被撤下去两套。半分钟后就有红酒和冰桶,一切进行得井然有序,汪野什么都不用上手,余光不停地乱扫。
周围已经有人吃上了,有一位女士穿了露背的鱼尾裙。不愧是点名要求正装出席的餐厅。
接下来要干嘛?点菜?我点个屁啊我,菜单估计都是英文。汪野时时刻刻关注着服务生的动向,生怕他把那厚厚的一本菜单往自己面前放。但世界上有一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尽管他心里再三拒绝,但那本精致的菜单还是伸向了他。
“麻烦您把餐单给我吧,我来点。”关键时刻,刘聿将餐单接了过去。
汪野差不多都能听到自己倒吸冷气的声音了,但马上投去了“劫后余生”的眼神,绷直了的神经在这一刻全面放松。而原本站在他身后等着点餐的服务生也换了位置,走到了刘聿的身后。
“您好,餐前酒有3种,请您选择。按照您的用餐习惯是现在上还是随餐上?”
“现在上吧,口味我不太讲究,我也喝不出来什么,只要度数最低的那一瓶就好。”刘聿一开口就让方才紧张的汪野再次大跌眼镜,他还以为刘聿要进行什么双语点餐,毕竟上回路劭就用法语说了几道主菜的名字。他没想到刘聿这样简单粗暴,比他还要外行似的。
“好的,请您稍等。”服务生训练有素,见怪不怪地招了招手,酒水车就推了过来。
刘聿继续点餐,并没有高高在上的态度,反而和服务生有来有往,像在吃家常菜。他的放松也在影响别人,汪野急促的呼吸也跟着平缓,两只手不再无所适从地紧握。他趁机重新打量刘聿的眼镜框,仗着这人在专心看菜单所以肆无忌惮地偷看他鼻梁骨上的小黑痣。
嘿,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连续几分钟的打量,刘聿那边已经结束了,从前菜的开胃汤到最后结束的甜品全部做主。这种全包式的点餐风格深得汪野的心,只要自己不说话就不会露怯。可是就在他拿起餐前酒准备尝尝的时候,方才已经收了菜单的服务生又转了回来,这一回对准了汪野。
“您好,请问您的那份牛排要几分熟?”
牛排?还几分熟?汪野这辈子吃牛排的次数用3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现在的情况是服务生问得急,站在旁边等自己的回答,自己也不能再求助刘聿,索性在两秒钟后随便说了个数:“就8分熟的吧。”
不多不少,8分应该刚刚好。汪野吃不惯生的,半生也不行,可是在他回答之后,那位服务生的面庞闪过了一瞬间的怔愣,尽管下一刻就恢复了方才的笑容。汪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等到服务生离开之后无奈地看向了刘聿。
“我是不是又说错了?”汪野反而无所谓了,出糗这事一旦开了头就无所畏惧。
还有一位服务生站在刘聿的旁边,刘聿将手里的餐单递过去,对他说:“我的牛排也要8分熟,谢谢。”
服务生接过餐单,转身而去,刘聿端起酒杯来品了一口,忽然间笑得特别坦荡自如:“那有什么的,咱们只是用餐,又不是出来考试的。”
“不对,我刚才肯定说错了什么。”汪野拼命想,不光是为了面子,他也不想给刘聿丢人。
“你是说‘8分熟’么?”刘聿又喝了一口红酒,“没错啊,牛排吃几分熟都可以。虽然国内有人喜欢用牛排几分熟来判断一个人的用餐水准和见世面程度,但我觉得大可不必。我曾经见过几位做牛排很棒的主厨,他们都不下这个定义,你说8点5分熟他们都给你做。再好的牛排端上来也只是一道菜,而不是用来考验人的题目。”
“你是在安慰我吧?”汪野也跟着笑了,他从来不懂喝红酒,但今天的酒格外好喝,甜滋滋滑入喉咙,余味微酸。可是他今天心里还有别的事,父亲那边也有饭局,恰好也是这个时候开始。
想着,汪野短暂地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刻。
