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宫的徐嫔娘娘,想见你。”
惊蛰猛地坐起来。
承欢宫?
他蓦然想起的是那日被追得满宫逃的可怕画面。
那些宫人,正是承欢宫的。
惊蛰谨慎:“徐嫔娘娘为何要见我?”
明雨:“我怎知道,承欢宫的来人,就在外面候着呢。”
惊蛰抿唇,外出一看,嚯!
还是个熟人。
窄门外的秋逸,朝着他微弯唇角。
不多时,惊蛰跟着秋逸出门,她的身后还带着两个小太监,许是之前的阴影,这次惊蛰谨慎地跟在两个小太监的身后,绝不靠近一步。
不过秋逸看起来也很正常,并未有过激的反应。
走了半道无事发生,惊蛰这才放松了些。
前头的秋逸虽默不作声领着路,却也不是如惊蛰所想那般,心中毫无反应。只她近来忙于承欢宫的怪事,已是疲乏之极,情绪压抑,自也不想多话。
……承欢宫近来,死了不少宫人。
一个接着一个。
如果不是韦海东带人去北房的事情太过瞩目,那眼下承欢宫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因为那些宫人,都死得尤为惨烈。
却偏偏,全是意外!
徐嫔近来自顾不暇,承欢宫出的事,已经离奇到了她不得不在太后面前哭诉的地步。
今晨,承欢宫第四个宫人死了。
徐嫔已经开始求神问佛,连去拜见太后的时候,手里都捏着佛珠,身上也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一进门,就颇有种烟雾缭绕的感觉。
太后用帕子捂着鼻,闷闷地说道:“徐嫔,你作甚给自己弄这么一身古怪?”
徐嫔哭丧着脸,险些要掉下泪来:“太后娘娘,妾身真的是不知惹了什么邪门,这宫人一个接一个出事,要不是近来宫中有事,妾身真想去潭门寺拜拜。”
承欢宫进来发生的事,太后也有所耳闻。她皱眉看着徐嫔,到底忍不了她这一身的气味,吩咐她把这身衣服都换了再说话。
徐嫔不想,可在太后的冷脸下不得不去换了。
坐在太后下手的德妃叹了口气,对太后说道:“以徐嫔那个大方明朗的性子,也会吓唬成这样,许是事情太过棘手。”她长得娇小可爱,岁数不大,说起话来,却是老成。
坐在边上的章妃微微一笑,很是娇艳。
“这接连的意外,怕是真的吓坏徐姐姐了。太后娘娘,妾身听说时,也有些心惊呢。”
后宫没有皇后,分位最高的就是德妃。
德妃出身鲁家,其父是镇北侯鲁闵叙,其母是太后的姐妹,乃是黄家人。前几年,黄氏本家没有适龄的女儿,恰好德妃的年龄合适,相貌才情也不错,就被送到了宫里来。
虽不得景元帝宠爱,可她凭借着和太后的关系,还是稳坐后宫第一人。
她听了章妃的话,便又一笑。
“徐嫔这般怕,说是怕,也有些太过。我看是这宫里的人,都太过懈怠了。”
太后蹙着眉,只是轻轻拍了拍德妃的手,并未说话。
正此时,徐嫔已经回来,换了一身衣裳,头上的朱钗也卸掉了几个,看起来颇为可怜。
太后原本对徐嫔那一身气味不满,如今瞧着她的模样,到底是怜惜,让她坐下说话。
“好好说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嫔便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承欢宫是从正月,就开始出事。
头先第一个出事的,是一个叫松茸的太监。他在和另一个太监去取膳食时,说是去方便,却迟迟没回来。
那太监只能独自回去。
结果松茸就此失踪,直到半个月后,负责荷花池的宫人发觉养在池子里的锦鲤都不吃饲料,觉得奇怪,这才下池子捞了一把,结果竟是把松茸的尸体给捞出来。
许是在池子里泡久了,松茸的眼睛都被鱼吃空了,只留下两个凹陷的空洞,身上的肉也被吃掉不少,着实瘆人。
这时,徐嫔虽无奈,却也只当做是意外。
可过了一个月,一个叫巧兰的宫女,也死了。
她是吃饭噎死的。
