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轩闭着眼睛缓缓摇头，“不会。”
实验室里死一般寂静。这是第几次的探索，又是第几次的绝望？两人都记不清了。
“我去找梅希望。”梅雨轩掀开白大褂，匆匆离开实验室。
科学家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轻声长叹。
獒犬在天台上徘徊几圈，对着渐渐亮起晨曦的天空发出悲戚长啸。
最后看了一眼吕亦涵和毛子琪消失的地方，它朝电梯口走去。
不等獒犬人立而起，用爪子拍打按键，电梯门却先行打开，一个胖乎乎圆滚滚，蓄着两撇尖翘胡须的老头踩着两只尺码过大的皮鞋呱呱唧唧地走出来。
“小黑子，你果然在这里。”
老头抛出狗绳，将獒犬的脖子套住，从腰间抽出一根皮鞭对着獒犬狠狠抽打。
天台上霎时响起一阵凄惨的狗吠，凌乱狗毛到处飞舞。
打得累了，老头踩着呱唧作响的皮鞋在天台上四处查看。
他蹲下身研究千面鬼化成的两团灰烬，兴奋呢喃：“厉害厉害！”
他捡起一缕蛛丝嗅闻，脸颊涨红，“厉害厉害！”
他爬上高台，跨入水塔，看着鬼面蛛融化成的一滩血水，用力鼓掌，“精彩精彩！小黑子，你参与了非常精彩的一场表演！真是遗憾啊，我来得太晚了！”
胖老头在水塔里左看看，右看看，这里摸摸，那里碰碰。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始终没有抬头。
一个白色卵囊静静悬挂在罐子顶部，散发出生人勿扰的气味。
老头走出水塔，将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獒犬扛起来，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拢，沉重轿厢轰隆隆下行，片刻后却又重新升上来。
叮咚一声响，老头扛着獒犬走出敞开的电梯门，盯着那个水塔，眸光晦暗。
“我遗忘了什么。”他呢喃自语。
“让我的木偶人帮我看看。”
他从衣兜里摸出一个木偶人，扔进水塔。小小的木偶人凌空翻滚，稳稳落地，咔哒咔哒来回走动，然后慢慢抬头。
“团长，这里有一个大宝贝！”尖利的声音带着高亢的惊喜。
老头红光满面地走过去，搓着双手哈哈大笑。獒犬在他肩头悲鸣，流下两行愤怒又无助的泪水。

臣晨坐在3905的客厅里, 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完了梅雨轩和千面鬼的战斗。
邱诺忧心忡忡地问道：“……所以大哥的身体变成很多小肉球飞走了？他只剩下这颗眼珠？”
臣晨面色阴郁地点头，“是的。”
大眼珠拍拍小翅膀，奶声奶气地骂：“梅雨轩大傻呗！”
邱诺盯着大眼珠看了一会儿, 忽然走进杂物间, 拿出来一个卷尺, 兴匆匆地说道：“原来的大哥身高是一米一，来来来, 我们来量一量现在的大哥有多高。”
臣晨：“……”
大眼珠气呼呼地喊，“就算现在的大哥只有十厘米，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邱诺哈哈大笑。
大眼珠用两只翅膀盖住自己, 谁都不愿搭理。臣晨温柔地笑了笑, 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这团小小的东西。
他的私心无法对任何人述说。他其实非常喜欢大哥现在的状态。脆弱, 幼小, 没有能力自保。大哥只能依附他，信赖他，乖乖待在他身边。
云子石沉吟半晌, 忽然开口，“你们难道就没想过队长为什么一定要让大哥飞走吗？”
“因为千面鬼太难对付，大哥又被切成很多小块, 老大保护不过来呗。”邱诺想当然地说道。
云子石摇头，“不只是这个原因。你们别忘了, 千面鬼说过，大哥对怪物来说是大补之物。”
云子石环视两个同伴, 一字一顿地说道, “战斗到最后, 队长流出的血已经是黑色, 我猜队长的污染度已经达到90%以上, 他也已经是半个异变的怪物。千面鬼能察觉到大哥的异常，队长肯定也可以。”
邱诺往深处一想，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你，你是说老大让大哥飞走是因为他害怕自己会伤害大哥？”
云子石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可能不止伤害那么简单。千面鬼说他想吃了大哥，队长会不会也想吃了大哥？”
