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幽幽:“偌大个商城连退烧药都没有,你们有服务评价吗,我想提交评论。”
系统噎住,弱声弱气:“没有呢亲。”
萧墨还想说什么,肩膀忽然一沉,他惊得扭头,就见楚惊澜烧晕了,靠着他,栽倒在他肩头。
“楚惊澜,楚惊澜?”
萧墨连唤两声,没能把人唤醒,心魔灵体没有温度,他又碰了碰楚惊澜的脸,好么,烫得他手都要化了。
这么烧下去不行。
萧墨抿抿唇,扶着楚惊澜起来,将他背到了自己背上。
萧墨在自己身上再加两层灵力,他身形没有变化,但脚下却出现了影子,元婴期后,他能操控自己身形显露在外人面前,此时若有旁人经过,便能看见他背着楚惊澜,而不是楚惊澜莫名其妙浮在空中了。
如果楚惊澜身体好,萧墨完全可以带着他飞行赶路,但他身体不行,飞着吹了风不是烧得更厉害么。
萧墨不可能认识去渭城的路,但系统认识,元婴期感知广阔,能探知方圆数十里的气息,拿游戏类比,就是你能飘在上帝视角,看一些模糊的3D建模。
萧墨闭眼感知了下,从山林下去的小道,有一支车马队正远方驶来,队伍中有两个练气后期的修士,剩下的都是凡人,距离尚远,不能完全确认车队是做什么的,但根据人员构成可以判断,肯定不是世家或者门派出行。
他准备去试试运气,看能不能搭上车队,楚惊澜今晚不能在林子里过夜。
楚惊澜脑袋搁在他脖颈边,灼热的呼吸洒下,真是快把魔烤熟了。
商队一行五辆车架,走了段山路,离官道还有约莫半天的脚程时,路边突然慌慌张张冲出一个人来,惊了领头的马。
商队聘请的一个练气护卫猛勒缰绳,警惕高声呵道:“什么人!”
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人,一个锦衣的少年,背上还背着一个。
那少年长得实在漂亮,若不是神情慌乱,简直像是山林里突然出现的精怪,跟话本子里那种要勾人去□□气似的,护卫对他大呵,他却眼前一亮,背着人朝他们跑来。
“救、救命……”
商队老板推开马车门出来:“发生了什么?”
他刚巧对上少年的眼睛,愣了愣。
就听少年说:“您可是当家?晚辈和弟弟本要去渭城省亲,途中遇了劫匪,我们舍了财物,好不容易才逃脱,但是家弟现在发了烧,眼看要烧坏了。”
少年抿抿唇,放下背上的兄弟,单手架住他,而另一只手伸入袖子里,掏了掏,捏出一枚碎银子来。
“我,我在身上还藏了一点,可否将我们捎到顺路的官驿?这些作为路费,若不行,给我们一碗退烧药也好,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商人闻言,细细打量他们,两人都身着锦衣,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说话这位焦急又期待望着他,另一人应当是晕了,头歪靠在“哥哥”肩头,面容看不全,但小半张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确实似在发烧。
练气护卫小声在商人耳边道:“不是修士,他俩周身没灵气。”
商人是个心善的,但也谨慎:“你们马车被劫,随从等人呢?”
大户人家少爷出门省亲,自然不可能让两人独自上路。
少年抿抿唇:“我们兄弟习过武,这次只我二人出行,两匹马便够,实在是劫匪有些厉害,连剑也折了……”
说到打不过,他有点后怕,又有点不甘,是年轻人闯荡受挫的模样。
商人瞧了瞧他们,看着实在不忍,既然不是修士,他商队里可是有修士护卫的,帮他们一把也不是问题。
“上来吧,我们刚好要去渭城,你们可同行。”他想了想,接过少年手里的银子,“这便是你们路费了。”
少年面露喜色,忙道:“多谢,您可真是个善人!”
