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黎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你的意思是——”
“他已经在为离开做准备了,就像他以前那样,”谛伊扯了扯嘴角,“我也了解了下如今的世界,想必他早就打算,为这个世界留下异族们存在过的证明。”
谛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擦去唇边的血迹,一双眼眸几乎已经变成了纯黑色。
“那么,现在告诉我,知道了这一切的你,”他看向陆黎,“还是想要和过往一样——”
“看着他……离开吗?”
第一百零六章
陆黎回到家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
时间的流逝就是如此令人难以捉摸,快的时候,成百上千年都可以是弹指一瞬。
而慢的时候, 只是简简单单回家路上的十几分钟, 却仿佛跨越了过往的无数时光。
站在门口的时候, 他听到了屋内传来撒娇的喵喵叫和开零食袋子的声音。
暖光从门缝中漏出,陆黎定了定神,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 刚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准备开门。
“等等!手下留门——”
屋内传来喊声、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和小猫崽嗷嗷叫声。
陆黎刚把钥匙插进门锁,闻言便下意识地收了手。
门内叮铃哐当一阵骚乱。
伴随着咔哒一声,祁知辰一手抱着嗷嗷乱叫的花青素, 脖子上屹立着日益肥美的猫大爷, 另一只手趁机开了门。
“花青素估计是被猫大爷带坏了,门外有点动静就守着, 非得冲出去滚一身灰。”
祁知辰见陆黎还愣在原地, 手里的猫仔都有点抱不住,便一把将呆呆站在门口的人扯了进来, 哐当一下关了门。
花青素像一条扭动的猫猫虫,啪叽一下蹦跶到地上,两个爪子唰唰唰扒拉门板。
猫大爷也腿一蹬,从祁知辰的脖子上跳了下来。
它甩着黑色的大尾巴绕着陆黎转了一圈,这才一巴掌把试图攀登高峰的花青素拍下, 赶着三花喵崽子回了屋。
陆黎这才注意到,祁知辰此刻的模样又变了。
一双眼眸化为了温暖的金红色, 瞳孔中跳跃着两团火焰,发尾是火焰般的红色, 往上过渡为了幽幽蓝色。
看上去像个蜡烛火苗。
陆黎一边换鞋一边问:“新种族?”
“005号,初阳神,”祁知辰捏了下发尾,神乎其神地揪出来一朵小火苗,“要尝尝吗?”
陆黎看着祁知辰指尖跳跃的小火苗,哪怕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却依旧能够感受到上面传来的灼热感。
然后他走上前,轻轻弯腰,就这祁知辰举起的手指,就这样将火苗一口吞下。
灼热的火苗在入口的一瞬间便化为了温热的暖流,带着一丝谷物的香味,像冬日里喝了一口大麦茶。
这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的模样,倒是把祁知辰吓了一跳。
他自己是知道这发尾捏出来的小火苗没什么伤害,但陆黎不知道啊。
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问都没问一句,就算对他有信心,也未免太莽了吧。
不对劲。
祁知辰愣愣地感受着指腹上一触而离的温热,旋即捏紧手指,狐疑地打量起陆黎。
表情满分,发型满分,穿搭挑不出来毛病,容貌——这种扰乱评分秩序的事物就不纳入评判标准了。
就是身上这气息,有点奇怪。
初阳神的视野里附加了一种被誉为全自动感应识别的能力,可以看穿一切伪装,自动识别目力范围内所有有毒有害物质。
此刻在他的眼中,陆黎的袖口、裤腿和衣角这些地方,缠绕了点灰黑色的雾气。
是浓度极淡的污染。
这段时间,各地特异局都闲得很。
高等级污染裂隙基本见不到,低等级早就被普通员工解决了,基本都不需要陆黎出手。
祁知辰没想明白,便直接问:“发生什么了吗?我看你身上有点污染残留,莫非你背着我偷偷卷打怪去了?”
陆黎顿了一下,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这是从头开始试起种族密码了?”