巧兰当时和其他宫人一起吃饭,噎到的模样是谁都看到的,当时她匆匆去侧间喝水,等大家都吃完,没再看到她的身影,成兰进屋去叫她,却惨叫出声。
巧兰的尸体倒在地上,一只手抓着喉咙,抓出了无数道破皮的红痕,另一只手将眼睛抠出了血,流了满地。
成兰吓坏了,连着几日说不出话来。
徐嫔怜悯她年纪小,让她休息几日再做事,谁成想,成兰许是精神恍惚,在晚上清点库房的时候,不小心将烛台倾倒,结果整个库房都烧了起来,好在其他人逃了出去,可成兰却没活下来,找到尸体的时候,已经烧成焦炭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嫔已经满嘴都是苦涩,细看之下,眼睛里满是血丝。
德妃和康妃两人听到脸色微白,她们之前虽知道承欢宫频频出事,可从徐嫔嘴里说出来,更加吓人。
徐嫔抬手挽了挽落发,焦虑地说道:“妾身也怀疑过是不是意外,毕竟这接连出事真的是……可是,今早上,又出事了。”
这一次,是徐嫔真真切切地看到。
徐嫔晨起来和太后请安,回去的路上,还想着去御花园散散心,结果这一去,太监山榕当着她的面,被假山滚落下来的石头给活生生压死了。
那颗巨石一直伫立在假山上,来往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它居然会滚下来,砸在人的脑袋上。
山榕的脑袋被活生生砸碎,溅落出来的血和浆液,都喷到徐嫔的靴子上。她耳边甚至还回荡着眼球和脑颅爆开的声音,就连现在说话,还犹带着惊恐之色。
也无怪乎一个明艳大方的人,在短短两月内竟是变得仓皇害怕起来。任由是谁时刻面临身边之人遭受各种意外的死法,怎不会心生惶恐,时刻畏惧着死亡的降临。
焉能知道,下一个,不会轮到你?
德妃便忍不住说道:“当真是意外?”在她看来,这么多次,若还要往意外上说,这么多人死亡,怎能相信?
徐嫔苦笑着摇头:“除了松茸死的时候,没人看到,不知到底是失足,还是被人推下去,其他几个出事前后,都是有人看着的……若是有外力,怎能不被发现?”
再加上,死掉的都是二三等的宫人,又不是贴身重要的那几个大宫女大太监,真要对付她,不该朝着这些人下手吗?
康妃轻声细语地安慰徐嫔:“徐姐姐,既非人为,那还是要放宽心,莫要多想。越是多想多猜,这烦恼自来。”
徐嫔来找太后,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她连神佛都求,足以看得出来此事对她的影响,已经让她日夜难安。
太后可没什么好法子,到底是多吩咐了几个人守着她,又拨多两个粗使太监。
等徐嫔和康妃都离开后,德妃还留在寿康宫里,陪着太后说话。
“姨母,”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德妃总是这般亲昵地称呼太后,也不强撑着老成的模样,“您觉得是意外吗?”
“装神弄鬼。”太后神色冷淡下来。
“可我派人去查过,的确是查不出端倪。”德妃困惑地说道,“这究竟是谁下的手?”
德妃是太后的人,又是后宫分位最高的一个。太后许多事情,也会放权交给她,徐嫔的事情,她就遣人查过,却没查出个所以然。
“德妃啊,这后宫能人,可多着呢。”太后凝眉,叹了口气,“在哀家当年,除了慈圣太后,可没几个能这么闹。可你看看皇帝的后宫里,妃不妃,嫔不嫔的,哼!”
德妃心知肚明,太后和景元帝的关系并不好。这意有所指,骂的也正是刚才康妃和徐嫔。
康妃分明是妃位,徐嫔不过是个嫔,这宫里姐妹相处,可不看年龄,端看着资历分位。
徐嫔分明是嫔,可因为她曾受过景元帝宠爱,在宫中荣宠了些时日,便能在康妃面前称大,康妃也懦弱,直称她为姐姐。
太后看不惯,却也懒得理。
后宫越乱,对她来说,越是有利。
“暂且抓不出来也无妨,不过你可得小心。”太后对德妃说道,言语间带着几分难掩的恶意,“皇帝将后宫当做个养蛊地,养出这么恶毒心肠的毒蝎,哀家倒是要看看,最终这蛊虫们……可说不定会反噬呢!”
