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绪死了。
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还没进门,便听见江学海和江夫人撕心裂肺地哭嚎,步伐顿时一个踉跄。
“江绪,江绪……”
他颤抖着推开一片混乱的人群,江氏夫妇伏在床边,握着江绪的手泣不成声,身旁还站着两个半大孩童,也是满脸悲痛,嘴里不停地喊着“哥哥”。
林桉缓缓蹲下,难以置信地盯着病床上那个面色苍白的人看了好一会儿。
江绪眉眼如墨,十分平静地躺着,比他之前少爷做派的骄傲样子温和许多,他之前受的伤基本已经愈合,看起来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可身旁没有一丝波动的心跳监护仪还是说明,他已经不在了。
林桉呆愣在了原地。
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原以为自己会像江氏夫妇那样悲恸大哭,可除了心里酸涩鼓胀,喉咙口充满窒息感外,他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泪。
到现在,他都不能相信,江绪死了。
那个和自己爱恨纠缠将近十年的人,从此离开了人世。
江绪的葬礼在一周后举行。
跟林桉不同,江绪的葬礼规格十分隆重,几乎半个娱乐圈和京城富商都来了,媒体们争相报道,v博里粉丝们心碎流泪,甚至连夜写了上万字的悼念信,惋惜这位影帝的英年早逝。
天空微微下了点小雨,加上来吊唁的宾客实在太多了,熙熙攘攘的,林桉举着一把黑色的伞,手里握着一束栀子花,在外围站了很久都没挤进去。
初雪融化,实在太冷了,林桉身子孱弱,冻得小脸发青,几乎快要晕过去了,可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执拗地不肯回头。
忽的,冰凉的手指覆上一片温热,林桉错愕抬头,正撞上一双愁绪万千的眸子。
“夏师兄?”
夏景逸勉力笑了笑,自从上次从国外偷跑回来,又彻底被林桉拒绝,他回去后心情郁结,把自己锁在房内不吃不喝,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小桉,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林桉看着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眼圈微微红了。
“夏师兄,江绪走了。”
夏景逸的心颤了颤,将林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两人一直等到所有宾客都离去,天色也昏沉下来,才挽着手一起缓步走到江绪的墓前。
林桉放下手里的栀子花,怔怔地看着墓碑上“江绪”两个大字,犹豫半晌,伸出指尖,细细描摹。
“傻子,在下面好好对自己。”
林桉的声音有些许哽咽,“别再念着我了,也别再怪自己,我原谅你了。”
“江绪,放心吧,我原谅你了。”
墓碑不会言语,只是默默地矗立在冷风中,仿佛江绪微笑着与他相视。
夏景逸微微叹了口气,也朝墓碑拜了拜,死者为大,且江绪和他除了林桉,也没有什么生死仇恨,他既然走了,那些前尘旧怨,就一笔勾销了吧。
“小桉,江绪走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桉擦了擦眼泪,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打算,不过是继续在明大做我的教授,教书育人,好好生活罢了。”
夏景逸有些惊讶他会如此洒脱,“我还以为,以江绪在你心里的重要地位,他死了,你会从此一蹶不振。”
林桉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蹶不振又能怎样?斯人已逝,他现下或许悲痛,但人生漫漫,时间会渐渐冲淡一切,倒不如好好生活,别让离开的人伤心。
“我和江绪之间的感情已经毫无遗憾,四年前他伤我至深,四年后几乎还了两条命给我,太累了,也足够了,也许离了我,他能真正的解脱。”
说罢,林桉缓缓站起,朝墓碑笑了笑,独自转身离开。
三年后。
这一年,许是手术带来的后遗症,林桉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他在明大这样顶尖的学府科研压力巨大,恰巧任职期满,便向学校提了离职,回怀城老家养病。
怀城比几年前发展的好了些,甚至有了地铁,林桉没重新买房,而是将原先外婆那套老房子装修打扫了一下,便带着元宝搬了进去。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宜工作了,不过在京城几年,他攒了不少积蓄,足够看病养老。
老房子旁边是一个小学,林桉每日养猫钓鱼,种菜逗鸟,闲暇时便靠着长椅,悠哉哉听着孩子们课间做操的欢闹声。
他已经年纪不小了,可自从经历那两段失败的感情,他也不想再谈恋爱,单身蛮好的,至少不用害怕受伤。
直到夏景逸找上门来。
那一日,林桉刚给院子里的土豆苗浇完水,便听到元宝喵喵大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匆忙开门一看,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夏景逸。
“夏师兄,你怎么来了?”
夏景逸身穿一件藏青蓝的呢子大衣,浅色的休闲裤和宽檐遮阳帽衬的他十分干净清爽,手里抱着大大一束鲜花,微笑着看着他。
“我去明大找你,可人事处说,你已经辞职回老家了,我这才来怀城找你。”
林桉有些惊讶,虽然不知道夏景逸来找自己所为何事,但好歹是故人,便朝门内比了个“请”的手势,“哦,那快进来坐吧,我刚泡了果茶。”
夏景逸捧着鲜花信步入屋,左右环视一圈,屋内陈设简单,连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旧模样,却十分温馨自然,好似开了黄白滤镜一般。
林桉给他倒了一杯果茶,笑着说:“夏师兄,你不忙啦?怎么会有空来找我玩啊?”