005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数字,按照祁知辰以往的策略,怎么也是222、333或者888这些数字优先。
祁知辰点点头:“反正都要试个遍,那就从头开始呗。”
陆黎看着他:“为什么要……全都试一遍?”
祁知辰可疑地停顿了一下,随后才故作轻松地解释:“方便写剧本啦,虽然小短剧拍不到999集,但是能提供的素材,还是多提供一点比较好。”
陆黎看不出来情绪。
他平静地应了一声,目光越过祁知辰,看到卧室床上躺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还在发着光。
异能者视力极佳,一眼就看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粗略一扫,应该是关于初阳神这个种族的详细介绍和能力汇总。
陆黎无法控制地想到谛伊说的那番话。
“他从来都不在意这个,无论是赴死,还是散尽力量后的消散,只要是能够让这个世界延续下去的事情,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有能力来拯救世界,难道就意味着一定要接受牺牲他来换取这个世界吗?”
“他永远爱着他创造的异族,如今的世界,连异族的过往都快要被抹消殆尽,对于他原来说,恐怕就算消亡,也不甘心吧。”
“那么,告诉我,”谛伊已经快要无法控制这具躯体,他双眸渐渐有些涣散,“如今的你,或许和过往那个家伙不一样。”
“在得知了这一切后,你的选择是什么?”
那时,陆黎心中早就掀起了滔天巨浪,哪怕强撑着表面的冷静,却还是流露出了些许震惊。
谛伊目光中带着了然。
虽然他看上去下一秒就就要被戚觅替代,却也没着急,只是等待着陆黎消化这些内容。
片刻的寂静后,陆黎才轻轻开口:“你的意思是,三个月后,世界屏障就会消失,在整个污染界的入侵之下,我们的世界不会有任何还手之力。”
谛伊扯了扯嘴角:“数万年前,异族最为辉煌繁荣的时代,都无法对抗污染界的入侵,若不是他散尽所有力量,勉强将屏障加固,这里早就沦为另一个污染界了。”
陆黎缓缓问道:“我不记得数万年前的他究竟掌握了何等的力量,但是知辰现在,也只是能在有限的异族间变幻而已。”
“过去的他,在异族已经抵挡住一部分污染的情况下,尚且只能做到加固还没完全溃散的世界屏障,”陆黎声音冷静到有些可怕,“如果真如同你所说,三个月后世界屏障会完全溃散,就算知辰牺牲自己,又能带来什么改变呢?”
谛伊摇了摇头:“这次……不一样。”
陆黎问:“直接说,别拐弯了,你这样子,还能维持多久?”
谛伊沉默了片刻:“收回之前的话,你比以前更讨厌了。”
“不一样之处在于,”他静静地看着陆黎,“过往的他,还缺两种特性没有回收。”
“99.9%和100%的区别,远不止0.1%那么简单,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
陆黎愣了下,他对所谓特性并不是很了解,但大概知道什么含义:“为什么不回收?”
谛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因为只有某一异族的全数消亡,那份为创造而分出的特性才能回归。”
“而在那个时候,人类从混战中存活了下来。”
陆黎微微一怔:“但是现在,人类依然存活着吧?”
难道说是为了保护世界先把人类全部干掉的意思?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错?
“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一代又一代的通婚之下,现在的人类,早就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了,”谛伊平静道,“所以此刻回收特性的话,倒也不用把人类全部干掉。”
陆黎莫名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可惜的意味。
“在那之前,他应该会尽量将异族的存在记录下来,毕竟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异族出现了。”
谛伊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他踉跄两步跌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唯一的世界。”
“离开这个世界,远离污染和世界之间的斗争,找到一个全新的世界生活下去。”
谛伊抬眼,紧紧地盯着陆黎:“这就是他可以选择的第二条路。”
“那么,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帮他选择这样一条路?”
“……”
“陆黎?陆黎?阿黎哥哥~”
祁知辰狐疑地凑上前去,伸手在陆黎面前晃了晃,就差扯着耳朵大吼了。
陆黎终于回过神来。
祁知辰踮起脚,凑到陆黎面前,距离近到金红色的发尾几乎要撩到他的脸颊。
呼吸间流动的气流也受到了初阳神的影响,带着股谷物的清香。
陆黎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你在想什么?”祁知辰总觉得今天的陆黎不对劲,看也看了,听也听了,闻也闻了,都没发现异常源头。
难道只能摸摸看了吗?
