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一愣,凑近了去听。
原以为会听见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呓语,可是凑近了,却听见这孩子口中念着的不是别的,而是某个称呼。
软软小小的爪子捏住手中薄薄的衣料就像是拽住了全世界,在凯瑟琳靠近的时候,就像是知晓对方的到来一般嘟起了嘴。
“外婆。”
已经不是今天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了。
可是再次听见,不知为何,凯瑟琳却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可她还是忍耐住了。
她温柔地、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摸着幼崽的脑袋,在小孩一遍又一遍委屈地叫着“外婆”的时候,轻声地给出回应。
就像是听见了这些近在咫尺的温柔回应,过了一会,狮狮果然不再继续呼唤。
凯瑟琳收回了目光,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上,清明的紫瞳涌上浑浊,有那么瞬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何在此身边的孩童是谁。
“外婆……”
“我在。”
——可是下意识的,在身旁孩童呼唤着她的名字的时候,几乎毫无考虑的就回应了对方。
狮狮再醒来的时候连天花板都觉得是新的!
他警觉地竖起小耳朵,在发现外婆就在自己的身边的时候高兴就丝毫掩饰不住地表露在了表面上。
“早早外婆!”
小朋友高兴地摇了摇脑袋。
外婆也很高兴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了一声“早上好”。
床边红色的按钮被按下,不过一会,就像是医院的医生会被小小铃声召唤一样,索吉来到了这间卧室。
见着两个人还亲亲蜜蜜地靠在一起,男人露出了不赞成的目光,嘴上却说的是外面已经大亮,只有小懒虫还在赖床。
狮狮当即就跳了起来。
“我、我才不是小懒虫哦!”还没学过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句话的小朋友飞快地说道,还没忘记给自家外婆也打一个补丁,“外婆也不是!”
看着他这幅着急又心虚的小模样,两个成年人都笑了起来。
洗漱和早餐过后,狮狮就被外婆带去了外面!
昨天来的时候虽然也观察过了“外面”,但两个人都是直直朝着凯瑟琳的所在地来的,就是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对四周都充满了好奇的狮狮小朋友,也只不过草草看了一下。
因此当他外婆笑着提议说“狮狮要不要和外婆一起出去散步呀”的时候,小朋友就飞快地应了下来。
当然当然要啦!
眼巴巴地看着索吉叔叔将外婆放在轮椅上,三个人这时候都又穿上了厚重的防护服,走出这个基地的时候狮狮的一只手放在外婆的膝盖上,好奇极了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以前狮狮也经常在吃完饭之后和外婆一起出门散步。
不过那时候一般都是晚上——毕竟他可是要去幼稚园的小朋友!等吃完饭饭散完步再去幼稚园的话就会迟到啦——而像是现在这要一大早的就出去的时候,一般只有假期才有这样的机会。
更不用说狮狮已经足足一个月都没有见到外婆了!
别说早上一起散步,就是晚上也已经足足一个月没有一起散步了!
这样一想,小朋友就变得雄心勃勃(?)了起来。
今、今天一定要把这个月的都补上!
——这样想着,他眼巴巴地看向外婆。
“外婆外婆。”小朋友跳了跳,看起来很是急切地问,“我们要去哪里散步鸭!”
幼崽童稚的声音就算经过防护服的过滤也依旧可爱,细细软软的嗓音在经过介质后发生了些许的变动,传入耳中的时候,竟然让人无端地想起了曾经的挚友。
大概也是这样欢快的语气,扑着抱住自己的手臂,欢快又急切地问,说琳琳我们去哪呀。
凯瑟琳便笑了起来,无声地勾了勾唇,面罩下的表情满是温柔。
“外婆带狮狮去看那个。”她抬起手,狮狮便循着外婆手指的方向,茫然地看了过去。
正是那道白光的屏障。
就像是极光一样,安静地在远处注视着他们。
狮狮第一眼看过去,就有一种奇怪的亲切。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发出很捧场的声音。
“好诶——!”小朋友的眼睛亮闪闪的,毫不犹豫地夸赞,“好好看哦!”
