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仲一脸凶狠,“那个李凌,我一定要杀了他!”
“他怎么得罪你了?”
“换你整日被人偷窥,你也会想杀人的。”
谢佐一阵无语,“这不就是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霍曜伸手按住了谢佐的肩膀,谢佐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手在轻颤,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稳。
嗯?这是怎么了,是见到逃犯要自首过于激动了吗?谢佐低声问他,“你没事吧?”
霍曜摇头,吩咐扁仲,“你既然要应劫,就提前把村民全部撤离药山,万一误伤到他们,都要算到你头上。”
扁仲不耐烦道:“知道了。这些讨人厌的蝼蚁,我早就想清出去了。”
谢佐还想为李凌再努力一把,“你真的不去见见你忠实的信徒吗?”
“不见,我为什么要见?”扁仲冷笑,“忠实?那是因为我救了他们的命,他们理应对我感恩戴德,本就是利益交换,何必说的那么好听?”
“哇,”谢佐逗她,“你可真是个大明白人……呃大明白神。”
扁仲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世人为了苟延残喘,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跪舔本神又不需他们付出任何代价,面子功夫罢了。”
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在骂她自己啊,一个从没成神的时候就在惧怕天劫的神仙。
不过,谢佐很欣赏扁仲的特立独行,果真是神界的一朵奇葩,他再次向她发出邀请,“等你应完劫,去我们妖界看看吧,在那里你应该能交到不少朋友,他们都是直来直去的。”
霍曜亲昵地揉了下谢佐的脑袋,“别胡说。”
扁仲小脸紧绷着:“等熬过了再说吧。”
谢佐一看,这是又在害怕了,这小医神还真是怕天劫怕得要死,真不知道她做过什么亏心事。
谢佐已经做过努力,扁仲对李凌完全不屑一顾,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和霍曜往回赶。
扁仲今晚就要给所有人托梦,让他们收拾东西离开药山避难。按照霍曜多管闲事的个性,他们肯定要留下帮忙的,还得看着这些村民别乱跑。
两人回到李凌处,谢骄和李凌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一个喊“爹爹”,一个大叫“医神大人来了吗”。
谢佐一把捞起谢骄,哎别说,从养了这只海蝎子,就越看越顺眼了。他把谢骄郑重放进霍曜怀里,“给,我们的女儿。”
谢骄立刻乖乖收起鳌肢,缩起了弯钩刺,做出端庄乖巧的模样来。
霍曜摸摸谢骄的大头,“好。”
谢佐见他表情如常,偷偷松了口气,这是从幻想破灭的打击中恢复了。
一旁李凌举着三色石,对着虚空中的某处,喃喃道:“医神大人……”
谢佐也是尝过相思之苦的人,不免有些同情李凌,“我们已经尽力了,她不愿意也没办法。”
李凌看向谢佐,表情逐渐变得狂喜,“你在说什么啊,我看到医神大人了,她就在我面前!”
啥???不是说不见吗?谢佐忙举起三色石,还真的看到扁仲正悬浮在李凌面前。
李凌眼睛通红,“医神大人,这么多年了,您还记得我吗?我叫李凌,十五年前,我在矿洞挖矿的时候掉进了一个废弃的矿坑里,双腿都摔断了,眼看就要饿死渴死,是您救我出来,还治好了我的腿。大人……”
空气中传来扁仲厌烦的声音:“你真是太吵了。”
“什么?”李凌呆住了。
“我说,你当时又哭又闹太吵了,我是为了让你闭嘴才出手的。一个两个的,一点小伤小痛都要哀嚎,吵得我日日不能清净。”
李凌整个人都要裂开了,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扁仲还不罢休,刻薄道:“本神如果不是为了躲避天劫,才不会管你们。你,以后不许再举着那破石头偷窥我!”
一片绝望的死寂,扁仲没再说话。谢佐再次举起三色石一看,她已经走了。
李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谢佐见状,对谢骄道:“我和你另一个爹爹先回去,你看着他别干傻事,后日他要不下山就直接蛰晕他拖下去。”
另一个爹爹……谢骄全身漫上一层粉红,偷偷看了眼霍曜,见霍曜这次没有反驳,鼓起勇气道:“好的,爹爹,父亲大人。”
谢佐和霍曜走出去好一段路了,他才不满道:“谢骄为什么要对你用敬称?”
