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年路过他们,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女孩瞥了一眼,就再难将视线移开,盯着他口罩下的漂亮轮廓,眯了眯眼睛。
青年落座后,在沙发扶手上的糖果盒里拨了拨,从里面挑出一颗玉米糖,在撕开前捏了捏——一瞬间停了动作。
明明玉米硬糖更好吃,但不知为什么,无论是家庭过年采买还是批发,总是要混进好多牌子各种各样的玉米软糖。
青年戴着墨镜,但女孩还是从他长久的迟疑中看出尴尬,左后看了看等待室里各自低头的人,动作自然地把软糖放回小盒子。
她忍不住嗤笑出声。
身边吵架的父母没听到,反而是青年闻声抬了头,隔着墨镜和她对视后,点了点头。
女孩站起身,走到青年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跟棒棒糖:“硬糖总是先被挑光,剩半盒软糖没人要,但他们就好像看不到一样,每次还是买这些。”
父母似乎已经习惯她跟人搭话,停下看了女孩一眼,转头继续吵。
对面的沙发,青年看了一眼女孩手心的糖,毫不客气地问:“有别的吗?我不吃白桃的。”
小姑娘第一次遇到这种大人,捂着嘴笑了几声,又从口袋里掏了一把。
青年的视线在上面游走一圈,挑走了橙子味。
“谢谢。”
女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见外的大人,莫名有种和同龄人交流的既视感,看他摘下口罩,吃得心安理得,笑道:“不是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糖吗?”
“我是大人。”
青年的声音清冷特别,但人确是混不吝的,舌尖挑动着将棒棒糖在嘴里换了个位置:“大人可以吃。”
女孩没反驳,看他吃个棒棒糖都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突然转换了话题:“你什么病啊?”
青年对给了他棒棒糖的好心人格外有耐心,也跟得上她跳来跳去的思路:“我不知道,所以来看看。”
见女孩点头不语,他补充道:“但是我觉得我没病。”
“你也是这样吗?”
小姑娘眼睛一亮,即刻精神起来:“我也觉得我没病,但是他们都说我病了。”
她扬扬下巴,让他看还沉浸在二人世界,吵得旁若无人的父母:“你看看我们这个精神状态,明明是他们更像有病。”
青年的视线停留在她手腕浅淡细密的疤痕,女孩注意到,把袖口向上拉了拉,炫耀般给他展示:“这个不能怪我,生气的时候上头一下很正常吧。”
青年顺应她点了点头;“就是有点蠢。”
“蠢?”女孩放下袖口,危险地看向对方被棒棒糖撑起的侧脸:“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把棒棒糖扯出来。”
青年一点都不怀疑她的话,身体向后倾了倾,见她没动手,弯腰回来,低声道:“别人惹你不高兴,你报复自己,不蠢吗?”
“那我怎么办!总不能割我爸妈,我是抑郁不是疯了。”
青年大概还是怕棒棒糖被扯出来,在嘴里“咔嚓”一声咬碎糖果,拿出塑料棒:“小时候我妈气我,我把她羽绒服割了个小口,她每次穿都窜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孩:?
她有些震惊于对方能这么大方地说出这种突破她想象的恶作剧,这,这也太大逆不道了。
青年:“解气吗?”
女孩迟疑着点头:“好,好像是有点解气。”
“还有她交过的男朋友,让我妈把我扔了再结婚,我把他鞋带剪了。”
其实是剪开又用细线缝上了,那人是中学体育老师,当天穿着运动鞋参加教职工运动会,正跑着的时候细线断了,摔了一跤,只拿了个倒数。
当然,事后他炫耀一样主动承认,被妈妈把手心打肿,又在他们分手时被押着道歉的事就不用让女孩知道了。
女孩:?
这什么小学生霸凌手段?
“不用像我这么狠,你至少反抗一下。”
青年的声音如醍醐灌顶,女孩懵懂着点头:“学会了……那如果惹到你的是自己呢?”
她深皱眉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记忆,表情有些扭曲:“如果是自己犯了错,气到自己呢?”