祁知辰期待地摩拳擦掌,伸出罪恶之手,毫不犹豫地就要捏上陆黎的脸——
然后被瞬间反扣住了手腕。
反应还挺快的嘛。
祁知辰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睛,察觉到陆黎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
他试探性地挣扎了下,陆黎握得倒是很紧,但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想要挣脱也很容易。
只是问题还是要从根源上解决。
比如说,难道陆黎今天吃坏肚子了?
又或者说,难道上了大半天的班,终于受不了打算跳槽了?
祁知辰索性就这目前这个姿势,看准了身后一方不错的墙壁,直接环抱着陆黎一个冲刺,咚的一声大手撑上墙壁,来了个不标准的壁咚。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祁知辰眯起眼睛,“人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的,你不说以为我能读心——也不是不可以,可能得换个种族,但我还是比较注重于保护个人——”
话未说完,嘴唇忽然被堵上。
这个莫名其妙却感觉不错的亲吻来的是如此不合时宜。
祁知辰愣了下,却从这亲密的接触中,察觉到陆黎居然在轻轻颤抖。
亲吻并没有持续多久,分开之后,祁知辰双眼一眯,发尾红色火焰噌的烧了起来。
他干脆利落地把陆黎直接拖到了卧室,哐得一声甩上门,再哐叽关上窗,唰的拉好窗帘,所有灯都关上,只留下一盏黑暗中散发着微光的小夜灯。
“说吧,现在没有外人。”
祁知辰往床上一坐,发尾跳跃的火焰成为了黑暗中最耀眼的存在。
他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身前,语气深沉:“谁欺负你了吗?大胆地说出来吧,我会让那个人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谛伊,”黑暗中,陆黎的表情模糊不清,“今天早些时候,我遇到谛伊了。”
祁知辰:“……”
要命,为什么他第一反应居然是一胎跟二胎打起来了?
“谛伊——啊,我知道了,是借助了戚觅吧,我就知道他那段记忆有蹊跷,”祁知辰若有所思,“不过他力量应该没剩多少,你俩居然没打起来,我记得之前,你们一碰面必定会轰掉一个山头来着。”
“……”陆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处吐槽起,“就不能是我打赢了吗?”
“他毕竟是我创造的,还是第一个人类,如果你们真的打了起来,我肯定能感知到他的力量残留,”祁知辰叹了口气,“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黑暗的环境下,失去了视力之后,其他的感知便会相应的放大。
祁知辰能听到陆黎逐渐加快的心跳声,能感觉到栖息在那个模糊身影内的灵魂的犹豫和挣扎。
漫长的沉默,让他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提了起来。
莫非是什么事关重大且超级严肃的紧急事件?
他记得谛伊也不知道什么机密事务,而且这人费尽心思借助记忆碎片在万年后苏醒,能为了什么事?
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做吗?
陆黎终于开口了。
其实开了个头之后,后面就会好说很多,更何况他也不是喜欢藏着掖着的性格,二人之间本就不存在什么秘密。
长嘴就要说话,能解释的就解释清楚,如果做完这一切后仍有阻碍,那就是客观条件下的无可奈何。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所以祁知辰听完陆黎条理清晰的来龙去脉后,嘴角一抽:“……啊?”
陆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打开房间的大灯,温暖的灯光顿时驱散了黑暗的阴霾。
他转过身,然后跟从头到脚都写着“无语”二字的祁知辰对上了眼。
陆黎愣了下,不确定地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所以谛伊提出了另一条路,就是换一个世界……”
祁知辰心情复杂地开口:“——原来在你们眼中,我是一条金鱼啊。”
陆黎没反应过来:“……?”