德妃心中微惊,姨母这是……又立刻掩饰下来,不敢暴露出来。
她如今在后宫的尊荣,全靠太后。
惊蛰在承欢宫等了许久,才等到了徐嫔回来。
只是徐嫔刚回来,心情不虞,又小睡了一会,直到下午,才见了惊蛰。
这时,惊蛰已经饿过午食。
好在秋逸看他等候许久,让人给他送了两块点心,就着凉水,勉强止了饥渴,免得在徐嫔面前失态。
“奴婢拜见徐嫔娘娘。”
惊蛰跪下行礼,再被徐嫔叫起,仔细打量了片刻。
“倒是长了一副好皮相,怎么在北房蹉跎了这么久?”
徐嫔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说话的声音轻曼随意,很是温和。
“奴婢入宫后,就被德总管选了去,已经习惯了北房。”惊蛰谨慎地说道,“奴婢没什么志向,能吃好喝好睡好,就是极好的。”
“人呐,若能吃好喝好睡好,就已经很了不得。”徐嫔叹了口气,想起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本宫原本想,你要是个上进的,刚好承欢宫缺人,让你过来,也无不可。”
惊蛰微微瞪大了眼,背后猛地出了汗。那一点情绪,他丝毫不敢外露,反倒是轻笑了起来,欠身说道:“奴婢这般愚钝,嘴笨,手也笨,只怕会惹了贵人不喜。”
徐嫔挑眉:“你这般会说话,怎会愚钝。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本宫这次招你来,也是有事。”她放下茶盏,声音严肃起来,“本宫听说,姚才人还在的时候,是你在跟前伺候?”
惊蛰:“奴婢的确伺候过姚才人一段时间。”
这是北房都知道的,姚才人最喜欢叫惊蛰过去,也做不了假。
“那她死前,可有什么异样?”
惊蛰微愣,见他迟疑,站在徐嫔身后的春莲快言快语地说道:“我家娘娘和姚才人乃是远亲,姚才人出事,我家娘娘惦记,你这太监岂敢隐瞒!”
惊蛰敛眉,将姚才人出事前的反常一一说来,除了他在姚才人屋里找到的针线包外,倒是没隐瞒。
不管是她用银针试毒,还是她曾受到袭击。
后者是其他人都知道的,可前者,却是只有惊蛰发现,徐嫔也是第一次听说。
她微蹙眉,不知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才抬头,让惊蛰出去。
夏禾很是机灵,明白徐嫔的意思,出去的时候,赏了惊蛰二十两。
惊蛰揣着这二十两出门的时候,不仅银子沉甸甸,这心也不住往下沉。
“你说,徐嫔找我是为何?”
惊蛰思忖,忍不住戳了戳将他扯进这漩涡的系统。
“便是她和姚才人是亲戚,可这都快三月了,她才找我问话……不觉得太久了吗?”
【系统不知。】
系统只是个系统,系统还能做什么?
不过在宿主的威逼下,它还是勉强自己的程序跑了跑。
【宿主为何要将银针之事告诉徐嫔,不说,也无人知道,不会威胁到宿主。】
惊蛰叹了口气,“你猜,徐嫔会不会是那个派人去北房搜了姚才人房间的人?”
系统呆住。
系统不知。
惊蛰喃喃:“这后宫事可真乱,宛如泥潭。”
一旦涉足,怎么都抽不开身。
不管是不是徐嫔派的人,可徐嫔冒着被人关注的风险都要让他过去,此举已经足以见得,徐嫔是知道点什么的。
比如……发现姚才人的针线包不见了。
什么样的人会关注姚才人的事,亲人,朋友……也可能是凶手。
姚才人身上的事,竟比他预料的还要麻烦。
好在惊蛰已经将针线包给剪开,避开旁人缝在了被褥内侧,四零八落,绝不会被人发现。
北房这原本看着最清净的地方,现在因着姚才人,反倒隐隐成了许多危险的源头。
可是承欢宫,那是绝对去不得。
去了,说不定就死了。
北房在众目睽睽之中,反倒能保住他的命。
徐嫔这二十两可真是拿着烫手啊!
惊蛰头疼,非常头疼。
不过于他算是幸事的是,他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容九。
就在通往北房的路上。
两排侍卫排成队列,而韦海东则对着边上一人说话,那人就是容九。
惊蛰避开到一旁,免得叫人误会偷听。
韦海东远远瞥了眼惊蛰,突然抬起胳膊,在容九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记。
远远看去,好像是上司在亲近下属。
容九抬头,漆黑森凉的眼眸,冻得人心寒。
韦海东背后发毛,立刻远离这位阴森森的主子。
他可他娘手贱去撩拨老虎须啊!
