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脑袋凄厉喊道,“我的蛊呢?我的蛊去哪儿了?”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蛊虫,它们好像消失了。
梅希望扔掉枪,用浸染着硝烟味的右手抹过自己的眼睛。然后他把手伸到阿满眼底,缓缓摊开掌心,歪着脑袋问道,“你在找它们吗?”
两条白色毛毛虫被他捏破肚皮,流出绿色汁水和黑色毒液。
能把铁皮腐蚀的毒液却伤害不了青年白皙娇嫩的皮肤。
“这种虫子你还有吗?”
梅希望把毛毛虫丢进嘴里吃掉,意犹未尽地询问。
阿满的眼睛几乎瞪裂。
“我的蛊,我的蛊……”
轰鸣声在她的脑袋里滚动,像天塌地陷,像雷霆万钧。她的灵魂正在遭受火焰的炙烤和焚烧。她的内脏被搅碎,血液在蒸腾。她痛到癫狂,痛到抽搐,然后又痛到麻木。
这是蛊虫被杀死带来的反噬。她以前只听长辈们说过,却从来没感受过。
没人能杀死阿努人的蛊,更不可能杀死阿努人!
活到新的纪元,阿努人已经没有天敌。他们走出去才发现,外面那些人类简直就是爬虫一般的存在。外面那些人类只配当他们蓄养蛊虫的容器!
如果人类搅扰了他们的安宁,他们不介意毁灭这个世界。
但现在,她这个高贵的神族竟然被一个人类反噬了!
阿满不敢置信地摇摇头,却忽然吐出一口血。她低下头想要看看自己的血是什么颜色,眼眶里又掉出两滴泪。
她用指尖沾了一滴泪,放进嘴里尝了尝,表情呆愣,眸光震颤。
原来她的血跟人类的血一样,都是红的。那人类的眼泪是不是也很苦,也很咸?
她含着自己的指头,呆呆地站在原地。
臣晨三人站在车门边观望。
大巴司机担忧地问,“满姐,你怎么了?”
阿满眼神一厉,终于从难以承受的巨大挫败中回过神来。她看向梅希望,正准备动手,梅希望却已经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将她举到半空,软着嗓音问道,“那种白色的虫子你还有吗?它们的味道像炸牛奶。”
阿满,“……”
大巴司机瘫坐在方向盘上起不来。大巴不断嘶鸣,跟在后面的三辆SUV也在按喇叭,整个苗寨都被这些癫狂的声音淹没。
很多苗人走出来,站在村口眺望。
“你还有,我闻到炸牛奶的香味了。”梅希望晃了晃举在半空的阿满。
阿满一米七的个头,一百多的体重,在他手里却像个布娃娃,可以随意摆弄。
阿满的眼睛里冒出红光。她无法呼吸,狰狞的脸庞涨成紫红色。
死!她要这个人死!
梅希望摸摸自己的眼睛,白嫩掌心里又多了两条毛毛虫。他把虫子吃掉,舔着殷红的唇瓣问道,“还有吗?”
阿满的眼睛不断闪烁红光。
梅希望抓出几十条白色毛毛虫,吃到打嗝。
“还有吗?”他依旧没得到满足。
但阿满涨成紫红色的脸已经变成白色。血液仿佛在她体内蒸发殆尽。她眼眶里流出两行泪,瞳仁之中最后一丝红光永久地熄灭。
察觉到她的身体在变冷,梅希望随手把她扔掉。
阿满的尸体砸在人贩子的尸体上,闭不上的眼瞳里残存着深深的恐惧。
司机从方向盘上滑落,瘫在座位底下。很多很多人死在他车上。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死掉的阿努人。
臣晨滑动轮椅退让到一旁,冲呆滞的顾宏下令,“把这两具尸体扔下去。”
顾宏回过神来,连忙把两具尸体踹出车门。
“香快燃完了,你去开车。”臣晨朝云子石下令。
云子石吹着口哨走到车头部位,把司机拖出来,一手刀砍晕,自己跳进驾驶座,将油门踩到底。
什么神路?他倒要碾压看看。
车轮飞快转动,抛飞沙粒,留下两条狂野的车辙。大巴蛇形走位,在一众村民惊骇的目光里抵达村口的土路。
六支香刚好燃完。
大巴堪堪停在沙路边缘,巨大车身堵住了后面的三辆SUV。
三辆车只能停在沙路上,愤怒地按喇叭。它们的轮子碾压过阿满和人贩子的尸体,染上血液。
陈烨从车里跳下来,踩在沙地上,大声询问,“你们杀了人?”
