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哪怕是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与其说封尽是在威胁，倒不如说这家伙完全就是在恶作剧。
毕竟这位神明一早就可以去找寻觅之神确认他的位置，他却还是选择了发邮件向他询问。
而且之前易水回到这间别墅的时候，注意到门前的智能并未显示有客人来访的记录，别墅的窗户和墙壁也完全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这就意味着封尽很可能真的按照他在信息里说的那般，直接撕裂空间来到了这间别墅里。
这种情况下，他对这位灾神实在有些畏惧不起来。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于易水的发问，封尽闻言却只是说道：“既然没什么敬意，就别用什么敬语。”
说完后他便随手拿了块小蛋糕扔进了嘴里。下一秒，小蛋糕那过于甜腻的味道便使得他反射性地皱了下眉。
事实上此刻不是封尽不回答易水的问题，而是他本来就没什么事要找易水。
他之所以来这里，说到底只是单纯地想见到这个小崽子而已。
而这种话，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第45章 他是昼（十五）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刚才转移话题的水准有些过于拙劣了, 封尽那本就裹挟着戾气的眉眼里顿时又带上了些许烦躁之意。
虽然此刻易水很清楚这位灾神并没有和他动手的意思，但对方这份喜怒无常的做派和那天生带着压迫感的气场，却还是让他反射性地绷紧了神经。
而位于不远处沙发上的封尽固然对察言观色这种事没什么天赋, 可但凡是和战斗相关的东西, 他却统统敏锐得过分。
所以先前他能一眼便察觉到易水准备随时逃跑的想法, 所以现在他也同样能察觉到易水此时那若有若无的戒备。
于是这一瞬间, 他直接低嗤道：
“可能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
“一般情况下，我的移动速度是每秒1000米。如果是面对你的话, 这个速度还会上浮不少。”
“至于我的视力怎么样, 看过我记忆的你应该多少能猜到一点吧。”
“我现在可不是前两个副本里那种睁眼瞎的状态, 而你也不是那种会被我忽略的家伙。”
“所以……你要猜猜看么？当你移动脚步的那一刹那, 等待你的结局会是什么？”
易水闻言后，有那么一刹那他还真想试着用“不舍昼夜”的称号离开这里，然后看看对方口中那所谓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毕竟这位神明惹人生气的水平着实不低。
而他先前的那些话几乎就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明说“你打不过我”了。
然而在火气涌起的瞬间，易水却又莫名觉得好笑。
因为封尽这种挑衅着说出自身情报的做派实在是……让他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同样觉得封尽的言论有些一言难尽的还有两位主神，他们分别是星辰之神斯达和胜利之神维芮。
事实上早在封尽在飞船上撕裂空间的那一瞬间, 这两位主神就用各自的神力关注着那位灾神了。
因为封尽摆明了就是去找易水的。而对于封尽和易水真正见面后的发展，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很有兴趣。
无论是封尽还是易水其实也都察觉到了有两道视线在关注着这里。
只是易水并不确定对方的具体身份，同为神明的封尽却对斯达和维芮看热闹的做派一清二楚。
最初封尽选择无视这两个家伙, 一是因为他懒得和那两个家伙掰扯什么, 二则是因为他也需要借此告诉那些明里暗里对易水感兴趣的神明——这个小崽子是他所在意的人类, 从而避免一些没眼力又不知死活的家伙来打扰易水。
只是现在心情已然糟透了的封尽看那两位主神也愈发不顺眼了起来。
所以他靠在沙发上慢慢扯开了嘴角，然后以一种平静过头的语调说道：
“你们找死吗？”
显而易见, 他此时的这份平静压根就是暴怒的前兆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的斯达和维芮很识趣地收回了自己的神力, 不再去感知别墅内的情况。
