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眸片刻,俞笙强忍下将人揉在怀里的冲动, 转身进了套房客厅。在那正中的大餐桌旁坐下, 瞥了一眼素雅淡色的桌面, 除了酒店配套的烛台小摆件外,别无他物,只在桌角上放了用彩色笔写满了标注的剧本,的确是秦星羽的风格。
秦星羽仍旧站着门后,略略歪着头,疑惑地观察对方的动静。
“我看看你的伤。”
俞笙如实开口,对方该不会以为又要吻他吧?
秦星羽站在玄关处没有动,俞笙大晚上的千里迢迢飞来南城,就为了他这点不足挂齿的小伤?
看着对方那双透着些许茫然的亮晶晶大眼睛,俞笙干脆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自己过来还是我抱你?”
秦星羽只微微顿了一秒钟,立刻自己走上前,在餐桌对面坐下了。
他只是有些心理疾患而已,并非真如传闻那般什么也不懂的精神病。最起码的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二者择一,他还是明白的。
于是他没等到俞笙亲自动手,直接举起胳膊送到了对方面前。
瘦削而白皙的小臂缠了专业的防水纱布,伤口不深不浅缝了九针,几天过去了,也没有多少愈合的迹象。
原本按照当时的医嘱,下礼拜是可以去医院拆线的,不过眼下这个伤口,明显恢复得不算理想。
秦星羽自来就这样,身体的底子差,寻常磕磕碰碰受点小伤,都比其他人恢复得要慢一些。
俞笙蹙着眉重新将纱布仔细地一点一点缠好,不说话,暗色的眸子里看不出在想着什么。
秦星羽但凡有一丁点不舒服,他都心疼,他一心疼就不想说话。
之后的几天里,小俞总顺理成章地住进了秦星羽套房的另一间卧室。
与此同时,已经来了南城好几天,既堵不着秦星羽,也见不着俞笙的宋雨画,改变计划,将目标人物锁定在了小俞总的下属身上,也就是这次随行飞来南城的王秘书。
作为J.Y集团曾在俞老爷子鞍前马后的得力干将,王秘书在时尚圈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总助,这两次探班,俞笙都带上了他。
宋雨画也是辗转周折了几日后,在剧组酒店二层的咖啡厅里,与王秘书会了面。
为此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时尚感十足的职业套装,将价值二十万的包包放在身旁的空位上,向上推了推墨镜,一副娱乐圈女魔头的气场,落座时优雅端庄:
“这次小羽的爸爸也一起来了,没出面的原因,主要是孩子对他还有一些误解,就不来惹孩子不开心了。”
王秘书凝神聆听,时而颔首微笑,别看他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可是混迹于名利场上的老油条了,无论对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甭管是娱乐圈时尚圈的大佬,还是街边卖手抓饼的大姨。
至于宋雨画今天的谈话重点,一是既然他们家小羽和小俞总关系已经这么亲密,以后就是一家人,这份关系我们秦家先认了。
其次,既然作为一家人,那么秦家画堂传媒的公司和项目,以后就拜托小俞总多多照顾了。
当然,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多多照顾的含义,代表了多多砸钱投资。除此之外,还包含了以后可以打着小俞总家人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揽资源。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请王秘书引荐,见一见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俞总了。
王秘书乐呵呵地端着咖啡,礼貌谦卑地洗耳恭听,没答应也没拒绝。
这个事要不是找的他王秘书,但凡换个人,都未必能处理明白。
只有他王秘书心里清楚,小秦总的家庭关系复杂,尤其是跟自己的父亲和这位继母,恩怨可大了去了。
既然有这么一层背景在,那至于这么一对夫妻,背着自己儿子,来跟小俞总攀关系,小俞总究竟是怎么想的,小秦总要是知道了,又会怎么想,这里面门道儿可就多了。
于是午后见过了宋雨画的王秘书,将这个事压了下来,没往上报。
与此同时,当天下午秦星羽没有拍摄,坐在那铺了毛绒绒厚毯子的飘窗上,裹着被子看剧本,腰后也靠了个软硬适中的抱枕。
南方冬季湿冷,阴雨连绵了好几天,他腰伤也开始隐隐地犯着,不靠着或是倚着个什么东西,根本坐不住。
今天午后总算出了太阳,刚才俞笙又用专业的手法给揉了会儿腰,揉得他挺舒适的,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差点睡了过去。
直到感觉到对方的手,在自己腰侧忽然停顿了片刻,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揉了,他才从昏昏欲睡中不大情愿地清醒过来,重新拿起剧本。
谁知道俞队长揉着揉着就开始心猿意马了呢?