青年垂眸,理所应当道:“做人要宽容,没犯法的错误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女孩听多了语重心长的劝解,头一次见有人劝她双标,短暂地愣了愣,紧接着大笑起来,笑得父母都停下来看她。
“我觉得你确实应该来看看,说不定有反社会人格。”
青年想了想,点头赞同:“谢谢提醒,这也说不准。”
“楚先生。”
心理医生的助理打开门:“请您进来。”
青年站起身,面对女孩时,背对着接待室的其他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签名照,将墨镜向上抬了一下,露出那张只要在今年上网,就一定看过的脸:“棒棒糖谢礼。”
女孩并不意外,或者说她早就看出来了,接过照片忍俊不禁:“万一我是你黑粉呢?”
“那不是更好。”
楚清筠指指她手中的照片:“以后生气了划它。”
小姑娘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蹦跳着回到父母身边。
进门前,楚清筠掏出手机,热搜第一的标题很是引人注目【《往来有古今》试镜录像泄露,制片人疑似霸凌新人。】
第二条则是【楚清筠剪发】,配图是昨天试镜后,他从造型室走出来的照片。
他只是按照林导的要求,把头发稍稍剪短一点,勉强能在脑后扎一个小小的丸子,一部分粉丝觉得这样更漂亮,还有的在惋惜他短暂的高马尾,更多的人则是将这条热搜和第一条结合了起来,怀疑他是被试镜失败刺激到,才剪的头发。
他收起手机,走进咨询师。
巧合的是,心理医生也姓楚,楚清筠进门后,两人礼貌握手。
楚医生:“楚先生。”
楚清筠:“楚大夫。”
“听起来有点奇怪。”
对方笑笑:“我的英文名是Alan,你可以叫我艾医生。”
楚清筠从善如流:“艾大夫。”
对方坐下,温和地笑笑:“我听助理说你不愿意填写心理评估,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来叙旧。”
“叙旧?”
艾医生看向这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又看了看他跟:“我认识您是明星,但我不记得和您见过面。”
楚清筠看起来和他一样疑惑:“你不认识我?”
艾医生微笑着端起茶杯:“我……应该认识您?”
楚清筠:“你送了我一个巨大的情趣用品。”
那个放在对门客厅的拘束椅。
艾医生:噗——
他抽出纸巾,扯着白大褂,擦了擦身上的茶水,再看向青年时,仍旧是温和的笑容:“我知道你是谁了,那请问你来找我,是?”
“我忘记了一些事,所以来问问,之前找你治的什么病。”
艾医生:“你治的杏瘾。”
楚清筠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逐渐危险。
对方没给他生气的时间,先一步愤愤道:“你患有双向精神障碍,性上瘾也是其中一个症状,还有自残和攻击性强的问题,你为了控制自己,才托我去买精神病院都在使用的正规的医疗设备。”
他把“正规”和“医疗设备”加了重音,看向楚清筠的目光满是指责。
楚清筠:“镜子也是你让我安的?”
对方扬眉:“你还安装了镜子?是为了欣赏自己吗?”
楚清筠压低眉毛,没有理会他不怀好意的提问,转而问道:“我没有经历痛苦的回忆,为什么醒来后还是有抑郁症状。”
艾医生收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具体是什么症状?”
“睡眠障碍,梦魇,偶尔身体僵直,喘不上气。”
艾医生看了看他瘦削的身体:“如果发展成生理性抑郁,是有这种可能的,吃药了吗?”
楚清筠递给他一个药瓶。
“药是对的,”
艾医生拧开盖子,抖了抖瓶子:“但不是我给你开的,你失忆后有看过心理医生吗?”
“没有,是朋友给的,吃了两个月,现在没什么事,已经停药了。”
这是他醒来之后席同塞给他的,那时他并不相信自己会患上心理疾病,直到真正发病,才老老实实吃药。
“我要吃醋了。”
艾医生抬头笑笑:“我们认识两年,你都没让我看见你的脸,没想到竟然会把身体的情况告诉其他朋友。”
楚清筠不置可否。
按照那部被藏起来的手机中的聊天记录,穿书者和艾医生的相处方式就是不想回答时沉默,艾医生就不再追问,此时也只是笑笑,正经道:“你的节目我看了,看到你说你的母亲失踪,那段时间也没回消息,我就猜到是你了,看到周池那样针对你,也大概明白你为什么隐瞒身份跟我联系,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失忆……你忘了多少?”