臣晨的轮椅停在土路上。他静静看着陈烨,没有回话,眼眸里暗光闪烁。
梅希望走到路边折了一根狗尾巴草,想要用草茎去拨弄那些金黄的沙粒。臣晨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摇头。
梅希望噘噘嘴,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乖乖坐在臣晨腿上,用狗尾巴草来回拨弄臣晨的脸颊、眉眼和耳朵。他腮边的梨涡若隐若现,顽皮又甜蜜。
臣晨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他的自制力已经在全然崩盘的边缘。
云子石和顾宏点燃香烟,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烨。
陈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语气冰冷,“除了那个粉头发,其余的杀掉。”
躲在车里的几个保镖掏出枪,对准臣晨等人。他们也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杀过的人一只手数不过来。流弹会不会伤害站在村口的村民,他们根本不在乎。
这个地方很封闭,连卫星都找不到。放一把火,所有物证、人证都能销毁。
云子石和顾宏没有躲。因为他们已经发现,陈烨的身体正在下陷。那人的脚掌,脚踝,半条小腿,已沉没在沙粒中,但他本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臣晨扬声说道,“你们不救救你们的雇主吗?”
几个保镖朝陈烨瞥去一眼,这才发现对方的两条腿都已经陷在沙路里。
“是流沙!”不知谁惊恐地喊了一声。
“快救他!”钱云杉的声音从敞开的车门里传来。
“快救我!车里有绳子!”陈烨是最后一个发现异样的人。他本人在沉陷,但他全然不知。
一个绳圈从车里抛出来,套在陈烨身上。几个保镖拼命拉扯。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举动。
那些沙粒根本不是沙粒,而是一条条黄色的虫子。陈烨的半边身体不是陷落在流沙里,而是被这种带有麻痹毒素的虫子吃掉了!
他感觉不到疼痛,所以他意识不到死神的来临。
那些虫子卡在他的毛孔里,变成颗颗粒粒的凸起,吸食他的血液。金色沙粒渐渐变成红色。
陈烨的脖颈,脸颊,手背,密密麻麻全是红色水泡。那是虫子吃到浑圆透明的肚皮。它们的脑袋扎进陈烨的皮肤,它们的肚子在外面膨胀。
没有吸食到人血的虫子顺着绳索爬进越野车。远远看去像沙粒被施了魔法,凝聚成一条金黄的蛇。
陈烨的血液被吸光,肌肉和骨头也都被啃噬得干干净净。他的尸体消失后,附着在他皮肤上的,数不清的红色珠子落在地上,滚来滚去。那是吃到肚皮鼓胀的一只只沙虫。
越野车里传来尖叫和枪声。
后面两辆越野车的门打开,几个保镖走下来查看情况。
沙虫很快将保镖的身体吞噬,然后潮水一般涌入后面两辆车。陈国良和孙招娣的惨叫声传来。
铺在路上的不是黄沙,是多到数不清的沙虫。它们躁动着,嗡鸣着,泛起波纹朝土路蔓延而来。
一名身材矮小,脊背佝偻的老太太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飞快跑来,将点燃的三支香插进不断蠕动的沙堆里。
翻滚涌动的沙路慢慢恢复平静,已爬上土路的金黄沙粒退回原来的位置。
阿满和人贩子的尸体消失在这条路上,连根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
老太太跪在地上虔诚叩拜,在她身后,整个苗寨的村民们都走出来,沉默磕头。
庄严肃穆的氛围里,全村人的虎视眈眈下,梅希望撅起嘴,冲沙路吐出一口带有剧毒的唾液。
梅希望冲沙路吐出一口唾液。
跪在地上磕头的老太太动作飞快地站起来, 用自己的手接住这口唾液。
村民们发出惊骇的吸气声,然后是愤怒的粗喘。他们的眼瞳里红光闪现。若此刻不是白天,而是夜晚, 景象必然会更加恐怖。
被一双双血红的双眼瞪视, 被冰冷刺骨的杀气笼罩, 云子石腿脚有些发软。顾宏冷汗淋漓,面白如纸。
难怪这支队伍叫小霸王学习机。队长的风格也太小霸王了!在别人的地盘怎么能这样搞!