不过不看归不看, 吐槽这种事他们却半点都没有落下。
“封尽那家伙的情商真的是一再出乎我的预料。”
在其他主神和各个节目的主持人随意聊着的时候，维芮和斯达就这么用神力互相传音聊了起来。
“……其实我原先一直觉得封尽是那种大智若愚的类型, 但现在我对这件事有点存疑了。”
对于此时维芮吐槽封尽情商的话，即便和封尽关系还算不错的斯达也无法再昧着良心说自己友人的好话了。甚至于此刻他也有点怀疑封尽的情商到底存不存在。
比起斯达的委婉用词，维芮的发言显然要比他不客气得多：“你直接说他傻不行吗？”
“在那家伙和易水交谈时，很多时候我以为那个疯子终于要表白了，结果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像是孔雀开屏一样展示着自己的速度和视力、借此向对方表露出自己的武力值也就罢了。但是什么叫做‘如果是面对你的话，这个速度还会上浮不少’，什么又叫做‘你也不是那种会被我忽略的家伙’？？？”
“他就不能坦率地说‘你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一般情况，你自始至终都是我人生中的特例’、‘视力不行的时候我都从未忽略过你，现在我的目光就更不可能从你那里移开了’吗？！”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让易水猜猜他跑走时的结局？呵，除了易水平安无事、封尽自己在那里生闷气的结局以外，还能是什么？”
“这家伙要是真舍得动易水一根手指头，就不会如此虚张声势地一再和对方强调着自己的武力值了。”
“真是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封尽到底是怎么把情话硬生生地说出了威胁的效果的？”
“怪不得他会是灾厄之神……情商低到这种地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倒确实是灾厄的化身了！”
这一刻，斯达直接被维芮那暴风式的吐槽震懵了一瞬。
老实说他刚才其实完全没听出来封尽的那些话里还藏着这些深意。不过在经过维芮的解释后，他发现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要知道灾神封尽向来杀伐果断，真要动手哪还需要像今日这样一再地将威胁诉诸于口？
就在维芮想继续和斯达吐槽什么时，或许是她先前自我介绍的举动给了众人她还算好相处的印象，这时候一位主持人便在节目里对她问道：
“请问刚才离去的那位神明是有什么急事么？”
是啊，那家伙当然有急事。他急着去为爱作死。
想归这么想，考虑到封尽情商的可怜程度，维芮最后只是神色自然地回答道：
“你说封尽？他去见一位人类了。”
虽说此时她是在回答那位主持人的问题，可这话其实并非是说给这个宇宙的人听的。
——这是她特意说给九主神外的那些神明听的。
封尽第一时间去见易水，不仅是因为他在意易水，也是在借此庇佑对方。
易水本就是不怎么喜欢意外、也不怎么在意名声的性格，而封尽这么做显然能为其挡去很多来自于其他神明的麻烦。
只是封尽那家伙根本不好好说话，连这么一件出于好意的事情都变得像是他在威胁对方罢了。甚至到了最后，竟然还要和封尽不这么对付的自己来点明这件事情。
说真的，对于这样的发展，饶是维芮都有点无力吐槽了。
虽然维芮的这句话并非是说给大众听的，然而这个宇宙的观众们闻言后却比一些神明还要快地意识到封尽去见的那个人类是谁。
［去见一个人类？他去见的绝对是我们宇宙的头名吧！我不接受反驳！］
［能让一位看上去就强得要命的神明在抵达这个宇宙的第一时间只想见他，除了爱情还能是因为什么？而一提到神明与人类的爱情，除了六月初那个副本里那场宴会、以及宴会上那位将军和新任国王以外，还能想到什么？所以……那位神明去见的应该真的就是我们宇宙的头名啊！！！］
［这种隔了无数宇宙的爱情竟然真的存在吗？这算什么？网恋奔现？］
［真是神TM的网恋奔现……你认真的吗？！］
［难道就我觉得那位神明一到这个宇宙就知道我们宇宙头名地址这件事，实在有点细思恐极吗？］
不，没有隔了无数宇宙的爱情。
同样，没有网恋，更没有网恋奔现。这一定是在开玩笑。
以及，那家伙一到这个宇宙就知道地址并且来到这栋别墅里的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像是一部恐怖剧。所以你的感觉没错。