楚清筠:“四年。”
“四年?”对方愕然:“是你母亲……”
楚清筠点头:“我妈失踪前。按照我的记忆,那天早上还在跟我妈告别,晚上就来到四年后。”
艾医生沉默,同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所以你来找我,是想知道这些年你身上发生的事,说实话,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能提供的帮助应该不多。”
楚清筠表示理解:“我看过聊天记录,我们有过二十多次语音通话,我想知道当时我说了什么。”
艾医生把关于他的资料直接递给他,从他们的相遇开始讲起。
两年的故事很长,艾医生显然也很珍惜这段友情,讲得事无巨细。
几个小时过去后,两人的相处比初见自然很多。
“……其实失忆也挺好的,遗忘本身是人体的保护机制,理论上,通过某种手段让病人忘记痛苦也是治疗精神疾病的一种方法。”
艾医生见楚清筠没什么表情,温声安慰。
“不过,你醒来后刺激源还在,生活环境也没有多好,清醒后就立刻调整状态,还痊愈得这么快,真的很厉害,我很少见到信念感这么强的人。”
楚清筠心道能不强么,任谁一醒来得知自己的身体被陌生人祸害了,自己还有机会把他揪回来报复,都会立刻打起精神工作。
只不过,这个“陌生人”的存在感,已经越来越弱了。
按照艾医生说的,两年前穿书者找到他治疗时,精神状态已经趋紧崩溃,需要束缚椅来控制巨大的破坏和自毁的欲/望,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各种原因刺激到,病情加重,这和席同说的,穿书者过了两年才看清周家人有些矛盾。
而且他们提到过一个“仇人”,在席同的故事里,“仇人”是周池,周家是他的帮凶,两年前已经对‘仇人’恨之入骨的穿书者,为什么还会和赵义签合同?
还有一直搜寻母亲下落的雇佣兵……
他和席同在骠国十几天查到的东西,在本地势力强大的雇佣兵怎么可能查不出来,新手机里没有聊天记录,却有持续大量的转账记录,比起找人,这些钱更像是……保护费?
楚清筠眉头紧锁,心里也很乱。
在骠国就种下的怀疑种子终究发了芽,他有一个隐约的猜想,却不太愿意深入去想,只是点了点头,和艾医生道谢。
“我看到《发财》的宣传,说是过年前播,你是不是在里面演了角色?”
艾医生突然问。
楚清筠:“嗯,客串了两个角色,艾大夫下周末有时间的话,我给你两张首映的票。”
艾医生笑笑:“两张的话,可以邀请你一起吗?”
楚清筠:“不用邀请,我本来就会去,你不用带别人吗?”
“你知道的。”
艾医生摊手:“我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
楚清筠也不跟他客气:“那我就给你一张了。”
艾医生把资料装进牛皮纸袋,看着他站起来整理衣服:“那天……方便请你吃个饭吗?”
对方格外坦然:“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们好歹也是两年的网友,面基总该有点仪式感,今天太仓促了。”
楚清筠穿衣服时顺势打开了手机,闻言手指一顿。
据说心理医生不能和患者发展私下关系,这人是对他有意思,还是别有所图?