于是俞笙小心地抱着人靠上了飘窗上的抱枕,还细心地调整了角度,才转身出了卧室,回到客厅自己的大办公桌前,他需要开电脑办公冷静一会儿。
午后的暖阳从卧室的飘窗倾泻而下,客厅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卧室里,飘窗上的人斜斜映下来的单薄身影。
隔了好一阵,俞笙的目光才从那人影处,回落到电脑屏幕上。
至于谁能看得进剧本,谁又能不能办得下去公,可就说不准了。
反正秦星羽剧本看得挺明白的。
就在几分钟前,俞笙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从工作文件切换成了微信网页版界面。微信的另一头,是他前队友冯曳。
无论俞笙还是冯曳,都不是闲着没事喜欢找人聊天的性子,今天冯曳特意主动在微信上戳了兄弟,一是对方给他推的戏,开机日期和机票已定好,后天出发,到时候哥几个就在南城碰头了。
除此之外,冯曳从他的酒吧手底下小弟那得着了消息,上次一番古装大男主被解约了的周亦承,近期又签了个新剧的男二,也在南城拍摄,这回人家学乖了,秘密进组,今晚的航班。
这还真是兄弟五个都在南城齐聚了。
同样惜字如金的冯曳,对待自己的兄弟兼贵人俞笙,难得地多打了几个字,还附上了周亦承的航班信息截图:
“周亦承今晚飞南城,你注意点,航班信息隐藏了,八成是知道了上回那剧解约的事是你干的。”
的确是俞笙动用资本翘了对方的戏,转手送给了兄弟景小延。
俞笙对着屏幕沉默了一会,简单地回复了两个字:
“明白。”严珊厅
“还有,小羽那边也留意点,听说周亦承新剧组离得近。”
惦记完这个兄弟又惦记另一个,冯曳真是妥妥当大哥的命。
“知道了,我安排。”
俞笙的字里行间,仍旧透着令人安心的稳定从容,他还真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的功夫,周亦承又跑南城来了。
还敢来秦星羽身边晃悠,可就别怪他俞队长手里一堆料,什么恋情、诈捐、偷税漏税之类的,可就不留了。
同时,倚着飘窗看剧本的秦星羽,手机屏幕上也闪进一条微信消息,来自小助理时川:
“羽哥,今天下午两点,宋总在咱酒店二楼的咖啡厅,见了俞总身边的王秘书。”
秦星羽那双明净如同一汪深潭般的大眼睛,闪了几闪。
“收到。”眼擅霆
懒懒地简略回复了两个字,他随手将手机丢在飘窗的毯子上。
他秦星羽也不是人们眼中那个小俞总身边不懂事、好操控的精神病小情人,俞笙安排在他团队里的工作人员,都是精英。
同样,他安排明里暗里跟小俞总博弈的人,比如刚毕业的小助理时川,也不白给。
但是无论如何,反正今天下午他和俞笙,一个假装看剧本,一个假装办公,谁也没专心。
当晚,借着俞笙到酒店楼下那家高档健身房锻炼时,秦星羽约见了王秘书。
王秘书进入套房客厅前,先在门外做了几个深呼吸,毕竟他跟秦星羽不算熟,对方也从未单独约见过他。
至于这位小俞总的小情人,究竟好不好伺候,也还是个未知数。
于是特别会来事儿的王秘书,躬身在客厅垂手而立,没敢坐下,更没敢喝茶。
秦星羽洗漱过了,刚才也服了安眠药,这会儿药效还没有上来,没有困意,抱着下午在飘窗倚着的毛绒绒小熊抱枕,坐在客厅的沙发一角,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单纯极了,也清澈极了。
只有那只递上了茶几,屏幕特意朝着对方的手机备忘录上,显示着事先打好的一行字:
“听说我的家人来见您了。”
秦星羽这句话说得礼貌客气,一如他平日里对待相对生疏的人态度,然而王秘书的心里却一丁点也不敢怠慢。
宋雨画来见他这个事,他一早就知道瞒不过小秦总,小秦总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一点他门儿清。
于是王秘书的回答慎之又慎,刚才还在套房外面时,就提前想好了措辞:
“是,画堂传媒的宋雨画宋总,希望我能够引荐她和俞总认识。”
秦星羽那双羽睫颀长的双眸,轻轻浅浅地瞥了一眼对方,没有继续打字。
王秘书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顿了两秒钟,见对方不给反应,就知道是要听谈话内容。
在这件事上,王秘书还真没敢瞒,于是将今天下午与宋雨画的交谈内容,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秦星羽。当然,部分原话做了加工处理,毕竟对方话中卖继子换资源的意图太过明显。