云子石看向躺在臣晨手心里的大眼珠，缓缓说道，“大哥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唐僧肉。”
“唐僧肉？”邱诺重复这三个字，脑子一团乱。
臣晨立刻合拢掌心，把长着翅膀的眼珠藏起。他氤氲着温柔浅笑的眼眸此刻已是一片冰冷阴鸷。
客厅里安静得出奇。
嘟嘟嘟，门板忽然被敲响。
邱诺和云子石浑身僵了僵，臣晨立刻把长着翅膀的眼珠藏进衣服口袋里。如果有一个随身空间就好了，他更想把梅希望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邱诺跑去开门，语气惊讶，“老大，你怎么回来了？”
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对这个敬仰的人产生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恐惧。
梅雨轩低着头按揉眉心，然后抬起头看向邱诺，双眼漆黑深邃。除了眸光异常锋利，他看上去没有哪里不对。
“我来接梅希望回去。”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强势和不耐。
臣晨走到玄关，拧眉说道，“梅希望是我们的队长，他应该和我们待在一起。”
梅雨轩懒得与臣晨说话，直接喊道，“梅希望你出来。你自己选跟谁一起住。”
一颗大眼珠从臣晨的口袋里钻出来，小翅膀扇了扇，奶声奶气地说道，“我不跟大傻呗一起住，会影响我的智商。”
臣晨低声笑了笑，戏谑目光扫视着梅雨轩铁青的脸。
梅雨轩拿出手机说道：“你跟我回去，我道具箱里的道具随便你吃。”
啪啪啪，这是大眼珠拍打翅膀的声音。
臣晨一个没看住，大眼珠就飞到梅雨轩的肩头，兴奋地问，“真的？”
梅雨轩颔首，“真的。”
大眼珠，“那我跟你回去！”
臣晨立刻拿出千面鬼的手机，说道，“大哥你留下。千面鬼的道具箱我让你吃光。”
梅雨轩笑起来的脸庞立刻凝结寒霜，嘲讽道，“你倒是会慷他人之慨。”话落伸手就去抓站在自己肩头的大眼珠。
大眼珠灵活地避开，飞到臣晨肩头，兴奋地问，“真的？”
臣晨温柔低语，“真的。你待在我身边，我养你。”
大眼珠，“那我跟你住！”
它把“有奶就是娘”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梅雨轩凶狠地瞪了臣晨一眼，说道，“梅希望，你喜欢吃道具是吗？我现在马上就去猎杀异变的那些任务者。他们的道具以后全都归你。跟着我，你有吃不完的能量。你问问臣晨有没有这个实力。”
大眼珠咕噜噜地转动，然后满怀期待地看向臣晨。
臣晨拳头几乎捏碎，冷笑道：“梅雨轩，你不是马上就要异变了吗？你哪来的精力去猎杀任务者？你是想把梅希望带回去当成储备粮？”
“储备粮？”大眼珠惊呼一声，然后响亮地吸溜口水，“我要跟梅雨轩走！”
小翅膀啪啪一拍，大眼珠飞到梅雨轩肩头，嘴角的口水流个不停。看来它非但不害怕正在异变中的梅雨轩，反倒把这人看做了储备粮。它小小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大大的野心。
梅雨轩不曾忌惮小怪物的野心，反倒愉悦地笑了笑，睨着臣晨说道：“谢谢你帮我说话。”
臣晨俊美无俦的脸庞已笼罩在阴云里，眸中隐有怒火。他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垂下浓密的眼睫，软着声调央求：“大哥，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大眼珠飞上半空，来回看着梅雨轩和臣晨，忽而向左，忽而向右，非常为难。
它绕了两圈，忽然嬉笑起来，“大哥不做选择，大哥全都要！”
大眼珠从中间裂开，变成两个，两扇翅膀也被迫分开，失去飞翔的能力。
看见两颗眼珠各自带着一扇翅膀，从空中掉落，梅雨轩和臣晨连忙伸手去接。
“现在我归你啦！”被臣晨接在掌心的大眼珠兴奋地拍打着一扇翅膀。
“我们回家吧！”被梅雨轩接在掌心的大眼珠开心地嬉笑。
梅雨轩和臣晨对视一眼，没再继续纠缠，一个转身离开，一个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听见梅雨轩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臣晨才垂眸看向捧在掌心的大眼珠，无奈地说道，“大哥，你不是说要做我唯一的哥吗？”