见热搜词条已经变成了【《往来有古今》制片人被央视辞退起诉,疑似受/贿】,一扫眉间阴霾,抬头接过纸袋,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好啊。”
上午,《往来有古今》的试镜录像意外泄露。
陈捷是历史爱好者,一早久关注了这部宣传还原历史的单元剧,因此,在突然看到了几分钟前才被一个新号发出来,标题为“《往来有古今》萧将军试镜录像”的视频时,好奇点了进去。
镜头中央是一个录影棚模样的小台子,摆着道具,左边三个穿着一样古装的男生,下面三颗背对着镜头的脑袋,大概是审核的人。
他不追星,第一眼并未认出穿着古装的三个人是谁,只是被其中束着高马尾的一个吸引,第一印象是漂亮,随即心道怎么只有他一个人戴假发,实在是不统一。
没等他仔细分辨那张脸,“评委”中的一个便发表了他那套“戏子论”。
“萧将军是征战疆场的将军,不是唱戏的戏子,要演出他的气势,只靠几个表情可不够。”
陈捷愣了一下,失笑摇头,根据野史记载,萧将军身量纤纤,被赶出家门时还在风月之地当过差,后来入朝当官,政敌为了侮辱他,常常称他为“萧姑娘”。
虽是野史,经过后人研究和其他资料的作证,历史圈基本上都承认这是真的,这位制片人这话倒是巧合地与萧将军的政敌差不多。
制片人的水平,让他有点担心所谓的“还原历史”是不是靠谱,带着担心看下去,然后在第一个人表演后,心头一凉。
【萧琅其人,寡言温雅,面若好女,每入阵前,浔人嗤其相貌,自负迎战,或身首异处,众军败退,以传萧氏非凡人,有飞花摘叶之能。】
抛去不可控的外貌,历史上,萧将军是个温和寡言的人,哪怕阵前迎敌,都会给敌人好欺负的错觉,他的气势该是那种内敛的威严,可第一个人大概是受到了制片人的影响,鼓舞将士时声如洪钟,举手投足像个莽夫,比起将军,更像是个只知冲锋的千户。
下面的“评委席”中,唯一的女性,也就是编剧暗暗摇了摇头。
陈捷看着视频,也摇头。
第一个肯定拿不到角色了,他看着那个长头发的第二个出场,对他的外形倒是挺满意。
虽然有点瘦过头了,脸长得却是真漂亮,鞠躬时浓密的黑色长散落在耳鬓,模糊了棱角,带着雌雄莫辨的美。
视频里响起那个制片人不重不轻的一声“哼”。
陈捷心道:哼个屁,没文化。
工作人员的画外音响起,场中站着的长发青将胸背挺直,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一捞,像是拿起了什么东西,虚捏在手中。
看样子……是拿起了酒樽。
拿酒是剧本里的情节,想起第一个人的动作跟这人比更像是如大多数古代电视剧那般托着海碗,陈捷对长发这位更加满意了。
东冉地处中原,自来重文轻武,崇尚风雅,看不起北方浔人粗鲁,少有用碗装酒猛灌的,百姓没有士族那么多规矩,但上行下效,也都更重礼数。
萧琅更是世家子弟,哪怕弃文从武,也不该牛饮。
单只看手上细节,就知道第二个人的历史常识更丰富,就算是临阵磨枪,也说明他更用心一点。
陈捷有了耐性,接着往下看。
青年的长相占了优势,低头抬头间,散落的几丝鬓角在脸侧拂动,便有了几分儒雅清贵的模样,哪怕隔着三颗脑袋,只通过画质低到离谱的监控,也能看出他是个美人。
像极了古代的文人,却不像将军。
固然漂亮,也够沉默,但是不是太安静了?
陈捷心中有些失望,这跟他想象中的萧将军形象有些不一样。
这段表演刚开了个头,下面的制作人连连摇头,用舞台中央的青年绝对能听到的声音对坐在中间的那颗脑袋道:“这叫什么将军,导演,你说是不是。”
遗憾的是,没有人跟他搭话,画面中央的青年也没被影响,举着酒樽,速度缓慢地环视四周,目光复杂,呼吸也比一开始重了几分,以不太规律的频率进行着,但很是轻微,要不是陈捷以一种“审判演技”的状态观看,还未必会发现。
陈捷:?