臣晨将坐在自己膝头的梅希望推下去。
梅希望回头看他, 委屈地噘嘴。
臣晨没有解释,自己滑动轮椅走上前,挡住梅希望。这群村民被激怒了。刚才那个死掉的阿满说这是一条神路。亵渎神灵应该是很重的罪名。
这些人必然会大开杀戒。
云子石冲地上啐了一口, 袖子里滑出一柄长刀。但他知道, 无论是热武器还是冷兵器, 都无法对付这群诡异的村民。
相反, 这些村民杀起人来却不用刀,或许只是吹一缕风,又或许只是一个目光的注视, 一个呼吸的交换,他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任何人。
顾宏直接摆烂,双手空空地站在原地。
臣晨死死盯着那个老太太。
三十秒过后, 臣晨的视野里一片漆黑。他看不见对方的真面目,也看不见那些飘摇的火苗。周围这群村民也一样。他们要么都是等级在S级以上的BOSS, 要么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第一个猜想被臣晨否定,他觉得是第二个。这些村民的来历隐藏着秘密。
接住唾液的老太太本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这会儿却忽然跪下。
她已转过身面对臣晨等人, 这一跪便是对臣晨他们行了一个大礼。
村民们大惊失色, 连忙围拢过去。
“圣女!”
臣晨听见有人这样喊。
“圣女?审美降级这么严重吗?”云子石冷笑调侃。
顾宏低声说道, “兄弟, 我给你一个忠告,不想死就管好你这张嘴。”
云子石断然拒绝,“不可能,老子就靠这张嘴吃饭。”
梅希望扑到臣晨背上,两条纤细的手臂搂住臣晨的脖颈,撅起的红唇在对方耳边嘟囔,“你怎么不抱我了?”
死战将至,臣晨却觉心头一热。
他拍拍梅希望的手背,柔声低语,“待会儿再抱你。”
他冷冽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太太。
梅希望也噘着嘴看过去。
老太太大声怒斥,“都散开!”
围拢过来的村民们连忙散开。没有任何人质疑圣女的命令。
老太太跪在村口,背对沙路,一只手紧紧握拳,微微颤抖,另外一只手握住这只颤抖的手。她抬起头,充血的双瞳死死盯着躲在臣晨背后的梅希望。
冷汗顺着老太太脸上的深深沟壑往下流淌。
她感觉到了疼痛,面容因此而扭曲,眼瞳里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怎么会疼痛?
对了,是因为她受伤了。
可她为什么会受伤?
第一次感受到疼痛是什么时候?老太太已经记不清了。岁月太过漫长,那些只发生过一次两次的短暂瞬间早已被遗忘。
但现在,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她正被疼痛折磨!这么强烈,根本无法忍耐!
“啊啊啊!”
老太太死死抓着自己颤抖不止的手,发出惨叫。
她的表现吓傻了周围的村民。发生什么事了?一口唾沫而已!虽然很是侮辱人,洗掉不就好了吗?
洗不掉!根本洗不掉!只有老太太知道,这唾沫正在溶解她的身体!她的身体由神孕育,怎么会被一个人类伤害?除非对方根本不是人类!
“你是什么东西?”老太太喘着粗气质问梅希望。
她充血的双瞳里有惊骇,有忌惮,还有一丝恐惧。
滋滋滋……皮肉腐蚀的声音持续不断,紧握的拳头里冒出黑烟,流出黑血。
梅希望眨了眨眼睛,感觉十分诧异。如果是普通人,这一口唾沫吐过去,对方的整个身体都会溶解成一滩黑水。
所以说这个老太太不是普通人。她应该是食物。
梅希望的眼睛亮了,嘴角流出贪婪的唾液。整个苗寨都很香,进入这里嗅觉会失灵。什么都是香喷喷的,也就不知道哪一样东西可以吃。
找到一个能量充沛的食物,梅希望心满意足。他把脸埋进臣晨的颈窝里偷笑一下,顺便用臣晨的衣领擦掉自己嘴角的唾液。
后脖颈湿漉漉,热烘烘,酥麻麻,臣晨在心里苦笑。他早晚会失去全部的克制。
“啊啊啊!”
老太太还在惨叫,脸上的皱纹像铅笔随意在纸上画出的凌乱线条。从她指缝里溢出的黑血越来越多,黑烟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村民们吓坏了,一声声地喊着圣女。
“不要过来!”老太太再次下令。
向前跑了几步的村民们又潮水般退去。
黑血落在地上还在冒烟,将土路溶解出一个小坑。如此剧烈的毒性竟是连这里的村民都很少得见。
本来想摆烂等死的顾宏默默掏出一把枪。他觉得有梅希望在,这支团队还可以拼一拼。
云子石好心好意地说道,“圣女,要不你把这支胳膊卸了吧。”
老太太咽下即将脱口的惨叫,低头冷笑。卸掉自己的胳膊?神的子民怎么能丢弃神赐予的躯体!
