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兄长他是弟控—— by梧桐山月
梧桐山月  发于:2024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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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晏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抱住了那一点沉甸甸的重量。
于是,整个世界都被他抱在了怀里。

随着飞马车与山河城之间的距离愈近, 鼎沸喧闹的人声也愈发清晰。
飞马车在城墙外不远处的空地落下,飞马收起羽翼,就如同普通白马一般, 拉着车厢朝城门而去。
车轮轱辘声和马蹄嗒嗒声融入了喧嚣之中, 成为了山河城里的平凡一景。
岁岁揪着兄长衣角, 黑亮的圆眼睛里映出流转的光影,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座未曾见过的城池。
巍峨厚重的城墙上满布深深浅浅的巨大爪痕, 无声诉说着这座城池曾经历过的凶险, 但最终, 它矗立如昔, 将一切抛进湍急汹涌的时光洪流之中。
岁岁看着飞马车带着他们穿过坚固而古老的城墙, 沿着青石板路,走过繁华长街,最终在一座精巧的小院前停下。
——像一场奇异的冒险。
岁岁已经完全沉浸其中, 快快乐乐地顶着一头毛绒绒的小软毛四处张望。
“哥哥,这是唐九家吗?”软软的小奶音慢悠悠的, 咬字清晰, 稚气又可爱。
姜明晏扶稳胖胖小脚踩在他腿上,像只好奇小猫一样探头探脑看着不远处精致小院的小家伙,神色柔和:“这要去问唐九。”
“是, 也不是。”唐九合起手中玉扇, 起身轻盈跃下飞马车, 站在院门前,露出爽朗的笑容:“这处院子是我用赚的第一笔灵石买下来的。”
“你们兄弟俩这两日先住在这里。”唐九道:“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也好久没回唐府了, 暂时不住在这里。等到了拍卖会那天,我就来接你们。”
姜明晏抱着岁岁走下飞马车, 闻言颔首:“多谢。”
“不必。”唐九推开院门,语气轻松:“这次拍卖会是我堂兄负责的,我和他关系好,帮他留住客人是应该的。”
姜明晏没有再说话,可他心中却知晓,事情不应该那么算。
“哥哥!”岁岁扯了扯兄长袖子,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细碎星光。
“怎么了?”姜明晏垂眸。
“白马!”这是岁岁第一次看到乘坐了许久的飞马车全貌。
在被兄长抱着走出车厢那一刻,小胖崽立即就被站在飞马车四角的那四匹洁白如雪、背生双翼的健美飞马吸引了注意力。
但随之升起的,不是喜爱,而是茫然。
岁岁圆圆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白马,坏!欺负人!”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乘坐坏白马的车呢?
小胖崽眼巴巴瞧着自家无所不能的兄长,水汪汪的圆眼睛里满是亲近与信任。
姜明晏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岁岁是在说武安城那次遇到的姜家青年和他骑着的那匹飞马。
他有些惊讶。
姜明晏知道小家伙一向聪慧机灵,但也没想到岁岁竟然记了如此之久。
“飞马是灵兽,它本身哪里有善恶观呢?”姜明晏抱着岁岁和唐九往院中走去,缓声道:“当初武安城里那匹飞马,它跟着的主人是个坏蛋,所以才会干坏事。”
“可是岁岁你看,如今这四匹飞马是不是什么也没干?它们在城外就落了下来,乖乖走在街道上,是不是也没有去撞人毁摊?”
小胖崽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皱了皱小眉毛:“唐九似好人,所以他的飞马也似好马。”
岁岁是只好崽,所以桃桃和血血也是好灵植。
小家伙想着,骄傲挺起小胸膛。那模样,若是有一条大尾巴,必然已经高高翘起,矜持地轻摇慢晃起来。
唐九看着那突然之间头顶毛毛都染上得意色彩的小胖崽,挑了下眉。
小幼崽的思维都这么跳跃吗?
姜明晏却登时就弄明白了岁岁的想法,唇角微勾,揉了把小胖崽洋洋得意的头毛。
“就是这。”说话间,唐九已经带着他们走到了早就收拾出来的屋子前。
他推开屋门:“已经让人收拾过了,知道你不放心岁岁,特意选了间大一些的屋子,让你们兄弟俩住一起。”
说着,他朝姜明晏挤眉弄眼:“毕竟岁岁睡觉那么乖,姜公子才不会介意,是吧?”