那一刹那，瞥见节目下部分留言的易水脑子里瞬间划过了这些话。
由于之前他和封尽交谈时，他并没有关闭智能上所投射的节目画面，所以在维芮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易水就意识到了网络上即将迎来的狂欢。
从刚才的那些留言可以看出，事实也的确如此。
此时此刻，易水敏锐地察觉到了先前注视着别墅的那两道视线已然消失。结合刚才维芮所说的话，这位神明大概就是那两道视线的其中之一吧。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分析这些事情的时候。
想到这里，易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在维芮说完那句话后，神情变得越来越阴鸷的封尽。
这一刻不知为何有些心累的他只是无奈地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似乎是我的别墅吧。那么我想我暂时没有要离开这里的理由？”
为了避免封尽听出他其实是在扯淡，此刻易水特意用了疑问句。
而这一招看样子是起效了。因为他话音落下后，封尽面上的阴鸷之色终于褪去了几分。
看样子这家伙确实在对他想要跑走的事感到恼火，不过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啊。
念此，易水继续说道：
“不过现在已经是零点了。作为脆弱的人类，我还是需要一定的睡眠时间的。所以如果你找我有事的话，直说就是了。”
“只要是我能说的，我一定会如实回答你。”
至于什么是我能说的、我会和你说多少，那就得由我来决定了。
第46章 他是夜（一）
易水觉得封尽大概是感觉到了他那份他自己都不清楚存不存在的诚意, 至少此刻他话音落下后，这个男人那阴沉的脸色再度缓和了一些。
下一秒，他便听到这位灾神哼笑了一声, 然后嗓音低哑地说道：
“一定的睡眠时间？说这话前, 你算过你有多少天没真正入睡过了吗？”
除了六月八号那一天, 最近我基本上就没进入深睡眠过。
易水闻言后瞬间在心底给出了答案。
他估摸着要不是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已经被强化多次, 他怕是早就因为睡眠不足而猝死了。
十分清楚自己睡眠质量堪忧的易水对于这种事实却没办法多说什么，于是就这么对着封尽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道：
“您上次不是还进过我的梦里吗？由此可见, 我还是入睡过的。”
封尽闻言却骤然沉默了下来。
他先前确实进入过易水的梦里, 并且之后他也起过再次进入易水梦中的念头。正是因为如此, 他才明白这个小崽子到底失眠到了什么程度。
易水失眠到自那一天后, 他基本上就没真正入睡过。
封尽承认，这里面或许有他骤然进入易水的梦中，导致对方警惕心增强的缘故。但他却不是易水失眠的主要原因。
这并非是封尽的甩锅之词。
据梦境之神感知到的情况来看，自从《倒计时》出现后，甚至在这款游戏出现前, 易水的睡眠状况就已经很差了。
而在《倒计时》游戏里多次死亡的苦痛，更是让易水的失眠愈发严重。
但这些却同样不是主要原因。
真正让易水失眠至此的原因说到底其实只有一个而已——那就是他对时间神格的勃勃野心。
解释的更具体一点，易水那想要借由时间神格达成的事情, 才是他如此失眠的根源。
封尽记得上个副本结束的第二天、他去封极神殿询问对方易水想要的神格时, 封极除了说出易水渴求的是时间神格外, 还说了一些其他的话。
“封尽，那个人类有着一种自我毁灭倾向。”
“无论是他最初取的那些ID, 还是他在副本里或试探或挑衅神明的举动来看, 他很多时候大概都处在疯狂边缘。”
“但他终究是没疯。甚至即使死了那么多次、即使精神压力愈发沉重, 他都未曾想过停下休息一段时间。甚至最后他还选择了在副本里以死来成就辉煌，并且也出色地达成了这一点。”
“而这恰恰说明了他对时间神格究竟渴望到了什么程度。”
“那是一种即便他一无所有、一死再死, 他也要得到那枚神格的极端渴求。”
“他偏执、冲动、狂妄至极，但他却也冷静到可以为了自己想要的舍去一切。”
“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都甘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所求的一定是人力、甚至是一般的神力都难以企及的东西。”