惊蛰看着那位统领离开的模样,怎有种落荒而跑的错觉?
不过容九抬头望他时,惊蛰就高高兴兴地将那些杂事抛开。
容九今日穿的侍卫服有些不大一般,闻着有那森凉的气味,惊蛰刚要走近,就听到他冷淡的话:“刚杀了人,气味不好。”
惊蛰一愣,这迈开的脚顿了顿,从大步走,换做了小步挪。
到底是走到了容九身旁。
惊蛰吸了吸鼻子,的确闻到了不大寻常的血气,应当是动手是染上了些。
他忽而想起那日,容九和他比着手掌大小时,他说不是杀人的手……
这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容九是真真杀过人的。
容九看着惊蛰低下去的头颅,淡淡地说道:“不怕?”
“有一点。”惊蛰老实地说,“不过,容九也不会随意杀人,要是动手,应该也是事出有因。”
他又仰头望着容九,笑了笑。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怕什么呢。”
从这个角度看容九,又有一种不同的韵味。
棱角分明的俊脸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这是不管容九换了多少衣裳都无法掩饰的风姿,漂亮清透的黑眸微动,长而微卷的睫毛就落下,打下一片暗影。
容九垂眸,望着惊蛰。
也听着那天真柔软的言语。
“如果我要杀你,你该如何?”
容九兴起。
杀人,为何需要理由?
他向来随心所欲。
正如此刻。
冷白的手指摩挲着腰间佩戴的刀,不经意的动作显露了恶意,无形的杀气如同怪诞的毒蛇,吐着蛇信。
毒液蓄势待发,已然张开了獠牙,盯着目标皙白的脖颈。
目标扁了扁嘴,肉痛地将揣着的二十两塞给容九。
“这二十两可是我的讨命钱,刚从承欢宫赚来的。”惊蛰可怜兮兮地说道,“我用这二十两,和压箱底的礼物,讨我一条命吧。”
容九冷不丁被他塞了满怀,又听到他后半句话,挑了挑眉:“可真是滑头,那是我的礼物,本该就是我的。”
双手接了银锭,就无手握着刀柄。
惊蛰:“可还未送出去,那还是我的!”理直气壮,且偷笑得光明正大。
好一赖皮小狗。
容九定定看了他半晌,将银两揣进怀里。
反手用刀背拍了一记惊蛰的后背,将人压了个踉跄,差点五体投地。
好不容易站稳,容九已经揣着二十两走远了,他微凉的声音传来:“这买命钱我收下了,礼物可莫要忘了,下次送来。”
惊蛰倒不记恨那失去的二十两。
说实话,那钱是承欢宫给的,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要。
倒是礼物……
惊蛰撇撇嘴,走得倒是快。
容九平日里肯定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主儿,下次轮值是什么时候,怎不说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深受其苦的宁宏儒:的确是管杀不管埋的主儿(抹泪)可你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活下来的?
惊蛰:花了二十两,买的。
到了三月,一贯肃穆的皇城外,聚集着许多人。
诸多入京的秀女等候在宫门口,被领着去检查身体。所有身体和容貌有缺陷的,都会在这一关被剔除。
到了午后,就陆陆续续有秀女入了储秀宫。
原本还算安静的后宫,热闹起来了。
选秀是难得的大事,宫人都忙得脚不停歇,外头的热闹,虽和北房没什么关系,可是宫里注入了新鲜的气息,就连人都显得有了些活气。
明嬷嬷的身体总算好了些,也不再整日都拘在屋里。据菡萏说,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不怎么打骂人了。
前头几日,陈明德也得了信。
说是荷叶,先前的那个荷叶,已有仵作检查过尸体,没有强迫的痕迹,当时吃下毒药的行为,应当是出于荷叶的主动行为。
甭管到底是被迫,还是主动,药,应当是她自己吃的。
荷叶死前,曾去过几次永宁宫,和永宁宫的宫人嘉文有过接触。
嘉文也承认,她们是朋友,荷叶心情不好,来找她聊过几次,除此外并无其他接触。
侍卫搜查过嘉文的房屋,也无毒药的痕迹。
事情到此没了线索。
陈明德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至于明嬷嬷,那是更没有反应。
私下这北房的宫人,心中自有自己的猜想。
那些个宫女待明嬷嬷虽周到,却再也不敢往前凑了。
谁都不想自己成为下一个荷叶。
有了新来的荷叶后,因着她太过能干,将许多事情都做了,其他宫女不知是不是有了戒备心,一个个也都活跃起来,争先恐后。
终于,惊蛰出去取膳时,不再是孤身一人。
近来是菡萏和他一起。
这本是好事。
可惊蛰习惯了独来独往,尤其自己一个人,要是遇到容九,想和他说话也方便,多了人却是束手束脚。
不过自从上一回碰面后,容九再没出现。该是这宫中选秀,侍卫都被抽调去了。
反正东西都做好了,惊蛰也不着急。
“惊蛰,”回去的路上,一直无话的菡萏突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
她顿了顿,“荷叶,有些奇怪?”