“哥哥才不介意呢!”岁岁坐在兄长手臂上,闻言忙不迭应声:“岁岁喜翻和哥哥碎,哥哥肯定也喜翻和岁岁碎!”
“是吧?”小胖崽还不忘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向自家兄长寻求认同。
姜明晏“嗯”了一声。
唐九哼笑,却没再开口。
时光如水流逝,很快就到了拍卖会举行那日。
飞马车停在院门前,唐九走出车厢,看着姜明晏怀中黑圆眼睛亮闪闪的奶团子,惊讶地挑了挑眉:“岁岁醒了?”
“当然了!”岁岁小表情得意:“岁岁要去拍卖行!”
“啧,我可没说不带岁岁去。”唐九下意识为自己辩驳。
“岁岁资道。”岁岁迷惑地看了眼唐九,稚声道:“岁岁昨天碎得好早好早,所以今天才起得早。”
“哦,这样啊……”唐九讪讪转了下扇子,没理会姜明晏似有些嘲讽的目光,强行挽尊道:“我这不是怕岁岁误会吗?我可重视岁岁的看法了。”
“唐九不干坏似,岁岁才不会误会唐九!”岁岁鼓起腮帮子,不高兴道:“岁岁是只明辨似非的崽!”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被自己之前发射的回旋镖打到的唐九默默闭嘴。
“我们走吧。”姜明晏等岁岁说完,往上托了托那圆乎乎的小身子,抬脚朝车厢走去。
“对,我们该走了。”唐九叹气,连忙点头。
岁岁哼哼两声。
但很快,飞马车动了起来,小家伙被外面各色各样的热闹摊铺吸引了注意力,睁着黑曜石般流光溢彩的黑眼睛探头往外瞧。
“有喜欢的吗?”唐九积极:“喜欢唐九哥哥就给岁岁买。”
岁岁奶声奶气拒绝:“岁岁和哥哥逛过啦!买了好多好多糕点,给陈伯吃,还有给大黑的大骨头!”
唐九怏怏应了一声。
岁岁察觉出不对劲,歪头瞧他。
唐九是不是不开心了?
小家伙迟疑。
“唐九!”岁岁喊他。
“怎么了?”唐九摇了摇扇子。
“只要唐九不再让哥哥和岁岁分开,唐九就是岁岁的好朋友。”小家伙认真道。
唐九一愣,看着那小小一团的奶娃娃,眼中溢出一丝愕然。
“我们是挚友!”岁岁神色严肃,软乎乎的小脸上看不出一丝玩笑之意。
“你真是……”唐九叹息,起身朝岁岁伸出了手臂。
岁岁眨巴眨巴圆眼睛,小短手也张开了。
“诶呦,我们岁岁真乖。”唐九满足地抱起小胖崽,语气夸张而真诚。
岁岁被他逗笑,蹭了下唐九的脸颊。
第一次被小家伙如此亲近的唐九很快就晕乎乎了,抱着岁岁舍不得撒手。
姜明晏坐在长椅上,看着笑闹成一团的一人一崽,心中有些欣慰,但薄唇却不由自主地抿紧,失落之情悄悄在心底冒出来。
“哥哥!”可还没等姜明晏被那细密的情绪包围,小家伙欢喜的小奶音就响了起来。
他只觉腿上一重,就多了个圆乎乎奶团子。
奶团子仰起圆圆小脸,乌亮亮的大眼睛中只映出他一人:“哥哥,你也要开心!”
小家伙扒拉着兄长的衣服爬进兄长怀中,伸出小短手搂住了兄长脖子,凑到兄长耳边,稚气而认真地说:“哥哥是最最最重要的。”
姜明晏心尖一软,那些灰暗的情绪被明暖的光芒照亮,尽数化作欢喜。
“小机灵鬼。”
他轻声感慨,唇畔生笑。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嗒嗒轻响。
伴着这清脆而规律的声响,一座五层小楼渐渐显出轮廓。
“那就似拍卖行吗?”岁岁坐在兄长腿上,好奇询问道。
“是拍卖行。”唐九摇着扇子,解释道:“放心吧,唐氏拍卖行不搞那些幺蛾子,做正经生意的,一向风评很好。”
“什么是不正经?”岁岁歪头。
唐九一噎,转移话题道:“一年多之前,彩宝堂得了一株墨篱草,很快就卖出去了。”
“前些日子,正巧又得了一株,本来也是要放进彩宝堂的,但是我堂兄觉得那太浪费了,正好如今他管着拍卖行,就灵机一动,把墨篱草塞进了最近这场拍卖会里。”
姜明晏若有所思。
“没事,你有三株辰岁草,墨篱草必然是你的了。”唐九拍了拍姜明晏肩膀,安慰道。
姜明晏垂眸,顺了顺小胖崽的小脊背。
等飞马车停下,他们刚刚走出车厢,一个中年男人就小跑着迎了上来:“九少爷。”
“我和朋友来看看。”唐九道:“我要的雅间留下了吗?”