“也不是,我只是和你一样讨厌以‘用餐礼仪’审核别人的行为。我曾经参加过一个饭局,点了全熟的牛排,当时就被一个陌生的同行笑话了,他说他只吃5分熟。”刘聿也跟着看向汪野的手机。
整个餐厅里,只有汪野一个人把手机放在了桌面上。
“那你怎么回答的啊?”汪野好奇地问。
“我说,直立猿人的重要文明进步之一就是学会了使用火。”刘聿回答。
汪野反应了一两秒,快乐的笑容再次爬上他的眉梢:“文化人连挤兑别人都这么文明,你好厉害。其实我也喜欢吃全熟的,我刚才是怕服务生笑话我土包子才没要。”
“那下回我给你做吧,我煎牛排保熟。”刘聿顺理成章地敲定了下一次的饭局,忽然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啊……没有啊,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和你吃饭嘛。”汪野心虚地揉揉眼睛,明亮的双眼一闪躲就格外明显。
而刘聿看着他偏头的侧影,忽然想看看他戴上钻石耳钉的样子,一定非常惊艳。
“好吧,我好像越描越黑,其实今天真的有别的事情。”汪野自知不对,更不愿意欺骗刘聿,“我父亲家里有个生日饭局,刚好是现在。可是我在之前答应了你,我想做一个遵守承诺的人,不想放你鸽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在车上的时候就总是看手机时间,所以我猜你一定有急事。”刘聿显然早就知道。
汪野哑口无言,答应别人饭局还一直看手机,真没礼貌。“对不起。”
“不要说这个,你能和我吐露心事,我很开心啊,这顿饭不管吃不吃都已经值了。”刘聿想了想,“这样吧,咱们一会儿吃快点,尽量在1个小时之内解决战斗,然后我送你去参加你父亲的饭局。既然是生日会,那你空着手不行,这间会所的红酒很出名,咱们再顺手带一瓶酒,这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可以吗?酒多少钱,我来给。”汪野心里的郁结瞬间松散开,刘聿这个人怎么回事,仿佛无论自己有什么难题和他说,他都能找到最合适的解决之道。
“当然可以了,我的邀请虽然很重要,但家人也同样重要。不过今天是我展示财力的日子,酒水我来买单,下回你请我吃饭的时候再说。”刘聿在最快的速度下重新建立了一条正反馈通道,他求助于自己,自己解决,情绪不低落,这是快乐的回路,“现在你不用再看手机了,现在咱们应该干一杯。”
“……谢谢。”汪野端起手里的酒杯,轻轻地碰了下刘聿的。
原本以为是正襟危坐的饭局,到最后汪野越吃越放松,所以也就觉得时间流逝非常快,当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等到他们离开会所,时间还早,他还在回忆牛排的滋味。
今天真的很开心,没想到和刘聿的第一顿饭就这么快乐。
仍旧是叫了网约车,只不过目的地不是汪汪台球厅,而是汪野父亲的家。40分钟后车子抵达了目的地,汪野和刘聿告别,情绪高涨的他还在回忆刚才的一举一动。怀里的红酒沉甸甸,配备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汪野脸上挂笑地按响了门铃,不多会儿就听到了开门声。
“来了啊。”董阿姨连忙开门,“怎么晚了?快进来快进来,你这孩子又带礼物。”
“……工作忙,所以晚了。”汪野没好意思说自己和别人去吃饭了,可眼前总晃着刘聿的脸,“阿姨,您吃了吗?我带了一瓶红酒,特别好,您打开尝尝。”
“吃到一半呢。”董阿姨给他找了拖鞋,回过身说,“小野来了,你起来欢迎欢迎啊,孩子还给你带红酒了。”
“红酒?他那哪儿是红酒啊,装那么个木头盒子,是咒我早死的棺材吧!”