她扯掉自己的衣袖,默默运转力量,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臣晨瞳孔微缩,心生骇然。只见那圣女手臂上的血管一根一根浮凸,一根一根鼓胀,一根一根发黑,一根一根脉动。瘦如枯柴的胳膊转眼间竟变得比成年男人的大腿还粗。
漆黑脉动的血管凸起一个个小包,小包在游弋蠕动。
老太太并拢双指,顺着肩头用力按压血管,一直按压到紧握成拳的腕部。血管里游弋的小包被挤压到紧握的手掌之内。
“她在做什么?”云子石皱眉。
顾宏看得目不转睛。
臣晨猜测道,“她想用身体里的蛊虫对抗毒素。”
果不其然,被唾液腐蚀的手掌不再流出黑血,老太太痛苦的表情也缓解许多。但她眼里的不甘却更加浓烈。
冒着黑烟的拳头里发出短促的鸣叫,吱吱唧唧,像生肉被按压在火红滚烫的铁板上。
老太太松开拳头,露出血肉模糊的掌心。那唾液竟把她的皮肉腐蚀成这个样子。
周围的村民发出惊骇的低呼,还有人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他们是高贵的神族!他们怎么会受伤?
老太太翻转血肉模糊的手掌心。一只只虫子由破溃的伤口里掉出来,落在地上。有肉虫,有蜈蚣,有蜘蛛,有细小的毒蛇……它们通体漆黑,浑身腐烂,冒着浓烟。
一只只虫子堆叠,形成一座小山。每一只虫子都在剧烈痉挛后死去。
老太太的身体里竟然蓄养了这么多蛊虫!她的身体不是身体,是一座虫窟!
云子石挠挠发痒的头皮。
顾宏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臣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听见身后传来梅希望吸溜口水的声音,不由勾唇。
堆叠在地上的虫尸带走了唾液里的毒素,慢慢溶解成一滩黑水。
老太太不断用双指按压这条颤抖的手臂,将一个个鼓包迫入被腐蚀的掌心。这叫以毒攻毒。她的策略是正确的,掌心里的黑血慢慢变成鲜红的血,黑烟消散殆尽。
翻卷的皮肉里有细小的蜘蛛爬行,吐出白丝。白丝将溃烂的伤口填补。粉色肉芽顺着白丝生长,速度奇快,只在眨眼间就把掌心修复如初。
老太太蜷了蜷五根指头,甩了甩手腕,摸摸光滑的掌心,这才抬眼看向梅希望。
“你是什么东西?”她厉声诘问。
村民们围拢过来,眼里红光闪烁。这些充血的眼睛只有兽性和杀意。
顾宏和云子石背靠背站在一起,额头冒出冷汗。
四个人打几百个人,而且这些人还都能下蛊。战况会惨烈到何等地步?他们根本不敢想。
臣晨命令道,“吃驱虫丸。”
他把一粒药丸递给身后的梅希望。梅希望捏在指尖看了看,转手扔掉。
臣晨,“……”
云子石和顾宏飞快吞服药丸。
老太太冷笑道,“这种药只能驱赶普通的虫子,对蛊虫没用。”
顾宏和云子石心里一紧。艹,如果驱虫丸没用,那他们将要面对的就是源源不断的虫潮。人可以杀光,虫潮怎么解决?而且所有蛊虫必然都是带毒的,还是剧毒!被它们轻轻碰一下就会死!
云子石和顾宏握刀的手颤了颤。
臣晨指尖探出一缕银丝。
老太太忽然看向臣晨,语气冰冷,“你身上有我们阿努人的圣物!把它交出来!”
“什么,圣物怎么在他手里?他跟廖春燕是什么关系?”周围的村民发出议论。
四个老头越众而出,默默来到老太太身后。他们负手而立,面容肃杀,双瞳里红光电闪。
梅希望趴伏在臣晨背上,揪揪臣晨耳朵边的一缕头发。他还不知道事态已经越来越严重。
云子石回头问道:“臣晨,你拿了他们什么东西?能不能还给他们?”