“留下了留下了。”中年男人笑着道:“九少爷,还有这两位公子,请跟我来。”
因为唐九的缘故,他们一行人的进度比旁人要快上几分。他们坐到氤氲着淡雅香气的雅间里时,下面还有些闹哄哄的。
拍卖会开始时,岁岁已经过了兴奋劲儿,窝在兄长怀中,专注地啃着灵果。
不知过了多久,岁岁被兄长抱着换了个位置,那位置就在窗前,可以望见下面大厅里的场景。
然后,岁岁听见兄长扬声道:“两株辰岁草。”
下面就没了声音,过了会儿,那个一直说着些岁岁听不懂的名字的声音说:“无人出更高价了吗?那这株墨篱草就归三号雅间的公子所得。”
岁岁歪歪头,感受到兄长微乱一瞬的呼吸,扭头用胖脸蛋贴了贴兄长的脸颊,然后,就把小脸上的果汁全部蹭到兄长脸上去了。
姜明晏失笑,纵容地揉了揉小家伙的圆脑袋。
他先是拿出帕子给岁岁擦了擦小脸,然后才把自己脸上的果汁擦干净。
“恭喜。”唐九看着兄弟俩的互动,笑道:“岁岁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贴贴?”
岁岁瞧他,似有意动。
姜明晏不动声色地抱稳小家伙。
先前唐九失落,那便罢了,如今还想再来?
他抬眸看向唐九,淡淡开口问道:“山河城里有你信得过的丹修吗?”
“找丹修做什么?”唐九挑眉:“你要炼丹?”
姜明晏还没开口,雅间的门就被人突然推开,小周脸色苍白地走进来:“公子……”

“出什么事了?”唐九皱眉, 安抚道:“别急,慢慢说。”
岁岁坐在兄长怀中,仰头望着平日里总是笑容满面、会耐心陪着小幼崽玩耍的小周哥哥, 目光澄澈疑惑, 带着些懵懂的担忧。
小周还穿着那套深绿色短打, 衣裳被他洗得很干净,头发端端正正地束起, 在头顶稍后方拢结, 令人一看便知, 这是个做事利落的少年郎。
可是此时, 他的眼眸中溢满了慌乱与不敢置信, 嘴唇嚅动几下,干涩的嗓子只发出沙哑而破碎的声音:“公子,曲源庄……没了。”
他的尾音轻飘飘的, 融进屋内淡雅的香气中,便似水滴落进海洋, 再无一丝踪迹。
可是, 也是这样轻的声音,却有千斤重,让人心底猛地一沉。
唐九怔住。
“周白, 你在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起身, 手中玉扇‘啪’的合起。
那清脆的声响似最后一根稻草, 彻底打破了小周浮于表面的虚假平静。
“公子……公子……曲源庄没了,没了, 一切都没了……”
周白的每个音节都蕴含着极致的痛苦, 一块冷硬冰寒的坚冰被人硬生生塞进他的胸膛,刺骨的冷意扩散, 浸透身体。
他踉跄着前行几步,跌倒唐九身前。
他尝试着站起,可是恐惧悔恨已经将他淹没。最后,他只得痛苦地在唐九脚边蜷缩成一团,嗓音绝望:“阿爹、阿娘、大哥、小宝、张叔……他们都死了……都没活下来……”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也应该和他们一起……”
“那样,至少还能一家团圆。”
周白是曲源庄东庄人,父母皆是无灵根的凡人。
在芜洲,这几乎已经昭示了他的命运。他将和他的阿爹阿娘一样,一辈子囿于小小的村庄里,春种秋收,年复一年。
可是,四年前,一次偶然,他遇到了同父母置气,跑到曲源庄誓要闯出一片天地的唐九。
唐九是他的贵人。
在唐九的帮助下,周白测了灵根,踏入道途,成为了唐氏药行的学徒。
周白的资质算不上好,可是他从未放弃过。他要努力修炼,要赚取更多的灵石。
他要为阿爹阿娘买来丹药,让他们能陪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大哥大嫂向来待他极好。大嫂去年刚生了小侄子,小侄子年幼可爱,周白希望小侄子也可以踏入道途,免去凡尘病苦。
他前些日子刚刚突破练气二层,手中灵石也刚刚攒够。
他早就看中了药行里那枚祛病丹,准备这次回去就买下,送给长年病痛的阿娘。
他还没等到阿娘服下那枚祛病丹,还没看到阿娘为他露出骄傲的笑容。
“为什么?”他泪流满面:“那么多年都没事,为何今日……为何就是现在呢!”