“当初我想要时间神格，是因为我有着想借由那枚神格达成的事。那么你说，他想要通过时间神格得到的，又会是什么？”
“有趣到这种地步，倒是由不得我不好奇了。”
对于封极所说之事，封尽也早就有了同样的疑惑。
封极是因为同样想要时间神格，所以一眼看出了易水对那枚神格的执着。
而封尽与他不同。
他曾三次在游戏副本里遇见易水，甚至两次亲自参与了易水所在的副本。所以封尽对于易水的认知，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封极还要深刻一些。
他见过傲慢如易水却在岩浆上起舞的画面；他见过对方明明对艺术不感兴趣、明明不想死亡，却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去勾勒出那幅画作、亦或是平静地以命来换他的脱困。
他也见过易水早已痛苦到了极点、却还是一步步强撑着意识走到海上，只为了让自己的死亡看上去还算辉煌。
那时候他就在想，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坚持到这个地步？
极哥说得没错。
易水大抵确实有着一种自我毁灭倾向。
这个小崽子当时并不了解神明，却毫无畏惧地开始了他的试探与挑衅。这是因为他不清楚但凡踏错一步，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死亡吗？
不，他当然知道。
然而他却并未停止试探，反而似乎在借着这种随时濒死的压力一步步地逼着他自己在倦怠时继续前行。
所以说，到底是有多悲伤的事，才会比死亡更让他绝望？
到底是有多无法割舍的事，才能让那个理智而清醒的易水去追逐起了当时他甚至都不确定是否真的存在的时间神格上？
想到这里，封尽没有再提起易水睡眠状况的话题，他只是犹豫着问出了他疑惑已久的事情：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时间神格？”
易水闻言反而没感到有多意外。
老实说，他在看见封尽问他要地址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位神明或许是为了时间神格的事情而来的。所以现在封尽问出这件事来，对他来说反而就像是自己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一样。
“其实我并不怎么想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封尽闻言想要说“那就算了”的时候，因为时间神格的事情有些不在状态、以至于并未注意到封尽神色的易水却已然继续说道：
“我渴求着时间神格，是因为我有着想要用它来达成的事情。不过这种回答听起来似乎有点敷衍？”
“不想说就算了。”对此，封尽直接开口打断了易水的话。
不过易水却只是稍微顿了一下后便笑着道：
“就算你不问，另一位神明大概也在疑惑着同样的事情吧。”
“我并不清楚那位的脾性，也不清楚我给出回答后是否会惹怒对方。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之后你能帮我转告一下。”
随后易水接着道：
“说得更详细一些——我有着一件想用时间神格确认的事。那是我在这个时间点无论如何也无法知晓的事情。”
“而如果那件事的结果并非我所期望的那样的话……或许有些大言不惭，但真到了那时候，即便是逆转时间，我也会改变那件事的既定结果。”
易水知道自己此刻的说法听起来有点过于朦胧过于空乏。
然而这件事他确实不想细说。因为这涉及到他的穿越始末。
在他还生活在地球上时，他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存在。
如果说地球上有综合实力排行榜这种东西的话，那么他很肯定，当时的他绝对不是什么第一。
甚至由于家庭颇为富裕的原因，在那种没什么生存压力的情况下，那时候易水对于很多事情都只是三分钟热度而已。唯一称得上比较持久的爱好的，大概便是旅游了。
正常情况下，他大概会去过许多地方，然后很平稳地度过那一生。
但那是正常情况下。
偏偏在他大学毕业的那一天，他于某个商店举办的抽奖里，破天荒地抽到了一个海边旅游胜地的七人游大奖。
那份奖励包含六天七夜的食宿以及往返的机票。