正在喝水的邱诺呛了一下，云子石连忙给他拍背。刚才那场争夺大戏，他们看都懒得看。谁能想到两个S级任务者能比小学生还要幼稚？
大眼珠毫不心虚地说道，“你努力一点，尽快帮我把那些分身找回来，我就是你唯一的哥。臣晨，你要加油啊！”
臣晨问道，“大哥，梅雨轩捧着的那颗眼珠现在是不是在说一样的话？”
大眼珠咕噜噜一转，然后背转身，哼哼唧唧地长出另外一扇翅膀。
臣晨拧眉，“大哥，你在回避这个话题？大哥，你一只脚踏两条船，这样可不好！”
大眼珠连忙否认，“大哥没有！”两扇翅膀啪啪作响。
臣晨用手指戳戳眼珠，揭穿道，“大哥你心虚了。”
大眼珠转过来，更加大声地否认，“大哥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就有！”
“我真的没有！”
臣晨和大眼珠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慢慢走回卧室。
斗嘴声越来越小，邱诺偷偷拉开一条门缝，往卧室里看了看。只见臣晨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睡得很沉。大眼珠依偎在他脸颊边，发出轻轻的鼾声。
他们刚从副本里出来，需要休息。
邱诺冲云子石打了一个OK的手势。云子石点点头，登录论坛，发布帖子，求购锁定副本的道具。
把大哥的身体找回来是他们这个团队现阶段的唯一任务。
胖老头一边肩头扛着獒犬，一边肩头扛着白色卵囊，从瑞景花苑里走出来。一辆大卡车停在路边，一个脸上画着小丑妆的瘦高男人从车窗里伸出头，喊道，“团长！”
卡车上画着胖老头的卡通头像，旁边用红色油漆写着五个大字——太阳马戏团。
“今天收获很大，嘿嘿嘿。”胖老头爬上后面的车斗，命令道，“开车。”
小丑按按喇叭，踩踩油门，把卡车轰隆隆地开上路。
“小黑子，你说这白白的球是什么东西？”胖老头脱掉尺码过大的皮鞋，抠抠脚丫子，然后把手指放在鼻子下面嗅闻。
“啊，我太喜欢这个味道了！”他发出陶醉的声音，盯着白色卵囊的眼睛里涌出毒蛇一般的贪婪。
獒犬被打得奄奄一息，根本爬不起来，只能无力地吠叫。
忽然，卵囊动了动，一只小小的，粉红色的蜘蛛从卵囊的缝隙里爬出来。
胖老头伸出臭烘烘的指头，捏住这只蜘蛛用力碾压。
蜘蛛被压扁，变成薄薄的一小片，没有汁水流出来。
胖老头捏着这张薄片，凑到眼前仔细研究。下一瞬，那扁扁的蜘蛛标本忽然膨胀，变成鲜活的一只蜘蛛，从臭烘烘的指头上弹跳而起，射入胖老头的眼睛。
胖老头捂着眼睛惨叫，在巨大车斗里滚来滚去。那蜘蛛似乎在他身体里四处乱钻，他捂眼睛的手向下移动，捂住脸颊，然后又掐住脖颈，按着心脏，抠挠肚皮。
惨叫声越来越高亢，从车斗飘到外面。
獒犬先是惊愕，随后又变得异常紧张，不由回头看向驾驶室的方向。
邦邦邦，驾驶室里的小丑用力敲打车斗，却没有停车查看。他分明听见了团长的惨叫，却不在乎。
獒犬感到不可思议。它待在这个马戏团好几年了，它知道团长是这些团员心目中的神明。他们对团长的敬畏是刻在灵魂里的。
为什么不停车查看团长是生是死？小丑耳朵聋了吗？
獒犬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一只粉红色的小蜘蛛从团长的脚趾头钻出来，爬上卵囊，顺着缝隙钻回去。它果然在团长的身体里蛀蚀了一遍。团长躺在地上，没有呼吸，仿佛已经死了。
当獒犬试着爬过去，想听听团长还有没有心跳时，团长猛地坐起，拍拍肚皮，心满意足地说道，“真精彩！我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满是孔洞的面包，哈哈哈！”
獒犬僵在原地。
团长看向它，兴致高昂地问，“小黑子，你想切开我的身体看看吗？”
獒犬：“……”难怪小丑听见惨叫根本就不关心，因为他知道团长是一个杀不死的疯子！
团长的恐怖指数在獒犬心里节节攀升。
团长呼哧呼哧爬向卵囊，耳朵贴在纯白的蛛丝上静静聆听片刻，呢喃道，“厉害厉害，我听见了咀嚼的声音。啊，这些调皮的小蜘蛛在互相吞噬，它们最后会变成什么呢？小黑子，我想到一个非常精彩的节目，你说我们把这个大宝贝挂在舞台上，让观众亲眼见证它的蜕变好不好？”
獒犬汪汪吠叫，连连摇头。
团长哈哈大笑，拊掌道，“好了好了，小黑子你可以住嘴了，我知道你在赞美我的聪明才智。这是一个非常有创意的节目，回去之后我马上安排！”