“明明今晚,我就要回去了……”
雅致考究的房间中,周白痛苦的呜咽声异常清晰。
岁岁感觉到兄长扶在他身后的手掌骤然成拳,克制着力度就要小心移开。
下一刻,小胖崽微微侧身,把兄长那只手抱进怀中。
软而暖的触感从手部传来,姜明晏垂眸,看到了目光担忧地望着他的圆圆脸小幼崽。
“岁岁……”他低声呢喃,虚悬的心脏恍若被一双小手捧住,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他阖了下眼眸,勉强冷静下来。
姜明晏再次睁眼时,所有慌乱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下,他问:“是谁和你说的?”
“周白!是谁告诉你的!”
姜明晏的喝声似一记重锤,让周白从无边的痛苦中恍然惊醒。
“是小云。”他愣愣地答:“她牵了公子留在药行的飞马,夜间飞驰,刚刚才到唐府。”
“夫人要她去休息,她死活不肯,硬是跟着管事来了拍卖行。”
“我要回去,回曲源庄。”岁岁听到兄长沉冷的嗓音。
于是,岁岁慢慢放开了兄长被他抱在怀里的手臂,伸出小手搂住了兄长脖子。
“哥哥,岁岁陪着你。”小幼崽轻轻道。
姜明晏无声地将那软软的一团抱住,手背青筋暴起,力度却是轻柔的。
“哥哥知道。”他哑声应道。
“……好。”唐九弯腰扶起周白:“飞马车还在楼下,我们现在就走。”
在姜明晏几人走出雅间前,青色衣裙的侍女送来了装在玉盒中的墨篱草。
姜明晏望着放在玉盒中的纯黑色灵植,他曾无比渴望的东西,心中是一片漠然的平静。
他收起玉盒,抱着岁岁,和唐九走出拍卖行。
外界阳光是如此刺眼,让人眼底酸涩,不敢直视。
在飞马车上,岁岁见到了小云。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与灰尘,眉眼疲倦却坚毅。
“公子,姜公子,小公子。”她看到唐九时,眼眶一红,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强行压抑着,甚至还朝望过来的岁岁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但她避开了姜明晏的视线。
那一瞬,姜明晏便知道了结果。
“小云。”唐九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又压着一旁愣愣的周白坐下,才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
小云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她努力平稳着声音:“昨夜,一头四品风骨狼闯进了曲源庄。庄里供奉的灵兽不敌,被风骨狼咬死。”
“那头风骨狼不知道在找什么,在庄子里四处查探,见人就杀……”小云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好多人,他们就那样被风骨狼活生生撕碎吃了……”
“在中庄休息的修者,有的逃了,有的死在了风骨狼口中。”
“最后呢?风骨狼自己走的?”唐九压抑着情绪问。
“是一个老者。”小云擦了擦眼泪:“他匆匆赶到,杀死了风骨狼。”
唐九沉默下去。
“我当时在南庄。南庄因为离得远,伤亡是最小的。”小云无比悔恨:“风骨狼一闯进来,我就被阿爹阿娘关在了屋子里。”
“等我撬开窗户冲出去,风骨狼已经到了南庄。若不是那位老者,我就和阿爹阿娘一样……”她停顿一下,艰难道:“也变成了风骨狼的食物。”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姜明晏出声:“你压下了悲痛,去中庄找到幸存的飞马,一路疾行,赶到山河城报信……你做得很好。”
“是吗?我、我……”小云泪如泉涌:“我应该好好修炼的,不应该偷懒,如果我能强一点……”
“小云。”唐九沉声打断她的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哪怕是我,对上四品风骨狼,也只会成为它的口下亡魂。”他看着小云,安慰道:“你做得很好。你千里迢迢赶来,给我们带来消息,小云,你不必自责,是妖兽的错,是风骨狼的错,错的人不是你。”
小云呜咽着,难以抑制地嚎啕大哭。
姜明晏抱紧了岁岁。
他感受着怀中小孩子身上的甜软气息,阖上了眼眸。