“新来的荷叶?”
菡萏点了点头。
惊蛰蹙眉,他不怎么喜欢和人说这些,不过菡萏既然问起来,他隐晦地回了一句。
“绕着走。”
这位新的荷叶的确积极,也讨人喜欢。
可也太会讨人喜欢,有时到了过分的地步。
惊蛰的柜子从来都是上锁的,他的东西,也不让别人碰,自己会收拾。
可自打荷叶来了,惊蛰已经拒绝了不下三回她想帮忙的想法。
太过积极,反倒反常。
菡萏沉默了一会:“明年,我会努力通过考核,离开北房。”她看了眼惊蛰,声音低了下来,“你的时间也快到了,早做准备罢。”
北房就在眼前,菡萏说完这话,就快步走进了窄门,倒是把惊蛰落在了后头。
……考核啊。
惊蛰过了年,已经二十岁。
今年,的确是他最后一年。如果不按部就班地评等,那除了大机遇外,他这辈子就望到头了。
一辈子都是不入流的小太监。
他原本不在乎。
在北房活一辈子也挺好,怎么活不是活?
可是他遇到了系统,陆陆续续又出这么多事,北房已经不再是个安全的地方,反倒成为众矢之的。而且系统说的未来,略有可怕,如果不思进取,过不了几年,还要吃那外敌入侵的苦。
离开,未必不是好事。
可离开也不容易。
眼下北房这么多人,说不得,个个都想走。
只是……走得掉吗?
惊蛰自打得了姚才人的针线包后,迄今都没敢去储秀宫的原因之一,不便是他怀疑,暗地里有人盯着北房的一举一动吗?
他若去了储秀宫,怕是主动把线索和自己的项上人头奉上!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相较于后宫的热闹,乾明宫却是一派肃穆。
刚从寿康宫回来的宁宏儒,一眼就望见宽大桌案上的两块银锭。
二十两。宫造。
这个大小,这个形状,他不会认错。
这俩银锭已经是老熟人了。
不知何时,不知为何,就出现在了这龙案上。
宁宏儒看了眼女官石丽君,这才欠身行礼。
“陛下,这是太后列好的名单,此乃这一次会入宫参选的秀女。”
“丢了。”
景元帝说得随性,宁宏儒也干脆,皇帝这话一出,他就直接将手中厚厚一叠名单都撕碎,又命宫人清扫干净。
而后笑嘻嘻地拱手:“陛下,这名单不看也罢,不过,太后娘娘这一次是铁了心,想要为陛下寻位皇后。”
秀女已经入宫,太后好一番折腾,让人摆了宴席,尽管景元帝没出面,却仍是热闹。
原本静如死水的宫廷,已然沸腾起来。
虽然景元帝不耐烦太后,不过宁宏儒说话时还是谨慎,免得将来这皇后讨了陛下喜欢,他就里外不是人了。
“太后想娶,让她娶了便是。”景元帝漫不经心,“沉香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宁宏儒欠身,轻声说:“那批沉香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东风。”
景元帝颔首,这殿内就又安静下来。
景元帝喜欢安静,乾明宫内伺候的,无不谨记着这点,脚步与呼吸都很是轻缓,生怕扰了景元帝。
半个时辰后,景元帝手头的政务处理完了,随意将笔丢进笔洗里,抓过那二十两银锭,把玩在手中。
景元帝因着诛杀朝臣的事,在文武百官里的风评并不好。
不过这位皇帝狠厉归狠厉,但每日的政务还是会处置,朝廷在其治下也算安稳,并无天灾人祸。
他每日都会花时间处理政务,而后便不一定会在乾明宫。有时,会发现景元帝突然出现在某个妃嫔的殿内,若是幸运,就会一跃成为宫里的红人,备受宠爱。
不过,许是因为去岁刘才人出过事,整个皇宫安静了许多,都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刘才人。
这泼天富贵,着实是要不起。
除却几位高分位的妃嫔外,其余的美人才人也不敢妄为,全都很是老实。
这也让乾明宫讨得几分清净。
宁宏儒盯着景元帝手中的银锭,到底忍不住说道:“陛下,这银两,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都盯着这家伙事儿看了这么久,愣是没看出来哪的特殊。
“没什么不妥,”景元帝冷淡地说着,“寡人赚回来的。”
只是细听,也有一丝兴味。
陛下赚回来的?