祁知辰幽幽道:“记忆只有七秒钟,在南墙撞死也不会回头。”
第一百零七章
送陆黎离开这片空间后, 谛伊表情扭曲地抽搐了一下,看似下一秒就要被躯体意识剔除出去。
但剔除进度条每每爬到99.9%的时候,他就靠着最后一点执念, 愣是跳过了最后0.1%, 让进度成功从零开始。
不过, 这也只是暂时性的延缓罢了。
时隔万年后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他看上去比过往平静了许多。
谛伊挥手散去这片空间,眨眼间他便回到了那个人类原本身处的房间内。
他脱力地往床上一躺, 眼眸涣散地看着天花板上弯曲的纹路。
意识模糊之间,过往的记忆却又一次如同走马灯一样浮现在了眼前,像是对他过往愚蠢的又一次审判。
造物者对于第一个人类,原本是存在偏爱的。
和创造其他异族不同, 那些强大的异族们, 继承的特性往往都是数十甚至上百个之多,不同特性的有序组合之下, 幻化出了成百上千各具特色的种族。
从最开始编号的000, 到最后的999,这一千个异族之间相辅相成, 互相依赖,而又互相克制。
一切本该就在这里结束。
但最后留下的两个特性,无法融入到任何一个种族之中。
而仅仅以两种特性来进行创造,又使得这第一千零一个种族,显得格外脆弱和特别。
比起创造其他种族时大手一挥的熟稔, 第一个和第二个人类的诞生,是一场精挑细选、亲手雕琢的青涩和认真。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 谛伊依旧记得,他诞生的那一天, 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造物者垂落下来的长发。
此时的造物者,似乎幻化为了精灵的模样,指尖变出了一根藤蔓,逗旁边的小花灵玩。
然后他俯下身,长发垂落,眼眸中带着一丝惊喜,说了句话。
谛伊那时懵懵懂懂,意识尚不能完全掌控身体。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试图触摸那缕落下的发丝。
还没等他碰到,造物者便已经离开了。
他一点一点控制着身体,缓慢地坐了起来,好不容易觉得能够开口说话了,却只看到长长的道路尽头,只剩下了那位离去的背影。
或许到今日,他才恍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一次预示吧。
预示他永远也无法追上那个人的脚步。
在灵魂剧烈撕扯的疼痛之中,谛伊的意识终于被彻底驱逐出了那具躯体。
他和躯体的原主人,在99.9%这一临界点,僵持了差不多快一天了。
预留下的记忆碎片已经没能被第二个人捡到,一旦被完全驱逐出去,就意味着他将彻彻底底地消亡在这个世界中。
临到最后,还是没能再见他一眼。
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灵魂化为微不可察的碎片,抽离出身体,静静地往上,飞出了那栋隐蔽的安全屋,失去方向游荡在街道上。
按照常理,这种微弱且不完整的离体魂魄,最多游荡十分钟,就会破碎——
然而,没碎成。
九分多钟的时候,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扛着巨网鬼鬼祟祟,一网直接把谛伊给捞了起来。
其动作之熟练,明显有着多年捕鱼经验。
“不错啊,”飘在旁边随时准备做场外指导的盛烟夸奖道,“我还担心你捞不准,没想到这动作还有模有样的!”
乐逸拉了拉头顶的帽子,忍不住吐槽:“我捞的这么准,你就一点不知道原因吗?”
盛烟眨了下眼睛:“哎?我怎么知道捏?”
乐逸幽幽道:“还不是你天天使唤我去余凉的池塘里偷偷捞鱼吃。”
盛烟:“你不也吃了吗?”
“我吃什么鱼都可以,街上买的鱼不香吗?”回想起往事,乐逸完全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结果你非说余凉池子里捞出来的鱼更好吃。”
虽说余凉也同意了,但是每次捞鱼的时候,这位i鱼总会躲在一颗水草后面,露出一对眼睛,目光幽幽地望着这边。
如影随形的视线,直接给乐逸搞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和人鱼生活久了,这些鱼身手格外敏捷,每次捉鱼都是一场大战。
多几次后,乐逸觉得自己都能发展网兜成为武器了。
捞上来的鱼,送到木桃那里烹饪一下,最后基本上都进了组织成员的肚子里。
而唯一钦定捞鱼工乐逸,已经练就了将普普通通捞鱼网兜舞的虎虎生威的能力。
——这也是祁知辰为啥把捞谛伊的重任交给他的原因。
“这应该是捞到了?”盛烟凑过去,看着特制网兜里脆弱的灵魂,“接下来怎么办?要拿个航空箱装起来吗?”