能够抽到这样的头奖，这说不定就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一次了——至少在意外来临前易水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在于海边游玩的第六天夜晚，原本还算平静的大海上骤然涌起了海啸。
而接下来便是海啸掀翻游轮，船上所有人瞬间生死不明。
毫无疑问，易水也在那艘被掀翻的游轮上。
不仅是他，由于他所抽到的大奖是七人游的缘故，在他的邀请下，他的祖辈父母一共六人同样都在那艘游轮上。
而那艘游轮还是他拿着自己暑期闲来无事打工存下来的钱另付的费用。
当易水从游轮上坠入深海时，他忽然有些想笑。笑这场发生在他身上的滑稽戏码，笑这不知是幸运还是灾厄铸就的黑色幽默。
等到易水醒来后，他便成了另一个宇宙里的脆弱婴儿。
也是自那时起，易水对于运气一词就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厌恶感。
无论是幸运还是灾厄，显然也都在他的迁怒范围内。
其实说到底，这件事在别人听来大概仅仅是个乏善可陈的故事罢了。
他们或许还会无所谓地等着故事的翻篇。
然而对易水来说，无论是出于对亲人的在意还是出于负罪感、责任感亦或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总而言之，他实在没办法在这个宇宙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从头来过。
早在海啸掀翻轮船的那一刹那，他的命便早已不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了。
这些年来，易水曾试过寻找地球。
无数次的失败尝试下，他也曾自暴自弃地幻想过自己觉醒了超能力这种事。
他甚至想过如果他真的能拥有超能力的话，他是不是该渴求着所谓的空间能力。
因为这能让他穿梭在各个空间之中，直至在某个宇宙里找到地球为止。
然而下一秒易水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因为空间能力仅仅只能让他回到地球罢了。
如果他所回到的时间点是他出生以前还好说，可如果是那场海啸过后呢？甚至干脆就是来到了古代或是未来？
所以最后易水渴求的能力是时间，也只会是时间。
他不清楚当他找他地球后，地球会处在多少年、亦或是多少亿年。
可哪怕是遍览过去、找遍现在、看尽未来，他也想要找到那个他曾对着海啸无能为力的时间点。
这段时间以来，易水看过很多副本的结局。
但他唯一想要知道的、唯一想要看见的，只有那件事的结局而已。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得到了一个足够圆满的happy ending。
为此，他在所不惜。
而这就是他渴求时间神格的真正原因。
易水曾经根本不懂什么叫察言观色，也曾仗着自己拥有了太多而肆无忌惮地活着。
但现在，他终究学会了何为示弱、何为忍耐。
——这不是谎言。
在易水神色平静地说完想要时间神格的理由后，封尽直觉般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刚才易水是在很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而这件事究竟有多不容易，大概只有封尽和封极最为清楚。
因为那一天，除了时间神格、除了易水渴求时间神格的原因外，封极还和他说起了第三件事。
当时封极靠在神座上把玩着那枚银灰色的宽戒，然后神色不明地用神力将那枚戒指一寸寸地完全覆盖住。
在覆盖住的同时，他这般说道：“封尽，你最好别再去找那个人类。”
“为什么？”
“因为他讨厌神明。”
“虽然易水渴求着神格，虽然他在副本里解决了无数神明的遗憾，也被无数神明偏爱着。”
“但事实是，他厌恶着神明。”
“而你和我，也就是幸运之神和灾厄之神，正是他厌恶得最盛的两位神明。”
“所以封尽，你最好别再去找他。那只是给你自己徒增麻烦罢了。”
封极说完这句话后，他手里的银灰色宽戒已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那是一枚暗金色的宽戒，封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就这么将其戴在了他右手的中指上。
封尽见状后只是嗤笑了一声，然后直接离开了幸运之神的神殿。