王秘书一直都知道,秦星羽是个聪明人,至少在精神状态正常的时候,心思灵巧并不亚于他们小俞总,因而在转述时,他也只是平平淡淡地稍加提点,对方就明白怎么回事。
秦星羽终还是拿起手机,重新打下一行字。王秘书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宋总来访的事就不必告诉俞总了。”
简简单单,一目了然。
“您放心,谁也没有资格越过您,去见俞总。”
王秘书是个明白人,秦星羽很满意,他不想让自己的家人和俞笙搭上关系。
从秦星羽的套房出来,王秘书还认真盘了一遍今天的事:
既然答应了小秦总,那么关于宋雨画上门求引荐这个事,肯定是不能汇报到小俞总那的。以小俞总和小秦总的关系,该汇报的事没有汇报,这没大碍,小俞总应该不会有太大意见,因为是小秦总不让说的。
可是小秦总不让说的事,要是说出去了,一旦漏了,那无论是小秦总还是小俞总,他可都得罪了。
这一点,王秘书想得清清楚楚。
当晚,俞笙照例睡隔壁的房间,反正自打来剧组探班这两次以来,秦星羽是压根儿没让他晚上进过自己卧室的门。
不过这一晚,秦星羽睡得格外不踏实,明明服用了正常剂量的安眠药,却一直睡睡醒醒,神志迷糊,咳喘得厉害。
他有时候半夜会突然陷入惊恐失控的状态,不过这段日子在韦盛团队的诊疗下,发作的频率已然降低了。
遵韦大夫医嘱,从来不让他锁卧室的门,一直虚掩着。而隔壁俞笙卧室的门,压根儿不关。而今即便十年如一日,仿佛机器般自律的俞笙,近些时候也开始隔三差五地熬夜。
不是熬夜工作,而是熬夜想秦星羽。
就如同今晚,凌晨三点,毫无睡意的俞笙隔着两扇没关的门,听见对方卧室里的咳嗽声,立刻起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了。
怕惊着了对方,他没弄出动静,只是开了一盏门口的落地灯,借着微弱昏沉的光线,看见床上半睡半醒的少年,微微蹭乱了的刘海底下额头上,带着薄薄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淡色而精致的唇角微动,似是意识不清间想要说些什么,当然,仅是想而已。即便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秦星羽也说不出什么。
“小羽,小羽……”
低声唤了两句,没见反应,俞笙也怕吓着了对方,没敢再出声,而是思索了片刻,动作极轻地在另一侧上了床,贴着床上的人身边躺下,将人轻轻揽在怀里。
秦星羽被冷汗沁湿了的额前刘海,不经意间抵到了对方的胸口,虽然仍旧是睡睡醒醒的昏沉状态,但呼吸至少平稳了下来。
也是在这样稍觉安心的半梦半醒间,仿佛潜意识里不再与自己抵抗般,梦境与现实交杂的纷乱片段,也一点点地翻涌而上。
那年他15岁,刚参加了队友景小延的生日会,他们几个组合成员还表演了唱跳的串场节目。其中有个环节,主持人邀请景小延的母亲上台,读了一封写给儿子的信。
景小延的家世算是中上,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虽然教师这一行收入比不上从商,但也是书香门第的高等文化家庭。景小延的母亲写给儿子的这封信,真挚感人。
那时的秦星羽,格外羡慕。
他的母亲生前也给他写过信的,只不过在他父母帝都最初的老房子里。而那年年初,他父亲和继母搬了新房,把老房子的东西大多也带了过来。
于是15岁的那年冬天,他找了个星期天的傍晚,去父亲的新家找母亲遗留的旧物。
周亦承陪他一起。
那是他第一次去父亲和继母的新家,在一处高档豪宅小区,五室二厅的复式。
不过,他没有新小区的门禁,也不知道新家的门牌号,保安大叔不认识他们这种刚出道的小明星,需要报业主名字才能进来。
他第一次报了父亲秦耀堂的名字,被告知不对,他父亲不是这个小区的业主。第二次他报了继母宋雨画的名字,虽然对了,但说不出门牌号,于是只得当着保安面,给他父亲打了个电话。
家里似乎有客人,父亲不耐烦地匆匆说了句“让你妈去接你”,便挂断了。
周亦承陪他一起在小区门口等宋雨画。
等了约莫半个来小时,宋雨画穿了身剪裁考究的一线奢牌时装,踩着十公分的细高跟鞋,溜溜达达地走来了。
周亦承礼貌地鞠躬,叫了声“阿姨好”。
宋雨画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搭茬。
从小区门口往家里走的路上,宋雨画没看任何一个孩子一眼,却任谁都听得出,她是在跟秦星羽说话:
“怎么专挑家里有客人的时候来?”