反而是听见这话的两个成年人露出了奇妙的表情。
凯瑟琳甚至愣了一下,脑子好像都没转过来一样,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这好像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情,连狮狮都能察觉到从外婆身上传来的喜悦。
小朋友歪了歪头。
但凯瑟琳也没跟他解释,只是将小朋友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自己握住他的,驱动着电动轮椅前行。
黑色的地面依旧让狮狮感到疑惑,但是这时候和昨天匆匆到来的时候不一样,是不着急而且还有外婆在的时候啦!
所以疑惑了一小会也还是没想通的小朋友索性就放弃了思考,快乐地询问外婆自己关心的问题。
“外婆外婆,这里的地面为什么是黑色的呀?”
“外婆外婆这里没有其他人在吗?”
“外婆外婆我们走了多久了呀?”
“外婆外婆——”
约莫是太久没见的缘故,被放出来的小朋友几乎一句话一个外婆,就是蹦蹦跳跳的时候也不会把手从外婆的膝盖上抽回,反而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快乐地问天问地。
一时半会还好,在外面“走”了一会,凯瑟琳的目光就有了瞬间的模糊。
可是这样的模糊与恍然不过刹那就会被幼崽的问天问地给拽回来,恍惚了一瞬之后她还能不紧不慢地回答幼崽的问题,也就只有默无声息把自己当做机器人的索吉,在察觉到她短暂的沉默之时,神情算不上号的皱起了眉。
狮狮也逐渐察觉到外婆似乎已经累了。
他往回望了望,为此找到了原因——毕竟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很远,走了这——么远了嘛!
体贴的乖宝宝是能学会闭嘴哒!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路,小朋友就使劲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让自己别再能这么叭叭叭。
但走过来的时候他嘀嘀咕咕念叨着还好,骤然之间这么个小喇叭停止叭叭了,不论是凯瑟琳还是索吉,都有了些奇妙的不适应。
就在索吉思索着要不要起个头重新让小家伙开始叭叭的时候,突然见到笨拙的一小团突然跑开。
因为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而变得格外圆滚滚的小家伙简直是“滚”到不远处去的,两个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见到圆滚滚的一团跑到了某地,侧过身,露出身后开在岩石缝中的一朵小白花。
“外婆外婆!”他的声音激动极了,活像是在这里发掘到了什么特级宝藏,“外婆你看,这里有花花!!”
这也难怪小朋友如此惊讶。
毕竟从他们出发到现在,这一路上不说是花了,就是杂草没不曾见过。
凯瑟琳便笑了起来,招一招手,蹲在小花边上爱怜又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花朵的小朋友便站起身,屁颠屁颠地晃了过来。
“看来是快要到了。”凯瑟琳说道。
狮狮不明所以地歪头:“咩?”
但他坏心眼的外婆却什么也不说了。
直到又走了一会,狮狮才知道外婆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他们越过这一处小小的山峰,在山谷的另一边,竟然全是这种白色的小花!
狮狮:“哇!!!!”
眼睛都亮起来的小朋友几乎是瞬间就扎进了花海里,刚才见到的开在岩石缝上的小花只有不到他膝盖那里那么高,可是这里的花花就不一定了!