“她怕我。”
“哼!”
霍曜突然打横将谢佐抱了起来,用力在他脸颊上亲了口。
谢佐看看周围,确实没人,低声道:“你想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就是一想到扁仲又躲在暗处观察,他就有点放不开。
霍曜摇头,“我抱你下山。”
谢佐踢了下腿,“我好好的不用你抱,放我下来。”
“不。”霍曜抱着他,稳稳地朝山下走去。
回到他们居住的小院后,谢佐就看着霍曜收拾东西,指挥他把他喜欢的都收起来带走。
谢佐看着忙碌的霍曜,陷入了沉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啊,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霍曜有点奇怪,不太正常。
这人平日里总板着脸,眼神锐利,往别人面前一站,明明没说什么,总让人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这一路下来,他却很高兴。
霍曜生性内敛,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和谢佐正好相反。可他高兴的时候,眼睛总比平日要亮。这会儿的霍曜,眼眸里仿佛含着星子,亮闪闪的。
但是,霍曜好像又有心事,时不时会沉思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佐上前,从后面抱住了霍曜,“想什么呢?”
霍曜抚摸着他的手,“想你。”
谢佐笑了,“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
霍曜回身,在床边坐下,让谢佐坐到他腿上,与他接了个绵长热烈的吻。
谢佐的衣服被扯落时,他突然按住霍曜,“等等。”他看看周围,喊了声,“小医神,你在偷看吗?”
长久的安静后,从窗外传来扁仲羞恼的声音,“滚,谁看了!”
“砰砰—!”两声巨响,窗户和门都猛地关上了。
谢佐搂住霍曜的脖子,“还说没偷看,就是在看。她走了,抱我!”
当天夜里,药山上所有的居民都做了同一个梦。梦里,一个表情冷漠的少女告诫他们,三日后药山会有大灾难,他们必须在两日内全部搬离,否则会死无全尸。
翌日清晨,众人纷纷从惊愕中醒来,发现家中无论男女老少,都做了同一个梦。当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时,他们才发现,每个人都梦到了同样的事情。
谢佐的家门也一只就被拍响了,李婶的嗓门比平日里还要大,“霍家娘子,醒了吗?快醒醒出大事了!”
谢佐虽然想再和霍曜温存一会儿,可他更想去凑热闹,还是赶紧起来去开门了。
门一开,李婶就激动地抓住他的手,“你们也梦到医神了吗?”
“嗯?啊,是的,梦到了,正收拾东西呢!”
李婶长叹一声,抹泪道:“医神大人慈悲,神仙显灵了啊。你不知道,出海捕鱼的人说外海的迷雾开了一道口子,海边放的全是小船,有道金光从岸边直通向那道口子,这是医神大人让咱们去避难呢!”
谢佐摸摸下巴,这小医神还真是口是心非,不是说凡人都是蝼蚁吗,给蝼蚁准备什么船?
李婶握了握谢佐的手,“樊老汉和其他的村长碰了头,大家商定明天申正出发,你们记得跟上啊。”
“记住了,谢谢李婶。”
当天夜里,整个药山沿海地区各个村落都灯火通明,大家都忙着收拾东西。扁仲给了他们提醒,只准带衣服和吃食,不许拿金银,更不能带走药山里的任何一根草药。
谢佐跟着霍曜驾起云,将各个村落巡视了一圈。
“这小医神口是心非啊,这不挺疼她的信徒的吗?什么都准备好了。”
“嗯,她一向嘴硬心软。”霍曜看了看天,大概是感应到医神要应劫了,云团已经开始聚集,外海的浓雾也在逐渐逼近,其中隐隐闪烁着雷电。
霍曜道:“明日我会随你们一起出海,船会随着金光自动到达扁仲别的属地。一旦你们离开迷雾,我会立刻引落天劫。你也是天劫临近之人,注意避让。”
“嗯嗯,记住了。”谢佐不免好奇,“小医神没问题吧?”