“你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懂得适时退出家庭了。”
“你爸爸心疼你,但那不代表你就可以一直赖在这个家。”
秦星羽抬眸看了她一眼,他爸爸,心疼他?
他没回答,他早知道宋雨画会有原形毕露的这一天。
毕竟从前让他吃鱼,主动给他抱小弟弟,都是给他爸找个理由揍他。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话?”周亦承当场冷了脸,扬眉质问。
“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宋雨画居高临下地笑了,是一种成功女人看年轻小毛孩的哂笑。
小区那澄蓝清澈的游泳池旁,秦耀堂正宴请宾客,秦星羽扫了一眼,桌旁高谈阔论的男男女女,他没有一个认识,便拿着宋雨画给的钥匙,和周亦承一块进了家门。
五室两厅的豪宅,虽然比不上他外公在家乡的别墅,但在帝都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十分阔气。
然而,他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没有他的房间。
原定留给他的那间卧室,如今摆满了老年人的生活用品,看上去是宋雨画的父母在住。
他一言不发地带着周亦承匆匆出门,在游泳池旁的众宾客里找到父亲。
“我妈的东西呢?”他扬眉问,那个时候他的身高还没完全长起来,比他父亲矮了一截。
“你哪个妈?”秦耀堂单手叉腰,反问。
秦星羽深吸了口气,初入青春期的男生,心思本就敏感易起伏,连质问也懒得多费唇舌。
片刻之后,秦耀堂似是想起儿子今天是干嘛来的,敷衍开口:
“你那个妈她的东西在老房子里。”
“钥匙。”那时的秦星羽,态度也不太好了。
他没有新家的钥匙,也没有老宅的钥匙,他没有他家任何一个房子的钥匙。
父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头扭到一旁去了:“那不行,你们几个小孩儿把房子弄乱了怎么办,要租的。”
说话间,宾客里有位中年男人,抱着个两三岁的娃过来,看见这俩十几岁的小男生,长得模样精致又俊俏,不由得问了句:
“老秦,这你亲戚啊?”
“啊,对。”秦耀堂看了儿子一眼,笑着回答。
那年秦星羽的组合还没有大火,再婚的父亲对外都称他是亲戚。而他父亲的朋友又大多是宋雨画那边的,没什么人知道家里还有他这么一个长子。
那次,他到底还是没能拿回母亲的遗物信笺,离开时坐在东五环公路车水马龙的出租车里,周亦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以后我是你的家人。”
秦星羽微微垂下那颀长细密的眼帘,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
而今,时隔多年,秦星羽越发觉得,关于家人的记忆非但不曾模糊,反而越是在突然寂静的深夜,越是刻骨铭心。
即便一夜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他仍旧照常开工拍戏。不过午后有两个小时的空挡,他的伤口可以拆线了,他经纪人安辰特意跟导演请了会儿假,带他去医院。
原本只是个简单处理,团队的跟组医生就能做,但本着尽职尽责,尤其是小俞总又在组里,绝不能出现一丝马虎的原则,队医里好几位专家大拿,硬是没敢上手,仍旧按计划规规矩矩地带着秦星羽,到缝针的那家医院去拆线。
只不过出发时,秦星羽上车前一个没留意,让俞笙钻进他的车了,俞队长要陪他一块儿去拆线。
秦星羽不乐意了,不是怕再被跟俞笙拍个同框,而是他确实觉得这点小伤,委实没有必要劳烦小俞总陪着。
原本按他的意思,随便哪位队医老师,给他三下五除二处理了就得了。
结果俞笙不同意,非要跟着上车,以至于连打字带手语努力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比划明白的秦星羽,一路上冷着脸不再搭理对方了。
其实俞笙明白了,他的手语比秦星羽学得好,在得知对方可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开口说话后,他特意学的。
七座商务车的后排角落,秦星羽后脑勺抵着车窗,面前是俞队长强势而压迫感十足的俊脸。半晌之后,俞笙盯着这位自己恨不得藏在心尖上的人,一字字问:
“秦星羽,你到底是怕我,还是烦我?”