有只有膝盖甚至脚踝那样的小花花,更多的却是比幼崽还高的大花,狮狮一只小朋友扑进去,不过一会就只能在一片白色中看见一点黑色在到处游动。
看得出来着实是很高兴了。
他高高兴兴地在里面周游了一圈,很注意地没有踩到那些小小的花朵们,过了一会才回到外婆的身边,露出嘿嘿的傻笑。
隔着防护服,幼崽白白的小脸蛋倒是没有受到污染,但是面罩上却灰一层黑一层的,从花丛中蹿出来的模样简直就是帝星最近流行的表情包——“妈(外婆)!我从外面鬼混回来了!”。
可小猫咪有什么坏心眼,小猫咪只不过是扑进花丛中找不着北而已。
仍由他胡闹,等到小朋友哒哒地回到自己身边,凯瑟琳才试图给小孩擦脸(面罩)。
往常在格林星一同出行的时候,她是不会忘记给小孩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可是到了这时候想起来,凯瑟琳才发现自己忘记了这件事情。
不仅是这一件事,这些天她已经忘记许多事情了。
抿了抿唇,女性陷入烦不厌烦的微恼之中。
沉默地守卫在她们身后的索吉却往前一步,蹲下身,变魔法似的掏出一块黑布。
因着不是直接接触幼崽的脸蛋,所以他也没像是往日给幼崽擦擦脸那样轻手轻脚,活像是洗碗一样扒拉着幼崽的脸蛋随手给收拾了几下。
然后才站起身,又默无声息地站了回去。
狮狮乖乖地仍由他索吉叔叔给他擦脸。
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到他的脸蛋,但小朋友还是露出了“妈,你捏的我的脸有点紧”的表情,在索吉松手之后赶紧嘟噜噜地摇了摇头,就差伸出舌头吐气感叹自己还活着了。
他仰起头,发现这里已经距离拿到白色的屏障极近了。
那些白色的小花,在白光的照耀之下都仿佛散发着细弱的白色光芒一样,看起来温柔又宁谧。
狮狮扭过头,看向他的外婆,没等对方招手,就快乐地蹦跶了过去。
“外婆外婆,我们是来看这个光光的吗!”
在某些时候小脑袋瓜会变得聪明的小朋友几乎是在看见这道光屏的瞬间就知道了外婆和他的目的地——毕竟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朝着这里出发的嘛!
外婆点了点头,问他,“狮狮喜欢她吗?”
小朋友眨眨眼睛,很认真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光的屏障。
在格林星的时候,虽然受到这里的影响,能够看见一片白光,但大抵是隔得太远了,最多也就只能看见光。
但是距离近了,就会发现这里也不仅仅是单纯的光——屏障上的白光也有着明与暗,交叉重叠,组成了奇妙的繁复的、但又十分美丽的花纹。
狮狮看不懂花纹,但这也并不妨碍他觉得这里十分美丽。
更何况还有被光芒哺育的花朵们,那些散发微弱白光的小花们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都很漂亮。
于是小朋友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声回答:“喜欢!!”
话音未落,凯瑟琳便笑了起来。
那是十分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像是下一刻就这样死去也满足了一样。
可是笑着笑着她就开始了咳嗽,内在的衰退已经长时间侵扰她,来到这座星球便是为了在最后的时刻能够与自己的挚友靠得更近。
原本的计划,是就这样和这道阿妮亚死后留下的光幕融为一体的。
可是狮狮还在这里,她不能让这个孩子见到自己的死状。
狠狠咳嗽、几乎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时候,凯瑟琳还能冷静又狠厉地想这些事情。
她抓住索吉的手臂,颤抖着在对方的帮助下拉开手背上的防护服。
曾经也很有力的双手已然枯瘦得不成样子,从战争结束开始,凯瑟琳的衰退就开始了,最先表现的就是外表——这也正是明明是同样的年纪,她却被原本应该叫她姨姨的幼崽叫做外婆的原因。
而那只是一个开始。
在多年前的大战当中,最后的时刻,联邦使用了生化武器。
无数士兵死在了这座星球,最初只是针对帝国,可是后来即使是制造“武器”的联邦人也无法控制“武器”的扩散,联邦人也好、帝国人也罢,在可怕的生化武器面前,都成了狩猎的目标。
她的挚友阿妮亚,拥有着少见的治愈能力——虽说如此,她本人却并非待在后方的花瓶,莽起来比守卫她的战士还能打,上头了就是一个营的人来了,也得一个一个车轮战消磨她的精力才能罢休。
但在这场战争中,身为珍贵的治愈系、又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后,原本拥有着率先撤离的阿妮亚却放弃了这个机会。相反,为了抑制不断扩散、甚至于有着泄露到其他星球去危险的生化武器,她选择了献祭自己,净化整座星球。
这道白色的光幕,就是她留下的治愈系的屏障。
而在屏障之中,不是别的,正是当初留下的最后的生化武器,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会被光幕净化,直到内里的武器完全失去活性,这道光幕也会消失在天地之中。
随着液体的注入,凯瑟琳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
白色的光幕落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不让人感到刺痛,反而是一种轻微的温暖,像是她多年前逝去的老友,如每一次见面时一般轻快地同她在打招呼。
狮狮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外婆突然变得很痛苦的小朋友整个人都手忙脚乱,在眼见着又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解除了的外婆身边急得兜兜转,最后只能笨拙地给她裸露在外的那一小块皮肤吹吹。
吹一吹就不痛啦——这还是外婆教会他的。
可是隔着面罩,连吹出去的气都不能吹到外婆的手上。
没想到这一点,小幼崽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连带着回去的时候也都是蔫巴巴垂头丧气的,连外婆哄都哄不好,只是在分别之前埋着脑袋在外婆的怀里拱了好一会,才垂头丧气蔫巴巴地问,“外婆,狮狮是不是很没有用呀quq。”
委屈得小哭音都快出来了。
外婆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才不是。”她说道,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就好像去了一次光幕,就把这个人的精气神都抽掉了一样,“我们狮狮啊,是最厉害的小猫咪了,对不对?”