他是一个胆小鬼,他不敢去提西庄,不敢去问陈伯的情况。
似乎只要他不去问,不去触碰,陈伯就仍然好好地待在家中。
陈伯会为他和岁岁买来灵米灵蔬,会跟他并肩站在院中,笑着看岁岁和大黑闹成一团……
他会好好的,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飞马疾驰,可是从山河城到曲源庄的路实在是太过漫长,恍似永远也无法走到尽头。
其实就这样一直、一直飞在天空之中,也是可以的。
岁岁被兄长抱着,黑圆眼睛睁得大大的。
小孩子静静地想,其实岁岁可以一直待在飞马车里的。
只要陈伯和大黑都还在院子里,岁岁见不到他们也可以。
只要他们不要像阿爹阿娘一样,再也没有了讯息。
方才兄长是想要捂住岁岁耳朵的,可是岁岁拒绝了。
小孩子圆圆的黑眼睛清澈而纯净,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姜明晏。
于是,姜明晏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小云姐姐说的那些话,岁岁都听到了。
岁岁不知道什么是风骨狼,也不知道什么是护庄灵兽。
可是岁岁知道,小孩子懵懂而真切地意识到了,他要失去陈伯和大黑了。
就像失去阿爹阿娘一样,失去陈伯和大黑。
飞马车落地。
因为一路疾行,四匹飞马筋疲力竭,踉跄一瞬,溅起飞扬的尘土。
可是此时没有人注意这些细节。
唐九率先跃下飞马车,姜明晏抱着岁岁紧跟其后,小云搀扶着周白沉默走下。
他们停在一片废墟之前。
几日之前,曲源庄还是繁荣而热闹的。可是如今,静如死寂。
连绵交叠的建筑坍塌,血迹深暗,碎肢遍地。
一只满身血迹的白色灵兽躺在干净的木板上,身上被人小心地盖上了白布。
另一侧,青灰色的巨狼头顶一道贯穿伤痕,皮毛脏污,弃若敝屣。
“白狼是我们的护庄灵兽。”周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似乎已经恢复过来,望着那白色灵兽,语气很是平和:“它当初受了伤,被老庄主救了。等它伤好了,它也没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因为它,才有了后面的曲源庄。”周白慢慢走近,垂眸看着白狼:“它护了我们好多年,它也累了,该好好休息了。”
小云别过眼,忍住泪意:“听阿爹说,老庄主走那日,白狼叫了好久,如今,它也能和老庄主团聚了。”
岁岁望着白狼看了好久,然后扭头把脸蛋埋进了兄长颈侧。
姜明晏感觉到颈侧有湿意蔓延,伸手轻轻摸了摸岁岁软软的头发:“白狼去找老庄主了,对它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嗯。”岁岁闷闷道:“岁岁知道了。白狼见到老庄主,一定很开心。”
“抱歉。”脚步声传来,熟悉的女声道:“我们晚来一步。”
姜明晏抱着岁岁转身,看向一袭白衣的少女:“这不是你们的错。”
长孙莲雯抿了抿唇,看着姜明晏怀中沉默的小孩子,脸色有些苍白,解释道:“那日和你们分开后,我们一行人就在芜洲四处逛了逛。昨日,我们进了薄暮山脉,准备返回中洲。但还没进到深处,夜间休息时,三爷爷就察觉到不对劲,朝曲源庄赶去,没想到,还是晚上一步。”
“你不必自责。多亏了有你们的帮助,南庄才能还有人幸存。”姜明晏道:“若不是你们,风骨狼还会杀死更多的人。”
“你的同伴们呢?”姜明晏望了眼她身后,问。
“活着的人都已经被救出来了,他们在看护那些伤员。”长孙莲雯看了眼小云:“三爷爷知道昨夜有人牵出飞马,赶去了山河城报信。”
“方才我注意到有飞马车降落,就知道是山河城来人了。”长孙莲雯叹了口气:“没想到竟是你们。你们没事就好。”
“我和岁岁无事。”姜明晏谢过长孙莲雯的关怀,然后道:“唐家人已经知晓曲源庄的事情了,派来帮忙的人就在后面。”
不森*晚*整*理过他们几人更加急切,唐九不断催促着飞马,这才率先到达。
“我和岁岁有长辈在西庄,我想带着岁岁过去看看。”姜明晏轻声道:“现在这里的负责人是唐九,有什么事,你可以和他商量。”
唐九闻言颔首:“长孙小姐。”
看着唐九和长孙莲雯说过话,姜明晏才抱着岁岁转身朝西庄走去。
走过数次,异常熟悉的路如今竟显得有些陌生。
夕阳西斜,绚丽的金红染透天际。染上了血迹的碧绿树叶在夏日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