汪野刚进屋,一道急赤白脸的呵斥迎面而来。
作者有话说:
刘教授:偷偷量量这里,偷偷看看那里。
汪汪:喝酒喝酒,吨吨吨……
汪野正往前走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不尴不尬地站在客厅靠门的地方。
董亚芬刚要说的话也停在了咽喉里头,仿佛屋里头的气温刹那间从头顶掉到了脚底下。她扭头瞪汪波:“你怎么说话呢……孩子买的是红酒,那价格贵的红酒都有盒子。”
汪波坐在屋里的桌子旁边,面前一瓶白酒,桌上是几个下酒菜。他短暂地扫了一眼儿子以及儿子手里的木头盒,就什么都没再说了。董亚芬赶紧拉一拉汪野的袖子:“来来来,坐吧。”
“谢谢阿姨。”汪野刚才被那一句话砸得脑袋里都木然了,但还是先坐在了餐桌旁。上一回见汪波是两个月之前,反正每次见面都不怎么愉快。
“擦擦手,咱们吃饭吧。”董亚芬还在努力当缓冲剂,试图调动起桌上的谈话气氛。她先是递给汪野一包湿纸巾,然后顺手就给他夹了一块排骨:“尝尝,这是阿姨新学会做的菜,糖醋小排骨。我觉着挺好吃的,甜酸,肯定符合你们年轻人的口味。”
汪野连忙擦净手指,一只手捧碗,一只手拿起了筷子,尝过一口后说:“好吃,您的手艺真好。”
“那就多吃点儿,来,再尝尝这个。”董亚芬一个劲儿给汪野夹菜,“台球厅挺忙的吧?都忙到这个时候了。”
汪野习惯性地看了汪波一眼,然而点着头说:“嗯,挺忙的,不过生意已经走上正轨了,每天都有稳定的客源。店面挨着学校,大学生多,他们给钱痛快又不砍价,也不挑事。”
他没有说谎,台球厅在三个人的努力经营下正蒸蒸日上,所以他们每天都特别有干劲,只要努力工作就能赚到钱。汪野说完后又看了看汪波:“那个,爸,我现在能自己赚钱,而且还能租得起房子,我……”
“不就是一个小店,说的跟什么似的,还以为你多大的生意呢。”可是汪波连眼皮都没抬过,就好像儿子的种种成绩在他看来都是可有可无,“你瞧瞧人家在北京工作都多成功,人家进写字楼,开大奔驰,你就这么个小店还美呢。”
汪野的筷子刚好夹住小排骨,一不小心就给掉了。他局促地弯腰去捡,还好没掉在裤子上,这身可不是自己的,明天要还给刘聿呢。
“小野他能在北京自己立足,已经很不错了。北上广深的压力多大啊,你不能这么说他。”董亚芬说了一句公道话,“而且你瞧,他穿上这衣服和写字楼的人没什么区别,大家都是工作者,不分贵贱。”
汪野低着头,像小时候挨批,等到再抬头时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爸,我给你夹几块排骨……我现在真的很努力了。”
“嗯,看得出你努力,穿这么好上我这儿来,耀武扬威的?”汪波那双往下耷拉的眼皮可算是动了动,目光在儿子的身上短暂地停留过,“呦,还戴上领带和首饰了,鸟枪换炮,人模狗样的。”
汪野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冷一阵热。
“跟你老子面前你还装什么蒜,有句话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说的就是你这德性。从小你说你干什么行,读书没戏,考大学没戏,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还学人家白领,你糊弄谁呢你?”汪波越说越气,忽然间就看儿子领带上的那个闪亮的首饰很不顺眼,仿佛他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首饰,而是一种跑面前耀武扬威、挑战权威的工具。
“别人不知道你什么东西,我还能不知道?你就是烂泥糊不上墙!”汪波抬手就伸了过去,径直去抓儿子领带上最耀眼的那一块。汪野的手还拿着筷子,还想着再给父亲夹点什么,一下子来不及挡住。等到他的右手往领带结去捂的刹那已经慢了一步。
领带扣虽然能牢牢地扣住领带,不让它滑动,可是归根结底不是扣在布料上,往下一顺就能给顺走。余光里猛然间失去了那一圈碎钻,如同视野里唯一闪耀的星光被人夺走,汪野的身体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牢牢抓住了汪波的手腕。
“你干嘛?你还想打老子?来啊!照脸打!”汪波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个人面红耳赤,说话间一场大战在即。汪野已经急火攻心,试图从他的手心里把心爱的东西抠出来:“爸,你要别的我都能给你,这个不行,这个不是我的!”