他皱起眉头,多少觉得有些不对劲。
“诸位。”
青年沉声开口:“守城威将军叛降,北浔盗夺我青州,杀我百姓,边城十万妇孺无一生还……”
陈捷愣了愣,终于想起来他演的是哪场战役。
这是历史上著名的夺城战役,萧将军带领五十万军,以少胜多,夺回了被叛军活生生送给北浔的青州十五座城池。
但出征前谁都不能预料结果,彼时东冉内忧外患,朝中无人可用,皇帝手中只有五十万人,却要对付北浔打了胜仗的百万大军,萧琅当时还是羽林卫统领,被不想送死的群臣推出来担任主帅。
敌方势如破竹,两倍的兵力占据青州,大有南下打进中原的架势,兵临城下,军中早就传遍了他们是去送死的消息,士气低迷。
怪不得气氛这么沉重……
代入时代,陈捷再看镜头中青年痛惜甚至有些怜悯的视线,听着他叙述青州百姓的惨状,心脏也跟着沉了几分。
“……大冉乃天都圣/国,东冉千万顺民,岂能屈于北浔蛮人!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青年一个人站在光幕下,手中并没有真的酒樽,陈捷和视频里的评委们却能看见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很快,大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用边城惨状激起众人心中的愤怒后,视线汇聚到镜头上,隔着荧幕与外面的人相望。
“此战为天子,为大冉,为叛国叶狗坑杀的同僚,亦为各位家中妻儿老小,纵然此去无回,也要与北浔一战,不死不休!”
声音铿锵有力,宛若金石撞击,青年左右环视,背后响起工作人员搭戏的声音:“战,战,战,战……”
这棒读的动静让人有些想笑,但镜头中的萧将军并未被影响,他的表情动容,等了一会儿,才抬手示意众兵停下,下巴微扬,凭空多了几分傲气。
“且北浔蛮人茹毛饮血,只知蛮攻,叶狗亦是酒囊饭袋,纵然他百万兵将,若无良将内应,何敌我百战之师,某十三岁投笔从戎,在江湖上也习得过一些拳脚,今日之战由我头阵,望诸君,与某满饮慈悲此杯,杀浔狗,夺青州!”
工作人员棒读:“杀浔狗,夺青州!”
言罢,他一手喝酒,一手习惯性地如文人一般抬手遮掩,同时也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和决然。
忧的是国之安危,是五十万将士的性命,决然则是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士气低迷,自然要着重鼓励,但人数的差距还在,他内心其实清楚,五十万人,包括他,都有回不来的危险,如果他们败了,王城定然危险,然而他只是将这疑虑掩在手后,藏在眼里,合着酒一起咽下。
好一个忧国忧民,忠义又有智慧的将军。
他在演一个正在演戏的人。
陈捷听着这棒读,竟意外地没有出戏,胸中心脏砰砰跳动,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他看着青年妖精一样的眉眼,突然想起了为什么觉得这人熟悉。
前段时间一个非常火的综艺节目里,这人过殷诡的长春宴。
殷诡,北浔皇帝,在复国后一度打下东冉青州,直逼中原。
萧琅口中的“浔狗”就是指殷诡的子民。
这倒是巧了,一个人演同一时代的两个人。
一个是投笔从戎,气度不凡的将军,一个是暴戾荒淫的疯子皇帝,演员对人物的理解和还原的能力堪称惊人,两个角色气质氛围完全不同,所以哪怕陈捷将《长春宴》看了快十遍,都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同一个人。
他把进度条拉回去又看了一遍,细细品味了一下台词。
第一个人那慷慨激昂的模样让他根本注意不到台词,有种大学生听拼音课的漠然,就好像这个状态搭配的台词早就在他的心里形成了定势。
但第二个人的表演把他拉入那个时代,仿佛跟着将士们听了这一席话,便能将注意力放在台词上。
古代并不是所有人都说文言,兵卒们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对于文人士族的之乎者也并不能完全理解,所台词文言了但没有完全文言,保留了萧将军文人的习惯,又照顾了将士们。
演员大概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文人的风骨儒雅,和武人的豪毅然,矛盾又和谐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看来这部剧也不是那么不用心,写台词的编剧还是不错的。
陈捷满意地点点头,等着看制片被打脸的画面,却听见这个频频发出令人讨厌声音的人竟然道:“楚清筠,你听不懂人话吗,萧琅是英雄,是将军,战前鼓舞士气要是像你这样娘们叽叽的,还打什么打?我刚才说了你不听,看你现在演的什么玩意,让你演萧琅就是对萧将军的侮辱。”
那演员显然也不是好脾气,当即顶嘴。
“先生,你可以质疑我对角色的理解,但不应该对我人身攻击。其次,我不赞同用“娘”这个字当作侮辱别人的词,娘是母亲,有母亲的特质,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好的。”
“你觉得娘好,那你去演女人,演什么将军。”
制片人冷哼一声:“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我看你最适合演的就是太监,别说了,懂不懂尊重老师,下去等着,还有人要试镜。”
陈捷:?