邱诺忐忑不安地敲响房门。门开了, 梅雨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老大，嘿嘿嘿。”邱诺满脸傻笑。
梅雨轩了然道，“是云子石让你来的？”
“嘿嘿嘿。”邱诺还是傻笑。
梅雨轩侧过身, 让开一条道, 语气淡淡, “进来吧。”
邱诺立刻跑进屋，紧张不已地四处查看。
梅雨轩指指茶几上的咖啡杯, 说道，“左左在这里。”
“小弟，你来啦。”一道小奶音从咖啡杯里冒出来。
邱诺走过去一看, 不禁低笑出声。只见一颗大眼珠浸泡在黑褐色的液体里, 正咕噜咕噜吐着泡泡。
“大哥, 你在喝咖啡啊？”邱诺放下心来。
“这个是毒药哦。一秒钟能毒死一头大象, 你要不要尝尝？很香的。”小奶音热情地介绍。
邱诺：“……不了，小弟我无福消受，大哥你喝吧。”
梅雨轩指着一旁的沙发, “坐。”
邱诺坐下，盯着对面的队长，没话找话, “你给大哥取了一个新名字叫左左？”
梅雨轩摇头，“这是它自己取的名字, 它说臣晨那里的眼珠叫右右。”
“左左右右，哈哈哈。”邱诺忍俊不禁, 忐忑的心情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梅雨轩却戳破了他的小心思, “你们担心我异变, 所以派一个人来盯着我？”
邱诺的笑容僵在脸上。
梅雨轩坐在沙发上, 双手支撑在膝头, 轻轻掩住双眸。他声音低沉地笑了笑，语气有些诡异，“可是已经晚了。”
“什么晚了？”邱诺嗓音沙哑，肌肉紧绷。
梅雨轩抬起头，放下手，露出一双漩涡般的眼睛。漆黑瞳仁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吸纳光明，喷吐阴气，这张刚毅正直的脸庞，此刻竟诡异又邪恶。
邱诺一个后滚翻，从单人沙发的正面跃到背面，结结巴巴喊道，“老老老，老大！你别杀我！”
听见这熟悉的称呼，梅雨轩禁不住低声一笑。明明他与邱诺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却仿佛过去了很久。因为生命的短暂，记忆竟会变得如此漫长。
“大大大，大哥，快过来！那边很危险！”邱诺在沙发背后焦急地呼唤。
咕噜噜，咕噜噜……回应他的是大眼珠欢快吐泡泡的声音。
梅雨轩低声说道，“你出来吧，我还有理智。”
邱诺小心翼翼地从沙发靠背后面伸出半个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转，像个鬼鬼祟祟的老鼠。
梅雨轩徐徐说道，“我已经想到控制异变的方法，你出来吧。”
“什么方法？”邱诺还是不敢出来。
梅雨轩抬起手，直接把自己的左眼抠了出来。没有痛苦的呻吟，只有鲜血的飙射。这反人类的场景将邱诺吓得魂飞魄散。
“老大，你真的异变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上是恐惧的表情，眼里却不自觉地流出泪水。
虽然知道每一个任务者都会有这一天，但真的太快了！快到他还没做好告别的准备，快到他根本无法妥善处理心中的悲哀和不舍。
这是引领他的人，也是让他获得勇气与力量的人。
“老大！”
顾不上害怕，甚至也不再担心会被杀死，邱诺四肢并用地从沙发后面爬出来，扑向梅雨轩。
梅雨轩抬起脚，轻轻将他踹出去，不耐烦地说道，“我还没死，别哭丧。”
这可不是异变的样子，反倒更像是开玩笑。但老大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眼珠抠出来？他疯了吗？
邱诺傻愣愣地坐在地上。
梅雨轩把这颗鲜血淋漓的眼珠扔进咖啡杯，纵容道：“左左，吃掉它。”
大眼珠张开口，吞掉这颗眼珠。
“好香啊！”小奶音发出满足的叹息。
邱诺看傻了。
“大哥，你怎么能吃掉老大的眼球！”
梅雨轩淡淡说道，“那是它的天性。”
所以没必要责怪。
邱诺无法接受，用颤抖的手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他感觉到，死亡正在靠近。最为可怕的灾难已经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梅雨轩将浸泡在咖啡杯里的大眼珠捞出来，柔声询问，“左左，我给你找了一个窝，你暂时住在里面好吗？”
“住在哪里？”大眼珠在梅雨轩的掌心里滚动，两扇小翅膀早已萎缩消失。