——是重复了无数次的台词。
每一次听见外婆这样说,狮狮都会高兴地翘起尾巴。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
露在外面的小耳朵蔫巴巴地垂下,就跟小猫咪的飞机耳差不多。
幼崽在外婆的怀里依依不舍地依偎了好一会,可是终究记得外婆已经很累了,不过一会就爬了下去。
“外婆要好好休息。”他从门缝里露出一个小脑袋,就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努力又急切地看着外婆,希望从此得到一个确切的保证,“明天、明天我们再一起去散步好不好?”
听了这句话,外婆就笑,可是却没有应下。
她抬了抬眼,却说,“明天你就应该回去了,狮狮。”
外婆还是那样温柔。
可是狮狮却从外婆的话语里面,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就跟他夏天的时候讨要冰淇淋、外婆却不允许的时候一样。
每当外婆露出这样的表情,狮狮就知道,自己是一定掰不过外婆的。
可是这一次他也不是想要吃冰淇淋,他只是、只是想和外婆一起散步而已。
想到这里,离开了外婆房间的小朋友就不由得委屈得快哭了出来。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
在这里只有他、外婆和索吉叔叔三个人,按理来说是没有这样的脚步声的。
可是难过的小朋友并没有警惕地竖起耳朵,等到那道脚步声近了,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到底不是奇怪的坏人到来。
见到那个人,小朋友愣了下,旋即方才的委屈和更早一些时候见到外婆那副模样的后怕涌上心头,大哭着扑进对方的怀里。
“哥哥呜quq——格、格温哥哥呜呜呜——”
能够看见这颗星球的太空之中,烙着皇室徽章的巨大星舰沉默地隐藏在漆黑的太空之中。
白色的光幕几乎就在他们的正面,从这个角度,能够看见这颗星球上唯一的一道白色荧光。
凯里恩在窗口看了许久,知晓内情的一群人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可谁也不知道他其实也并不知晓在注视着这道爱人化作的光幕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
就这样沉默地注视了很久,凯里恩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侧身,随手招来一个人,问:“格温里安呢?到了吗?”
那人并非是长期伺候凯里恩的,这时候埋着头,战战兢兢。
“是、是的。”他谦卑道,“方才唐恩阁下传回的消息,格温里安殿下已经见着狮狮殿下了。”
一同传回来的还有一张照片,是小家伙在格温里安殿下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画面。
凯里恩开了这张照片,有些沉默。
他应了一声,挥退了所有人,双手背在身后望着那道光幕,分明有许多话想要说,此时却什么也都说不出来。
狮狮在他格温哥哥哭得那叫做一个昏天黑地。
等到自己反应过来,都忍不住红了脸颊,偷偷擦擦脸蛋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这两天他哭的次数实在有些多了!
要从坚强猫猫变成哭哭猫猫了!
想到这里,小朋友抽抽鼻子,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嘛。
想到外婆,刚才才收了神通的幼崽就觉得自己又开始想哭了。
急急慌慌才找到弟弟、一见面就被对方抱住可委屈地呜哇大哭了一场的格温里安看着幼弟的这个表情,心里就是一个咯噔,赶紧开口转移了小朋友的注意力。
“狮狮在这里玩得怎么样?”
