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命悬一线之际,扎入土层的骨鞭又从土层里破出,一个急转,锋利鞭头刺穿信徒颅骨,又有一条骨鞭缠绕着信徒的脖颈,绞断他的头颅。
纵使这些信徒能虚化,但在击杀引路人的前一秒,他们总要凝成实体才能对引路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就是破绽!
“你们一个做饵,另外两个打配合。虚化状态结束的一瞬间就是击杀这些尸体的最佳时机。”引路人气也不喘,十分平静。
“收到!”鲍老二大声回应。
鲍老大主动承担起做诱饵的职责。
“哥哥我来当你的诱饵~”小奶音从头顶传来。
引路人抬头看去,却见小男孩站在一根树枝上,兴奋到脸蛋涨红。
引路人微微勾唇,颔首道:“好,你下来。”
小男孩跳下树梢,挥舞小镰刀冲向那些信徒。他没有做任何防御的动作,也没有减缓奔跑的速度,更没有做出闪躲的倾向。
许多信徒朝他扑去,挥舞利爪。
无数条黑色骨鞭破土而出,将这些信徒绞杀。
小男孩一路猛冲,像颗炮弹,无数条骨鞭跟随着他,守护着他,收割着瞬间出现在他身边的信徒。引路人挥舞镰刀,顺势收割袭击自己的信徒。
他不防守,只进攻。
一大一小配合默契。
倒在他们脚下的信徒越来越多,铺成一片尸山尸海。
无数骨鞭在土层之下游走,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忽然出现,发出致命一击。这些信徒虚化就不能杀人,杀人就必须凝成实体,这个破绽被引路人利用到极致,也收割到极致。
周围的枯木静静伫立,仿佛置身事外。但画在它们树干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竟流出黑色汁液。
一颗颗眼睛滑落一条条水痕,仿佛在无声无息地哭泣,仿佛在为自己的信徒哀悼。
原来神也会流泪。
条条泪痕蒸发成汩汩黑气,慢慢升上半空,汇聚成更浓的雾气。
土层下纵横交错,游走不定的骨鞭将枯木的根系绞断。于是断裂的根茎也流出黑色汁水。它们与泪痕一样,迅速蒸发,于是土层下面也冒出汩汩黑雾。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枯木林都已雾气重重,腥气熏天。
一条骨鞭穿透秦康顺的眉心,尖锐鞭头从他后脑破出。秦康顺睁着半腐烂的眼睛,慢慢倒在地上。汩汩黑雾在他身周翻涌,慢慢将他淹没。地上层层叠叠数之不尽的尸体也都被黑雾掩埋。
惨烈的屠杀仿佛从来没发生过。
引路人手腕一抖,骨鞭由无数根融合为一根,晃动着缩短长度,离开土层悬在半空,鞭头昂起,蛇一般嗅探。
小男孩站在前方不远处,粉红色小镰刀割断一名信徒的头。
引路人走上前,揉揉小男孩的粉色卷毛,提高音量:“你们还在吗?”
枯木林里雾气翻涌,视野非常有限。
“我们还活着。”鲍老二气喘吁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啊啊啊!”顾莲也在嘶喊。
引路人牵着小男孩的手,朝顾莲的方向走去。
鲍家三兄弟听见他的脚步声,连忙跟过来。
众人在树下集合。
“白高朗这是被我们打哭了吗?哈哈哈!”鲍老三指着周围树干上那些密密麻麻流着泪的眼睛,痛快大笑。
引路人站在原地慢慢转动身体,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眼睛,说道:“白高朗的确在流泪。我想他现在一定不好受。”
“不好受就对了!”鲍老三冷笑。
引路人环视周围,徐徐开口:“你们说,这些眼睛里会不会藏着一双真的眼睛?”
顾莲和鲍家三兄弟愣在原地。
“哥哥~你是说这些眼睛是障眼法~目的是隐藏白高朗自己的眼睛~”小男孩反应最快。
“对。如果这一整片枯木林都在白高朗的感知内,那他用不着在树上画这么多眼睛。他应该躲藏在一个视野极其有限的地方。”引路人略微颔首。
“那他的躲在哪里?”鲍老二已经糊涂了。
“他给每一棵树画上眼睛,目的是扩大自己的感知。我还要再想想,我脑子里有一个念头,目前还很模糊。”引路人不断旋转,不断扫视周围的每一棵树。
“你之前怀疑他躲在这棵树的树干里。”鲍老三指着挂满白骨的巨木,迟疑开口,“这里不就是视野很有限的地方吗?”