他说得很真诚,商人忍不住笑了,招手:“快来,我这里有大夫,替你弟弟看看。”
少年被人引着去了最后一辆马车,里面是些零杂货物,坐着两个侍从,车停了,两个侍从先从车里出去,坐久了也想活动活动筋骨,顺便给他们腾出地儿,让大夫看病。
少年道谢,将“弟弟”放下躺着。
而后他长长舒了口气——演戏好难,还好遇到的人好心,没有过多怀疑。
没错,这两个去省亲却在半道遭劫的少年就是萧墨和楚惊澜。
萧墨运气不错,是商队车马,刚好还有大夫,真是太及时了。
仗着楚惊澜说不了话,萧墨便占了“哥哥”的便宜,谁让他晕了,晕着的人乖乖当弟弟。
大夫来时,商人让车队整顿,自己也过来看了看,这下看清了楚惊澜的样貌,不由道:“你们兄弟二人长得确实像。”
萧墨隐去了额间的红莲纹,笑笑:“是,经常有人说我们跟双生子似的。”
商队大夫是个凡人,不懂修士的某些伤势,他把脉后,神色逐渐凝重:“血脉滞涩、气血空虚,他这身体需要养啊。”
萧墨顺着说:“是,早年习武留了暗伤,一直养着呢。”
大夫点点头:“发热并不难解决,我去抓药,吃两副应当就能下去了。”
萧墨忙道:“多谢大夫。”他不忘朝旁边的商人再度道谢,“真是很谢谢您。”
“诶,不客气,再说你也付过路费了。”商人生得富态,笑起来也亲和,“我家中也有孩子,见着你们,就想起许久没见过他们了。”
马车再度骨碌碌转动,两个侍从钻进车内跟他们同乘,萧墨让楚惊澜靠在自己肩上睡,这两位侍从年纪尚小,不太怕生,羞赧又亮晶晶地对萧墨笑:“公子,你们长得可真好看。”
萧墨也冲他们笑笑:“谢谢,你们也很可爱。”
他这么一笑,对面两人脸蛋更红了。
大夫在前面的车架里起了小炉,熬好药让人送来,两个小侍从很积极:“我们来帮忙!”
他们帮忙把楚惊澜扶好,萧墨接过药碗,边吹凉,边指上用灵力悄悄冰碗,觉得温度差不多了,用勺舀了药,喂到楚惊澜唇边。
但楚惊澜昏得太沉,嘴闭得太严,小侍从试着抬起他下颌好打开齿关,却发现这位病人哪怕昏死了骨头也很硬,脖颈好像拗着一股劲,就是不肯顺服。
萧墨愣了愣,之前楚惊澜刚被废那几天,他给昏迷的楚惊澜偷偷喂二品灵药,过程很顺利啊?
他疑惑了下,先将药碗递给一个小侍从,伸手:“我试试。”
他冰凉的手指抵上楚惊澜下颌,楚惊澜蹙着眉,在昏迷中很不安稳,方才脖颈还犟着劲儿呢,但在凉丝丝的冰块贴上来后,他的劲却松了,顺着萧墨的力道,嘴唇微张。
旁边一小侍从笑笑:“哎呀,看来他睡着了也认得亲人呢。”
外人说的真心实意,但只有萧墨自己清楚……可我不是他的亲人。
萧墨捻了捻指尖残存下的温热,他也不理解,最后只能认为大约是自己体温辨识度太高,让病中的人有点舒适吧。
毕竟他除了凉的跟冰块似的,也没其他什么特质了。
小侍从帮忙端药碗,萧墨一手扶住楚惊澜下颌,一手喂药,一碗药很顺利喂了下去。
又过片刻,萧墨摸了摸楚惊澜额头,发现温度确实在消退,终于松了口气。
入夜前,商队在路边扎营,他们带的帐篷管够,萧墨和楚惊澜也分得一个,侍从和护卫起了柴火架上锅子,烤了肉,还煮了面糊,递给萧墨两碗。
萧墨喂完楚惊澜吃饭,看着自己那碗香喷喷还加了肉丝的面糊,萧墨无疑是喜爱美食的,但闻着这么香的味道,他却居然在犹豫。
但只顿了顿,萧墨还是张嘴吃了下去,神色如常。
很香,是人类的食物,是他许久没有享受过的熨帖。
片刻后,萧墨不得不暂时拜托小侍从照看一下楚惊澜,他不好意思指了指树丛:“我去方便一下。”
小侍从点头,表示让他放心,萧墨匆匆走近树丛里,去了稍远的地方,然后按了按胃,弯腰张口,吐出一些黑色的粉末来,远远看去,像是喷了一口黑色的血雾。
“噗,咳,咳咳咳!”