这天底下,还有谁敢和皇帝做买卖的?
宁宏儒想得再多,都不敢开口问。
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他心里门儿清。
石丽君适时开口:“徐嫔娘娘之前去过寿康宫,从太后娘娘的手里,讨了几个宫人回去。说是能够看看门子,打打下手。”
此前,景元帝叫人盯着承欢宫,石丽君自然不敢懈怠。
徐嫔和姚才人有旧亲,是真。可徐嫔是太后的人,也是真。
这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从不只看姓氏血缘,更看利益,看好处。
景元帝倚在椅背上。
几串纯黑的玉石瞳子大小,被随意撇在桌案上,丝线蜿蜒,又堆在一起。
之前那些个宫人的眼珠子,和其他人比起来,也无甚差别,叫景元帝有些失望。
长达数月的监视,并未查出承欢宫之人的问题。
那问题,就不在这几个人身上。
景元帝冷白的手指握着这“买命钱”,银锭一下、又一下地抛起来,两块银块在他手里,跟杂耍似的,根本落不得地。
既是收下了,惊蛰那轻如薄蝉的命数,也跟着攥在手心。
“都料理干净。”
轻飘飘落下的,是冷漠的命令。
石丽君恭敬欠身:“喏。”
陛下太过随心所欲,乾明宫的人做事,从来都不敢惹火上身。
哪怕宁宏儒和石丽君这般,已走到如今的地位的,也不能确保平安无事。
不过……最近这几月,陛下倒是收敛了些。
像是有什么趣味之事牢牢吸引了他。
宁宏儒和石丽君隐晦地对了一眼,对此心怀祈祷。
希望景元帝这份兴趣,能维持得再久些。
乾明宫已经有几月,不怎么死人了。
“砰砰砰——”
晨起,北房的门就被敲开了。八齐打着哈欠,揉着眼,都没看清来人:“谁啊!”
“我是承欢宫的,有事要寻惊蛰。”
门外,站着个俏丽的宫女,只她脸色惨白得很,头发也有些凌乱,把八齐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是女鬼。
待确定了身份,八齐的态度就殷勤了些,忙不迭将人请了进来。
惊蛰也刚起,正在漱口,听到动静,眼睛里流露出几分茫然。
一听是秋逸,惊蛰这瞌睡劲都跑光了。
这几日是秀女入宫的日子,阖宫的目光都被此事吸引,不管分位大小,就连频频出事的承欢宫,也不例外。
徐嫔怎会让大宫女在这时来找他?
惊蛰心里觉得不对劲,当他看到秋逸时,心里更加笃定,这一回秋逸上门,并不是为着承欢宫来的。
而是为了她自己。
秋逸脸色灰白,看着很是狼狈,她进屋后,惊蛰把其他几个人都赶了出去,将唯一的凳子让给了她,然后不大自然地站在远些的地方。
“秋逸姐姐,这是……”
秋逸抬起头,无神的眼睛看到惊蛰的一瞬爆发了亮光,她猛地起身走到惊蛰身前,抓着他的衣袖恳求起来:
“惊蛰,你救救我,救救我,我快要死了,只有你能救我……呜呜……救我,求你救我……”
秋逸说着说着就掉了泪。
这突然的崩溃,不止惊蛰吓到了,他并没关着门,屋内的动静,外头也能听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