“对!他一定藏在这棵树的树干里!妈的!这棵树不像那些信徒,会在攻击的时候凝成实体。这棵树想虚就虚,想实就实,完全没有破绽!我们碰不到它!”
引路人停止旋转,定定地看着这棵参天巨木。
“不,他不在这棵树里。”
引路人试图代入白高朗的心理,缓缓问道:“一个画家创作出最完美,也最心爱的一幅画,他会怎么做?”
“我们又不是画家,我们怎么知道。”鲍老二快把自己的头挠破。
鲍老三看看鲍老大,鲍老大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啊啊啊!”顾莲站起身,双手比划一个方框,又指指自己的眼睛。她试图表达一些什么,但别人看不懂。
她连忙拿出手机,用半腐烂的手指打字。
一道小奶音慢吞吞地响起:“他会站在这幅画的前面看个不停~”
与此同时,顾莲把手机举在引路人面前:【他会痴迷不已地欣赏。】
引路人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就是他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必然符合白高朗的心态。一个画家创作出最完美的一幅作品,他怎么能不慢慢退后,选一个距离最佳,视野最好的地方,用痴迷的目光欣赏?
距离最佳,视野最好……
引路人眸光微闪,立刻倒退行走,慢慢远离这棵巨树。
倒退中,他不断变换方向和角度,不断揣摩白高朗的心理。
白高朗会从哪一个角度去看这幅画?唯一的高光在何处?令他心驰神荡的色块是哪一个?绝美的细节藏在哪一处?
是顾桃!
这幅画里唯一的高光,绝美的细节和色块,都是顾桃!
引路人立刻走到西北方,死死盯着顾桃,慢慢退后。忽然,他的背部撞上一棵枯树,贴着这棵枯树站立,顾桃呈现出最美的姿态,垂落的手臂也是朝着这个方向伸过来,仿佛在与枯树对话。
引路人立刻转身,上上下下打量这棵枯树。它的树干上也画满眼睛,与周围的树没有什么两样。
小男孩追过来,挥舞着小胖手。
鲍家三兄弟和顾莲相互搀扶,蹒跚而来。他们看着这棵貌似平平无奇的枯树,眼中隐隐浮现几分恐惧之色。
找到了吗?是这里吗?
引路人手臂化为骨镰,劈开树干。木屑飞溅之中,一个树洞渐渐显露。
小男孩踮起脚尖往树洞里看,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里面坐着一个人~”
顾莲张大嘴,发出惊恐的叫声。
鲍家三兄弟吓得倒退几步,然后才浑身僵硬地走上前。
在骨镰的劈砍下,树洞越来越大。
十多分钟后,引路人牵着小男孩的手,慢慢退后。
鲍家三兄弟倒抽一口气。顾莲慌忙把掉落的眼球塞回眼眶,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
树洞里抱膝坐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二十八九的年纪,皮肤苍白,脑袋微扬,睁开的双眼蒙着厚厚的白障,死死盯着不远处那棵挂满白骨的巨木。
他的脸庞似月辉般清冷烂漫,他的唇角噙着一抹痴迷的笑。他就是消失了七年的白高朗!
谁能想到他竟然躲在一棵树的树干里?他一直坐在这里,痴痴地看着顾桃,看了整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哥哥~他还活着~”小男孩走上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试了试白高朗的鼻息。
“嗯。”引路人平静颔首。
其余四人连连退后,差点吓得惊叫。
“妈的!”鲍老三定了定神,然后才恶声恶气地骂道,“老子见过的妖魔鬼怪海了去了!其中最变态的变态,都他妈不如白高朗!”
鲍老二声音发颤:“大佬,你说他躲在这棵树里干什么啊!我他妈想破头都想不通!他喜欢看顾桃,他站在外面看不行吗?”
引路人徐徐开口:“这没什么想不通的。白高朗太痴迷于这幅作品,更想永远守护它。最坚定的守护就像一棵树,永远都不会挪动半步,于是他就真的变成了一棵树。”
“最坚定的守护就像一棵树……”
鲍老三呢喃重复这句话,忍不住骂道,“艹!这句浪漫的话被变态玩坏了!”
鲍老二冷笑道:“这有什么。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的变态为了接近暗恋的人,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沙发。”
鲍老三:“……变态的脑回路真尼玛变态!”