“你又骗谁呢?戴在你身上怎么又不是你的了?”汪波原本也不是非要拿,他自己也用不上。可是他就是见不得儿子过得好,更见不得他有什么心爱之物,美颠美颠。
“这是我朋友的!他借我的!”汪野有些着急了,而且不光是生气父亲抢了自己的东西,他更痛恨憎恶别人去碰刘聿的东西,“爸,这真不是……”
“你别跟我装,没有老子就没有你,你的什么不是我的?你听不惯就赶紧滚,我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会赚钱了的大佛爷!”汪波狡诈地一笑,一股能够凌驾于孩子头顶的权威感让他天灵盖舒爽。他狠狠地将手里那不知道叫什么的玩意儿一摔,汪野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它摔到哪里去了就听到了硬物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和脑袋里的某一个声音完美重合,让他的记忆反复退流。
他好像又一次看到了许愿池蛋糕轰然倒塌,碎成一地的渣子。
“你干什么!我都说了这不是我的!你……”汪野来不及和父亲对峙,赶紧弯腰往桌下、柜子下头去找,两只手不断往角落里摸索。可是领带扣实在太小了,它本身的尺寸就像一枚大号戒指,掉在哪里根本没有头绪。
地上是深色的木地板,汪野甚至双膝跪地往鞋柜的下面去看,两只手不断滑过他能摸到的任何角落。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生来就是挨骂,更不明白为什么路劭和父亲这么像,都要当着自己的面毁掉自己的心头爱,他们才高兴满意!自己为什么就不能高兴高兴?
找着找着,他还能听到董亚芬和父亲的争吵。
“你发什么神经呢,儿子高高兴兴给你庆祝生日,你和他过不去干嘛?”
“他那是高高兴兴给我过生日吗?见着他我就不痛快!他心眼贼着呢,你别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小野他骗你什么了?他又买酒,又给你夹菜,生怕你不高兴。”
“他那不是怕我不高兴,他就是贱,他就是爱干这低三下四的事!让他滚!”
“行!我不跟你聊了,以后你一个人过吧,我也走!”
这些话汪野已经听习惯了,哪怕劈头盖脸朝自己而来都伤不到分毫。他什么都顾不上,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刘聿的那枚领带扣,然后好好地还给人家。可是不管他怎么摸都摸不到,它像消失了,直接被地板给吞了进去,再也不肯露面。
不行啊,那是刘聿的,他好心借给自己这身衣服,绝对不能弄丢,要还给他。汪野已经乱了心神,动作也就更快了,忽然间他停了下来,像是被人点了穴位,一动不动。
他的指尖摸到了一颗掉落的碎钻。
它很小很小,打磨得非常圆润,没有了棱角,哪怕单独来看都十分漂亮。它不该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而是应该镶嵌在首饰上,和它的兄弟姐妹在一起,散发光芒。
领带扣摔坏了,钻石都掉下来了。汪野宛如迷失在一片丛林里头,六神无主,心疼和愧疚将他捅穿,还杂糅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以及迷茫。他又一回看到了美梦破碎的实景,怎么每个都不能平平安安地留在身边?可是他又早就看到过很多次了,因为父亲像是和自己有仇,自己喜欢的他都容不下。
到底是怎么了?自己哪儿又做错了吗?汪野把那颗碎钻捡了起来,珍爱地放在手心里,紧接着从地上捡起了第2颗、第3颗……身后的争吵还在继续,但那已经和汪野再无瓜葛,他只想把领带扣捡回去,找人修复,再完完整整地还给那个人。
这是他的东西啊。
“让他滚啊,谁稀罕他的酒。我什么时候喝过红酒了,你还说他这是心里有老子?”