心魔当然不需要吃东西,但既然伪装成没有灵力的凡人,不吃不行,如果是灵物做的东西入口,他还能全部转化成灵力,但凡人吃食杂质太多,黑色的粉末便是杂质,留在灵体内只会让他浑身不适。
“咳……”
萧墨吐完杂质,用清洁术抹过唇角,半酸不苦笑了笑:“好不容易有张嘴吃东西了,居然变成了折磨。”
味道还真挺好的。
“没事的宿主,”系统安慰,“等之后楚惊澜修为恢复混到高门大派里,什么灵食珍馐,您想吃多少吃多少。”
“唔,”萧墨不走心地说,“那我期待一下。”
原著这时候的笔墨主要都去描写苏白沫的视角了,写他上了中界幻剑门,靠着对戴子晟的救命之恩,得到幻剑门资源,加上戴子晟的庇护,正一边修炼,一遍陷入新的爱恨情仇。
而楚惊澜在重修的路上经历了多少磨难,原著却没怎么提,当楚惊澜再度出现在原著中时,他已经成了上界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仿佛从前的被废只是一场梦,他至始至终都是皎若明月的天之骄子。
他的出场翩若惊鸿,以苏白沫的视角来描述,极为打动人心,读者直呼不愧是初恋,仿佛又看到了少年最纯粹的情愫,还觉得诸多角色里,作者对楚惊澜甚为偏爱,每次都写的那么帅。
萧墨嗤之以鼻。
偏爱个鬼。
他们如今不过刚离开暮城,就过得这么不容易,之后楚惊澜一路爬上去,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可这些都被带过了,只让人……不,应该说是只让苏白沫看到惊才绝艳的楚惊澜。
苦难仿佛不值一提,众人觉得他生来就在天上,无人在意他受过的伤。
萧墨走回扎营地点,在火堆边坐下,让楚惊澜的头靠着自己肩膀睡。
别人在不在意也无所谓,反正他是要跟着楚惊澜走一遭,做个见证者的。
想想刚穿来的时候各种抵触,决定撒手不管,啊……脸疼。
没办法嘛,萧墨想,毕竟身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张看得见摸不着的纸片。
大家此时都还围着火堆说笑,有汉子跟萧墨闲聊:“小小年纪出来走走也好,受挫没事,权当经验了。”
萧墨自然点头称是。
又有人问:“你们去看望哪个亲戚?”
萧墨张嘴瞎编:“表叔,也是许久未见了。”
这时有个渭城本地人开口:“他住哪儿啊,说不准我还见过呢!”
萧墨:“……”
好问题,我怎么知道这位不存在的表叔住在我没去过的渭城的哪个角落。
“系统,赶紧查查渭城有什么街道名!”
系统:“马上!”
萧墨话头停住,本来想等系统查完赶紧编,他肩头却有个声音替他把话续上了:“东华巷,表叔虽辈分比我们高,但年纪却差不多,最爱窝在屋子里看书,足不出户。”
是楚惊澜醒了,他张口声音还有些哑。
也不知刚听了多少,竟这么快就圆上了萧墨的话,可以,这波配合满分。
那人笑了:“不爱出门,那我跟他大约是没缘分见了。”
楚惊澜慢慢从萧墨肩上挪开,萧墨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欣慰:“嗯,退烧了。”
细腻冰凉的触感贴上额头,楚惊澜肩膀一绷,大约是因为身体不好反应慢了,竟然没有下意识躲开他人的接触,他感受着额头上的舒适,肩骨悄悄松下,轻轻“嗯”了一声。
对面有汉子扯着嗓门:“醒了就好!小兄弟,多亏你哥哥机灵,有兄弟就是好,你以后可得好好待你哥,你病着时都是他在照顾你。”
楚惊澜缓缓看向萧墨。
萧墨占了便宜,半点不心虚,点头:“您放心,我弟弟懂事,最为敬重兄长了。”
说得煞有介事,几位又忍不住夸他们兄弟感情真好。
楚惊澜听了会儿,才终于慢条斯理开口:“是,他对我好我必铭记在心,互相扶持,哥哥。”
最后两个字带了点莫名温度,其他人没听出来,可身为楚惊澜的心魔,萧墨感知可太敏锐了,他忍不住将舌尖抵了抵牙关:……怎么听着有点麻?
明明是他占了便宜啊?
见萧墨没吭声,楚惊澜居然慢条斯理,把这两个字细细嚼了一遍:“是吧,哥、哥?”
篝火的微光跳动在他眸子里,深邃又玄妙,眸光合着他的语气一起,把萧墨整个兜住,骨头心窝都跟着颤了颤。
灵体没有骨头,所以只好整个都颤了颤。
萧墨:“……”
救命——我错了你别叫了,你才是哥哥行了吧!