秦星羽既不怕他,也不烦他。
从小一块训练的时候,他甚至还敢于挑战俞队长的权威,时不时地争吵质疑几句。而至于烦对方?他更不,甚至自打俞笙买了他家斜对面的别墅这半年来,他隔三差五的晚上,还会向那栋房子望上两眼,看看灯是不是亮着,对方下班了没。
秦星羽也知道,他怕的烦的不是俞笙,而是自己。
他着实不愿意接收点什么感情信号,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别说是万一遇到点什么失控的感情问题了,哪怕是打游戏输了,他都想死。
于是他这一次没再比划手语,对于俞笙的这句质问,他忍着晕车,在微信上一字字打下一句反问:
“重要么?”
无论他怕对方,还是他烦对方,这重要么?
凝视着面对面信息栏上这三个规规矩矩、么得感情的宋体字,俞笙还真就凝神思索了片刻,而后同样负责任地回复对方:
“不重要。”
对他而言,无论秦星羽怕他还是烦他,都不重要,都丝毫不影响他追求对方。大不了多换几种对方容易接受的方式呗,在追求秦星羽这件事上,俞笙连命都豁得出去。
秦星羽转过身将额头抵着车窗,不再去看对方,心里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五味陈杂。他有点儿生气,好像又不是生气,似乎又有点儿觉得俞笙可能会生气……
反正绕来绕去他也没盘明白这个逻辑,车子已经开上主路,有点堵,起起停停的他有些晕车难受了。
将贴了防窥膜的车窗打开了一小条缝,他努力地呼吸了几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关上窗子回过头时,还狠狠地盯了俞笙一眼。
那意思仿佛在说:车里不准跟他说话!
秦星羽车上不能聊天,不能看手机,也不能想事情,要不然就晕车,从小就这样。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晕车过了,今天都赖俞笙!
知道对方是难受了,俞笙也不再招惹,而是退回到后排另一侧的安全距离。只是在回到自己座位前,连平时公司的谈判桌上,都利益分毫不让的小俞总,此刻没半点儿犹豫地做出了退让:
“一会到了,你们进去,我不下车。”
不是都说他小俞总身边藏了个小情人么,如今即便反过来,秦大明星车里藏了个大老板,也没关系,他乐意。
不过,在秦星羽团队一行人下车,被独自留在车里还不到二十分钟的功夫,俞笙就后悔了。
这种小镇上的医院,工作日的病人不多,按理来说十分钟就该完事的,然而俞笙啊车上等了二十分钟,也没见一行人从门诊大厅来。
只看见医院广场上一辆接一辆地停了七八个大越野,车门开处,好几个面容熟悉的狗仔,以及机场次次露面的前线粉丝,个个扛着长枪大炮,冲进了医院门诊大厅。
俞笙凝眉诧异,他知道自家这位顶流人气高,平时剧组里也天天有成百的粉丝,不上学不工作,24小时看他拍戏,把他们剧组的酒店都给住满了。
但是粉丝们也都还算规矩,到医院处理伤口这种私事,按理来说不至于跟车,更何况还惊动了狗仔和娱记,那就更不对劲了。
因而俞笙刹时惊觉,秦星羽在医院里肯定出事了,于是他起身就要下车。
今天的车是安辰亲自开的,好在离开时把车钥匙抛给了他,没把他锁车里。
就在十几分钟前,医院二楼的外科处置室里,温柔的护士小姐姐仔细检查了秦星羽伤口,拆了线,医生又开了几样外用药,见这个小明星是有医疗团队跟着来的,便直接跟他的团队交代了医嘱。
原本一切处理妥当。
秦星羽除了向医护人员礼貌鞠躬表示感谢外,全程没用得着自己沟通,于是从处置室里出来时,他又开始习惯性地走神,懵懵懂懂的目光向走廊的前前后后,环顾了好一会。
大厅里古旧斑驳的楼梯转角,站了几十名一路跟车来的粉丝。女孩们也知道这是私人行程,不敢上前,远远地站着。