臣晨默不作声。交出去就能避免恶战吗?他不这么认为。交出去只会让他们变成待宰的鱼肉。
但如果不顾及同伴的死活,坚持不交,他会背上道德的枷锁。他可以不择手段,但那是对敌人,不是对自己人。而且,同伴对他的感观也会受到极为负面的影响,认为他是一个自私自利之徒。
臣晨还在思忖,心中犹豫。
“不还。”梅希望趴在他背上,哼哼道,“臣晨拿到了就是臣晨的东西。”
大哥这霸道的性子……云子石不敢再劝,只能回头怒视敌人。
臣晨心里一松,冷凝如霜的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微笑。他始终被梅希望坚定的维护着。
“把圣物交出来,我可以不杀你们。”老太太语气温和地说道。
臣晨摇头,“不交。”
老太太浑浊的眼珠扫向云子石和顾宏。她没说话,但挑拨的意思非常明显。只要这群人内斗起来,他们就不用亲自动手。
“交你麻痹!”云子石啐了一口。
老太太以前也爱随地吐痰,但现在,她看见云子石的动作,竟然觉得那么讨厌!
顾宏只是一个外人,自然没开口。交不交都是人家的自由,他管不了。隐藏副本是他触发的,人家愿意陪他来已经很不错了。刚进副本就死,也不是那么不好接受,反正他的同伴都死光了。
老太太见几人很团结,只能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的四个老头。
老头们上前一步。其中一个穿红衣的老头双手长出漆黑锋利的指甲,甲尖滴落黏稠毒液,被地上的尘土包裹成一颗颗泥球。
顾宏和云子石如临大敌地看着这一幕。臣晨指尖的银丝微微蠕动。
这四个老头应该是实力非常强悍的蛊师,不好对付!
梅希望从臣晨背上下来,退后几步,歪了歪头,然后像僵尸一般平抬自己的双手。
这一招他也会!
眨眼间,他的十根指头也长出漆黑锋利的指甲,黏稠毒液顺着指尖滴落,将土路溶解出一个个冒着黑烟的小坑。
红衣老头看看地上那些小坑,又看看自己脚边的几颗泥球,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站在他身旁的绿衣老头颈侧长出许多鳞片。另外两个老头身穿蓝衣,长相一模一样,应该是双胞胎。他们一个眼睛变成竖瞳,一个吐出猩红的蛇信,发出冰冷的嘶嘶声。
这些招数我也会!
梅希望点点小脑袋,眼睛随之变成竖瞳,颈侧和脸颊长出粉红鳞片,雪白贝齿变成锋利鲨齿,齿缝中滴落黏稠唾液。一条长长的,猩红的舌头从他嘴里探出来,在空中扭动嗅探。
舌尖嗅探到老太太和四个老头的方位时狠狠一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鲜红的舌头竟然变成黑色,舌苔变作一根根毒刺,舌尖裂开一条口子,口子里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利齿。
四个老头瞳孔震颤,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老太太眼里的杀意凝滞。像是经过了剧烈的挣扎,几秒钟后,当她再开口时,语气里竟然充满疲惫,“送几位神使去地牢。”
顾宏和云子石,“???”
臣晨回头看向梅希望。梅希望已恢复最初的模样,歪歪脑袋,怂怂肩膀。
臣晨低下头,看着土路上几个冒着黑烟的浅坑,已经明白了什么。这些人弄不清梅希望的来历,不敢动手。又或者任务者对他们来说还有别的利用价值。
总之不用与这些人鏖战是好事。任务一个都没接到,他们不能盲目行事。
老太太带着四个老头匆匆离开。村民们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靠过来。
其中一人飞快瞟了梅希望一眼,心惊胆战地说道,“你们想见洞神就老实跟我们走。明天就是洞神祭。”
“什么洞神?”臣晨套话。
与此同时,系统在几人的脑海中发布了四条主线任务,其中一条就是找到洞神,杀死洞神。
“走吧。”臣晨妥协。
顾宏和云子石也没反抗。
梅希望从轮椅后面绕出来,爬到臣晨膝头坐下,晃晃自己没穿鞋的脚丫,委屈地嘟囔,“脏了。”
臣晨从裤兜里掏出一包湿巾,仔仔细细擦拭这双嫩白纤薄的足。想起梅希望小时候的馒头脚丫,他不禁低声一笑。
梅希望扯扯他耳朵边的头发。
云子石认命地走过去,推动轮椅。
顾宏跟在后面,小声说道,“人家是皇帝和小王子,你是太监。”
云子石,“……你他妈是太监的干儿子!”