他跳过第三个人的表演,愤怒地将进度条拉到后面,导演编剧和制片人三人从小声讨论再到差点打起来,最终制片人提出自己的央视出身,力压另外两人,让第一个演员拿到了角色。
陈捷:??
血压飙升。
终于看到认真对待历史人物的表演带来的快乐被无语取代,他怒而将这个视频发进了历史爱好者的群,不等群友们看视频,就将发生了什么,以及对这个没文化制片人的吐槽一股脑发了出去。
群友们见平时沉稳的考据大佬这么激动,都觉得有些好笑,乐呵呵打开视频,血压飙升地关上。
【北浔大将军:这评委谁啊这么牛逼,几句话把男的女的得罪了个遍,群里女生这么多,有人有什么感想吗?】
【萧某:感想就是要好好学习,否则就要像这人一样丢人现眼。】
【清玖:这文盲真是每一句都踩在我雷点上。】
【瓜瓜:演员有点眼熟,他是不是真的演过女人,我好像看过他的反串。】
【参商:楚清筠啊,演技巅峰那个,他前段时间可火了,就是周家那个真少爷,被假少爷欺负的那个,他还演过殷诡,群里之前发的那个长春宴就是他演的。】
【清玖:不是反转了吗?我看网上说假少爷发言了,说他背后势力比周家大,节目里都是演的。】
【殷诡老公:笑死了,什么势力这么废,让他被制片人这么欺负。】
【瓜瓜:最后那个选角就离谱,有什么办法投诉吗,我本来挺想看往来有古今的,可惜了。】
【殷诡老公:我追星我来,等我把这个视频发到粉丝群,气死我了。】
这样的事情在各个安静的角落上演,再加上一点点的推波助澜,视频很快全网蔓延,一点点登上热搜。
楚清筠正当红,粉丝的战斗力不是盖的,纷纷@制片人引以为傲的官方电视台,质问他们找的什么东西,有的则例举出史书对萧琅的描述,将视频分享给很多历史博主。
很多历史博主在决赛时就因为殷诡注意到楚清筠,对殷诡同时代的萧琅自然很是了解,科普起了萧琅其人和已经失落的古代武功。
正史野史都说过萧琅的身姿和气质,但凡有点语文功底,都能看出楚清筠的形象是最适合的。
事件发酵得快,解决得也快,等在办公楼安排的席同看到这个消息,官方媒体已经把制片人换了。
“他竟然骗我。”
老板椅上的男人露出委屈的表情:“昨晚他说角色已经拿到了,只跟我说了剪头发,可恶!”
说罢痛苦抱头:“我又让他被欺负了。”
助理抿嘴站在他旁边,不太能理解BOSS的脑回路。
“席总,这是好事啊,说明楚先生怕您担心。”
“不是,他就是拿我当外人!把我炒鱿鱼还不让我帮忙……”
他突然打了一个机灵,似是想到了什么。
随即又摇摇头。
事不过三,楚清筠怀疑他那么多次,又一次次选择相信,穿书者的人设和故事线都趋近完美,他也从来没有漏过馅,怎么可能又是怀疑。
“他就是这种性格,别人给的一概不信,总想自己掌控全局。”
席同安慰好自己,问道:“他今天去哪了?”
助理:“心理咨询机构。”
席同点头:“这段时间停药了,确实应该去看看。”
紧接着,又委屈起来:“我之前提醒那么多次不去!我一走了他就去!”
委屈过后,想起什么,又忍不住笑了笑:“说不定真的是怕我担心,他知道我对他的在意。”
助理眨了眨眼睛,蛮无语的。
他之前看节目,注意到节目里不少选手都对楚清筠有些超出友情的好感,但席同成为他的助理后,疯得让人有些害怕,那些选手便都安静了。
说不定也是种排除情敌的策略?
第87章 电话
助理在这边胡思乱想,席同倒是很快说服了自己,然后对视频里的制片人咬牙切齿:“我不信有人莫名就对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恶意,何况他可是楚清筠,怎么可能有人第一面见他就讨厌他……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