第26章
萧墨被楚惊澜两声哥哥叫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恨不能直接化身黑雾钻回识海,或者找个地缝他也认了。
萧墨连忙传音过去, 请他高抬贵嘴,收了神通。
【凭我俩的长相,扮演兄弟最合适,更容易让大家相信,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也就随口一说】
【嗯,我懂】
萧墨刚想舒口气,就听传音里楚惊澜说【你应对得很聪明, 哥哥】
萧墨:“……”
没完了是吧!
【……您最大,我不敢当】
火光跳动在两人脸上,楚惊澜连日里紧绷的神经似乎松了松, 自打宛玉去后,他如同一张随时会断掉的弓, 弦若是一直不松,先毁掉的只能是自己。
入夜后天寒, 即便有篝火,楚惊澜也不适合在外面多待,萧墨带着他进了两人的帐子,旁边就是侍从的帐篷,因此他俩在帐子里全用传音交谈, 不让外人把话听去。
萧墨把怎么碰上的商队,还有两人的身份设定都说了说,楚惊澜听着, 点头:“有商队在, 很快能到渭城。”
萧墨坐在帐子里, 手指滴溜溜转了下笛子:“楚家那边如果不再派人过来最好, 我一直把神识感知开着,要再有,我们借口离队片刻,去杀了他们。”
要不是楚惊澜身体不大好,本可以让萧墨附身或者带他直接飞去渭城的。
楚惊澜低头看了看手掌,这具身体如今太废了,连赶个路都是拖后腿。
但他不能不往前走,也决不能轻易死了。
他还要给娘亲报仇。
有些人会被仇与重担压垮,可有些人背负着无比的沉重,也能拼命前行。
“你快睡吧。”萧墨拿笛子戳了戳他,“多休息,早康复。”
楚惊澜躺下,虽然精力不济,但可能是白天昏了太久,第一时间没能睡着,他看着萧墨的手在虚空中抹了一下,而后他目光便落在身前,似乎在盯着什么不存在的东西看。
楚惊澜:“你在看什么?”
“我的功法。”萧墨手指在虚空中晃了晃,似乎给他指着不存在的东西。
“心魔天赋?”
跟系统相关的事有限制不能说,萧墨只能翻译成这个世界易懂的说法:“差不多,就是我生来自带的。”
楚惊澜的音色渐渐含上力有不逮的困倦:“日后如果碰上魔族功法,我们可以留意下。”
萧墨仿佛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在他身边半躺下,用手托着下巴,瞧着他笑:“听听,这是正道修士该说的话吗,还有,不怕我夺舍了?”
“欠你人情,”楚惊澜望进心魔眼睛里,“总要还的。”
萧墨轻哼着笑了两声,外面的篝火微光映在他漂亮的脸上,火光和阴影同时跃动,半是绰约仙子,半是妖冶邪魔,纯粹和诡谲在同个人身上竟相得益彰。
萧墨替他拉了拉商队借给他们的一张毛皮毯子:“行,我记住了。”
第二天早上,楚惊澜睁眼时,萧墨不在他身边,这很正常,但他却不知心里为何一紧,立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萧墨刚好掀开帘子进帐,楚惊澜心头才松了松。
这股情绪不正常,楚惊澜知道。
但或许由于短期内遭逢变故太多,好像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楚惊澜决定暂时放任情绪随波逐流,不去管。
萧墨修炼了一晚,根本就没睡,早上他又摸了摸楚惊澜额头,确认完全退烧了,在听到护卫侍从也开始有动静后,他出去帮忙,一起捡了点柴火,端了两碗吃食回来。
商队出行,除了老板,大家都是干体力活的,吃得多,可没有早上清淡晚上少食的说法,萧墨本只想要一碗半,自己那份能少拿就少拿,但架不住他们热情,认为少年就该多吃,给他盛了满满两大碗肉汤,里面还泡着馍。
卖相一般,但朴实且香,里面香料给的很足,萧墨有些忧愁:“你能吃下两碗吗?”
楚惊澜最近没什么胃口,吞东西其实都像咽石头,梗在嗓子眼,但为了身体,不得不吃,他抬起头来:“你不能吃?”