汪波彻底发了大火,一把抄起桌上的红酒木盒。汪野现在都能买得起这种东西了?他不信,更不愿意承认,他最清楚儿子的能耐,这辈子也就是一个小混混。木盒子往地上一摔就碎了,根本经不住这种力道的折腾,没了木盒保护的红酒瓶子自然也应声摔碎,就洒在汪野的旁边。飞溅的红酒朝汪野的身上袭击,零零碎碎,星星点点,打湿了他的半张脸,染红了他的白衬衫。
有些酒水甚至飞进了汪野的眼睛里,即将染红他的眼白。
“滚!”汪波指着他大喊。
汪野还想再捡捡碎钻,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只能快速地站起来,狼狈地离开了父亲的家,手心里的小钻石攥在手心里毫无知觉,那么微不足道又那么让人心疼。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小区,好在现在是晚上,不然自己这个样子一定要吓坏很多人。
他又一次被轰出了家。
小区外头很明亮,路灯照着路面,打亮的是一条回家的路。汪野顺着路逆行,几步之后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知道有地方不对劲,可是说不出哪里出问题。这会儿他再摊开掌心,小小的钻石已经被红酒打湿了,他又后悔了,真不该掉头就走,最起码要把领带扣找回来。
要不……回去吧,就算再挨骂也得找找。汪野不知不觉地回过了头,重新调整呼吸,准备按照原路返回,结果就是这样一扭身他差点和身后的人撞在一起,吓了他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刘聿刚从车里下来,短短十几分钟汪野就变了模样,差点认不出。
汪野张了张嘴。“我……”
糟糕,刘聿怎么还在楼下?他是还没走,还是一直等着自己?更糟糕的是衬衫毁了,领带扣没了,身上还有酒味,他一定知道他的东西全糟蹋了!
“你受伤了?”刘聿一把将他拉到路灯下头,顾不上其他,“这是血么?你别动,我叫救护车!”
汪野愣了愣,顷刻间苍凉无奈地笑了笑,而后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想哭一场。
作者有话说:
刘教授:我的汪汪都要碎了。
第33章 拼凑你
刘聿原本想打急救车电话,因为汪野满脸都是红色的液体,白衬衫的领口也有大面积染红。乍一眼看去,很像受伤。
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几秒钟,刘聿马上打消这个想法,因为他闻到了无法忽视的酒味。
是红酒,刚才自己送给汪野的那瓶红酒打翻了,溅了他一身。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刘聿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提起了一口气。汪野刚刚从他父亲家里出来,能给他造成这种伤害的人只有一个……他的亲生爸爸。
亲人之间的伤害是一把剔骨刀,刘聿好想抱抱他,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都快要碎掉了。不,他已经碎掉了,被毁得体无完肤。
“我没受伤。”汪野的思路完全无法转动,只能先回答刚才刘聿的问题。
“我没事,真的,我没事。”汪野只是想哭,但并不擅长在别人面前流眼泪。他短暂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出现的契机非常尴尬,除了突显他局促无奈,没有别的用。它就像是小孩闯祸后立马用笑来掩饰,也是惹了大人不高兴马上给出的表情,它不该出现在一个成年人的脸上,特别是汪野的脸上。
强烈的冲突性摆在了刘聿的面前,刘聿知道自己刚刚短暂地和汪野真实的内核进行了一次会面。
“就是衣服湿了,我得找个地方洗洗。”汪野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这一回没有颠三倒四,“真抱歉,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要是洗不干净了我赔钱,多少我都赔。”
心里很慌张,汪野虽然从来没接触过红酒,可这东西染在白衬衫上大概洗不掉了吧。他也没法实话实说,不愿意让刘聿知道他那昂贵的精美的领带扣已经死无全尸,只剩下零星小钻。
刘聿会怎么想自己啊?汪野来不及细想别的,脑袋里转来转去只剩下这个。今天原本应该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很有仪式感的一顿晚饭,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难道自己的命真让汪波给说中了,一辈子就不可能顺顺利利,注定破事一堆?