顾莲指指白高朗,啊啊叫了几声,手掌往自己脖子上划拉,让大家不要再闲聊,赶紧把这个变态处理掉。
引路人把小男孩拉到自己身后,举起骨镰。
白高朗依旧抱膝坐在树洞里,蒙着白障的眼痴痴注视挂在对面树梢的顾桃。他没有动,像个完全无害的活死人。
引路人缠绕在手腕上的骨鞭已昂起头指向对方,鞭身疯狂扭动,骨节咔咔作响。
面对如此冷冽,如此凶猛的杀意,白高朗依旧没动。
“快杀了他!”鲍老三哑声催促。
另外几人也都冷汗淋漓。
坐在树洞里的白高朗是毫不设防的,也是完全没有攻击性的。但大家的恐惧反而达到顶点。
引路人的骨鞭狠狠抖动,向前刺去,锋利尖端对准白高朗的眉心。
就在这时,天空中的浓雾忽然掀起狂潮,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四周全都是雨点砸落的巨响,噼里啪啦。所有人在瞬间被雨水浇透。
锋利鞭头离白高朗的眉心只差一厘米,但偏偏就是这一厘米的距离,却不能再进!引路人呆呆地站在雨水中,深邃眼眸不知何时已失去焦距,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顾莲和鲍家三兄弟也都露出同样空洞的表情。
“哥哥~”小男孩拽拽引路人的衣角,声音充满疑惑。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引路人眼睛一眨,似乎清醒过来,却慢慢抬起手,将镰刀锋利的刃口对准自己的脖子,一寸一寸逼近。
鲍老二忽然举起手中长刀,凶狠捅穿鲍老三的肚子。鲍老三扑向鲍老二,用尽全力掐对方脖子。
本是和和气气的一群人,转瞬就展开了自相残杀。
滚滚黑雾凝结成滂沱大雨冲刷着这个世界。
覆盖地面的雾气被豆大雨点砸得四散, 尸山尸海已经不见,松软土层变作漆黑泥浆,凹陷下去点点水坑。
震耳欲聋的雨声里, 鲍老二和鲍老三在自相残杀。血水浸透鲍老三的衣服, 顺着裤腿流下, 染红地面。
鲍老大和顾莲跪在地上,失去焦距的双眼里全是空洞和绝望。
他们张开没有舌头的嘴, 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喊,脸上的皮肤被雨水冲刷得脱落,露出剧烈抽搐的猩红肌肉。他们陷在极致的痛苦中, 灵魂仿佛坠入地狱, 承受业火的焚烧。
引路人笔直地站立在树洞前, 眼眸空空荡荡, 光影全灭。他的躯壳还在这里,灵魂却不知道去了何方。
天空中砸落的不是雨点,是自私, 是贪婪,是暴怒,是嫉妒……是所有死在这个空间里的人,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最丑陋的欲望。
它们凝成漆黑的水滴, 沾染在皮肤上,然后顺着毛孔悄然钻入身体, 污染心脏, 污染大脑, 污染灵魂。
只要人的内心还有痛苦, 还有恐惧, 还有裂缝,这些水滴就会变成星火,让那些阴暗的东西熊熊燃烧。那是地狱之火,焚烧的是理智和良善,留下的灰烬里藏着罪恶。
没有人的心是真正干净纯粹的。没有人不曾产生过恶念,不曾被丑陋的欲望腐蚀。
这才是白高朗安坐此处,毫不设防的原因。在这个空间里,他就是神明。他可以操控一切,包括人心。
“狗杂种!欺负我弟弟,我要你死!”鲍老二掐着鲍老三的脖子,恶狠狠地咒骂。
“欺负我哥哥,我他妈杀了你!”鲍老三举刀砍中鲍老二后背。
两人都沉浸在黑暗的过往,把对方当做最仇恨的人。他们遭受过可怕的校园霸凌,为了保护彼此拼尽全力。他们被殴打,被欺辱,被孤立,最后还被退学。
从此以后他们失去了受教育的权利,彻底沦落为街头混混。
他们也说不上到底是原初世界好,还是里世界好。心中的创伤从未愈合,哪怕他们已经比幼年时强大太多。
他们陷在这段绝望无助的记忆之中,无法逃离。
引路人又陷在怎样的记忆里?