萧墨这样的灵体没有先例,没有参考,此刻表面看着就是个普通人类,楚惊澜还不知道他的情况。
萧墨端着碗嗅了嗅食物的香味,叹气:“昨天试过了,凡间吃食下去我就得吐,难受,除非是能全转化成灵力的食材。”
他盯着大块的牛肉咕哝:“可惜了,真的很香。”
是,楚惊澜知道心魔有多喜欢食物的味道,每天饭点准时出现,就为了闻个味儿,结果有了人形依然只能看不能吃,可太遭罪了。
得灵食才能吃么……
楚惊澜记下了。
“你放着,我试试。”
楚惊澜先端起自己的那份,吞得很艰难,但他没让萧墨看出来,肉质软烂,舌根留香,确实是好东西,只可惜滑进嗓子后,胃完全在抗拒。
好不容易吃完一碗,又将萧墨的倒了半碗过来,吞到后面,实在是吃不下了。
这是在外,不是家中,人家好心分来的食物,不好剩下,并且如果是两个正常的少年人,吃这个份量本该没问题,不能惹人怀疑。
楚惊澜缓了缓,又去碰萧墨的碗,准备把最后半碗分过来。
萧墨却手一转,把碗端到自己跟前。
“你该看看你脸色。”萧墨说,“实在吃不下告诉我就好,不用硬撑。”
楚惊澜手指顿住。
他烧刚退,面色本就苍白,这会儿眼角眉梢出卖了他的忍耐,楚惊澜手指蜷了蜷,看着萧墨开始吃东西:“……你不是会难受?”
萧墨白他一眼:“你就好受了?”
“我俩各自分一半,”萧墨随口说,“很公平。”
甜分给别人大半,楚惊澜很习惯,可苦也跟人对半分,还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但好像有人这么一句话,心里的苦楚就真被削去了一点似的,是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道不明,但绝对不坏。
萧墨吃完碗里的东西,楚惊澜也起身要出帐子,萧墨便把碗递给他,让他去还,自己则又找个角落去吐了。
楚惊澜还了碗,道了谢,朝萧墨离开的方向走,走出一段,萧墨却已经吐完了,回身碰上他,愣了愣:“怎么过来了?”
心魔没有血液,唇色是装的,除此之外脸颊不会发红,吐得难受也不会跟常人一样眼尾挤得通红,但他双眸却仍能看出端倪,被逼得水汪汪,秋水潋滟,好像能落下真的眼泪来。
楚惊澜从秋波里收回视线:“商队要起程了,我来找你。”
萧墨不疑有他:“哦,走吧。”
两人依旧和小侍从坐在最后的马车里,小侍从们很活泼,跟雀鸟一般,总有说不完的话,萧墨好像很擅长和孩童交流,细算下来话其实不多,但总能逗得他们开心。
楚惊澜在楚家时,即便不说话,周身也跟淬了霜雪一样,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如今的气息却开始内敛,不知是被高烧烧化了,还是他的心境也开始重整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容易一天一个样,而无论是他还是萧墨,从楚家走出来,都在慢慢开始成长。
马车终于来到渭城,这三天里,居然没碰上楚家再派人来追,也不知楚四那等人是担心楚惊澜还藏了什么诡谲手段,还是楚家精血用完,已经彻底失去楚惊澜踪迹,总之风平浪静。
对萧墨和楚惊澜来说当然是好事。
入了城,两人与商队告别,萧墨和楚惊澜悄悄把从杀手那儿刮来的银子银票塞进他们货物里,等日后他们发现,也未必能猜到是他俩给的,没准还以为是忘在角落里的惊喜之财呢。
不过萧墨还留了二三两碎银,主要是怕万一楚惊澜的安排有点什么失误,起码有几顿饭钱。
萧墨不吃饭能行,楚惊澜不吃得饿死。
楚惊澜好像对渭城很熟,进城后都不用问路,径直带着萧墨走,萧墨沿路看了看牌匾,还真被楚惊澜带到东华巷来了。
两人停在一座宅院前。
表叔是不可能有表叔的,那这宅子是?
楚惊澜抬手敲门,很快,门开了,是个中年男子,他一看楚惊澜便立刻迎上来:“东家回来了!”
楚惊澜点点头。
萧墨:东家?
楚惊澜:“多谢你帮我照看屋子。”
中年男子摆摆手:“无妨,您给的银钱足够,宅院前两天刚整体打扫过一遍,您这就是要入住了吗?”
他看向萧墨,自来熟笑笑:“这是您兄弟?”
果然,谁都觉得他俩肯定是一胎生的。
楚惊澜居然回答了:“嗯,我弟弟。”
萧墨:“……”
彳亍,弟弟一人当一回,扯平了。
本来他也想叫声“哥哥”揶揄回去,但两个字到了嘴边,忽的想起楚惊澜先前视线,萧墨舌尖停了停,又生生把俩字咽回去了。
……算了,真叫出来楚惊澜可能无动于衷,反倒是他自己觉得黏糊别扭,还是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那我这就走了,您有什么吩咐还是来老地方找我,需要张罗乔迁的话我也能出力,都可包在我身上!”