对此秦星羽早已习以为常了。
此刻他的目光越过女孩们的身影,继续放眼望去,他们所在的这半条走廊,是一系列外科门诊,工作日的缘故,患者不多。
而跨过粉丝和娱记狗仔们守候的楼梯口,对面的走廊则是装修成一整条粉色墙壁的妇产科,里面的诊室高挂了男士止步的温馨提示牌。
然而就在秦星羽跟随团队,从外科门诊走廊出来,无意间在大厅里扫了一眼的缘故,他的目光一下子顿住了。因为他看到此刻就在对面的粉红色走廊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周亦承和他的经纪人尚珊。
同时像是有着同台十年的默契一般,周亦承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完了,尴尬了,今天这比往常要多出数倍的粉丝狗仔和娱记,不是来拍他的,是事先得了信儿来拍周亦承和他经纪人的。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会在同一家医院里遇上秦星羽。世纪大瓜眼看再现的节奏!
“小羽,还好么?听说受伤了?”
周亦承也是神色间惊愕了片刻,而后才极力镇定下来,走上前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同时目光落在对方已经盖住伤口的衣袖上。
前些天秦星羽拍戏受伤,已经极尽低调了,却仍旧上了个自然而然的热搜,周亦承知道也不奇怪。
秦星羽没法说话,也没法打招呼,否则的话,他着实是想当着这诸多粉丝狗仔们的面,别有深意地向尚珊问声“嫂子好”的。
他对周亦承谈恋爱这件事,本身没太大意见,但让他不自在的是,周亦承这个恋爱,是在前几年跟他炒作炒得火热的时候谈的,这就尴尬了。
那边既不大大方方地承认女友,这头又拉着他强行捆绑,而那时他的所有社交账号又被公司强控,一系列骚操作让他最后成了被所有粉丝慰问的对象:你CP疑似出轨了。
最后搞得他和周亦承两人,原本挺默契坚固的友谊,也僵得厉害。
此刻他既然没法当着粉丝与狗仔的面,嘲上一句嫂子,当下也只是冷冷盯了一眼周亦承,而后转身就走,倒是社交悍匪安辰,拍着周亦承的肩膀热情地叫了句“周老师”,才跟上自家艺人的脚步,也没等电梯,而是直接从楼梯间下了楼。
于是刚从车里出来的俞笙,还没等锁车,抬眸间就看见秦星羽团队一路快步而来,身后还呼啦啦地跟着一群粉丝,将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气氛明显不对劲,秦星羽和安辰、时川这几个男生,虽然平日里也是腿长两米八、步履匆匆,但这半年来秦星羽伤势的缘故,走不太快,这会儿从医院里出来,明显是小跑的。
尤其是身后的狗仔粉丝,全然失了秩序,一窝蜂地堵住了车门。
俞笙甚至还从几个粉丝的口中,听到了让他警惕到十二分的那个名字:周亦承。
安辰匆匆上车,往常出行,是会替秦星羽接粉丝递上来的信笺,而今天居然连信都没来得及接,便要发动车子。
倒是秦星羽,被拥堵在车门前时,有只圆滚滚的呆萌海豚玩偶,不知是哪位粉丝,塞进他手里,他接了。
安辰特意从窗子里伸出手来,挡了一下。不让粉丝往他手里递东西。
因为这些年来公司的规定,秦星羽往常不接粉丝信笺之外的礼物,而今天几乎是无意识地将那看起来暖融融,抱着超有安全感的小海豚玩偶接过,抱在怀里,钻进车门,直接进了后排的角落,脸色明显是有些怕的。
人太多了。
秦星羽从前能在几万人的场馆里,开个人演唱会,人潮汹涌座无虚席,他是从来不怕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