漆黑锋利的镰刀慢慢抵住他的脖颈。
“哥哥~哥哥~”小男孩用力拉扯他的衣袖,但他的眼眸始终空洞,没有光芒从瞳仁内逸散,更没有光芒能够照射进去。
小男孩意识到这样无法唤醒引路人。他举起粉红色的小镰刀,冲向抱膝而坐的白高朗。
锋利刀刃划向白高朗的脖颈,这人却忽然变成一抹虚影。
刀锋过后,虚影凝实,白高朗依旧痴望着不远处的顾桃,嘴角含笑,目光专注。
这就是神明,存于虚空,凌驾终生,必要的时候又可以行走人间,散布自己的威能。
人类只是蝼蚁,与他不在一个维度。
小男孩连着挥出几刀,全数落空,回头看去,却见引路人的脖颈已被镰刀划破,流出鲜血。
他恶狠狠地瞪了白高朗一眼,冲对方俊美的脸庞吐出一口腐蚀性极强的唾液,这才退回引路人身边,爬上对方后背,叉开小短腿坐在引路人肩头,两只小胖手死死握住漆黑骨镰,用力往外推。
锋利的刃口被推开,远离引路人血淋漓的脖颈。
小男孩的手掌心嘶嘶作响,冒出白烟。
他不怕受伤,但镰刀上的剧毒却能对他造成极大的摧残。毒素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爆裂,引发数十亿次的疼痛。那感觉就仿佛一颗星球正在遭受几十亿颗原子弹的轰击,其下场只能是灰飞烟灭。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疼痛中撑下去,但小男孩是个例外。他已经习惯了忍受每分每秒的饥饿,忽略那种无休止的狂躁,体会细胞一遍一遍死去又一遍一遍重生的极致痛苦。
他曾对引路人说自己杀不死。
其实不是。
每一分钟,他体内的细胞都会死上几百次。但它们分裂繁殖的速度比这更快,所以他得以幸存。
他不是杀不死,只是复活的速度太快。
他可以忍受几百次的死亡,又怎么无法忍受一柄镰刀带来的痛苦?
“哇呀呀~”
小男孩坐在引路人肩头,竭尽全力推开镰刀,发出小老虎般的咆哮。
瓢泼雨水试图染黑他的灵魂,勾起他最为痛苦的回忆,却发现他的记忆之中处处都是痛苦,却又处处都是欢乐。他的心千锤百炼,烈火锻造,晶莹剔透。
“哥哥快醒醒~”
小男孩低下头,焦急地看着引路人被雨水打湿的苍白脸庞。
引路人一动不动,五官渐渐扭曲,呈现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他的记忆比头顶的浓雾更黑暗。
骨镰锋利无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小男孩不断压缩掌心的肌肉,裂殖此处的细胞,让它们反复加厚迅速增生。于是刀刃切入一寸,掌心的伤口就愈合一分,纵使是肉体凡胎也抵挡住了镰刀的攻击。
但其中的痛苦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哥哥醒醒~”小男孩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童趣和无忧无虑。
引路人忽然落下两行眼泪。黑暗的记忆变作一个囚笼,将他困锁。打败他的不是白高朗,而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伤痛和悔恨。
滋滋滋……小男孩的两只手掌不断冒出白烟。
终究还是引路人的实力更胜一筹,锋利刀刃竟慢慢切入小男孩的手掌,几乎将之斩断。
这样下去不行!得让引路人恢复意识。如果无法让他恢复意识,至少要掌控他的身体,让他停止自残。
脑髓侵占!小男孩能够想到的破解之法只有这一个。但如果真的侵占引路人的脑髓,对方会死!