说着他让别靠近易水，结果封极这家伙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吧。
不过封尽也知道封极不是在无的放矢。在最初易水看到他记忆的时候，封尽曾察觉到了那个视线。
在他感知里，那确实不是什么憧憬意味的视线。仔细想想，那大概是一种无法自抑的恶意。
封尽也想过易水为什么会尤为讨厌幸运之神或是灾厄之神。
到最后，他得出的答案是，那个小崽子真正厌恶的大概只是幸运和灾厄那两枚神格。
至于象征着幸运和灾厄的神明，充其量只是被迁怒了而已。
而他讨厌这两枚神格的原因……
大抵是厌恶着在幸运与灾厄的作用下，显得格外无能为力的自己吧。
“说到时间神格, 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大略说完自己成神的理由后，此时易水也从桌上拿起了一块蛋糕咽了下去。
那对封尽来说过于甜腻的味道，于他而言倒是恰如其分。而在咽下那块蛋糕后, 他就这么神色如常地对着封尽说出了上面那句话来。
封尽闻言垂着眼皮静静地看了易水一眼后, 便无所谓地开口道：“问。”
虽然此刻封尽依旧不清楚易水想要借由时间神格挽回的事究竟是什么, 但他对易水隐在那轻描淡写之语下的悲伤往事却已然有所预感。
然而这一刻, 无论是他还是易水本身，却都没有露出半点异色。
封尽是因为他知道他无法对此感同身受, 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打算对人指手画脚；而易水则是单纯地觉得悲伤毫无用处。
他刚穿越的时候, 倒是有过那么一瞬自怨自艾的想法。
然而他婴儿状态时所待的那颗气候恶劣的星球直接磨灭了他所有的颓唐。毕竟在那种环境下, 他真正需要想的仅仅只有如何活下去这一件事而已。
于是易水随手给自己和封尽倒了杯茶水后, 便很自然地开口问道：
“时间神格对诸神来说很特别么？”
在稍微褪去了那份危险与凶戾之后，封尽的神色倒是显出了几分倦怠之意。但这份倦意却在他听到易水的提问后戛然而止。
“特别……”只见他倚着沙发似笑非笑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下一秒，他便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了一句似是与先前的话题全然不相干的话来：
“把你银行卡的副卡给我。”
这话一出，饶是易水都不禁愣住了一瞬。随后他便语调微妙地回道：
“我的银行卡没办副卡。还有……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是封尽接下来的日子里都要刷他的卡的意思？
说起来诸神降临之前，这个宇宙里的人就已经为他们准备好额度充足的银行卡了, 这家伙难不成还不清楚这件事么？
“那就随便给我一张卡好了。”
在封尽说完这句话后，紧接着易水就听到他似是对着某位神明传音道：
“斯达，把我那张卡给他们退回去。”
显然, 封尽早已知晓这个宇宙给他们准备了日常消费用卡的事了。
至于这位神明不想用那张卡的原因也很容易猜——他不想欠那群人的人情, 也不想某天自己的消费记录出现在那群人的眼里。
其实说到底, 仅仅只是因为这家伙不乐意用而已。
不过……虽然我不怎么在意自己卡上的钱，但这并不是你堂而皇之地用我卡的理由吧？
我怎么不记得我的义务赡养名单里有个你啊？
想归这么想, 易水终究还是拿了张银行卡出来。而在给封尽之前, 他不抱什么希望地对着这位灾神说道：
“如果可以, 我希望你用这张卡的时候能把自己的脸遮一遮。”
自从这家伙以原本的容貌以及玩家的身份出现在上个副本里后，梦白推文台，他的那张脸就已经是举世皆知的程度了。更别说先前他又以神明的姿态在宇宙所有的节目里都露了脸。
虽说现在有了自保之力的易水对于捂住自己现实马甲的事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但是因为封尽刷了他的卡、然后被人发现卡的主人是他这种事而掉马，光是想想都有点太扯了吧！
“知道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封尽倒是还算好脾气地应下了他的话。
易水见状后，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应该成神挺久了吧？”
封尽闻言随口回道：“记不太清了，不过一万年应该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