“又不是绑架流浪猫,拿啥航空箱。”乐逸习惯性吐槽道。
他翻出来按照祁知辰要求从屋子里拿的碎花小口袋,熟练地把灵魂一塞,然后收好袋口往包里一揣,就打道回府了。
盛烟多问了句:“这样就行了?”
“流肆大人说这个灵魂虽然傻,但傻魂有傻福,比较坚实,不容易散。”
乐逸是听到什么就按着去做,从来不会多想,当然也没有那个脑子。
盛烟飘在旁边,两人一起才传送回了领地。
盛烟问:“这猫——这魂放哪?”
乐逸看了眼手机短信,愣了下,然后把碎花小口袋从包里掏出,找了个没人的浮岛,挖了个坑,把碎花口袋解开,袋口朝下抖了抖。
他也看不太清楚灵魂的模样,总之多抖了两下,确认应该没有残留后,按照嘱托,认认真真地把坑用土给填了回去。
一旁围观的盛烟:“……”
是她跟不上潮流了吗?
现在都流行埋魂了?
谛伊离开之后,床上的戚觅意识挣扎了一番,最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时还有些茫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梦境之中,或者遇到了所谓的鬼压床。
无法清醒,无法动弹,一直到一股灵魂上的撕扯感在脑海中迸发开,他才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自己依旧躺在入睡前的床上。
戚觅揉着额头,从床底扒拉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时间。
睡前是晚上十点。
一觉睡醒,变成了晚上九点。
戚觅又看了眼日期。
很好,是第二天的晚上九点。
刚醒来,大脑一时间还有些混乱,他定定地坐在原地,有些失落地摸上自己的心口。
是错觉吗?
总觉得那股一直以来纠缠自己的疯狂和执念,在这一刻忽然减轻了许多。
那份继承来的记忆,虽然依旧清晰,但总觉得失去了灵魂,变得像是一部剧情并不精彩的电影。
戚觅甩甩头,以为是自己最近与污染接触太多,受到了影响。
无论这份记忆出现了什么变化,他现在早就回不了头了。
自从记事开始,他的每一个梦境,每一次恍惚时的浅眠,都会被记忆中破碎的画面和浓郁的情感围绕。
他过往的生命完全依托于这份记忆存在,他如同一颗草,扎根于记忆这份土壤成长。
哪怕后来,土壤更换,已经长成了的他却再也无法摆脱这份影响了。
更何况,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戚觅平静地走出房间,拐了个弯,进入走廊墙壁上突兀出现的一个通道。
沿着漆黑一片的通道走了不知道多久,他才似有所感地站定,往前面前依旧是混沌一片的黑暗。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比起之前位于结界内的大楼又多了不少的污染裂隙静静悬浮在半空之中。
稍小一些的裂隙源源不断被更大的裂隙吸收,每多出一些空隙,就会有更多的裂隙补充进来。
这段时间世界难得的平静,原来是都攒在了一起。
准备着拉一坨大的。
灵魂中纠缠着的执念散去,戚觅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丝茫然感。
他静静地站在这片地下空间最高处的高台上,各种裂隙中逸散出来的污染出现又消失,环绕在他的身侧。
片刻后,空间最中央最大的污染裂隙内部,缓缓爬出来一个非常令人掉san的污染。
它更像是一堆触手缠绕而成的聚合体,每根触手上又伸出了无数只酷似人类的小手,在那里疯狂挥舞。
触手摩擦之间,模糊不清的声音在空间内回荡。
戚觅似乎在聆听,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整张脸早已灰暗到不像个人类,说是印堂发黑都不为过。
污染的呓语通过某种方式传入耳中,化为了一句话——
【终于,我们的降临已成定局,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屏障碎裂的进程。】
戚觅愣了下,大约是一直以来的夙愿如今终于实现,他竟然有种不真实感。
【人类,为了感谢你的帮助,让我在最后的时刻告诉你,一切的真相如何?】
【嘻嘻,不说,为什么要说?】
【告诉他,告诉他,我迫不及待看到,和那个家伙一样绝望的表情了!】
【相似的气息,相似的执念,嘻嘻嘻,看来也能得到一个相同的死法呢。】
戚觅表情缓缓僵住。
他潜意识在疯狂敲警铃,当即转身便要离开,却险些一脚踏空。
高台边缘碎裂的石子咕噜滚下,戚觅心脏重重一跳。
来时的通道消失了。
他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极度的不安涌上心头,强撑着表面的镇定转身问道:“你们这是想……过河拆桥吗?”