小男孩不断思索,小米牙几乎咬碎。
终于,他屁股后面长出一条小尾巴,轻轻挑开红色短裤,蛇一般钻出来,不断拉伸,变得比蚕丝还细,顺着引路人脖颈后面的伤口,钻入他的脊椎骨,与密集的神经相连。
细细的粉红色丝线顺着脊椎骨向上爬,进入大脑,再度拉伸变细,化为一张网,与引路人大脑内的神经元接驳。
这样的入侵是悄无声息的,也是全然无害的。就在此刻,引路人的大脑变作小男孩的大脑,引路人的记忆库成为小男孩的记忆库,被他随意翻看。
清澈眼瞳黯淡下去,小男孩素来无忧无虑的脸显现出痛苦至极的表情。
他看见了引路人。对方待在一个光线昏暗,空间狭小的出租屋里。他穿着一件制服,正趴在地上观察一串脚印,旁边是一滩血迹和一个用粉笔灰描出的人形。
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站在他身边,举起相机对准脚印拍照。
“师父你也太敬业了。取证都已经完成了你还半夜跑过来做二次痕检。你是觉得我们遗漏了什么吗?”小伙子语带钦佩地说道。
“我总觉得凶器就在这间屋子里,没被凶手带走。我去换一副手套,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这些脚印我还要再研究研究。”引路人站起身,脱掉橡胶手套。
“好嘞师父!”年轻小伙的声音充满朝气。
引路人转身离开,刚走出房门就被人打中后脑勺,晕倒过去。
等他苏醒过来,看见的是倒在血泊里的一具尸体。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长相格外英俊,笑容阳光开朗,无论多苦多累从不抱怨,总是冲在最前面。可如今,这张脸依旧英俊,却再也没有笑容和朝气。
引路人几乎没有办法从地上爬起来。他愣愣地看着那具年轻的尸体,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天塌地陷。
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像幽灵一般钻入他心底深处,渐渐魔化——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二次痕检是我提出的,没有带上更多同事一起去犯罪现场也是我的疏忽,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引路人愿意回到这一刻,取代血泊里的年轻尸体。
于是时光真的倒流了。
躺在血泊里的尸体慢慢站起来,走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一步一步来到引路人跟前。
引路人趴伏在地上,浑身无力。但他艰难地抬起脖子,用眼神示意这具年轻的尸体将自己的喉咙割断。他不想再背负沉重的负罪感,他不想活在日日夜夜的悔恨当中。
年轻的尸体用刀刃抵住他的喉咙,一下一下划拉,一下一下切割。
引路人闭上眼等待死亡,也等待着救赎。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脊背沉了沉,一个重物落在身上。
他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看去,却见一个长相万分可爱的小男孩踩在自己背上,凶巴巴地喊道:“哥哥~你这个大傻子~快醒过来~”
引路人眼里的释然瞬间凝固,变作不解。年轻尸体切割他脖颈的动作也马上停顿。
“快醒醒~再不醒你就死翘翘了~”
小男孩踩着引路人的背走上前,小胖手抓住引路人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往上提。如此,引路人的脖颈就离菜刀远了一些。
“哥哥快醒醒~不然我揍你~”
“你是谁?”引路人怔愣。
小男孩举起小胖手,啪啪就是两耳光,“我是你祖宗~”
引路人被打蒙了。
啪啪又是两耳光,小奶音恨铁不成钢:“你干嘛寻死~你徒弟被杀了~你怎么不去抓凶手~你个缩头乌龟~”
是啊,我为什么自暴自弃?我为什么不去追查凶手的踪迹?
引路人混沌的大脑就在此刻完全清醒。他还没破掉这个案子就被卷入里世界,从此再也没有赎罪的机会。他一直坚持到现在,不就是为了找到回去的方法,亲手为徒弟报仇吗?
眼里的释然猛地燃烧殆尽,变作狠辣和不甘。引路人站起身,将背上的小男孩掀翻,伸出手,夺过菜刀。
年轻尸体弯唇一笑,阳光开朗,然后像雾气一般消散。
小男孩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之后快速说道:“哥哥你先别出去~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杀死白高朗~”
“我知道怎么杀死他。”引路人缓缓说道。
大雨滂沱,满地泥浆。
小男孩黯淡的双眸忽然放射出亮光,一根细细的尾巴从引路人后脖颈的伤口里钻出,缩回他体内。
“哇呀呀~”
在奶声奶气的咆哮里,小男孩撕掉自己的两条手臂,使之化为一个粉红色的护套,环住引路人的脖颈。护套代替手掌,挡住不断切割的镰刀,小男孩松开双腿,身体后仰,从引路人的背上摔落。