夏景逸没说话,将花放在一旁,慢悠悠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茶醇香甘甜,非常清新,让旅途劳顿顿时烟消云散。
“嗯,我听你的同事说,你是因为身体原因才辞职的,有点担心,便想着来看看你。”
原来是这样。林桉微微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可很快便又换上一副笑脸:“害,老毛病啦,夏师兄你知道的,我手术后遗症一直存在,时不时就发作,偏偏还不好根治。算啦算啦,走一步看一步啦,慢慢吃中药调养就行。”
夏景逸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桉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十二点了,“夏师兄,吃个午饭再走吧,我炖了排骨。”
夏景逸笑笑,“嗯,刚进来就闻到香味了。小桉,手艺有进步啊!”
林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先休息,我炒两个菜,马上就好。”
说完,林桉便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忙碌起来,切菜把案板剁的哐哐响。
忽的,眼前伸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熟练地捡起削皮刀,三下五除二便剥好了一个圆滚滚的西红柿。
林桉有些错愕,“夏师兄?”
夏景逸麻利地干着活,“我帮你吧,快一些。”
林桉别扭地瞥了他一眼,人家夏师兄好不容易来一次,还让他亲自下厨,怪不好意思的。
不一会儿,几个小菜便端上了桌。
林桉闷不吭声地低头扒饭,脑子乱哄哄的,不明白夏师兄今天来的用意是什么。
突然,碗里便被放进一块鲜白的鱼肉。
“刺已经去掉了,多吃点鱼,高蛋白,对你身体好。”夏景逸笑着说。
林桉点点头,夹起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夏景逸一眼,问道:“夏师兄,你这次来,真的只是为了看看我、跟我吃顿饭吗?”
夏景逸停了筷子,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小桉以为呢?”
林桉愣了愣,他隐隐觉得夏景逸的举动很不一般,看自己的眼神也是,温柔似水,却又蕴含了很多情意,绝非只是普通朋友探访。
夏景逸施施然抖了抖袖子,笑道:“其实你猜得没错,我不只是来跟你吃饭的。”
“我是来接你去看病的。”
林桉登时愣住,“看病?”
夏景逸叹了口气,犹豫半晌,掌心朝下覆在他的手上,“小桉,跟我去南方养病吧。”
“广南气候湿润温和,且饮食清淡,适宜有胃病的人修养,我已经联系好了那边的专家,你可以不用出门,在家接受治疗,慢慢恢复。”
林桉顿时愣住,有点不敢置信地说:“啊?夏师兄,你……”
“小桉。”夏景逸郑重地将他的手攥在掌心,眼里满是心疼,“你还那么年轻,难道不想彻底康复,去看一看世界吗?”
听完,林桉顿时沉默了。
夏景逸说的,其实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之前忙于事业,困于感情,没法四处旅游,等闲下来了,又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在怀城过一些平静的日子。
他一开始是有些不甘心,可渐渐的,他也就认命了,直到夏景逸重新提起。
“我自然是想的,但……夏师兄,我这个人很怕麻烦,也不想再欠你的人情。”
夏景逸呼吸蓦地一滞。
“小桉,这不叫欠人情,这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林桉怔怔地望着他,内心有些苦涩,“夏师兄,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我,所以总想着法儿的对我好,可我现在,已经没法儿再给你什么承诺了。”
夏景逸喉咙一片干涩,极力忍下眼角的泪水,笑道:“小桉,我从来不需要你的承诺,我只希望,你能开心,能自由自在地去做你喜欢的事儿。”
林桉眼眶微微湿润了,不自觉别开了头。夏景逸总是这样,能抓住他内心最渴望的点,然后不遗余力地浇灌,直至伤疤康复如初。
当年也是那样,自己被江绪折磨的生不如死,几乎丧命在手术台上,可夏景逸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护着他,拿四年青春和前程换他重生。
夏景逸对自己的感情,从来都是真心付出,且不求回报的。
可他终归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林桉咬牙忍下心绪波动,苦笑着说:“夏师兄,别坚持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们终究没有未来。就像当初,难道是我们不够努力吗?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呢?”
闻言,夏景逸勾了勾嘴角,眼里的笑意和温柔藏也藏不住,抓着他的手轻轻放在了心口。
“这也是我这次来,要跟你说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爸和我爷爷,他们同意了。”
林桉登时睁大了眼。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夏景逸几乎泣不成声。
“小桉,我在家里自闭那些日子,我爸和爷爷一直在劝导,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我就是不甘心,也不肯听他们的忘记你。直到江绪的死讯传来,他们才被真正震撼,知道一味阻拦是个什么后果。”
“当然,”夏景逸笑了笑,“也多亏了江叔叔和江夫人的开导,我爸和爷爷才彻底放下成见,愿意尊重和祝福我的选择,毕竟江绪前车之鉴,他们爱我,总归是比毁了我更甚些。”
林桉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夏景逸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直至将人彻底搂在怀中,感受着他紊乱的心跳,才像个小孩子一样,“嗬”地哭出声。
“小桉,你是否……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站到你的身边?”
紧紧相拥中,林桉似乎能从夏景逸滚烫的肌肤下,感受到他汹涌的爱意,心里的冰山碎了,浓重的温柔如流苏倾洒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桉紧紧搂住了夏景逸的腰肢。
夏景逸的心跳停止了一瞬。
“我愿意。”
林桉紧紧靠在夏景逸的胸膛,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嘴角却是向上的弧度。
“夏师兄,我……等了你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全文结束啦!
夏师兄的if线,相信他们会在广南休养厮守,共度一生,完成当初小桉和夏师兄的承诺~