“我刚刚,不小心把你的红酒给打碎了,我身上没有受伤,都是酒。”汪野微微地垂下头,像一颗饱满又打蔫儿的猕猴桃,只给刘聿一个圆圆的颅顶。
刘聿听着他慌里慌张的瞎解释,其实早就发现了他刻意掩饰的关键点。
领带扣没有了,领带结下方光秃秃。自己亲手戴上的那一圈小钻石荡然无存,应该是被人用外力强行掠夺。汪野很喜欢那一枚首饰,他不可能主动摘下来给别人。
能这么干的,肯定还是汪野的父亲。
“没关系,打碎了就打碎了,本身酒水就是消耗品。你有没有被玻璃划伤?”刘聿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以汪野的倔强性格推断,他就是真受伤了也不会说。而自己也受不了,万一他父亲是把红酒砸在他脑袋上的该怎么办?
自己会疯。
听完刘聿的问话,汪野摇了摇头,就陷入了沉默。
他实在想不到怎么解释了,而且刘聿这么聪明,瞒不住多久。
路灯下,汪野被淋湿的半张脸被映亮,沾了红酒的皮肤反而发棕,脖子又明显地暗下去。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浑身一震,这是刘聿的手吗?好像是,他的手都伸到面前来了。可这个触感又不像是皮肤,很干燥,很柔软。
“我帮你擦擦脸吧,别动。”刘聿拿着一块手帕,隔着布料,他的手贴在了汪野的侧脸,像掌心抚摸了他。
原来是手帕,汪野现在也看清楚了,那是一块灰蓝色的帕子,和刘聿今天的领带颜色完全一样,自成一套。布料把泼洒的红酒一滴一滴吸进去,也把汪野的疑惑吸了进去。
“擦干净之后,咱们去车上说?”刘聿还想给他擦一擦脖子,可是考虑到这个动作太亲密了,汪野可能无法接受,所以就停下了。上一回蛋糕被毁掉,汪野根本不允许自己接近他半米之内,现在他们之间已经解除了安全范围,这让刘聿放心不少。
但是汪野沉默地摇摇头。
“你这样走在大街上也不对啊,我也不放心放你离开。”察觉到距离拉近,刘聿换上了稍稍强势的语气。
汪野这时候很敏锐,瞬间察觉到了刘聿的决心。“我……我衣服湿了,上车不方便。”
网约车司机的车子还要接客,万一弄在人家的车上就不好了。大家都是出来工作,赚钱不容易。汪野看着刘聿的身影,不敢看他的脸,他的影子还是那么挺拔。
随后那影子的手臂动了动,将一件衣裳披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汪野抬起头来,刘聿已经脱掉了他自己的西装外套,白衬衫一尘不染。他的衣服披在自己肩上略显宽大,带有温柔的余温,汪野冰冷潮湿的身体像被扔进了已经预热的烘干机,被暖融融包围。
“没关系,你披着我的衣服就不会弄脏车子。我们提前和司机说一下,如果这个司机很在意,我们就换一辆,提前和下一位司机打招呼。”两三句话的功夫,刘聿就把汪野所有能想到的退路完全掐断,他不可能让汪野一个人走,“你这个样子也没法回台球厅吧……”
“我,我回家。”汪野点了点头。
刘聿停顿了一下:“可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回家。”
汪野迷茫地抬起脸来,这回是彻彻底底地看向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我约你出来的日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对你今天的情绪负责。你这样我很不放心,我不可能让你在这种心情下回去,我会一整夜都睡不着的。”刘聿诚实地说,“而且你这样回去,天元和嘉嘉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