顾宏哈哈大笑起来。云子石也跟着笑。臣晨莞尔,梅希望趴伏在臣晨肩头,笑得眉眼弯弯。他的目光越过一众村民,看向那条黄沙路。
村民们用绳子套住三辆越野车,开动大巴将它们拖出来。
黄沙路上留下一串凌乱的车辙。
陈烨等人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没留下。不,他们留下了一些东西。
蠕动的黄沙里忽然冒出一颗小小的,轻飘飘的蒲公英种子。风吹动种子的绒毛,使之飘展。更深的黄沙里掩埋着更多的种子,它们在寻找生根发芽的泥土。
梅希望看着那条平静的沙路,唇边抿出两个狡黠的梨涡。
梅雨轩等人已经被关了两天, 没有水也没有食物。
等级在A级以上的任务者,生命力极为强盛,饿上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S级任务者甚至可以坚持数月之久。但等级在A以下的任务者却还属于人类的范畴, 三日不吃不喝已有些支撑不住。
邱诺的嘴唇裂开几条口子, 饥饿感让他头晕目眩。
那四个壮汉一动不动地躺在稻草堆里, 仿佛睡得很死。一男一女两个任务者相互依偎着蜷缩在墙角。
村民们并未对他们用刑,但干渴和饥饿却是最难熬过去的刑罚。
邱诺从道具箱里找出一瓶没什么大用的药剂, 全部倒光,留出一个空瓶子。
听见声音,正在假寐的梅雨轩睁开眼问道, “你干什么?”
邱诺低声说道, “我撒泡尿自己喝, 我太渴了。”
梅雨轩:“……”
对面传来噗嗤一声笑, 邱诺脸颊通红地捂住瓶子。祁阳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我给你撒吧, 我是童子尿,喝了强身健体还能驱邪。”
“你是屁的童子!”邱诺翻了个白眼。
陈佳佳站在牢门口,隔着石头栅栏注视对面。这两天她总是如此, 对面的孩童吸引了她绝大部分注意力。
稻草堆里淅淅索索一阵响。
躺在地上的四个男人立刻爬起,蜷缩在角落的一男一女也猛地站直, 惊恐不安地看着脚下。
密密麻麻的虫子从稻草堆里爬出来,在他们脚边蠕动, 堆叠成厚厚的肉垫。对面牢房里, 一只只虫子钻入孩童们的体内, 啃噬他们的血肉。
那些孩童就是炼制蛊虫的容器, 数不清的虫子在他们温暖的腹腔里厮杀。
他们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 只是睁着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痴痴地看着这个世界。
他们在最痛苦的折磨里挣扎,却依旧对这个世界充满眷恋。
吞服了驱虫丸的小男孩抓着牢门小声哭喊,“阿姨,救救我。我想回家。”
“别哭,别哭,阿姨会想办法救你。你吃了药,虫子不会咬你,过两天阿姨就送你回家。”陈佳佳眼眶微红地安慰。
“阿姨我饿,我想喝水。”小男孩的声音十分虚弱。
陈佳佳没有水和食物,只能不断安慰这个孩子。怀孕之后,她的生命力不断被腹中胎儿吞噬,实力早已下降大半。其实她也很渴,很饿,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她怕祁阳担心。
“你真的要救他?你以前不会管这种闲事。”祁阳走过来,上下打量陈佳佳,怀疑道,“老婆,你不对劲。”
“我哪里不对劲。我偶尔发一次善心不行?”陈佳佳背对牢门,不再看那些被毒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孩子。
她害怕。她害怕自己的孩子也落入这样的副本,遭遇惨无人道的折磨。她害怕自己和祁阳遭遇意外,先行离去。她害怕她的孩子等不及长大就变成一具小小的枯骨。
独自一人存活在这世上,她的孩子会否哭喊?会否绝望?他会不会怨恨自己的母亲把他带到这个黑暗的世界?
陈佳佳真的很害怕……
她垂眸看看自己的腹部,忽然很想大哭一场。幸福果然是他们这些人不能奢望的东西。
“老婆,你眼睛怎么红了?”祁阳担忧地问。
陈佳佳舔舔干裂起皮的唇,掩饰道,“我怕这些虫子。”
“没事的,它们很快就回去了。”祁阳握住陈佳佳的手安慰。
这边牢房内的虫子钻回稻草堆,那边牢房内的虫子全部钻进孩子们的身体。几百几千条虫子如何在他们的腹腔内厮杀,又会为他们带去怎样的痛苦?
身经百战的任务者们根本不敢去想象。
“真的没有办法救他们吗?”陈佳佳环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