中年男子是个利索人,他离开后,偌大宅子就剩楚惊澜和萧墨,萧墨懂了,这是楚惊澜曾悄悄置办的宅院,方才那位领了守屋的活儿。
楚惊澜作为少主时得到的东西没全留在楚家,他在悄悄做自己的打算。
其实楚家原本不是没想过善待楚惊澜,但在楚惊澜展露修炼天赋时,宛玉已经被逼得差不多,楚惊澜早熟懂事,将楚天实的所作所为和楚家的纵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楚家见这个天才如此排斥楚家,那可不行,楚家好容易出个绝世天才,若是好处无法打动,那就只能恩威并施,将他牢牢攥在楚家手里。
不过利用宛玉将楚惊澜绑牢后,楚家在修炼资源上没苛待过楚惊澜,楚惊澜暗地攒下一些东西,绕开楚家耳目,放到了渭城。
萧墨跟在楚惊澜身后往院内走,这还是个三进的院子,绝不算小,后庭栽有桃花,回廊小桥都设计得十分别致,此刻已临近傍晚,天色不早,楚惊澜带着萧墨到了桃花栽种最多的屋前。
推开门,里有梳妆台,镜边缠花,漆木描金妆奁,鎏金掐丝香炉,随便拎一个出去也比萧墨留下的碎银子值多了。
萧墨顿时觉得自己确实是瞎操心了。
不过这个房间除了布置精细外,许多细节上都能看出是为女子准备的厢房,如此好的朝向和院落,只可能是为宛玉留着的。
萧墨掐了掐手掌,舌根发苦,脚跟停在了门前。
楚惊澜将帘帐挂起:“今日时间不早,先休息,你住这间吧。”
萧墨却不进屋:“我想休息时回识海就好,这间……这间你住吧。”
楚惊澜的手拢着薄纱帷幔,柔顺舒适,如水温婉,他碰了碰上面的绢花,垂眸半晌后说:“好。”
守屋的中年男子很上道,又回来了趟,买了些吃食,正好给楚惊澜当晚饭,吃过饭后,天色还没全黑,楚惊澜坐在屋内的梳妆台前,不知想什么。
萧墨定定瞧了他一会儿,忽然明白什么,转身走开,在屋外的台阶上坐下了。
萧墨盯着天边慢慢爬上的夜色,心头默数时间,等了一阵,背后的屋内传来了压抑的啜泣。
发出泣声的人可能咬紧了牙关,可能拿拳头堵住了嘴,压抑克制,颤颤巍巍,不太能听出哭腔,但能从断续的气息中感受到他胸腔肺腑撕扯的疼痛。
像森林中的小兽,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楚惊澜的痛苦在强压这些天后,终于在等不到宛玉的宅院里破开口子,肆虐而出。
身后气息声逐渐变大,萧墨垂着眸,摸出了自己的笛子,放到唇边,轻轻吹响。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黑夜笼罩,漫天星河横过,银汉迢迢,萧墨不成曲的笛声盖过了屋子里的声音,分不清是笛声随着气音抬升,还是气音在笛声下肆无忌惮变调,屋内声音停歇时,萧墨的曲子也停了。
门没关,但萧墨没进屋,绕到窗前,用竹笛敲了敲关上的窗:“我吹笛是不是有进步?”
半晌后,窗内传来一声又低又闷的“嗯”。
萧墨弯弯嘴角:“我回识海修炼,你早点儿休息。”
里面楚惊澜的嗓子沙哑得不像话:“……不是不喜欢没光的地方?”
“是不喜欢,但识海里练心法效果好些。”萧墨说,“而且冥思沉下去时,有光没光一个样。”
须臾,窗户从里面打开了。
楚惊澜双目红肿,有些人哭得凄惨,而他如同野兽,血丝下不需要怜悯和同情,只能以仇敌的血浇灌,铸就霜骨寒魄。
隔着一扇打开的窗,楚惊澜和萧墨对望。
他说:“好,回来吧。”
见过楚惊澜的模样,某些话就不必提了,萧墨化作黑雾,回到识海前,一缕黑雾在楚惊澜眼尾绕了绕,好像轻轻替他擦过。
楚惊澜眨了眨干涩的眼,静静望了会儿夜空中明亮的星子,阖上了门窗。
萧墨回到识海内自己小院,打开面板看心法时,系统插了个音:“宿主,您是在同情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