姜明晏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熟悉的院子院门紧闭,门上不知染上了谁的血,暗红色的。门前还有拖拽过的痕迹,异常刺目。
院墙塌陷,破碎的砖瓦散落,旁边葱郁的高树被拦腰折断,断口边有几道锋利的爪痕。
“哥哥。”岁岁轻轻喊了一句,沉默下去。
姜明晏抱紧岁岁,他感受着怀中温暖的、沉甸甸的重量,似是从中汲取到了些许力量。
那股力量支撑着他,让他艰难地抬起脚,朝那处残破的院落走去。
“吱呀——”
院门打开了。
陈伯仰面躺在院子里,脸上有四道深深的爪痕,胸口空荡荡的,身下是一大滩血。
他身上穿着一件岁岁十分熟悉的长袍。
黑色的,布料柔顺,针脚细密。
那是岁岁和兄长送给陈伯的。
陈伯那日换上时,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
岁岁挣扎起来。
姜明晏弯腰,将小孩子轻轻放下。
他看着小孩子没站稳,就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岁岁跌坐在地,抱起陈伯冰冷僵硬的手:“伯伯……”
“伯伯你醒醒……”
岁岁上次和大黑弄坏了你的菜苗,你不是说要领着岁岁重新种吗?
你还没吃到岁岁从山河城带回来的云海糕。
云海糕甜甜的,岁岁很喜欢吃。
你也尝一尝,好不好?
可是,不论岁岁如何呼唤,陈伯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岁岁抱在怀中的那只手冰冷而僵硬,再也不复岁岁那日在陈伯怀里撒娇时感受到的温暖。

“岁岁。”
姜明晏看着跌坐在院中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的小孩子, 掩去眼底痛意,僵硬地动了动唇,发出干涩的声音。
他往前迈了一步, 要上前去将小孩子拉开抱起。
虽然姜明晏不愿承认, 但终归, 还是要让陈伯入土为安。
可是,他刚刚抬起脚, 却又突兀停住。
姜明晏看到了一块糕点。
一块小巧精致的、沾上了灰尘的糕点。
它就静静地躺在不远处, 像一颗蒙尘的真心。
姜明晏愣愣地望着它, 似突然被人狠狠地从一片虚无中推出, 灵魂重重跌落在地。于是, 因过于悲痛而忽略过去的周围事物鲜明起来。
他看到了熟悉的木桌,板凳。
它们翻倒在柴房前,桌角下还压着一张油纸, 四周是散落的糕点。
柴房木门开着,里面整齐地摞着那日姜明晏劈好的柴火。
姜明晏走过去, 扶起木桌板凳。
他站在原地, 望向柴房。
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柴房角落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那里有一张桌子, 上面堆满了食物。
灵米、灵蔬, 还有姜明晏和岁岁那日送来的妖兽肉、糕点。
桌子下面,是一个干净的大木盆。
里面是大黑的大骨头。
……大黑呢?
姜明晏迟钝地想。
大黑在哪里?
柴房前空荡荡的, 那只毛发乌黑, 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呢?
姜明晏心中涌起一股急迫。
他必须要找到大黑。
姜明晏抬脚就要走进柴房。
大黑一定还在这里。
院子就这么大,他一定能找到大黑的。
“哥哥。”岁岁小小的、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打断了姜明晏的动作:“大黑在这里。”
姜明晏怔忡转身。
小孩子不知何时轻轻地放下了陈伯冰冷的手臂。
他听到了微弱的呜咽声。
——是大黑。
于是,小孩子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吱——”小孩子推开了堂屋紧闭的屋门。
堂屋的屋门是朝里打开的,明明看起来关的那么紧,可是,小孩子不过轻轻一推,它就自然而然地打开了。
是不是陈伯也希望岁岁打开这扇门?
岁岁不知道。
屋内,靠墙的大柜子里,不断传来细碎的声音。
小孩子用力拉开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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