扑通一声闷响,他掉在泥浆里,雪白的皮肤沾满泥点,脏得不成样子。两条嫩生生的手臂从他的两肩长出,前后甩了甩,胡乱抹掉脸上的泥点。
他冲向白高朗,右臂化为粉红色的小镰刀,狠狠劈砍。
白高朗的身影忽而凝实,忽而虚化,仿佛在逗弄这个几近发狂的小孩。
无论镰刀挥舞多少次都无法对神明造成伤害。二者不是一个次元的生命体。
小男孩气得哇哇直叫,劈砍的速度越来越快,小胖手抡出残影。
但白高朗虚化与凝实的速度却更快。
小男孩跟他较上了劲儿,圆脸蛋气得通红。白高朗唇角的笑意微微加深,带上讥讽。他在戏耍这个孩子,恰似神明摆弄芸芸众生的命运。
他已经傲慢到无视所有人的存在,因此完全不曾发现,引路人空茫的双眼划过一丝彻骨冰寒的杀意。
小男孩再度挥舞粉红色的小镰刀,划向白高朗的脖颈。
白高朗的身体马上虚化,刀锋过后瞬间凝实。也就在这一秒,没有任何延迟,另一把漆黑镰刀衔接着粉色镰刀,卷住白高朗的脖颈。
这就是白高朗的破绽。
是傲慢让他忽略了引路人的苏醒。
是傲慢让他虚虚实实地转换,却忘了转换的一瞬间,哪怕是0.001秒的时间差,也有人能取走他的性命。
他终究只是肉体凡胎,会受伤,会流血,会死亡。
滋滋滋……鲜血从断颈处喷涌,填满树洞,白高朗的头颅由洞内滚出,脸上残留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小男孩冲这颗头颅吐出一口酸液,俊美的五官立刻被腐蚀,融化成一滩脓水。
就在此刻,暴雨骤停。
引路人抬起脚,轻而易举将头颅踩碎。骨裂声被泥土吞噬大半,不算响亮,却似惊雷打在顾莲和鲍家三兄弟头顶。
“发生什么事了?”鲍老三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肚子。
鲍老二摸摸满是淤青的脖子,咳嗽不停。
鲍老大和顾莲跪在地上,带着惯性啊啊喊了几声,表情却很茫然。
引路人弯下腰,拨开脑髓,从白高朗的颅腔里取出一颗黑色晶石。
系统给出介绍:【魔核,A级,握在掌心可强化自身魅力,通过语言可搅乱周围人的心智,可激发人心之中的恶念和欲望,时效30分钟。冷却72小时后可继续使用。污染度5%。】
“给你防身。”引路人把黑色晶石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伸手接过,举在眼前细看。
“谢谢哥哥~”小奶音很软很甜。
“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引路人半蹲下去,把小男孩抱进怀里,空出一只手,轻轻抚摸脖子上的粉色护套。
他知道为了救自己,这个小小的孩童付出了什么。怀里这个是永远的、也是唯一的队友。
四周的浓雾开始消散。
两缕浓雾钻入鲍老大和顾莲的嘴里,慢慢填充他们半腐烂的身体。片刻后,两人恢复如初,慢慢站起,欣喜若狂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杀死白高朗果然能解除诅咒!
“大佬你看!”鲍老三指着前方。
众人抬头看去,却见枯木林外矗立着一栋别墅,两盏昏黄路灯将它照亮,白的墙壁红的屋顶,童话般唯美温暖。
“我们可以回去了?”鲍老二长舒一口气。
引路人走上前,把白高朗的尸体拽出树洞,仔细查看,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树洞底部垫着一块石头,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六芒星法阵。
“这是一个召唤地狱之门的法阵,石头上的刻痕非常陈旧,应该有几百年历史。白高朗用自己当祭品打开了地狱之门,放出魔气。”
引路人轻轻抚了抚刻痕,纠正道:“法阵里刻着白高朗的名字,痕迹很新,一定是他自己弄的。他真是豁得出去,竟然把自己的身体变成地狱之门。难怪他拥有空间转换能力,还能释放魔气。”
与此同时,系统播报:【主线任务一:活着离开迷雾山庄,不限时,已发布,完成度100%。主线任务二:找到白高朗,杀死白高朗,已发布,完成度100%。支线任务一:探索浓雾的秘密,已发布,完成度100%。】
鲍家三兄弟忽然跪倒,虚脱般长出一口气。
“欸不对!你们是怎么把白高朗杀死的?他不是会虚化吗?”鲍老三大惑不解。
引路人用镰刀抹去石头上的法阵,并不回答。
小男孩摘掉他脖子上的粉红色护套,揉成一个小球塞进嘴里吃掉,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这个就叫实力~”
“行行行,你厉害!”鲍老三不好追问,只能竖起大拇指。
“打扫战场吧。看看周围有没有道具掉落。”引路人淡淡吩咐。
“对对对,快找道具!”鲍家三兄弟立刻爬起来,兴致勃勃地四处翻找。
“大佬,这些眼睛是B级道具,可以随便贴在什么东西上,当监控器使用,周围的人看不见。也可以捏爆当迷幻剂,制造幻境。你们快来挖!”鲍老大提高音量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