原先准备的都是训斥幼崽竟然一言不合就跟着外面的野男人(?)跑了的话,可是等到人在面前了,什么训斥的话就又都说不出口了,向来思维敏捷的青年短暂地思索了下,竟然也只吐出了这种近似于逢人问人家吃了吗的问候型的话语。
可是小朋友之所以是小朋友,就是容易被心思狡猾的大人轻而易举地转移了注意力。
虽然还很难过,但也要回答哥哥的小朋友想了想,抽抽鼻子细声细气地同对方分享了这短暂的一日游的经历。
见到了外婆—和外婆一起贴贴睡觉—和外婆一起吃饭饭—和外婆出门散步……好家伙,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外婆,让格温里安不合时宜地闻到一点醋味。
可是这点醋还没喝两口,就被委委屈屈想到外婆的事情而又开始情绪低落的小朋友给吸引了过去。
这有什么办法。
认命的兄长抱起小朋友,熟练地把他给放在臂弯里,轻轻地拍着小朋友的后背,低声哄劝起来。
索吉踏进会客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兄友弟恭的场景。
因为这场景对他来说有点微妙,所以端着两杯水的男人在门口犹豫了下,实在很想收回脚去。
可惜在他收回脚之前,那边的兄弟俩就发现他了。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一双是金色的,另一双则泛着琥珀一样的光辉,虽然一个狭长一个圆润,在灯光的照射之下竟然也差不了多少。
索吉哪里受得了这个,连带着从一开始就不对付的格温里安都变得顺眼了起来。
他神情自若地将水杯放在了来访者的面前,但也没多的别的什么招呼。
倒是格温里安忍不住开口:“不打一声招呼就将别人家的孩子带走,果然是星盗的作风。”
虽然知道是熟人“作案”,但当时也可吓死他了。
因此,在面对着索吉的时候,格温里安的话语之间就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刻薄。
这点小刻薄在索吉面前简直就是洒洒水。
只见黑皮的星盗团长双手环胸一副拒不交流的模样,实在是连面前这只白毛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倒是狮狮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紧张地左右张望起来。
随手揉了一把幼崽毛乎乎的脑袋,索吉的表情柔和了些许。
“你们今天就走吧。”他对着格温里安说道。
虽然知道对方说的不错,但格温里安就很想反驳。
“要是我们要明天再走呢?”
索吉:……
黑皮星盗看了眼梗着脖子的年轻人,不是很明白刚才还火急火燎、现在又不着急走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吗?
脑袋里开始无端发散,但表面上他还是很严谨的,沉默了下,就回了一句“随你”。
压根就聊不了两句,索吉坐着也很是坐立不安——毕竟那家伙早上都那样了,他之后检查了防护服,果然还咯血了,也不知道现在一个人在房间里是个什么样子。
越想越急躁,索性白了身边的小年轻一眼,离开了这个房间。
反倒是听懂了他们对话的狮狮抬起了脑袋。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吗?”
格温里安按了按眉心,耐心解释:“不是明天,待会咱们就得回家。”
狮狮:quq。
虽然没说话,但格温里安已经感受到了强大的攻击力!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如果是别的地方,那都不需要弟弟露出这样的表情,发觉对方想要留着继续玩的格温里安自己就会安排下去……可问题是这里是尼亚星,是到现今也依旧被曾经的生化病毒污染的地方。就算有防护服,但那玩意儿也是有限制的。
更何况狮狮现在还是一个小幼崽。
想到这里,格温里安就觉得刚才的自己还是太过保守、太不够阴阳怪气了!
他一边唾弃着刚才不够阴阳怪气的自己,一面注意到了幼崽的低落。
可是做兄长的这时候却没办法许诺什么,只能揉揉幼崽的脑袋,问他想做什么。
“父亲给出的时限是两个小时。”他看着幼弟,“我们还有一个半小时……狮狮想做什么呢?”