【过河拆桥?嘻嘻,从来都没有桥,怎么还需要拆呢?】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没有人跟你说过,永远不要相信我们吗?】
并不是没有人说过。
他获得的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在遥远的过去,就曾经有那样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这样告诫过。
但无论是“他”,亦或是他,都没有相信。
又或者说,哪怕知道前路充满了谎言,也还是想去赌一个渺茫的可能性罢了。
污染的浓度在这一刻急剧升高,一瞬间便侵蚀了他的意识和灵魂。
在意识模糊之间,戚觅听到了污染嘲讽的声音。
【真愚蠢啊,难道你觉得,这个世界完全毁灭的那一刻,他真的会欣然接受回归的力量吗?】
【他本就依托世界而生,哈哈哈,他可是这个世界为了对抗我们,特意创造出来的最后希望。】
【他可比任何人都希望人类活下来,可惜呀可惜。】
怎么可能?
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戚觅执拗地要获得一个答案。
那些人窃取了他的力量,他怎么可能会想要他们活下来!?
【窃取力量?你好天真呀,我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不过我们也没说错,这些力量,倒是也不属于人类罢了。】
【只不过,不是窃取哦嘻嘻嘻。】
【是潜意识里,为了等待他的归来,绵延了成千上万年,从来没有放弃的努力哦。】
关于过往的记忆,祁知辰实际上并没有恢复多少。
比起在某一时刻忽然打通任督二脉,随后恢复全部记忆这种事情,他更像是将记忆散落在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记忆的触发点。
看到仓鼠混入猫群如鱼得水的新闻,就想起自己曾经伪装成仓鼠在百兽领地内混吃混喝的日子。
看到月光照耀大地,想起自己跑去月华族领地蹭他们月糕吃的日子。
看到街上一言不合互相挥舞喵喵拳的小猫咪,就想起来每次他啃着瓜在旁边围观谛伊和黎打架的日子。
听上去他以前非常的不务正业。
但换个思路,他越不务正业,证明过往大部分的时间里,世界是一片祥和的。
这一两天,他断断续续地倒是触发了不少记忆,最后得出了一个总结。
每次通过密码变身不同异族时获得的记忆,已经是他过往记忆的精华所在了。
原来自己如此有先见之明,有用的东西早就打包压缩上传到了密盘里去。
只不过,过往的记忆过于庞大。
哪怕他现在已经收回了不少力量,也只能依靠变一个种族解锁一份记忆的方式,避免自己的意识在庞大记忆的冲刷下受到损伤。
距离他化为明镜,开启过往记忆这扇大门也不过一天多。
他先是找回了些和谛伊有关的记忆,察觉到戚觅的异常估计和这位脱不了干系。
联想到谛伊过往如同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的赫赫战绩,祁知辰估摸着他会给自己留后手。
正巧他试密码试到了时命,便推算了一下谛伊可能出现的方位,然后让乐逸把人给捞回来,先搁土里埋着,秋后再算账。
然后继续压榨小密同学,一点一点完善自己的《认识异族从零零零开始》手册。
他做这些,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陆黎猜测的什么为这个世界留下最后的印记。
他还不至于卷到连遗书都得写最长的。
听到祁知辰的比喻,陆黎的思路一下子混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