“不好说,一切都得看她的造化。”
第二天未时,海边已经聚集起了大批村民,他们在村长的指挥下,依次排队坐上小船离开。
那些船都有神力加持,一坐满人就自动顺着金光的指引驶向外海。
谢佐准备最后一个上船,就先和霍曜一起帮忙维持着秩序。
樊老汉面前的一条船出现了意外情况,人已经坐满了,这条船却纹丝不动,一船人都急得不行。
樊老汉摸摸头,“怎么回事,难道医神要留下几个吗?”
谢佐大抵知道怎么回事,他走上前,看看那一船人,“谁带了不该带的东西,拿出来,不然谁都走不了。”
一船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吭声。
这一船人个个身着布衣,素面朝天,身上全无配饰,随身携带的包袱都检查过,确实只有干粮和水,问题出在哪儿了?
谢佐喝道:“还不拿出来?是想我亲自动手!”
扁仲的声音突然凭空出现,“我来!”
小船突然整个翻了,将一船人都倒扣在了海里。
村民们一拥上前,将海里的人捞起来。这一遇水,就有人露了馅。有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孕妇肚子上显出了棱角。
谢佐叫道:“李婶来帮个忙!”
李婶带着一群妇女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将那孕妇扭到一边,避了人给她搜身。
不一会儿,李婶抱回了一个首饰匣子扔到沙滩上,盖子弹开,里面的金银珠宝落了满地。
那年轻孕妇哭哭啼啼道:“我……我怕到了外面没有钱用,我的孩子……”
她确实怀孕了,十分担心逃难后的生活,便将装满了财宝的首饰匣子用棉布缠了几道藏在衣服下面,瞒过了所有人,没想到真的惹恼了医神。
孕妇的丈夫跪倒在地,对着空气团团磕头,“求医神原谅,求医神恕罪!”
谢佐道:“别拜了,浪费时间,东西拿出来就好。医神也是为大家伙儿好,拿这些东西招灾。放心去吧,饿不着你们。”
他早就听霍曜说了,药山周围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都是扁仲的后花园,物产富饶,足够他们生活无忧了。
孕妇在她丈夫的搀扶下重新上了船,这一次,小船重新坐满人后,顺利地起航了。
有了前车之鉴,后面等着上船的人,悄悄把不该带的全部丢弃了。和性命比起来,这些身外之物算什么,钱到哪儿都能再挣,命只有这一条。
夜幕降临后,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李婶那边却出了麻烦,她的傻侄子李凌死活不肯走。
下山时,李凌倒没用谢骄拖,自己到点乖乖来了,没想到他只是来和家里人告别,他要留在这里。
李婶看他执意不肯上船,急得直哭,“你个傻孩子,你留在这里干嘛,这里要遭灾了!”
李凌异常坚决,“我要留在这里和医神大人共存亡。”
谢佐不由啧啧称奇,李凌这人脑子果然和别人不同。一般人被扁仲那般羞辱早就恼了,他反倒更加信奉扁仲了。
谢佐给了谢骄一个眼神,谢骄立刻举起鳌肢,不客气地给了李凌一下子。
李凌顿时浑身麻痹,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被谢佐扶住了。
“又是你!”李凌恨声道。
“啧啧。”谢佐把李凌交给李婶他们,“少在这里碍事了,你留下来,亡的只会是你,快走。”
小船坐满人后,李婶不放心地看着海滩上仅剩的谢佐和霍曜,“你们怎么还不走?”
“马上就来。”谢佐拉起霍曜,两人上了最后一条小船。
小船晃晃悠悠地起航,终于,所有人都离开了。
撑过去啊,小医神。谢佐暗道。
在扁仲神力的作用下,小船行得极快,黎明时分已经驶出了重重迷雾。
就在谢佐乘坐的船彻底离开迷雾的瞬间,金光消失了,迷雾迅速合拢,旋转着向药山汇聚。
隔着重重迷雾,所有人都听到了隐隐的雷声。
突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到了霍曜身上。
众人目光都汇聚过来,他们震惊地看到,霍曜变成了身着金甲、手执雷电长枪的天神!
霍曜伸手,接过了天地重新降下的法旨:加罚九道大成天雷。
谢佐的心也不由颤了下,二十七道大成天雷,小医神怕是要完。
霍曜迎着金光飞到天上,举起长枪,冲着药山的方向猛然下划!
“轰隆隆——”,雷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几乎失聪。
铺天盖地的雷电接连降下,扁仲的天劫已经开始了!