梅雨轩将这颗眼珠按进自己血肉模糊的左侧眼眶，语带戏谑，“住在这里。”
大眼珠愣了好一会儿才长出神经网络，与梅雨轩的神经网络相连。梅雨轩抽出一张湿纸巾，不紧不慢地擦掉自己脸颊上的血迹。
上一秒，他还是个半瞎，下一秒，他已恢复如初。只是他的右眼和左眼似乎不能兼容，总是会看向不同的方向。
邱诺傻愣愣地看着自家队长和自家大哥。他们……他们两个竟然合二为一了！
世界上最古怪的事，也比不上眼前这幅场景。
“不要翻看我的记忆。”梅雨轩没头没脑地开口。
“啊？”邱诺不明所以。
梅雨轩解释道，“我在跟左左说话。”他的右眼低垂，露出凝思之色，左眼却一圈一圈转个不停，显得极为不安分。
邱诺爬起来，慢慢退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的大脑还无法解析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那颗飞快转动的左眼竟长出一张嘴，嘴里是两排森白锋利的牙齿。它的外形诡异又恐怖，说话的声音却软糯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你脑子里有我不能知道的秘密吗？”
梅雨轩垂下眼睫，摇头道，“我脑子里没有你不能知道的秘密。只是我的记忆太痛苦，不想让你看见。”
痛苦的东西，他一个人承受就可以了。
左眼转动的速度慢了下来，哼哼唧唧说道，“我让你看一看我的痛苦吧。看完你就会知道，你的痛苦不值一提。”
用甜软的小奶音说出这样的话，可信度几乎为零。一个刚诞生没多久的孩童能有多少痛苦？梅雨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他右眼里的漩涡本已消散，却又在此刻重现，一股莫名的吸力让邱诺神魂摇曳，心惊肉跳。
不用钻进梅雨轩的大脑去看，邱诺也能猜到，大眼珠分享给对方的记忆里隐藏着多么骇人的黑暗。
梅雨轩的双手撑在茶几上，用力按压。在轰隆巨响中，金属与钢化玻璃打造的茶几竟碎裂成一地残渣。让一个身经百战的S级任务者失控至此，那记忆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癫狂，恶念，永无止境的杀戮和无差别的相互吞噬……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时时刻刻面临着毁灭，时时刻刻忍受着饥饿，灵魂在消散的边缘……
原来梅希望的记忆竟是这样的！谁能从他无忧无虑的笑声里听出痛苦？与他的痛苦比起来，自己的痛苦又算什么？
梅雨轩捂住双眼，发出抑制不住的闷哼。
“梅希望……”低沉浑厚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哽咽。
“对不起。”
梅雨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三个字。原来某些生命只要持续活着，就能让他产生这般巨大的歉疚。
大眼珠切断痛苦的记忆，小声说道，“我再跟你分享一下我的快乐吧。”
梅雨轩静默无言。活在时时刻刻的饥饿与狂躁中，还能有快乐可言吗？
但他想错了。
经历过最深的痛苦才能获得最极致的快乐。梅希望的快乐很纯粹，很明亮，像烈日当空，像春风和煦，像从山巅奔腾而下的溪流。
看见路边的一朵野花，他会快乐。吃到一点能量，缓解了一分饥饿，他会快乐。想起刚刚结交的朋友，经历过酣畅的战斗，学到猎杀的技巧，都能让他获得无与伦比的快乐。
这些快乐点点滴滴，闪闪烁烁，像夜空的星辰永不熄灭。
痛苦的表情从梅雨轩的脸上消失。他捂着眼睛安静地笑了。
邱诺担忧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
“老大，你还好吗？”邱诺小心翼翼地问。
“我很好。”梅雨轩捂着眼睛徐徐说道，“左左，现在你离我的大脑只有十厘米的距离，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左眼咕噜噜地转了一圈。
“察觉到我有异变的征兆，你要第一时间吃掉我的脑子。不管是脑髓侵占还是脑髓地狱，不要对我留情。杀了我！”梅雨轩一字一顿慎重说道。
听见这番话，邱诺仿佛坠入冰窟。
情况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大眼珠咕噜噜地转了一圈，缓缓答道，“好。”