想和外婆贴贴。
几乎不用想,狮狮就得出了这个答案。
可是想到刚刚才睡下的外婆、疲惫的外婆、还有咳嗽得让人心慌的外婆,狮狮又犹豫了起来。
他拽着兄长的手指,忍不住“可是”。
“可是可是,我们在外婆睡着的时候离开,醒来的时候见不到狮狮,外婆会难过的呀!”
他认真又焦急地说,好像掌握了说服格温里安的密码。
这也确实是“密码”。
口里说的是“外婆会难过”,可是小幼崽的这幅模样,明晃晃说的是等他一觉醒来见不到他的“外婆”,定然是会难过的。
格温里安并不希望他愚蠢的弟弟难过。
斟酌半晌,青年默默掏出了自己的通讯器。
狮狮:?
在幼崽茫然的目光中,被他所支配的兄长一把将通讯器狠狠砸向了墙面,甚至用上了精神力,让通讯器几乎在瞬间就粉身碎骨。
狮狮:?
随手搓了一把茫然的幼崽,格温里安的心情好了不少。
“现在——就不止是两小时了。”他低下头,朝着兄弟眨了眨眼,“我可是连通讯期都坏掉了,不清楚时间是不是很正常的呀?”
狮狮迷惑又茫然,但直觉他哥是为了他好,于是飞快地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的点了点头。
“是的是的没错没错!”
反、反正格温哥哥一定是做了能让他继续和外婆贴贴的事情惹!
但再怎样延长时间,也时间也终究是有尽头的。
更何况同格温里安一起来的还有个在暗处的唐恩,等到这座星球的夜幕降临的时候,暗处的男人便走了出来,说是要带走两位殿下。
狮狮一瞬间想到一个月前,似乎也是这样的情形。
突然出现的唐恩,突然要分别的外婆,他茫然又无措地看向他的外婆,心中骤然生出一种自己又要被【抛弃】的感觉。
“外婆……”他扬起小脸,委委屈屈地,“你不要狮狮了吗?”
当小孩子的特权就是再怎么样都可以直白。
当心中有疑惑的时候,纵然委屈,也会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狮狮就是这样的孩子。
听见这样的询问,凯瑟琳愣了一下。
转瞬之间,她便想通了为何幼崽会发出这样的问话的原因,心中也是一阵酸涩。
要是可以的话,她自然也想一直陪在狮狮身边。
陪他长大,陪他认识世界,然后亲口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再一点点把那些过往的喜悦与悲伤与他同享。
可她没有这个时间了。
现在的时光已经是当初挚友为她偷来,因为暂且不明恋爱脑那边的情况是否适合这个孩子生存、又有着想要这还在待在他母亲身边多一些时间的私心,她带着狮狮在格林星一生活就是三年。
现在时间已到,是时候该将这个孩子还给那边的恋爱脑。
可她还是生出了私情。
“没有。”她抚摸着小朋友的头发,依稀能够在这张幼稚的脸上找到友人的痕迹,“就算是死,外婆也不会不要狮狮的。”
可是现在为什么又要离开呢?
——在幼崽的眼睛里,她分明看出了这样的疑问。
不知如何解释。
对于狮狮这样的小朋友而言,现在就接触死亡的概念是否过早了呢?
凯瑟琳想,最好还是不要让这孩子知道吧。
虽然在他的前三年“外婆”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加,这孩子会逐渐忘记她这样的老人家。
她的形象会在他的记忆之中变得模糊,最后变成一个符号,说不定到了最后,这孩子会完完全全把她这样走的太早的家伙给忘记。
于是露出微笑,自如地罗织谎言。
直到悬浮器飞了很远。
远到在空中变成一个小点、甚至再也看不见之后,她才恍惚听见耳边传来索吉着急的叫喊。
“凯瑟琳?喂,凯瑟琳!”
什么啊。
她抚摸上自己的脸颊,原本以为一定是泪流满面了的,却发现根本没有泪水在脸上存在。
她抬起眼看着索吉,沉重的疲惫感再度浮上心头。
“索吉。”凯瑟琳抬起手,指尖对准了远方的拿到光幕,想要触碰到对方,却又听见自己说,“我好像……就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