“扑通—”一声响,有人跳进了海里。
“小混蛋,你给我回来!”李婶急得大叫。
谢佐一看,又是李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竟然跳下船向着药山的方向游去。
谢佐催动小船过去拦住他,“你不要命了?不许过去!”
李凌抹了把脸上的水,大声喝道:“滚开,我要去救医神大人!”
“你救个屁啊,给我老实待着。”谢佐正要把李凌拖上来打晕,他却有准备,飞快地游走,大喊道,“各位等一等,各位,你们还没看明白吗,要遭难的是医神大人,不是我们,是大人怕我们受牵连才让我们离开的!”
李凌一指天上的霍曜,“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天上的雷神,他要劈死我们的医神大人!”
神仙渡雷劫的传说深入人心,在场的人又都是亲眼所见,立刻就信了。
李凌质问谢佐,“医神大人一直积德行善,治病救人,从未做过坏事,你们为何要罚她?”
谢佐朝天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啊?我也想知道,我也没做什么坏事,但也快遭雷劈了。
李凌一脸坚毅,“我要去为医神大人抵挡天雷,谁要阻拦我就把我的命拿去吧!”
谢佐看着他,过了会儿,让小船移开,“随你。”
李凌没再犹豫,一头冲进了迷雾中,向着药山的方向游去。
就在李凌进入迷雾后,一道细细的金线从他身上发出,如蛛丝般随风飘向了药山,搭在了正在经受天劫的扁仲身上。
其他的村民见状,议论纷纷。
“他回去了。”
“我知道,神仙都要遭劫的。”
“好像信徒诚心发愿的话,能替天神受刑。”
“我们能做什么啊?”
“回去看看吧,医神大人救过我们一家人的命,没有她我们早死了。”
“就是,我祖上要不是流落到这里被医神救了,我还不知道在哪呢,回去!”
越来越多的小船开始往回走。一只,两只,三只……
谢佐默默数着,发现所有的船都返航了。他们在迷雾中航行着,迷雾中无法分辨方向,经验丰富的渔夫就拿出三色石,顺着能捕捉到强光的方向行驶。
一道又一道细细的金线从村民身上发出,接连落到了扁仲身上。它们虽然纤细,却极多,竟然渐渐结成了一张金色的网,将扁仲护在下面。
粗大、强悍的雷电落在金网上,竟然被弹开了。
空中的霍曜也看到了这一切,这些都是功德光,是扁仲的信徒们要护佑她的决心凝结成的,可保她不被天雷伤害,只是如此一来……
“啊——!”
“哎呦疼死了—!”
海面上接连传来惨叫,天雷的伤害已经部分转移到了村民们的身上。他们肉体凡胎,哪里承受得住!
扁仲疯狂地流着眼泪,声音响彻海面,“你们这些蠢货,傻瓜,谁让你们来碍事的!”
李凌还飘在海面上,已经被天雷劈得半死不活了,他奄奄一息道:“一直以来都是您守护我们,现在,换我们来……”
扁仲大吼:“愚蠢至极!”她以治病救人的名义把这些人困在这里,就是为了借助他们躲避天劫,这些无知的蝼蚁!
眼看有一道天雷降下,还是直冲着海面去的。扁仲一咬牙,也将身体全部化成细密的网,覆盖在村民们身上,牢牢护住了他们。
在耀眼的电光中,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死就死吧!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雷打火烧也没再继续。
扁仲偷偷睁开一只眼睛望天。
霍曜高高站立在空中,轻声道:“够了。”他平挥了下长枪,顿时,黑云消散,狂风骤停,雷电撤离。
扁仲不敢相信地看着霍曜:“你……”突然,一道金光自空中落下,将她整个笼罩其中。
扁仲的头发重新束起,她的神袍和神靴自动回到了身上,一顶绿色的医神帽从天而降,落到了她头上。片刻后,一条碧绿的仙藤自她脚下伸展开来,托着她飞上了天空。
自她为了躲避天劫逃走,天地就收回了她的神位,如今,她渡劫成功,终于归位了!