梅雨轩低声笑了笑，放下捂眼的手。他右眼还睁着，左眼却缓缓闭上。一行水液从左侧眼眶里流出来，打湿了这张英俊刚毅的脸庞。
“你哭了？”梅雨轩问道。
左眼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睑下传出稚嫩的童声，“我在流口水。”
梅雨轩被这口是心非的话逗笑了。
“你舍不得我？”
“我饿了！”
“哈哈哈，饿了就吃掉我。”
梅雨轩的右眼也闭上，渐渐陷入安眠。
看着他放松下来的脸庞，邱诺低下头，狼狈地擦了擦微红的眼角。
臣晨只睡了半小时就苏醒过来。走出卧室，进入客厅，看见云子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他问道，“邱诺呢？”
“他去陪梅雨轩了。”云子石把一支手电筒摆放在茶几上，“这是锁定副本的道具，两万积分。”
臣晨拿出手机，将两万积分转到云子石的账户。
一只长着翅膀的大眼珠从臣晨蓬松的头发里钻出来，奶声奶气地说道，“小弟，你猜梅雨轩给左左吃了什么好东西。”
臣晨莞尔，十分配合地问道，“他给左左吃了什么？”
“他把自己的眼珠挖出来，喂给左左吃。”
听见这话，云子石眸光一颤。他意识到，梅雨轩的情况已恶化到极其严重的地步，邱诺会很危险！
臣晨瞥他一眼，淡淡说道，“放心吧，如果梅雨轩那边有情况，左左会把消息传递给右右，我们马上就能知道。”
云子石看了看趴在臣晨头顶的大眼珠，问道，“所以这两颗眼珠是量子纠缠的关系？”
另一颗眼珠经历了什么，这颗眼珠马上就能感知，真是神奇的怪物！
臣晨颔首，摸摸脑袋上的眼珠，笑着说道，“大哥，那我把我的眼珠也给你吃掉好不好？”
听出他不是在开玩笑，云子石心底微寒。终于在这一刻，他察觉到了臣晨隐藏在温和外表下的冷酷、邪恶和肆意。对自己都这般狠，对别人又如何？
“左左哭了。”大眼珠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
臣晨愣了一愣，语气微涩，“吃了我，你会哭吗？”
大眼珠飞下来，落在臣晨膝头，奶声奶气地说道，“我会哭的。”
臣晨轻轻揉着它的小翅膀，不带一丝勉强地说道，“那我们就说好了。如果一定要死，我只能死在你手里。”
大眼珠伸出一扇小翅膀，认真回应，“好。”
臣晨用指腹轻触翅膀尖，给这个誓言烙下印记。他愉悦地笑了，但云子石却一阵一阵发寒。
明明是一个新人，为什么能用这般漫不经心却又慎重其事的态度谈论自己的死亡？臣晨的成长速度未免太快，又或者说，他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冷酷的人？
不等云子石深想，臣晨已拿起手电筒，问道，“你和我一起去吗？”
云子石立刻点头，“一起。”
另一边，梅雨轩也拿出手电筒，照射天空。邱诺举着手机紧张地等在一旁。
两组人马几乎是同一时间进入副本。出现在臣晨眼前的是一间光线昏暗却装修豪华的办公室，出现在梅雨轩眼前的是一个环绕在青山绿水中的古老村寨。
他们在同一个世界，又好像被阻隔在不同的时空。
“臣先生，您选择投资一个项目的标准是什么？”一道谄媚的声音响在耳畔。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臣晨微微眯眼，没有看向问话的人，也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垂眸看向虚握的右手。
一颗湿漉漉滑溜溜的大眼珠在他的掌心里转动，让他放下心来。
脑海中浮现一段记忆，告知臣晨此刻的身份。
与原初世界一样，在这个副本里，臣晨是臣家唯一的继承人，六岁发生车祸，双腿瘫痪，不同的是，他的父母已在那场车祸中丧生，他是被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抚养长大的。
而今四位老人都已离世，他是臣家的话事人，说一不二，积威甚重。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脸颊红润，身材圆胖的老头。老头身上穿着灰色格子西装，脚下踩着一双尺码过大的皮鞋，头发油腻腻乱糟糟，浓郁香水味里隐藏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臣晨不适地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