霍曜冲谢佐招招手,谢佐就飞向了他。
谢佐打量着眼前的扁仲,见惯了她不修边幅的样子,乍一看她做正经的天神打扮,还真有些不适应。
扁仲也只端庄了一秒,很快就盘腿坐在了仙藤上,把头上的医神帽摘下来随手挂在藤条上,又把高耸的发髻解下来,长出了口气。
谢佐逗她,“还是这样顺眼啊,大医神。”
扁仲斜看了他一眼,撇开头去,“哼。”
霍曜道:“恭喜你渡劫成功,记得去向天地谢恩。”
扁仲冷淡地应了声:“哦。”
“我们走了。”霍曜道。
“嗯。”扁仲应着,却飘到谢佐面前,递给他一个东西,“给。”
谢佐低头,她手心里躺着一颗碧莹莹的药丸,仙气萦绕,一看就是好东西。
“这是什么?”
“你最近是不是食欲不振,常常恶心干呕,吃不下饭?”
“前段时间这样,到你这儿后就好了。”
“吃了它,就能彻底好了,以后肚子也不会疼了。”
医神就是医神啊,就给他号过一次脉,他有什么毛病全都知道了。
谢佐捏起那粒药丸,爽快地送进嘴里一口吞下,“谢了。”
草木清香顿时弥漫在口中,谢佐感觉到一股极柔和的力量顺着喉管流淌下去,渗入他的经脉,在他丹田里的金丹表面形成了一层淡绿色的保护膜,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隐隐的不适感终于彻底消失了。
扁仲有些诧异,“你还真敢吃,不怕我毒死你?”
“那你就试试。”
扁仲白了他一眼,扭过脸去,“我是为了感谢霍曜对我手下留情,你除了会惹麻烦什么用都没有。”
霍曜却极为郑重地对扁仲行了一礼,一揖到底:“多谢。”
扁仲被他的大礼惊到了,忙往后躲了下,“客气。”
他们三个站在天上,底下的村民们也都议论纷纷。
“医神大人果然是女子!”
“老天保佑,我们是感动了雷神吗,这雷怎么突然停了。”
“我真的见到神仙了,小霍竟然是雷神,霍娘子也是神仙!”
“我早就说了霍家娘子不是一般人,那身段,那脾气!怪不得每次我看她时间长了就害怕,天神可不能直视!”
有人喊道:“快看,雷公电母消失啦!”
果然,谢佐和霍曜已经离开,天上只剩扁仲托腮望着地面。
扁仲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叹了口气。看来以后是不能清净了,自己养的蝼蚁哭着也得养好,唉。
这一场天劫过后,药山的村落、粮田、药圃等都被毁得差不多了,一切都百废待兴。
大部分村民还是选择回到原处重建家园,也有小部分人选择出海,尝试着去回到最初的家园。
经此一事,李凌一举洗刷了曾经的耻辱,大家知道他之前说的是对的,变得十分敬重他,都把他视做医神的使者。
李凌也自此走上了修道的道路,把自己的家改造成了医神殿,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扁仲。他百年后,功德圆满,扁仲很不情愿地将他点为了自己的神使,带他上了天。
后来,药山上的村民们不但信奉医神,还在霍曜和谢佐头一次上岸的地方建了一座雷公电母庙,里面供奉着一对年轻男女的神像,以纪念霍曜和谢佐。
神奇的是,庙建成后,此地再也没有遭遇过极端天气,一直风调雨顺,谷物丰隆。
这些都是后话了,对谢佐来说,药山之行他是收获颇丰,不但洗去了自己怀孕的“冤情”,还收养了一个女儿,顺便还亲眼目睹了一位上神历劫。
霍曜就比较凄惨了,满怀希望而去,十分失望地回来了。原本是去休假,顺便又办了一项公务。他陪着谢佐回到深渊后,再也不提怀孕要孩子的事情了。他就是再想要,谢佐也不会生呀。
谢佐回到深渊就把女娲陶俑收了起来,他宁愿接下来都不出门了也不要再用这具替身了,他可没有凤一喜欢异装的癖好,穿裙子也实在太过麻烦。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心中也有些疑影。总觉得,霍曜有些事在瞒着他,他和医神之间有秘密。
谢佐记得,扁仲最初要应的劫是十八道大成天雷,后来天地又给她追加了九道,可她实际只应了十二道,霍曜就提前收了手。即便如此,扁仲也是渡劫成功了。
霍曜如此明目张胆地放水,天地也未追究,这可不像天地的风格……天地明显是想让霍曜直接劈死扁仲的。
还别说,自从人界历劫回来,好像就没听到霍曜为天地老儿歌功颂德过了。
这天夜里,谢佐趴在霍曜身上,眯着眼享受着他抚摸他头发的快感,跟只慵懒的小猫一样。
“霍曜。”
“嗯?”
“你和天地……闹矛盾了?”
“还好。”
还好……谢佐精神一振,果然有情况,“怎么回事,他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
“你上次少劈了小医神那么多下,他竟然没责罚你?”谢佐可还记得,就因为霍曜行刑时留了乌啸一条狗命,就被天地连续罚了一个月。
“那是扁仲自己功德深厚,我只是顺势而为。”
“哦……”谢佐若有所思,“就是说在渡劫时,原定的劫数也随时会发生变化。”
“是的。如果没有村民前仆后继去救她,如果她没有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守护他们,我想提前收手也没办法,还是她自己的造化。”
谢佐默默算着自己积攒了多少功德,好像除了在南国自投炉鼎救人之外,就……没有了。罢了罢了,到时还是硬抗吧。
突然,谢佐想到一件事,他早就想问了,“小医神为什么突然主动要应劫了?她躲了这么多年,你这次去也不是去抓她的,继续躲下去不就行了,好像跟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霍曜的回答很玄妙:“大概就是机缘已到,她自己转了意念吧。与其躲着每日担惊受怕,不如勇敢面对。”
好像……是挺有道理的。谢佐思忖着,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谢佐没再说话,很快就睡着了。
霍曜等他睡熟了,将他轻轻放在身侧,满怀爱意地看着他。想起此次药山之行,心中也是喜忧参半。
很久很久以前,霍曜被天父送去扁仲那里学医的时候,扁仲个性比现在还要阴沉、偏激。
扁仲出身于人界的一个医药世家,家族中神医圣手无数,只是有个自古流传下来的陋习:传男不传女。
到了扁仲那一辈,她在一众兄弟姐妹中天赋最为出众,学习能力也极强。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又只是家族中一个旁支的孤女,没有任何依仗,个性也不讨喜,难免遭受排挤和陷害。
扁仲为人时童年压抑,少年郁郁,成年后因为是女子而无法光明正大地坐诊,一身医术无用武之地。后来,城中开始流传瘟疫,她耗费无数心血研制出的药方却被本家的大哥抢走。本家怕事迹败露,竟派人在一个雷雨夜把她活活勒死投进了井中。
只是,人在做,天在看,治病救人的功德终究是要算在扁仲头上。因为她的药方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她横死后飞升成了医神。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参与迫害她的本家人后来个个死于非命,且不是被吊死就是溺亡于水中。
因为为人时的经历,扁仲对在医药领域弄虚作假、冒名顶替之事深恶痛绝,曾立下誓言,若故意诓骗求医者,必遭天打雷劈。
扁仲虽然常常口是心非,对医术却极为严苛认真。她选择立刻应劫,愿遭雷打火烧之苦,不是她突然勇敢了,而是她对着谢佐说谎了。
霍曜将手轻轻放在谢佐小腹上。自从谢佐吃了扁仲的药,这小东西就不再折腾他了。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被天地知道它的存在。
谢佐近日常常做梦,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碎片,毫无逻辑可言。
梦中,他在六界各处游走,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乌紫头发、黝黑皮肤,举止嚣张的少年。
后来,又常有只火红的胖鸟来找他撒娇。
这次,他梦到自己上了一座山。山顶电闪雷鸣,狂风四起,十分骇人。狂烈的风数次将他推回山下,他又数次迎着风往上走。
山上有什么,值得他如此执拗,一次又一次地去攀爬?
梦境中突然起了大雾,等到大雾散去,谢佐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顶,正面对着一团“滋滋”作响的雷电。
谢佐可不想碰这玩意儿,一看就很扎人。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眼睁睁看着自己伸出手,伸进了那团耀眼的雷电中,从里面抱出了一个金瞳的婴孩。
那婴孩不哭也不闹,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谢佐也看着他,一脸欣喜。
谢佐在睡梦中笑出了声,他找到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大宝贝,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